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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观海传奇》第十回 倚天归原催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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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世聪低头不语,不得不承认她所说的某些话戳中了自己的心事,但仍是觉得奇怪:“那天在义父家中夜宿,我难道真的说这些梦话了?她睡得比我早很多,又是怎么会听到的?”周芷若道:“徒儿,既然如此,何不将这虚虚实实的兄妹之情再延续下去呢?”

韩世聪抬头看了看蓝天,仿佛是在征求天上故人的意见一般,片刻之后,微微笑道:“师父说得不错,苏姑娘,你善良仁儒,又曾出手救我性命,我韩世聪若能有你这样一位义妹,也算是修来的福分。只是我并不愿意自欺欺人,将你当成盈儿的影子,盈儿是盈儿,你是你,你们虽然很像,但毕竟不是一个人,何况我又怎能让你活在别人的影子之下?这对你也太不公平。如今盈儿离我而去已是事实,我虽无法和你正式结拜为兄妹,但在经历了这几天的惊心动魄之后,我已经将你当成我另一个亲妹妹了。”苏凝岚偷偷看了周芷若一眼,只见她微笑点头,于是憨笑道:“那现在我可以叫你‘大哥’吗?”韩世聪也微微一笑,道:“当然可以,不过为了和故人区分开来,我还是叫你‘岚妹’吧,你可别生气啊。”苏凝岚甜甜一笑,道:“这样我已经很满足啦,‘岚妹’听起来多好听,至于将来之事,将来再说。”她开心非常,又偷偷冲着周芷若使了个眼色。韩世聪并没有注意到她们这眉来眼去的细微表情,只是点头微笑,心情舒畅。

周芷若道:“徒儿,昨晚苏姑娘和我打赌,她说她剑法在贝师姐之上,我那时偏不相信,今日一见,果然神奇!眼下既然我打赌输了,我就必须得答应她一个小要求,你要不要猜上一猜?”韩世聪道:“徒儿愚钝,猜了一个上午也没猜得出来。”周芷若笑道:“原来苏妹妹早就让你猜了。其实这件事很容易办到,就是不容易猜到,她是想让我准你休息一天,这一天不必练功不必打坐不必干杂活,就是带她在峨嵋山脚逛逛。”苏凝岚笑道:“顺便我想看看山下的小镇里有没有卖糖球的,就是那个糖葫芦。”

韩世聪笑道:“苏姑娘,不,岚妹,你怎么知道糖葫芦这件事物?难道义父曾买回来给你吃过?”苏凝岚嘟了嘟嘴,道:“他老人家小气得很,才不会买东西给我,我是昨晚听周姐姐说的,她说这糖球是她小时候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我觉得好奇,听她说得那么有声有色,我也想尝尝看。”周芷若笑着补充道:“今日惠风和畅,想必山下的市集定是热闹非常,下山走走,也不失为一件妙事,你们这就可以去了。”苏凝岚笑道:“周姊姊,今天我大哥请客,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她心性醇厚,说话时早已忘了周芷若乃是一派掌门。周芷若微微一愣,心想:“我刻意让你们俩单独多待待,也好尽快培养你们的兄妹之情,之前都说好了,怎么还要叫上我?”转而又想:“苏姑娘只知其表,却不知我为何如此安排,也罢也罢,她小小姑娘,涉世不深,又怎能知道我的良苦用心?能把我给她交代的话都复述出来,已经很不易了。。。”

想来周芷若自小便由张三丰引入峨嵋门下,平日里出言甚少,经常是形影单只,独自一人刻苦修行,是以至此年岁,仍没有几个知心朋友。她本是峨嵋派最年轻的俗家女弟子,在当上掌门人之前,师姐们虽大都细心关照她,但真正交好的知己却是一个也没有,在她当上掌门人之后,师姐们大都对她毕恭毕敬,也有少数人心里不服,久而久之,她感到自己仿佛已是与世隔绝,因此时常感到寂寞无聊。如今她身边却多了两位年轻的善人,一个是憨厚寡言的徒儿,一个是青春活泼的小妹妹。这三年以来,自己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却只有他们真真正正地愿意和自己交谈心事,在他们内心深处早已把自己当成了朋友,而不是所谓的“师父”抑或是“峨嵋掌门”。

周芷若心念如此,于是微笑道:“苏妹妹,今日我徒儿请客,我岂能缺席?不过我得先去和大伙儿打个招呼,把派务安排妥当。”言毕便行至后殿。韩世聪看了苏凝岚一眼,讪讪道:“好啊,连谁请客你们都安排好了。”苏凝岚笑嘻嘻地道:“我的亲哥哥,请客这事可不是我提议的,是你师父知道你盘缠多,之前送你来的那位将军给了你不少银子呢。”韩世聪笑道:“没想到你们大晚上的还聊到了这些。”苏凝岚笑道:“别看你师父平时那么严肃,跟我在一起呀,也跟个小女孩一样。”顿了顿,又道:“别看你平时总是傻傻的,有时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跟我待久了,也会跟个小男孩一样。”韩世聪知道她没大没小惯了,只是觉得她天真可爱,于是笑而不语。

周芷若和静玄师太交代了一番事务,又换了一件葱绿色衣衫,回到二人跟前,牵着苏凝岚的手,三人欢欢喜喜地下山了。

韩世聪跟在她们身后,只感到身旁花香阵阵,当真是说不出的舒服受用,不知怎的,此时的他心中已是晴空万里,眉宇之间更是添了几分英武之气,步伐也逐渐有力起来。周芷若都瞧在眼里,心下暗喜:“我这一招棋算是走对了大半,眼下徒儿确实又欢快了许多,对他来说,找一个人填补他失去的亲情比起单纯的练气修身要奏效得多,对再过些时日,等他消却了心中那份仇恨,我便传他独门外功。。。”如此一想,嘴角笑意更甚。

三人轻功都是非同寻常,浩浩荡荡,不出一顿饭的功夫便来到了山下的小镇。韩世聪放眼一瞧,只见道路两边尽是零散的商贩,各式各样的事物琳琅满目,道上行人匆匆,繁华情景,远胜昨日。韩世聪心道:“玄冥帮的恶徒才消失了不到一日,这里似乎就热闹了许多,可见百姓平素对那些西域的武林人士还是有所忌惮的。”忽听得苏凝岚在身后轻声叫道:“大哥,周姐姐,我快累坏啦,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歇会儿吧!”

韩世聪笑道:“岚妹,我们还没找到卖糖球的人呢!怎么啦,你难道不想吃了?”苏凝岚大呼一口气,道:“大哥,我可是真累了,你和周姐姐轻功实在了得,我使尽了全力才得以跟上你们,咳咳,我现在都快虚脱啦!”周芷若不解道:“咦?苏妹妹,先前你和清风道人大战那么久,也没见你喘过一口气,怎么。。。”苏凝岚伏在她肩上,轻声道:“姐姐,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先前和道长比剑,根本没用半点内力。”此言一出,韩世聪和周芷若均是一惊。周芷若道:“妹妹,这怎么可能,方才我见你的剑招雄浑有力,气势甚足,显然已是气贯剑身,以力取胜,若非有高强的内功,又怎能驾驭得了?”苏凝岚摇了摇手,咳了两声,找了一片干净的地面坐下,长吁一口气,道:“那可能是你们想错了,那剑气乃是由剑而生,跟我自己本身的内力修为毫无干系。”周芷若大奇道:“这。。。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过。。。太虚子前辈的剑法武功,果然有他的高妙之处,佩服!妹妹你能如此使剑,着实让我开了眼界!”

