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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鸣崖上》第二章 马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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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舻不安地挪动了下身子,红木制的椅子在空荡荡的大厅内显得格外冰冷,笔直的椅背顶得他的脊椎有些发疼。他望向窗外,细细观察着院子里树影的变化,在心中默默地计算,距离他进入堂屋,已经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

但马鸣崖还是没有现身。

章舻探过身子,悄声对坐在一旁的申屠烈说道:“我们在这儿都等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马大侠。”

申屠烈倒是不忌讳在屋檐下谈论主人家的事情,粗声说道:“章少侠久在江湖行走,想必对大户人家的规矩不甚了解。就说刚刚领我们进门的那个佣人吧,他首先要跟府里的管家通报我们的到来,然后等管家请示了马当家后,佣人才会给我们备上茶水。但这才只是第一步,之后马当家还得沐浴更衣,吩咐管家安排好客人的餐点和住宿,最后才能与我们会面。”

“我在浙江也曾跟一些富人打过交道,他们的规矩可不是这样子的。”

“诶,莫说是浙江那边的老爷,就算是云南当地的名门大户,也很少有像马老爷这样的人。”说到此处,申屠烈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几分,“你可知,这马府是靠什么生意起家的吗?”

“不知。”

“是靠马帮生意。”

“马帮生意?”章舻疑惑道,“据我了解,马帮做的都是在穷山恶水中的运输生意。干这种行当的人,也能赚大钱?”

申屠烈摇了摇头:“这就是少侠有所不知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寻常马帮赚不了大钱,大多是因为走货路线太过凶险,在路上摔死几匹骡马都是正常的,甚至丢了几箱货物也还是小事,最要命的是,如果路上不小心死了几个人,那这安家费,可是几箱货物都补不过来的啊。在这样的高成本下,马帮赚的那点钱,根本就是杯水车薪。然而这马当家却偏偏和寻常马帮不一样。平常马帮运的多是茶叶一类的货物,但马当家做的,却是佛门生意。”

“佛门生意?”章舻奇道,“我头一次听说佛门还可以做生意的。”

“佛门生意,其实就是买卖佛珠这些与佛教相关的物什。以往这些东西都是交由寺院自家经营,但云南地势复杂,对于一些居于深山的小村镇来说,要跋山涉水才能到达大寺庙,未免有些太过辛苦。”

“既然能够拥有广大的客源,那佛门生意也确实是赚钱的买卖。可这种好事为什么就偏偏能落在马大侠的头上?”

“这就要说道马当家的身世了。马当家的双亲,都曾是威震西南一方的大侠,后来两位大侠在一场与恶人的斗争中去世,便将尚在襁褓之中的马当家交由西藏那边的一位活佛抚养,这才有了马当家与佛门的渊源。”

章舻还是有些不解:“倘若是这样,那马大侠应当在西藏立业才对,为何现在又定居云南?”

申屠烈耸了耸肩:“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只是听说马当家在少年时期曾跟活佛发生了些矛盾,就独自一人跑到关外求学,但到底是关外的哪里,恐怕也只有马府的人清楚。后来马当家学成归来,便在云南立了业,一待就到了今天。”

申屠烈随意吃了茶几上的几粒花生米,又继续补充道:“章少侠,有一点你千万要记得。马当家他不喜欢别人称他作‘大侠’,大家平日里都叫他‘马当家’或‘马老爷’。”

“真是个奇怪的人。”章舻小声嘟囔了一句,便不再出声。虽然申屠烈看上去似乎毫无忌惮,可对于章舻来说,公然谈论他人私事,终归是不礼貌的行为。

他端起桌上的茶,细细地品了一口。马府以马帮起家,这茶叶果真也是地道货。只是刚刚打开杯盖,几缕细细的白雾便带着浓郁的清香升腾而起。锯齿状的茶叶静静沉在杯底,茶水纯净均匀,不含丝毫杂质。章舻小啜上一口,温热的茶水过喉而不卡,淡淡的甘味在茶水入喉后立刻缭绕在口中。

趁着等待的空档,章舻开始打量起堂屋的摆布。马府的堂屋布置十分简单,仅仅是在屋内摆上几张茶几、几张椅子。堂屋的正前方放着一张长方形的案台,案台上面放着一个香坛,香坛里整齐地插着几柱还未燃尽的香,香的大小、长短甚至是燃烧的程度都一模一样,看来屋子的主人肯定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然而在案台的前面,却没有摆上任何的神像或是祖先牌位,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巨大的山水画。这就让章舻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这世上还有人供奉山水画不成?

