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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川》第二章:江底绝境复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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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余年前,匈奴与羯人在中原肆虐,西晋王朝倾覆,北方大部分的国土沦陷。仅有刘琨在并州孤军奋战,然而强敌环侧,终究难以回天。满腔热忱的刘琨却被控制南方朝廷的王家所猜忌,于是在王敦的授意下,死于自己结义兄弟段匹磾之手。

百年之后,南方汉人王朝的中流砥柱檀道济枉死,世人想要收复北方故土的梦想更加遥遥无期。战船上的荆州军士想到此时自己还要为虎作伥,逼迫檀公幼子投江,心中无不莫名悲愤。柳元景心中同样悲痛,但他赶紧回复了冷静,缓缓举起了左手,大喝道:“弩手准备!”

船舷边的军士整齐地取下了背负的连弩,对准了仅剩两人的小舟。荆州水军的连弩战法源于三国时期,蜀汉诸葛丞相其夫人——墨家巨子黄月英的协助下,对连弩进行了改进,发明了闻名天下的“诸葛弩”,弩筒中的弩矢可以通过扳动机扣,迅速连射而出,在短时间内有着极大地杀伤力。

柳元景佯装严厉地对段氏兄弟说道:“风高浪急,檀公子既然自寻死路,也省得我们再费一番功夫。不过在我们确认之前,两位可别轻举妄动。”说完便即刻命令军中十数名水性极好的军士,跳入江水中搜寻;入水之前,他也暗中嘱咐这些心腹,在视力所不能及的江水中,尽量让檀宇清脱离此间。

檀宇清在自幼在长江下游的江州长大,水性也是极佳。虽然心中愁苦,但想着父仇未报,母亲又杳无音信,自己断然不能够就此自暴自弃。当段云翼和柳元景拼斗之时,心中便开始暗自筹划:面对江面的荆州水军,想要从江上全身而退已无可能,若钻入江心水底,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即使最后自己葬身江底,至少还可以成全两位段叔的性命。

于是入水之前,檀宇清便暗中集气;入水之后,使出下坠之法,让身体不断往下江中沉去。江底水流依然湍急,仅凭借自身气力难以抗衡,檀宇清于是凝神静气,不再全力挣扎,反而是放松整个身心,尝试与水流融为一体。儒家修行追求至诚之道,修行大成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之时,便可御水自如。檀宇清此时境界自然离大成相去甚远,但在生死游离之时所获的片刻清明,对于他的修行,却有着不小的提升。

长江水流湍急,片刻之间,檀宇清已被水流冲往下游,离战舰也拉开了一定距离。

檀宇清在江水深处随波逐流而动,但在水里不知方位,但入水前的一口清气,已逐渐变得浑浊。檀宇清正准备冒险浮出水面换气,突然水下凭空出现一股猛烈的漩涡。这漩涡势大,把檀宇清狠狠地往水底拖拽而去。檀宇清此刻根本无法逃脱,耳中隐隐传来妖兽的低鸣之声,恍惚之间,意识愈发昏沉起来。

突然之间,水底突然窜出一条巨大的水怪,这是一条体型硕大的怪鱼,正张开着血盆大口,向着檀宇清猛扑而来。眼见着这水怪就要将这落水的少年吞噬,突然水底一支钢叉向着怪鱼激射而来。

怪鱼被钢叉射中,负痛一声惨叫,不得不放弃了檀宇清,转而迅速地从水中遁走。檀宇清正慌乱之中,水底又抛出一张渔网,完全裹住了他,又猛地将他往江底拽去;但这少年并未沉入江底,又听“哐当”一声响,檀宇清只觉眼前一黑,身体被重重摔在了一块厚实的木板之上,像是跌落在舱底。尽管身旁依然有着水流,但似已能呼吸了,檀宇清于是赶紧贪婪地呼吸着,哪知却不小心呛了口江水,猛地咳嗽了起来。此时,他听见一个年幼少年惊讶的声音:“关姐姐,怪鱼跑了,但我们应当是捞起了一个活人。”

恍惚之中,檀宇清又听见一名少女的回答:“哎!我们埋伏了这么久,眼看着就快成功,哪知功亏一篑,只怕是下次再难抓住它了。”

这少女又接着说道:“冲之,不知道这人怎么会跌入江里。这一下子多了一人,舱里又到处是水,我们还能再浮上去吗?”

“关姐姐,你放心,包在我身上!我这个‘沉鱼’可是很有用的。”那少年答道。

这水中狭小的空间原本空气已颇有些混浊,但对闭气已久又劫后余生的檀宇清而言,却是格外地芬芳。此时的檀宇清心中已逐渐明:他进入水中一个被叫做“沉鱼”的封闭空间,而在此处还有两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只是他们究竟是谁?