苏凝岚斜着小脑袋,细声说道:“当初我学习这‘乾罡三诀’时,师父并没有直接教授我,也很少演示给我看,只是丢给我几页剑谱,让我照着口诀修炼,每天不得低于五个时辰,唉!想来那段时日真是艰苦难熬啊。”说到这里,神情不自觉地哀怨起来。

周芷若自言自语道:“想必那定是一本玄妙至极的剑谱要诀了。。。我们中原武林崇尚以气御剑,剑随力走,想不到太虚子前辈居然能做到‘气从剑生’,当真诡异非常。。。”韩世聪补充道:“师父,义父的剑法我虽没直接见识过,但从他能瞬间将一大把红豆切成粉末来看,确实令人惊异,听岚妹这么一说,原来竟和我们寻常的剑理如此背道而驰,真是怪哉。”他虽不曾学过峨嵋剑法的一招半式,但周芷若曾告诫他习剑须得以内力为根本,内力不得大成,剑法则不可学,因此这等粗浅道理,他是自然明了的。

周芷若满怀好奇,思索了一小会,于是轻轻握起苏凝岚的小手,暗暗试探,随即眼眶中流波微动,柔声道:“妹妹,你的内力奇特,时有时无,虚虚实实,令人捉摸不透,着实奇怪得很,莫非你所有的内功都源自于太虚剑气吗?”苏凝岚道:“或许是吧,我从小到大,师父从来不跟我提起什么内功外功,只是一味让我照着剑谱练剑。”顿了顿,喘了口气,又道:“师父他可严格了,我刚开始学剑他便强迫我使那夕风宝剑,那可累坏我了,想来那时我才十岁啊,那夕风宝剑怎么说也有十几斤重,起初我可真吃了不少苦头呢,光练习提剑举剑就整整花了近半年的时间。”

韩世聪心道:“难怪我看苏姑娘内力不俗,昨日在小镇中时,她举手之间便将那街头大汉震开,原来她在练剑的同时,不知不觉地已练成了一种独特的内功,这莫非就是所谓的‘气从剑生’?”

苏凝岚又道:“随后我便逐步练习剑谱中记载的高层剑法招式,近十年过去了,我才能将夕风剑使得如树枝一般轻巧。先前我以树枝当剑时,只感到手中竟似无物,树枝的那一点分量已不复存在了,因此使起来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唉!尽管如此,师父他老人家仍是不知足,非说我火候未到,命我强加练习。。。”说着又委屈起来。

周芷若道:“太虚子前辈对你严格,那是好事,今后我教韩世聪武功,说不定会比你师父还要严格百倍。”她谈吐之间毫无玩笑之意,苏凝岚却听得乐了,狡黠地冲韩世聪一笑,道:“大哥,你听到了没?今后你可有苦头吃的!”韩世聪苦笑道:“师父对我严格,我正是求之不得呢。”苏凝岚做了个鬼脸,道:“真奇怪,居然还有人以此为乐,哼!说不定到时候你就哀声求饶了。”周芷若也开玩笑道:“嗯,你说的有道理,事情还没发生,谁也拿不准的。”

三人谈笑甚欢。苏凝岚忽然眼睛一亮,叫道:“咦?你们看,那边墙角处似乎有人提着一串串鲜红的圆果,会不会就是那糖球了?”

韩世聪远远瞧去,果然瞧见一个身着红色外袍的男子正孤身一人站在巷口的角落,低着头,手里提着一个诺大的草棒,上头插满了一根根浓汁欲滴的糖葫芦。韩世聪笑道:“岚妹果然好眼力,天生便是个吃才。”说着便只身走了过去,苏凝岚伸了个懒腰,一对妙目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背影,噗嗤笑出了声。

韩世聪来到那人跟前,只见那人头戴灰色斗笠,和身上的红袍极不搭配,当下也不多想,便轻声问道:“请问你这糖球是怎么卖的?”那红袍商贩也不抬头,也是轻声报了个价。韩世聪点了点头,一口气买了五串,微微笑了笑,转身便走,大踏步地回到两人身旁。苏凝岚乐开了花,情不自禁地笑道:“有一位大哥就是好呀!”瞧着那一颗颗裹着糖汁,鲜嫩欲滴的小红果,忍不住便伸手拿了一串,先是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只觉甘甜无比,想来自己这么多年在谷里吃的尽是那些干果蔬菜、鱼虾蟹贝之类,这等甜美甘醇的事物,今日算是头一回尝到,一时童心大起,接连吃了两串方才满足。

周芷若和韩世聪一人只吃了一串,两人各怀心事,周芷若心想:“瞧苏姑娘这般欢喜的模样,隐约便是当年生活在渔船中的我,那时我也如她这般,喜爱吃糖球,喜爱这种甜蜜的感觉。。。如今,什么都变了,人心变淡了,人情变淡了,连胃口也变淡了。。。”韩世聪心想:“岚妹童心未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有谁能看得出她却是一位剑法好手呢?她多年幽居深谷,一颗心便如清水般纯净,今后混迹江湖,真希望她能时刻保持这份天真,不要被世俗的杂念给玷污了。”

苏凝岚两串糖球下肚,剩下的那一串却是说什么也吃不下去了,于是灵机一动,飞身向后闪了几步,道:“大哥,我们来玩个游戏,你先把嘴张开!”韩世聪奇道:“你想干什么?”苏凝岚笑道:“莫怕莫怕,我来喂你吃糖球!”说着便将其中一串糖葫芦捻于手指之间,在空中缓缓晃了晃,仿佛在摆剑式一般。

韩世聪见她离自己身子足有丈许之遥,不禁笑道:“你想将糖球弹到我嘴里?嘿嘿,我偏不信你有这个本事!”说着便张开嘴,满脸不屑。苏凝岚轻声对周芷若道:“周姊姊,你看好啦,这就是所谓的‘气从剑生’!”话音一落,手中糖葫芦微微一颤,细木棒上的一颗红果顿时飞了出去,另四颗却是一动不动。周芷若心想:“这五颗红果本是相互黏在一起,苏妹妹能以巧力震得它们彼此分开,而且其中一颗居然能飞窜出去,这难道就是她所说的‘剑气’吗?”只见那颗红润的果仁在空中缓缓绕出个弧线,不偏不倚正入韩世聪口中。韩世聪愣了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竟连同果核一齐吞下,发出一阵怪声。苏凝岚见他表情迥异滑稽,不自禁地咯咯笑出了声,一面笑还一面说道:“哈哈,大哥,这下你该信我了吧,你也是的,怎么不躲一躲?”

她这手本领一露,周芷若也为之折服,暗想:“苏妹妹这手功夫看似平常,实际很是了得,先前是树枝,现在是细木棒,什么事物在她手中都能作剑使用,生出的‘剑气’也十分惊人。江山如此之大,真不知暗藏了多少能人异士呢!”转而又想:“但仔细想来,尽管如此,我们一路疾奔下山,我和徒儿都面不改色,而她却已是精疲力竭,可见这种纯以剑气修成的内功,本身的根基是很薄弱的,和我们中原武林的内功相比,毕竟还是逊了一筹。。。不过,她内力虽然未至上境,剑法修为却已是武林中一流高手的境界,真正遇到敌人,却也丝毫落不得下风。。。”正思索间,又听得苏凝岚笑道:“大哥,这里还有四颗糖球呢,要不要再来一个?不,再来两个吧!”未等韩世聪回答,嗖嗖两声穿空而过,又是两枚红果急射出去,在空中绕了个弧形之后,速度便逐渐慢了下来。

韩世聪大声道:“不可不可,别再让我出洋相了!”说着双手扬起,下意识地掩面一挡,只见那两颗红果忽然加快了速度,随着啪啪两声脆响,不偏不倚地打在韩世聪掌心,却冒出丝丝白烟,仿佛被黏住了一般。韩世聪吃了一惊,感觉之前那种诡异的内力似乎又开始涌出,忙道:“这是怎么。。。”这“回事”两字尚未说出口,又听得“咔嚓”一响,掌心的糖球应声裂为数块。