而在堂屋的四壁,则装点着一些攀附在墙壁上的绿色植物,透过繁密的枝叶,章舻看到了植物下的一层隔离板,想必是为了日后方便清理所放。植物与植物间每隔一段距离,就会空出一个方正的位置,用于挂上字画。在正午慵懒的阳光映衬下,整个堂屋看上去更似是一间巨大的书房。

又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章舻终于见到了马鸣崖的真容,他这才意识到,不仅是马鸣崖此人的事迹古怪,即使是他的打扮,也透露着一股怪异之味。

马鸣崖大约三十来岁的样子,身子不高,宽肩窄臀,是最完美的习武身材。他两侧的头发皆被剃光,中间的头发倒是留的挺长,被他一齐梳到脑后,在脖子处扎成几个小辫子。这显然不是中原人的发型,但在章舻的印象中,也不曾记得有哪个少数民族有着这样的发型传统。

常年奔波的风霜在马鸣崖的脸上留下了粗糙的痕迹和古铜般的肤色,他右侧的面颊还留着轻微的划伤疤痕,应该是某种利器所为。马鸣崖的嘴唇四周排布着修剪整齐的胡须,他的毛发和面须都非中原人典型的黑色,而是带着淡淡的棕黄色。

此时还未入冬,但马鸣崖却已在外面穿上了一件长及腰际的貂皮背心,深棕色的毛皮领子在秋风中立起。他的手上带着皮质的手套,小臂则裹着一层深蓝色的厚布当做护腕,足上套着长靴,看上去既不缺雍容,又不乏英武。

然而马鸣崖全身上下最奇怪的地方,还要数他斜挎在身后的弯刀。章舻以前也曾在全国各地游历,见过形形色色的神兵利器,却也未曾见过造型如此奇特的弯刀。马鸣崖的弯刀并非寻常刀剑的“一”字形刀格,而是蛮夷特有的“十”字形。弯刀的刀柄处有着一道连接刀柄末端与刀格的弧形侧面护手,章舻猜测是用来保护指关节的。

即使抛去奇异的造型不谈,单论那油光发亮的鲨鱼皮刀鞘和当作配重球的红宝石,就已从尊贵程度上甩开世间大多数的兵器几条街。

申屠烈率先起身,对马鸣崖行礼,他的腰弯的很低,那模样不像是两个侠客间的行礼,倒像是仆人对主人的礼仪。

“今日带一小兄弟前来府上叨扰,还请马当家见谅。”申屠烈把手掌摊向章舻,“容我介绍一下,这位是长江一带的青年才俊,‘渡江索’章舻。章少侠,这位就是马鸣崖马当家。”

章舻挺直身板,向马鸣崖抱拳行礼道:“在下章舻。早闻马当家是云南第一高手,今日特地前来讨教。”

马鸣崖稍稍打量了下章舻,笑道:“‘渡江索’的名号马某也是有所耳闻,想必章少侠刚刚也是等得不耐烦了,我们这便前去习武场吧。”

章舻迈腿欲走,扭头一看,却发现申屠烈依然站在原地,似乎没有跟过来的打算。

“申屠兄,你不与我们一同去吗?”

申屠烈满脸堆笑道:“不必了,既然章少侠已如愿与马当家比试,那在下也就不再劳烦府上了。昨日那群弟兄还等着我带他们去缉拿剑影大盗呢。”

马鸣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冲门外喊道:“老余,备马!送申屠先生出府。”

“好嘞,老爷!”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从门外进来,弯下本就已经佝偻的腰,领着申屠烈离开堂屋。

望着申屠烈渐渐离去的背影,马鸣崖突然换上了一副不屑的表情:“见风使舵的小人。”

见风使舵?他说的是申屠兄?章舻有些疑惑。

“章少侠,奉劝你一句,别和申屠烈走得太近。”

章舻不快地皱起眉头,心下暗自思忖:这马鸣崖怎么回事,申屠兄以礼待我,又带我到了马府,为何他反倒让我不要和申屠兄有太多交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马鸣崖领着章舻边走边说道,“对于他这样的地头蛇,找到马府还不是轻而易举?花上一个时辰就换来了‘渡江索’的一个人情,这可是无本生意啊。”

“马当家,恕在下直言。”章舻终于忍不住还嘴道,“申屠兄一路上也未对在下提过什么要求,他带我到马府,只是出于江湖义气。但您却一再揣测申屠兄的用意,未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世人皆道马当家是云南第一高手,可依在下之见,阁下却实在难担得起这第一高手的侠士风范。”

马鸣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的眼神冷静而又恐怖:“我何时说过自己是位侠客了?请章少侠记住,马某只是一个商人。自始至终,都与‘侠’字沾不上半点关系。”

章舻一时哑口无言,但他也已顾不上反驳。因为当他走近习武场的那一刻起,他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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