檀宇清不愿轻易出声,此时又那少女接着说道:“好吧,这次就再相信你一次,不过你弄我全身是水,看我上去怎么收拾你。好了,快点动手,咱们赶紧浮到水上去。”

听到这里,檀宇清心中一惊,此刻如果就浮上江面,会不会被柳元景发现?此刻还是在水下暂留一阵好一些。但是他心中又隐隐担心,自己此刻身处这“沉鱼”会不会就这么沉在水中无法动弹了?檀宇清于是心中挣扎,是否要出声请他们暂时别浮上去。

“好的,关姐姐,我们立刻浮上去。”只听那少年说完,立刻伸手去拨动拉杆,可是听他用力拉了几下,除了发出几声“吱吱”的声响,这“沉鱼”似乎并反应。于是那少年只有惭愧的说道:“关姐姐,我们此刻陷入的水底离水面太远,江水的压力太大,我的气力推不动沉浮舱的拉杆,只有请关姐姐出手。”

“什么,看你做的什么破玩意,早知道你做的这个‘沉鱼’只能沉,不能浮,我才不会跟你下水呢?算了,还是让我来吧。”那少女虽然生气,但还是转过身,去帮助那少年。

“关姐姐,这是沉浮舱的拉杆,朝这个方向转动就可以把多余的水排出舱外。只是现在我们得多费一番功夫,估计至少需要半个时辰才能浮上去。”那少年接着说道。

听到这里,檀宇清心中松了一口气,半个时辰过去,柳元景应当已经离开此处或是到下游搜索去了。但他又很快担忧起来:不知两位段叔此时可安好?

舱内穿啦轮轴转动的声音,又听少女又说:“这个拉杆可真费劲,好在还能动。对了,冲之,你看那人清醒了没有,再问问他是什么人。” 于是那少年上前来,七手八脚地把檀宇清从渔网中拖了出来;此时檀宇清才发现,这 “沉鱼”腹中舱并不宽敞,当自己勉强坐起后,头已碰到了舱顶;檀宇清睁开双眼,只见舱内光线昏暗,仅有两线微光从前舱顶部透进来。

那少年扶起檀宇清,又拍拍他的后背,当确认檀宇清已清醒过来,那少年于是便问道:“你是谁?你又是怎么跌入江中的?”

檀宇清心中挣扎,此时完全不知道这两人的来历,是否要向对方吐露事情。但檀宇清还是决定说实话,一来自己从未说过谎;二来眼前这两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让自己深深觉着亲切。

檀宇清咳嗽两声,说道:“我名叫檀宇清,我的父亲是当朝的前任司空。”

此话一出,身旁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一时间惊讶地合不拢嘴来。

檀宇清接着又简单地向两人讲到这一个月来的经历:从听闻到父亲的噩耗之后从江州出逃一直讲到跳入江中却又阴差阳错地被两人救起。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此刻愿意讲这么多,或许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人愿意就这样静静地听着自己倾诉心中的苦楚。

听檀宇清讲完,狭小舱内顿时陷入了沉默。不多时之后,那少女开口说话,声音也柔和了许多,她说道:“宇清,你大可以放心,既然你已进到了我们 ‘沉鱼’的舱里,我们就一定会保护你的。”

连日来奔波劳苦,多番走投无路,此时劫后重生,这句来自陌生人的安慰让檀宇清心中倍感温暖。

接下来,救起檀宇清的两名少年也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原来那少女名叫关月霖,年方十四,是汉将军关羽的后人。蜀汉灭亡之后,关索的幼子在家将的保护下回到了荆州,在麦城以西的深山之中建起了山寨。关家寨家学渊源,寨中成员皆自幼习武,行事多讲江湖道义;这许多年来,在荆楚一带江湖中享有极高的威望。

而那少年姓祖,名冲之,时年仅有十岁;祖冲之来自范阳祖氏,与晋豫州刺史祖逖同宗,家中长辈现居京城建康。祖逖当年在豫州时,曾与关家寨的义士共御外辱,两家从此联系紧密。祖家精于五行术数、机关制造,此刻这正潜于水底的“沉鱼”便是祖冲之在家师的帮助下,依据鲁班遗书的记载所制造而成。

那鱼怪是水中异兽 “赤鱬”的变种。那鱼怪顺着洪水而来,便一直徘徊在荆州江段,伺机袭击过往的渔船,吞食落水的渔夫。关家长辈们正筹划消灭鱼怪,只是近日里有重要客人来访,未能即刻成行。两名少年得知此事,在祖冲之的撺掇下,两人决定一道前往消灭那鱼怪,并顺便取走鱼怪的内丹。

祖冲之对“沉鱼”进行了改造,增加了发射鱼叉和渔网的机关,两人计划先沉入鱼怪经常出没的河道中埋伏。然而鱼怪却远比他们想象中的厉害,仓促受到攻击之后便先行遁走,这样一来只怕是再难以得手了。好在他们也不算无功而返,至少把檀宇清从水中救了出来。