三人同时傻了眼,过了半晌,苏凝岚才拍手笑道:“大哥,你的内功好厉害啊,看来师父他老人家确实是毫无保留地将那换元冲和功都传给你啦!”周芷若道:“这内功着实有些邪门。。。徒儿,之前你无意中震碎梅添的筋脉,想必就是使的这‘换元冲和功’了,是不是?”韩世聪道:“我也不知道,当时是他先出手击中了我,我当时只感到浑身真气乱窜,一股极强的内力似乎在往外涌,随后不知怎的,我忽然感到一阵轻松,而那梅添就仿佛见了鬼似的,后来才知道他因此受了重伤。”

周芷若道:“昨晚我思索了一夜,终于悟出了其中道义,太虚子传你的‘换元冲和功’看来不单单是调节内力的法门,同时更是借力打力,遇气吸气的御敌之法!”韩世聪喃喃道:“借力打力,遇气吸气。。。”忽然道:“师父,我明白了,原来义父这门内功的要义在于一个‘吸’字和一个‘放’字,吸阴放阳,吸阳放阴,如此交替循环,便治好了我的内伤,使我阴阳两种内力得以协调。倘若遇敌之时,又能吸走对方的内力,同时再将其放出,袭击对方。。。”周芷若赞道:“徒儿果然聪慧!不仅如此,眼下你已习得九阳功和九阴神功,以此为基,你‘放’出去的劲力便是你‘吸’取的数倍之多了,便是十个梅添,也经不住你的反击之力。”

韩世聪恍然大悟道:“难怪了,否则仅是放出对方的内力,却也达不到这样的效果,这可真是实实在在的‘妖法’。。。”苏凝岚笑道:“若不是你的‘妖法’,那日我的穴道恐怕还解不开呢。”韩世聪既已辨明其中道理,那日解穴之惑也已全然明了,于是道:“想不到义父授我的这门独门内功竟有如此惊人的奇效,今后可得小心使用才是。”忽然神色黯淡下来,看了周芷若一眼,道:“只是我身为峨嵋派弟子。。。”周芷若苦笑着打断道:“徒儿,不必多虑,或许太虚子前辈的初衷只是助你祛除内伤,这可怪你不得。”苏凝岚也笑道:“是啦,那天夜里师父他老人家也跟我说了,他原本只是想帮你调和内力,想不到你学得出奇的快,因此才将这独门内功一股脑儿全传给了你。”

韩世聪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双手,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今后我须得小心谨慎才是,可别误伤了好人。”苏凝岚忽然道:“对啦,我这里还有两颗糖球呢,你们还吃不吃?”韩世聪和周芷若同时摇头。韩世聪笑道:“你先前闹着要吃糖球,怎么这么快就不行了?看来还是‘肚’量小啊。”苏凝岚轻哼一声,笑道:“你还不是一样。”微一瞥眼,却发现那卖糖葫芦的人似乎正在眯着眼睛朝这边看,以为自己说话声音太大,便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又过片刻,苏凝岚感觉对方似乎还在盯着自己看,再一打量对方行头,感觉心里有点发毛,于是低声道:“大哥,周姊姊,你们有没有觉得那个卖糖球的人好奇怪啊,穿个大红袍子,帽檐压得低低的,连脸都看不到。”韩世聪讪讪道:“人家戴上斗笠,还不是害怕被晒着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有周芷若沉默不语。

苏凝岚小嘴一努,大声道:“他越是掩藏真面目,越是可疑,我偏要瞧瞧!”也不等周韩二人反应过来,便将手中细木棒轻轻一舞,冷不丁防将最后两枚糖球射出,呼啸之处,一阵劲风掠过,却是直向那商贩的斗笠打去。韩世聪惊道:“不可胡来!”连忙伸手去接,然出手已然晚矣,只见那两枚果子转眼间已窜至那商贩跟前,眼看便要将其斗笠打落。

周芷若心道:“苏妹妹也忒胡闹,如此招摇,也不怕被人识破身份。。。”便在此时,那红袍商贩忽然大袖一挥,猛地抽出左手,掌心柔柔地来回一摆,那两枚果仁抖然间便在空中转了个圆,随即又飞速回到那人手掌之上。只见他双掌向天,平托于胸前,那两枚糖球在他手中滴溜溜直转。

三人顿时一愣,周芷若心道:“这个人接糖球的手法怎么和徒儿这么相似?他到底是什么人?”只见那红袍商贩三步并作两步,转眼间便窜至跟前,脚跟一定,纹丝不动地站着,左掌紧握,已将那两枚糖球攥于己手,但内力催动,糖球却不沾手,只是浮在手掌之中。苏凝岚颤声道:“你。。。你是。。。”周芷若觉得不大对劲,便暗暗运足内力,将双掌负于身后,蓄势待发,以防那人于己不利。

那红袍商贩“嘿嘿”笑了两声,缓缓将手舒展开来,只见一缕缕白烟从指间飘出,仿佛虚渺的行云,丝丝不绝,霎时间空气中便弥漫着果仁的香甜之气,令人神往不已。

韩世聪暗暗惊叹:“这人绝非寻常之辈,今日我们算是遇上大高手了,和他这几手功夫相比,我的那些雕虫小技又算得什么?”也不敢怠慢,稍微前进了半步,凝视着对方,心想:“即便如此,倘若他要和我们为难,我们三人联手,他也决计占不得上风。”苏凝岚壮起胆子,正色道:“敢问阁下是何方高人,何必装神弄鬼?”她强作镇定,话音却已微微发颤。

那人避而不答,只是淡淡地说道:“师妹,我的掌烟好看不好看?你闻闻,这股清风可真是甜美怡人,就像谷里的微风一样。”苏凝岚一愣,吞吞吐吐道:“你。。。你是。。。”那怪人又是两声轻笑,将斗笠从容摘下,露出一张四方脸,淡眉细眼,棱角分明,鼻梁挺拔,双目深邃,仿佛能洞察人心一般。此人看来不过三十多岁,只是不知是何缘故,两鬓的头发已微显斑白,刺眼的阳光倒映其上,将那两段白发照耀得隐隐发亮。

苏凝岚依旧是吞吞吐吐地道:“师妹?你。。。你到底是谁呀?”那怪人呵呵一笑,说道:“师妹,事隔三年,难道我变化当真如此之大吗?居然连你也认不出来了。我是你上官师哥啊!”

此人正是太虚子的男徒,苏凝岚的师哥上官鸿。周芷若听他道明身份,微微松了口气,警戒之意顿时消去了大半,只是心中有些不解,但具体是什么,却也说不上来。韩世聪注视了他一番,忽然有些异样的感觉:“咦?他既然是岚妹的师哥,今日我应该是头一回见到他,可是。。。可是我怎么总觉得似曾相识呢?”他思来想去,记忆里似乎只能摸索到一片竹林,一男一女,而眼前这上官鸿就似乎就站在那男子身后。想到此处,韩世聪只感到一阵头晕:“或许也有可能是我梦到过他?那可真是奇了。”

苏凝岚先是一阵惊喜,随即又平静下来,笑道:“原来是上官师哥呀,三年不见,你老得可真快呀,连鬓发也变白了,这等变化难道还不够惊人吗?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无甚变化,要让我一下子认出你,恐怕也不容易呢!”上官鸿笑道:“哦?此话怎讲?”苏凝岚道:“因为你昔日的相貌对我来说,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了,若不是你那熟悉的掌法招式提醒我,只怕我到现在还认不出你来呢。”

上官鸿听她语音有异,便问道:“师妹,这。。。这是为何?你是在开玩笑吗?呵呵,你总是爱开玩笑。”不知怎的,他的眼睛里似乎突然透露出某种别样的情感,转瞬即逝,但这一瞬间却被周芷若敏感地捕捉到了。苏凝岚缓缓收起笑容,一脸愁意地说道:“师哥,我们曾经在师父的屋檐下共处了九年有余,但我却有几次真正见过你的面呢?唉!你就知道整天关在山洞里习武,几乎从来没和我说过话,我。。。我当然不记得你的相貌啦!”说着小脑袋轻轻一扬,嘴角上撇,一副怄气的模样。

上官鸿苦笑道:“师妹你生气了?唉!当年我年轻气盛,一心只想练好武艺,出人头地,或许。。。或许对你是有些冷淡了,我在这里先跟你赔个不是啦,不要生气了,行不行?”苏凝岚装作没有听见。两人一番对话,韩世聪和周芷若听了均觉得好笑,心想:“这哪里是师哥师妹啊,分明是大人在哄孩子。”

上官鸿目光转移,这才瞧见苏凝岚身后还站着俩人,韩世聪举止雍容,面含微笑,却不相识,看了一眼周芷若,忽然眉头一挑,微微一愣,很快又回过神来,问道:“师妹,这两位是你的朋友吧?何不引荐引荐?”苏凝岚拍了拍韩世聪的肩膀,笑道:“这位是我的大哥,名叫韩世聪。”上官鸿有些摸不着头脑,道:“你原来还有个哥哥?”苏凝岚笑道:“你猜呢?”上官鸿见她这般表情,转眼便明白了,笑道:“是你的义兄吧。”苏凝岚笑道:“没错,我的义兄,峨嵋派的大侠,本领高强,乃人中龙凤!”上官鸿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向韩世聪行了个礼,连声道:“在下复姓上官,单名一个鸿字,见过韩大侠!”韩世聪听苏凝岚如此介绍自己,也显得有些不自在,见对方向自己行礼,只得仓促还礼,道:“幸会上官大侠。”

上官鸿指了指周芷若,眼神突然显得有些飘忽,问道:“那么这位妹妹是?”苏凝岚嘻嘻一笑,说道:“你管我的周姊姊叫‘妹妹’,真是不知羞,虽然人家比你年纪小点,但人家可是峨嵋派的掌门人哦,你应该叫她女侠才是。”上官鸿似乎有些吃惊,忙道:“啊,是周掌门啊,真是幸会!我早就听师父说过,峨嵋派如今是由一位年轻的俗家女子担任掌门,别看她年岁不大,武功却是惊人,居然能一招之内击败昔日的明教教主。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周芷若微笑着回礼道:“不敢当,太虚子前辈着实太抬高我了,其实我武艺并不如那般高强,昔日少林寺一战,也只是对方相让,侥幸夺魁而已,不足挂齿。”她嘴上虽是笑着,柳眉却是紧锁,似乎有些难过。

上官鸿笑道:“周掌门太谦虚了,昨晚你们和玄冥帮弟子在山腰大战,今早都传遍整个小镇了,那幽虚道人的名头在西域可是响当当的,你能从他手中抢回峨嵋山,着实不容易呢!上官鸿在此先恭喜你了!”周芷若淡淡一笑,心下却想:“江湖中的风言风语来得倒快,却是真假参半,峨嵋山能够复归,哪里是因为我?”

苏凝岚忽然道:“咦?师哥,你销声匿迹已是三年有余,怎么今日会在这里和我们相遇?”上官鸿轻轻叹了口气,环顾四周,见行人不多,便道:“我也是放不下师父啊,他老人家年事已高,眼睛也瞎了,恰好我昨日下午经过此地,便顺便去谷里探望你们,不料却吃了闭门羹。我心想你和师父向来是不出谷的,如今突然消失不见,想必是暂时遇到了什么事情,因此我便乔装成卖糖球的商贩,在峨嵋山脚附近暗暗打听你们的消息。呵呵,终于苍天不负有心人,让我在这里遇到了你,真是可喜。对了,怎么没看见师父?”

苏凝岚瞧了韩世聪一眼,轻轻一笑,说道:“就不告诉你!”上官鸿笑道:“哦!我知道了,你莫不是背着师父,偷偷溜出来了?”苏凝岚娇声一哼,道:“好啦,好啦,不跟你开玩笑啦!唉!师父他老人家走了,回清真观修行了,估计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上官鸿似乎有些吃惊,连忙问道:“这。。。这是何故?”苏凝岚道:“唉!具体缘由我也说不清楚。。。”话未说完,韩世聪忽然打断道:“上官大侠,事情是这样的,义父他老人家在临走时曾留书一封,说自己往日杀孽太重,想一个人闭门思过,并托我代为照顾岚妹。”

上官鸿奇道:“义父?这。。。这是怎么回事?”韩世聪愣了一愣,道:“上官大侠有所不知,家父韩大壮曾和太虚子前辈是结义兄弟,两天前,通过一个偶然的机缘,我得以和太虚子前辈相遇,一见如故,他老人家大为欢喜,便收我为义子了。”上官鸿道:“韩大壮。。。韩大壮。。。师父倒是没跟我提过此人。。。不过话说回来,想不到师父垂老之年能得一义子,也算了却了他老人家多年来的一番心愿,真是可喜可贺啊!”

苏凝岚虽天真单纯,但听韩世聪掩饰其父真名,知其必有缘故,纵使童心再盛,也不会当场戳穿,只是笑道:“我大哥不仅仪表堂堂,功夫也是强的很呢,人家可是峨嵋派的大弟子,师哥你决计不是他的对手!”她绝口不提“换元冲和功”之事,心想:“依照我师哥的性格,听我如此夸奖他,想必会闹着和他过招,哼哼,我师哥学的也是‘换元冲和功’,到时候你们互相吸,互相放,那才叫好玩儿呢!”韩世聪却有些急了,心想:“我哪里是什么大弟子了,掌门人面前,这个玩笑可开不得啊!况且我武功根本不入流。。。”却听得周芷若道:“苏妹妹说得也不错,只是小徒昨晚和玄冥帮弟子大战时不小心受了内伤,眼下还没有恢复,恐怕今日不能和上官大侠切磋武艺了。”

上官鸿忍不住笑道:“周掌门果然慧眼,居然能猜出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当真佩服!不过就算韩少侠没有受伤,你们能代师父照顾师妹,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又怎会一见面就和你们动手呢?”韩世聪舒了一口气,心知师父是在维护自己,不禁感激万分。上官鸿又道:“我这师妹性格古怪,想必定是令你们烦劳不少。”周芷若道:“苏妹妹心地善良,人又活泼可爱,我们峨嵋派同门见了她,都是说不出的喜爱,何来‘烦劳’一说?”韩世聪心里嘀咕:“其实她也够会惹事的了。”

苏凝岚嫣然笑道:“多谢周姐姐夸奖,对啦,师哥,你临走时曾立誓要出人头地,如今三年不见,你倒是如何‘出人头地’了,可否如实地告诉师妹我啊?”上官鸿道:“说来惭愧,如今我只是一介江湖散客而已。”苏凝岚嘻嘻笑道:“看来某些人这三年时光是虚度喽!”上官鸿轻轻一笑,道:“也未尽然,两年前,我无意中得遇一位高人,真实姓名不甚明了,只道他自称风髯居士,是一位神匠。那日我见他被一伙贼人劫持,便出手助他将那些人料理了,事后他感激万分,便将毕生的绝活都传给了我,嘿嘿,如今我可是通州一带有名的‘小神匠’了。”苏凝岚吐了吐舌头,道:“都多大年纪了,还自称‘小神匠’,真不知羞!”