关月霖稍微放慢了节奏,“沉鱼”于是更加缓慢地上浮着。狭小的舱内略显局促,空气已更加混浊,于是三人便不再说话,但呼吸声却清晰可闻;虽从未谋面,也看不清楚彼此的脸庞,但彼此之间似乎产生了错觉,他们似乎已是彼此值得托付的好友了。

“沉鱼”终于浮上了水面,顺着流水被冲到了岸边,关月霖率先从舱顶出来,见着江上已无荆州水军的踪迹,于是便招呼另两人都从舱里出来,三人一道合力把“沉鱼”推上了岸。檀宇清此时终于有机会一睹“沉鱼”的真容:远远看去,它像极了一条木制的大鱼,约有一丈来长,中段是隔水舱,也是能够容人的舱室;前段和后段是沉浮舱,与中段隔离,浮沉舱的吃水量可以控制,从而调节“沉鱼”的浮沉。

看着檀宇清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的杰作,祖冲之不禁颇为得意地问道:“怎么样,檀大哥,你也觉着我这‘沉鱼’很厉害吧?”

还没等檀宇清搭话,一旁的关月霖就马上接过了话茬:“还‘沉鱼’呢,我看它不仅又小又慢,还漏水;我看干脆就叫它‘落雁’,若是被天上的大雁瞧见了,也会忍不住落下来偷笑的。”

西子有‘沉鱼’之容,昭君有‘落雁’之貌,冲之这小艇确实和她们都扯不上关系,一想到“沉鱼落雁”,檀宇清又忍不住打量起眼前这心直口快的少女:水滴划过她精致的脸庞,一双玲珑的大眼,微微上翘的双眉,让关月霖和温婉的江南女子相比,更多了几分英武之气。此时暴雨已停,阳光把层层叠叠的乌云撕开了一个小口,恰到好处地映上她的脸庞,照着她嘴角浅笑着的酒窝。一时间,仿佛有一道暖阳也照进了宇清的心里。

檀宇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全身湿透,长发凌乱地披在脸上,于是赶紧整理起自己的仪容:此刻也只能把长发轻轻的捋成一束,拧出些水,又轻拂到脑后。此时的檀宇清虽然落魄,但举止依旧从容:他的双眼深邃湛蓝,如草原中湖泊般宁静。

直到祖冲之开口问道:“关姐姐,我们现在应当去哪?”,这才打破这瞬间的平静。

虽然此刻周围没有追兵,但檀宇清心中不免忧虑起来:现在两位段叔此时不知下落如何。荆州水军也随时可能搜查过来,天下之大,倒没有自己可以去的地方了。

檀宇清心中苦涩,眼前这两名少年着实投缘,自己虽不忍就此分别,但却更不能因为自己连累对方的。于是他学着大人那般,向两人拱拱拳,又说道:“两位的救命之恩,宇清在此谢过了;我们就在此别过,若还有相见之期,宇清定会报答两位的救命之恩。”

“檀大哥,你别走呀!”听檀宇清如此说,祖冲之十分着急,脱口说道:“你要去哪里?你别着急,关姐姐一定有办法的。”

关月霖也说道:“宇清不用着急,我自幼在荆州长大,这一带的地形我十分熟悉;既然我们能把你从水里捞出来,就一定能把你活着带出去。不如你与我们一道回关家寨吧。”

没等檀宇清回答,关月霖又接着说:“前面不远的山坡上有一个小庙,我们先去那里休息一下吃点东西,等到太阳下山,我们再赶回寨子。”

檀宇清不再推脱,但考虑到两人的安危,他还是说道:“如果路上遇到荆州水军,你们就说是在路上偶遇的,并不知道我是檀家的人。”

三人于是把“沉鱼”拖进了江边的芦苇丛中,在关月霖的带领下,沿着江边的芦苇荡,小心地一路前行。

不多时,当转过一个水湾,果然在前面的小山坡靠水的一侧有一个小庙;三人于是急往前赶,很快就爬上了半山腰,来到了小庙门口。

关月霖推开庙门,木门咯吱一声打开,当三人接连走近了小庙,关月霖又轻轻关上了庙门。庙内并不宽敞,但却收拾地十分整洁,尽管才下过暴雨,庙堂之中却没有积水。正对着庙门是三尊神像,中间一人身着青色战袍,红脸长须,手持青龙偃月刀,正是关月霖的先辈,汉将军关云长。左侧手持长枪的白脸将军是养子关平;右侧是一头戴毡帽、手握单刀的黑脸将军,这便是关羽军中前锋周仓。

关月霖走上前去,在关羽像前跪了下来,拜了三拜,然而念到:“关老爷,后辈孙女关月霖在此向您磕首,诚心祷告:檀公子是忠臣檀司空的后辈,如今流落到荆州,愿您在天有灵,保佑檀公子逢凶化吉,脱离险境。”

听到此,檀宇清心中感动,眼泪几乎掉落下来,他和祖冲之一起上前,恭敬的跪在关月霖的两旁,面向着关老爷的神像,叩首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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