周芷若仿佛想起了什么,忙道:“上官大侠,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应允?”上官鸿似乎有些诧异,道:“周掌门哪里的话,你肯收留我师妹,还和她姐妹相称,我打从心里感激,有什么事,直接吩咐便是,自己人就不必客气了。”周芷若轻叹道:“我想请你帮我修复一件宝物。”上官鸿道:“修复宝物?是什么样的宝物?”周芷若道:“其实也称不上什么真正的‘宝物’,它只是一件兵器而已。”上官鸿微一沉吟,低声道:“周掌门所说莫不是那倚天宝剑?”周芷若笑道:“正是!”

上官鸿道:“倚天剑乃是贵派镇派之宝,我曾经也有所耳闻,相传乃是以玄铁打造,珍稀无比,说句实话,我虽自诩能锻制各色兵刃,对于这倚天剑,却是没有什么信心能将它修好。。。不过周掌门既然有此要求,我也可以斗胆试一试。”

周芷若心下大慰,事实上,这“风髯居士”的名头,自己早年也曾听灭绝师太提起过,只道他乃一代神匠巧工,明教锐金旗掌旗使吴劲草昔日便是师从此人,才练就一身无双的铸剑之术。而今这上官鸿自称风髯居士已将毕生本事尽数传于他,周芷若惊奇之余,倒也觉得他为人率真,言语实在,毫无作伪之态,又暗中观察他的双手,见他掌心厚实,纹路依稀可见,竟似生了老茧一般,知他定是干过一段时间的铁匠活儿,心里不禁大喜若狂:“真是天助我也,看来倚天剑修复有望了!”

周芷若道:“那本座在此先谢过上官大侠了,倘若天如人愿,倚天剑最终得以修复,本座一定重重酬谢!”上官鸿笑道:“酬谢就不必啦,能为周掌门做事,上官鸿也觉得脸上有光。”苏凝岚拍手道:“那我们现在就去吧,我也正想瞧瞧师哥你到底练出了什么惊人的本事,居然敢在周姊姊和我大哥面前吹牛!”

于是四人调转方向,往峨嵋山上行走开去,脚步时快时慢,不到一顿饭的功夫便已重返金顶大殿。苏梦清见掌门人回来,微笑着迎了上去,道:“掌门师妹,你们这么快就回来啦。咦?这位是?”周芷若道:“这位上官鸿上官大侠是我们今日在山下偶遇,他是苏姑娘的师哥,恰好路过此地,我特意请他来帮个忙。”苏梦清有些摸不着头脑,尽管如此,还是郑重其事地向他行了个礼。周芷若见她神色茫然,又道:“师姐有所不知,这位上官大侠乃是一名神匠。”苏梦清恍然大悟道:“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周芷若回首对上官鸿道:“上官大侠,你先进大殿歇息一忽儿,我去去就来。”上官鸿笑道:“不必了,这里人杰地灵,翠柳如烟,我得好好观赏一番,掌门的好意,我心领了。”周芷若淡淡一笑,挟着苏梦清的手,转身往前山住处走去。

韩世聪见上官鸿面色红润,神色清朗,心下暗暗赞叹:“这人的内功也着实不凡,一路匆匆上山居然仍是面不改色。”忍不住开口道:“上官大侠。。。”刚说了四个字,却被上官鸿笑着打断道:“韩兄弟,你既是苏师妹的结义哥哥,我们也就是自己人了,何必再叫我‘大侠’?唤我‘上官兄’即可,呵呵,更何况我本是一介布衣小匠,这‘大侠’二字,听来怪刺耳的。”

韩世聪道:“其实我想说,倘若不是听你亲口告知,我恐怕万万也料想不到上官兄竟是一名神匠哩。”上官鸿笑道:“那你看我像什么人呢?”韩世聪道:“上官兄气宇轩昂,谈吐斯文,武功也非寻常人可比,我总觉得你更像是一名显赫的宗师。”上官鸿哈哈一笑,道:“人生在世,总不能事事都如人愿,古来圣贤皆寂寞,天下如此之大,像我这样的人却也不在少数哩。”苏凝岚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自言自语道:“还自吹‘圣贤’,真不害臊!”

忽听得耳边兴起一阵脚步之声,三人放眼望去,只见峨嵋派众人正井然有序地从大殿背后缓缓踱出。静字辈众尼首当其冲,走在最前,俗家弟子则身着一色玄衣,紧随其后。俗家弟子身后相隔数丈,便是龙关正、刘宽慈等十几名男弟子,与女弟子一样,男弟子也无一例外地穿着玄色布袍,略略一观,足见声势浩大。队伍中每人都将长剑紧紧攥在手中,步伐整齐划一,仿若出征的官军。

韩世聪心想:“倚天剑不愧是我派镇派之宝,众位师伯们对它当真是非常重视,我入峨嵋派已久,却也没有能够亲眼目睹它的模样,想来当年武林中人为了它不惜流血牺牲,可见它必是一把罕见的神兵利器了。”斜眼瞧了瞧上官鸿,只见他神色自若,目光淡然,似乎并不觉得震撼。

周芷若从人群中翩翩走出,手里提着一个偌大的行囊。她走到众人身前,将包裹缓缓打开,从中取出两截断剑,剑身森然冷凝,仿佛罩着一层严霜,令人肃然起敬,正是传说中的倚天宝剑。周芷若捏着剑背,提起半截倚天剑,入手仍感到颇为沉重。峨嵋众人不由得发出阵阵唏嘘之声,想来这倚天剑不仅是峨嵋派独有的神兵利器,更象征了峨嵋派的百年声望,如今历尽沧桑,已成断折的废品,就中是是非非,却也难以评判,只能换来一次次的感慨和叹息。

周芷若朗声道:“上官大侠,这便是我派的倚天宝剑,您且看看。”说着便走到他跟前。韩世聪借着机会,也凝神观摩了一番,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倚天剑果然名不虚传,光是这阵阵寒芒,就已刺得我睁不开眼睛了。”

上官鸿接过两截断剑,肩膀微微一沉,大声道:“果然是好剑!”眉目间立时显出一副英豪之气。静玄师太从人群中走出,来到上官鸿跟前,深深拜了一拜,道:“上官大侠,你既是神匠,必定慧眼过人,你看这倚天剑可修复有望?”上官鸿托着下巴,微一思索,道:“周掌门,师太,铸刀铸剑乃是一项大学问,其要义关键在于火候。”苏凝岚在他身后小声嘀咕道:“卖假关子,自以为是。。。”

静玄师太道:“大侠所言不假,当年明教锐金旗掌旗使吴劲草也曾有此一言,只是不知这后山熔炼房能否适用,大侠不妨去看看?”上官鸿笑道:“熔炼房?大可不必,大可不必。”静玄师太奇道:“此话怎讲?当年吴旗使重铸屠龙刀之时,曾搭起一座偌大的熔炉,升起数丈之高的青火,倚仗如此火候,方才大功告成。大侠所言‘不必’,不知是何意?”

上官鸿道:“铸剑固然需要火候,但却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凡一草一木,干泥枯柴,皆能取火。”静玄师太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只见他缓缓转身,对苏凝岚道:“师妹,可否帮我取些断枝干柴?”苏凝岚道:“这有何难?”说完纵身高跃,嗖地一声便窜上了身旁一棵水青树,随手比划了几下,扯下几十根树枝。她俏立树端,神采飞扬,将那几十根树枝揣于怀中,脚尖在枝头轻轻一点,一个平跃,稳稳当当地回到上官鸿跟前,微笑道:“诺!给你!”上官鸿接过树枝,将它们轻轻平铺在地面上,安排妥当之后,方才缓缓起身,从容道:“周掌门,这里乃是风口之处,气流通畅,真是铸剑的好地方,我想就在这里动手干活儿,你意下如何?”周芷若诧异非常,疑道:“这里便可?”上官鸿胸有成竹地道:“便可!”随即从怀里取出两块火石,将其中一枚平放于柴堆之中,另一枚则轻轻捏于双指之间。

众人瞧得出奇,只见他右手微移,双指陡然一振,手中火石嗖嗖打落,不偏不倚地和地面那枚迎面相撞,发出“呲”的一声,柴堆上立时生出火来,却只是星星火苗,时旺时淡,摇摇欲坠。苏凝岚嘲笑道:“师哥,你这手本事果然了得,哈哈!”上官鸿笑道:“师妹,你且看好了!”双手拂袖排出,卷起一阵清风,呼呼作响,那点点火苗霎时间窜出条条火舌,相互纠缠扭曲,渐渐形成一个个火团。峨嵋众人均是一声惊呼,一些人忍不住拍手叫好。上官鸿趁着火势,将两截断剑的断处紧紧拼凑在一起,一手牢牢按住剑柄,一手轻轻捏住剑尖,掌心自然后缩,生怕倚天剑的寒芒将手心割伤。过了片刻,火势已渐渐平稳,他便将双手缓缓移离剑身,掌力前吐后合,一张一翕,呈空手之势。众人惊讶地发现,那偌大的倚天断剑竟如被磁石吸住了一般悬于半空,在烈焰的炙烤之下,时而变红,时而变黄。

上官鸿全力施为,手臂,面颊,肩头不断渗出丝丝汗珠,顷刻间已将他浑身浸湿。随着他手臂轻轻晃动,那两截倚天剑在烈焰之间来回转动,火苗时不时地急窜而上,却每每被他以强力打压下去,始终伤不到他掌心。峨嵋众人看得傻了眼,这等“隔空舞白刃”的功夫着实让他们大开眼界,啧啧称赞之声此起彼伏。苏凝岚轻轻一哼,表面上不以为然,心下却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韩世聪暗暗叫了声:“好!”见周芷若孤立身旁,面色凝重,一语不发,既不像是开心,也不像是难过,便小声问道:“师父,上官大侠这手本事真是太玄妙了,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周芷若道:“其实你也能办到的。”韩世聪惊道:“师父,你说什么?我。。。我怎么可能。。。”周芷若道:“瞧他的手法,和你先前击碎糖球所施招术几乎如出一辙,可见太虚子前辈将那独门内功也传授于他了。”韩世聪恍然大悟道:“不错不错,先前义父也曾跟我提起过,对,上官大侠确实从义父那里学得了‘换元冲和功’。。。嗯,想不到这内功使到极致竟能如此随心所欲,仿佛世间万物都在他掌控之中似的。。。”周芷若幽幽地道:“这还远远不是这门内功的极致。”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骄阳渐升,天气逐渐闷热起来,方才的阵阵晨风已化成暖流扑面而来,众人头上开始渗出汗水。苏凝岚时不时地抱来一大堆树枝投入火中助燃,忙得不亦乐乎,而上官鸿此刻已是大汗淋漓,唇口紧闭,却偶尔传出几丝急促的呼气之声,稍转即逝。倚天剑在烈火间辗转回旋,速度愈来愈快,在猛烈的炙烤之下发出沙沙的声响。苏凝岚有些关切地问道:“师哥,你。。。你不要紧吧,看你的表情怪吓人的。。。”上官鸿笑道:“莫急莫急,就快大功告成了!”说着一声疾呼,掌力向前倾泻而出,倚天剑顿时绕着火舌一连转了三个圈,剑身微露青光,渐渐的,青光愈显愈强,竟将四周烈焰散发出的丝丝红芒给遮盖了下去。上官鸿大声道:“倚天宝剑,当真是名不虚传,堪称绝世神兵!”跟着又是一掌拍出,四下风声顿起,那浓密的火焰眨眼间便被扑灭,只残存着屡屡白烟,而那两截断剑不知何时已牢牢连成一体,凌空打转,丝毫没有停歇。峨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觉匪夷所思。

上官鸿朗声道:“各位,铸剑大事即将完了,且让宝剑再冷却一番。”他嘴上说着话,手上功夫却丝毫没有松懈,仍是暗暗发力,将倚天剑带动得缓缓旋动,周身散发着圈圈烟雾,由浓转淡,化为一个个小点。

韩世聪小声对周芷若道:“师父,这样便成了?”周芷若柳眉上扬,道:“总觉得什么地方仍有问题。。。”却忽然瞟见韩世聪眼角亮莹莹的,仔细一看,竟是点点珠泪,不禁大奇,问道:“徒儿,你这是怎么了?”韩世聪回过神来,吁了口气,道:“没事,师父,没事。。。或许是阳光太刺眼了。。。”他先前瞧着那一团团烈火,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日海客村失火的情形,心中剧痛连连,脸色不知不觉已略显苍白,直至上官鸿将火扑灭,方才定下神来。周芷若只觉得他表情怪异,其中微妙的心理活动,却也一时难以猜到,只得淡淡一笑,不再多问。

而此刻上官鸿面色逐渐舒缓开来,手上内气也慢慢收回,倚天剑在空中仿佛抽搐般打了两个滚,呼地一声轻啸,牢牢插入地缝之中。上官鸿拂了拂衣袖,笑着将倚天剑拔出,来回舞动了几番,剑风阵阵,四下尘沙漫起,过了片刻方才停歇。他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朗声叫了声“好”,随即将倚天剑毕恭毕敬地送至周芷若跟前,道:“周掌门,请观宝剑!”周芷若接来细瞧,不禁大为感叹,先前疑惑之意顿时全无,只见接续之处天衣无缝,竟似看不到一丝裂痕,两段剑身已牢牢镶嵌在一起。她从腰间取出佩剑,奋力抛向半空,待得长剑下坠至离头顶不到六寸之处时,忽将倚天剑向上疾点而出,剑身晃晃,一股啸气已将那普通长剑周身牢牢罩住,只听得“咔嚓”几声,那柄长剑自然而然裂为数截,这一手来得着实干脆,端的是削铁如泥。峨嵋众人之间顿时爆发出阵阵叫好之声,语调柔和亲善,显然都是无比仰慕。

周芷若喜不自胜,当年倚天剑为自己亲手斩断,一直未得修复,后来明教锐金旗掌旗使吴劲草重铸屠龙刀成功,却坚决不允为倚天剑接续,毕竟早年灭绝师太曾以此剑杀伤无数明教手足兄弟。几年以来,峨嵋派门徒一直走南仿北,寻找能修复宝剑的能人异士,却终究是无果而终。随后的三年,峨嵋派遭受重创,便一直流亡在外,众人苦练武功,也没有机会继续追寻修复良方,因此这象征峨嵋派声誉的宝物便一直处于残破的境地,峨嵋众人心有余悸,却也无能为力。如今这上官鸿以极其怪异的手法将其修复完美,这等欣喜之情,一时间竟也无法用言语表达。

韩世聪走到上官鸿跟前,深深一揖,道:“上官大哥功夫着实了得,小弟佩服之至。”上官鸿咳了一声,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苏凝岚讪讪道:“好一个‘区区小事’,你当真骄傲得紧。”周芷若也率峨嵋弟子凑上前来,和众人齐身拜了一拜,道:“上官大侠大恩大德,我峨嵋派弟子感激不尽!感激不尽!”上官鸿笑着还礼道:“不敢。。。”话未说完,忽然双目一睁,“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猛然跪了下来。

韩世聪着实吓了一大跳,但见他面色极为苍白,面部抽搐不止,双手隐隐发颤,心道:“不好!上官大哥显然是真气走错了脉,导致内力紊乱,和我当初的症状几乎一模一样!”他虽明道义,却不知解救之法,一时间也不知所措。众峨嵋弟子顿时慌乱起来,大伙儿面面相觑,有的人紧张,有的人诧异,更多的却是关切。苏凝岚也有些害怕了,不住地摇晃着上官鸿的肩膀,连声道:“师哥,你。。。你怎么了?可别吓唬我啊!我跟你开玩笑的。”上官鸿似乎受伤不轻,嘴里支支吾吾已然说不出话来。

周芷若俯下身来,仔细观察了他的颜色,轻轻一叹,道:“上官大侠使力过度,内伤不轻,却无甚大碍,须得调养几日,方可痊愈。”说完伸手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见他面色渐渐安定,终于舒了一口气,对身后的龙关正道:“龙师哥,上官大侠就麻烦你照顾一下吧。”龙关正道:“是!”大袖一挥,便有四名男弟子走上前来,抬来一副担架,扶起上官鸿,让他平卧其上,随后便缓缓往前山走去,渐行渐远。众峨嵋弟子也随之各自离去,个个面露喜色,端的是喜上眉梢。静玄师太率领静字辈师太走到周芷若跟前,笑道:“掌门师妹,眼下峨嵋山已然复归,倚天剑又复现世间,我们总算是真正地扬眉吐气了。”静慧师太道:“师姐说得不错。哼!那些三年以来不断打听我们去处的三教九流之辈,看他们现在还敢不敢欺上门来!”周芷若淡淡一笑,道:“要光大峨嵋,今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大伙儿须再接再厉。”

待得静玄师太等人走后,周芷若也随同苏凝岚和韩世聪二人前往前山的竹林。苏凝岚小声问周芷若道:“周姊姊,我师哥他应该没什么事吧?”周芷若道:“妹妹莫怕,只是暂时的内伤,过不了多久便能痊愈了。”韩世聪心下觉得奇怪,小声对周芷若道:“师父,我有一事不解。义父的独门内功用于调和内力是再好不过了,当初我正是用此法治好了我的内伤,可是。。。可是上官大哥既然也得此内功的真传,却为何这般轻易地就被内伤击垮了?”周芷若微微思索了一会,道:“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奇特,不过仔细想来。。。”忽然低下音调,小声道:“或许他天资尚不如你,所学也未必如你那般完全。”

韩世聪不解道:“人家可学了好几年呀!怎么可能不如我?”苏凝岚嘻嘻一笑,不等周芷若作答,便道:“大哥,跟你说句实话,我这师哥确实笨得要命。当年和我师父学艺之时,我就觉得他笨手笨脚的,身法又是奇慢。要不然师父他老人家怎么会不肯教他剑法呢?”韩世聪讪讪道:“胡说,那晚义父明明说了,上官大侠和你另一位师哥一个偏重内力,一个精于剑法,各有所长,各有所短,这‘不肯’二字,却是从何说来?”

苏凝岚笑道:“你有所不知啊,其实我这位笨师哥往日经常恳求我师父教他剑法,只可惜每次都被师父训斥一番,说他用心不专。”韩世聪叹道:“义父他老人家也真是的,上官大哥内功颇佳,连火苗都能被他以内力催成烈火,他不去学剑,倒是真可惜了。。。”苏凝岚道:“不过话说回来,当年他的内力确实也比我杨武师哥来得高强,但是师父的太虚入门剑法——‘乾罡三诀’根本是不注重内力修为的,上官师哥身法不灵,自然是练不得的。”周芷若道:“不仅如此,他的内功依旧存有不为人知的缺陷,否则今日为何会当场吐血呢?唉!都是我们连累了他。。。真希望他能早日康复。”苏凝岚走了几步,忽然自言自语道:“咦?对啦,当年我杨武师哥是和上官师哥一块儿下山的,怎么如今却分道扬镳了?不知杨师哥如今身在何处呢?”

韩世聪忽然有种莫名的感慨,叹道:“人世间的事情往往都是如此,昔日同行的故人,如今却东西远隔,甚至已化为青冢,这等事情却是再寻常不过了。”他言语中尽是苦涩之意,显然是又勾起了一些不美好的回忆。苏凝岚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慌了,颤声道:“大哥,你的意思是。。。杨师哥可能已经。。。”话未说完,却已不能接续。周芷若厉声道:“徒儿,你胡说些什么,你瞧瞧,苏妹妹都被你吓哭了!”

韩世聪猛然回过神来,连声道:“岚妹,莫慌,莫慌,我。。。我是说着玩儿的,你千万不要当真!”苏凝岚又呜咽了两声,渐渐停止了哭泣,轻声道:“大哥,你不需要跟我道歉,谁叫我自己生性胆小怕事呢?”韩世聪见她神色茫然,显然被自己先前的一番胡语吓得不轻,心下愧疚不已,暗想:“岚妹虽年少而不经世事,在她面前,我还是得稍微小心点说话,不能总是那么不以为然。”

峨嵋派众人大多已各自返回前山住处,仍有一部分人在林中练习轻功。韩世聪等人又去上官鸿歇息之处看望了他一番,见他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呼吸却均匀有力,显然早已睡去,也不便多加打扰,很快便掩上门,缓缓离开。午饭过后,峨嵋派众弟子齐聚山门广场,在静玄师太的带领下温习拳法、掌法、剑法,伴随着阵阵娇脆的呼喝之声,偌大的广场上尘烟四起,空气中弥漫着香草的味道,清新怡人。

周芷若命韩世聪暂时不要参与集体操练,而是让他先带着苏凝岚在峨嵋山道之间散步,顺便欣赏欣赏沿途的风景。初时韩世聪大为不解,周芷若解释道:“苏妹妹初来乍到,她长期幽居深谷,对外面的世界几乎闻所未闻。眼下正值七月,是峨嵋山一带风光最美的时节,人家既然是你的义妹,你就应该起到做哥哥的作用,带人家在这附近先玩上几天才是。”韩世聪心里嘀咕:“唉!想不到做人家的义哥比当亲哥哥还要不容易。”他心里虽这般想着,嘴上却是连声应诺。事实上,就算周芷若不对他解释缘由,韩世聪也定然会毫不拖沓地答允,原因很简单,因为这是师父的要求。

韩世聪依言而行,接连好几日都陪苏凝岚在峨嵋山附近赏石观花,于是这一带的山道上,山石间,时时刻刻都徘徊者这两个年轻人的身影。周芷若所言果然不假,眼下确实是峨嵋山一带风光最盛的时刻,祥云稠密,气色不凡,实乃旅游上地。最初几日,韩世聪面对这赏心悦目的景观,着实颇感新鲜和兴奋,然而时间一长,遂觉无聊而又空虚了。他时常想向苏凝岚讨教一些关于剑法的问题,但碍于师门之别,终究没有问出口。与此同时,上官鸿的内伤也逐渐好转,已能够独自在后山闲逛。韩世聪几乎天天都能看见他,每每想邀他一起散步,但见他时常孤身一人站立在山石之上,暗自叹息,神情哀怨而又迷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心想:“上官大哥定是有什么伤心之事,此刻邀他游山,他也定然觉得无味之极,也罢也罢。”他这般想着,却始终没有询问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伤心之事”。

这一日傍晚,峨嵋众人迟迟没有回前山歇息,韩世聪觉得奇怪,但想到静慧师太教弟子练武向来以严厉著称,每逢她带头操练,弟子们回来得定会比寻常要晚一些,倒也不以为异。夕阳渐媚,山头披上了一层红妆,仿若新娘的外衣,妩媚而富有热情。和往日一样,到了每天的这个时刻,韩世聪和苏凝岚便回到前山众人的房舍附近,静静地等待大伙儿回来。

韩世聪忽然问道:“岚妹,最近这几日我们都在游山玩水,你有没有觉得很无聊,或者说是。。。很厌倦?”苏凝岚听他这么一问,似乎觉得有些诧异,道:“没有啊,常听师父说峨嵋山有十大景观,每日一景,瞬息万变,如今才过了八天,也就是才欣赏了其中的八大景哩。”顿了顿,又微笑道:“更何况跟大哥在一起,我又怎么会厌倦呢?”她心中隐隐浮起一些微妙的感觉,却也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因此说完便不作声了。韩世聪冲她笑了笑,从怀里取出那只微显破损的短笛,凑在嘴边,轻轻地吹了起来,笛声欢快清畅,节奏明快,喜气洋洋。苏凝岚拍手笑道:“还是欢快一点的曲子动听!比上次听到的要好听多啦!”说完便附和着哼起了小曲,却是悠扬的云南山歌,婉转动听,歌声清脆甜亮,弥漫着无限喜悦,没有半分杂质。韩世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从前那些愁绪似乎也随着这歌声渐行渐远。

便在这欢颜笑语洋溢之时,忽听得耳边传来一阵沙沙之声,仿佛是有人在飞速地走动,落叶随之翻卷而起,发出呲呲的音响。韩世聪此时内力醇厚,耳力已是不凡,生怕是遇到了武功高强的敌人,立时警觉地站起身来,使开轻功,顺着音源飞奔而去。苏凝岚微一迟疑,也随即紧跟而上。待二人走到一棵大树背后,怪声却早已停歇。韩世聪环顾四下,忽见前方有一瘦长的人影只身而立,微风拂过,那人的身子几乎是摇摇欲坠,却不是上官鸿是谁?韩世聪顿时一惊,苏凝岚更是惊异得差点叫出声来,只见上官鸿左手两指之间夹着三枚袖箭,鲜血顺着掌心缓缓滴下,竟将他身上穿着的白袍染得一片殷红,此情此景,着实触目惊心。

上官鸿面色严峻,冷冷道:“兄弟,好久不见,你何时学得了这身暗器功夫?忽施偷袭,实非你我君子所为!”说完大袖一挥,那几枚袖箭极速地飞向身后,撞上一棵大树,直没入树身,发出细蚊般的声响。

韩世聪眼见上官鸿受伤,本想冲上前去相助,却见他忽然出手,功力似乎比起先前铸剑之时更加强劲,不由得吃了一惊,暗道:“想不到上官大哥恢复得如此之快,短短几天的时日,他的内力已然完全恢复,甚至好像还进步了。。。”心下甚宽,这一步便暂时没踏出去。

上官鸿话音刚落,只听得一男子的声音低沉地传来:“如今我和你乃是异路之人,何必再称兄道弟?”韩世聪小心翼翼地往身后探望,只见一白衣蒙面男子不知何时已悄然站立,微风吹拂,只刮得他髯发浮动,形态仿若一棵苍白的古树,乍一瞧去有种阴森森的感觉。上官鸿转冷为悦,笑道:“兄弟,屈指一算,你我分别已是一年有余,我就知道你早晚会找到这里。眼下你若有什么不平之事,不妨直说给兄弟听听。”那白衣男子双眼微微一眯,冷笑道:“一年不见,你虚伪的毛病果然还是没改!”

韩世聪愈听愈奇,心道:“不知上官大哥和这人有何瓜葛,听他们说话的语气,似乎透着浓浓的□□味。。。”又想:“即便再有什么恩怨,这人的胆量也忒大了些,居然敢一人闯到峨嵋前山来,定是身怀绝技。上官大哥是我峨嵋派的恩人,又是岚妹的师哥、义父的徒弟,倘若他遇到危险,我便是拼尽力气,也要同这对头周旋一番。”只听上官鸿淡淡地说道:“兄弟,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我何时虚伪了?”那白衣男子哼了一声,厉声道:“你早已安排了人手在这里准备伏击我,你当我不知道么?”上官鸿立时露出惊讶的表情,忙道:“什么?你说什么?我何时安排什么人手了?”话未说完,只听那白衣男子喝道:“明人不做暗事,躲在树后的一男一女,你们还是现身相见吧!”

韩世聪一愣,显然对方内力奇深,耳聪目明,居然一上来就发现了自己的行迹,不禁暗自叹了口气,微微一笑,缓步走出。刚行得两步,却听苏凝岚大声道:“喂!你别走啊,回来回来,树下面多凉快!”韩世聪见她神色烂漫,在此关头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当即也不多想,高声笑道:“你说得也是,不过人家都劝我们‘明人不做暗事’了,我们还能不领人家这份情么?”苏凝岚笑道:“这个人鬼鬼祟祟闯入我峨嵋金顶,自己就不是一个‘明人’,居然还教训我们,真是贼喊捉贼啊。”韩世聪呵呵一笑,心想:“岚妹粗中有细,说的话倒也在理。”

上官鸿有些茫然不知所措,道:“你。。。你们怎么在这里?”那白衣男子听苏凝岚这么讥讽自己,似乎也不大生气,只是指着上官鸿,冷冷地道:“你还是不肯露出狐狸尾巴,他们难道不是你请好的帮手吗?”韩世聪抢上一步,抱拳道:“这位大侠,我们只是碰巧路过此地而已,不是上官大哥专门请来的帮手。上官大哥是我峨嵋派的恩人,我想任凭哪一位峨嵋弟子碰巧路过,都会成为他的‘帮手’的。”

那白衣男子仔细打量了韩世聪一番,哼了一声,转过脸来对上官鸿道:“想不到居然有人会叫你‘上官大哥’,真是可笑!像你这般独来独往,冷面无情的人,也配消受人家峨嵋弟子对你的这种称呼?”上官鸿深深吸了口气,脸涨得微微发红,却没有说话。

韩世聪心想:“上官大哥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他了,怎么他言语里尽是那些不屑与嘲讽?”忍不住想和他继续理论,却被苏凝岚抢先道:“你这人说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他确实是个独来独往的人,‘无情’这个词呢,用在他身上也不为过,说他‘冷面’吧,以前或许有一些,现在倒是好多了,不过话说回来,‘冷面无情’的他消受不起我们的尊敬,‘见不得人’的你便消受得起了?”上官鸿听她出言向着自己,眼睛里忽然闪现出一丝温暖的光芒,却又很快被掩饰了起来。

那白衣男子呵呵一笑,对她的讥讽毫不介意,只是道:“这位姑娘,你应该也是峨嵋弟子吧,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又怎么能了解他的为人?”苏凝岚道:“你耳朵很敏锐,眼睛却不怎么灵光呢,本姑娘不是峨嵋派的弟子,我是他的同门师妹。”

那白衣男子听她这么一说,似乎有些警觉,问道:“师妹?你从哪又冒出个师妹来了?”上官鸿道:“我早年投身玄门学武,和这位苏姑娘乃是同出一门,这些你没有问过我,我也没有跟你提起过。”白衣男子停顿了少许,忽然道:“姑娘,既然你是他的师妹,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杨武的人?”苏凝岚吃了一惊,道:“当然认识啦,他也是我同门的师哥呀!你难道也认识他?”白衣男子道:“岂止是认识而已!也罢也罢,你们是局外之人,我不便跟你们说这些。”苏凝岚似乎还想再问些什么,但见他目光充满了愤怒之意,仿佛要喷出火来,一时胆怯,竟然不知如何开口。

白衣男子指了指上官鸿,正色道:“我不管你现在是哪门哪派的‘恩人’,也不管你还有没有暗中藏些什么帮手,总之我今日必须带你去见大判官。”上官鸿微笑道:“兄弟轻狂的本色仍是一点未改。如果我坚决不肯呢?”白衣男子道:“不肯也得肯,你觉得有人能阻止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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