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一根极细的针在心脏上面扎了一下。韩宣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语言的贫乏，鬼使神差的，他轻轻抚了一下苏稚的头发。
“做什么？”苏稚瞪他，“没大没小。”
韩宣轻笑一声：“倚老卖老。”说这话的时候，他斜靠在货架上，少年清俊挺拔的身姿将蓝衬衫穿出最为赏心悦目的样子，唇色比一般人要更红一点，鼻梁高挺，不知从哪一刻开始，他的眼中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的不羁与挑衅，眼睫下藏着脉脉瞳光。
苏稚低头专心挑选月饼：“韩宣，你平时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韩宣看着她：“都可以，选你喜欢的。”
苏稚看着包装盒：”枣泥，豆沙，云腿，蛋黄，鸡枞……都不错啊……我们多买一点，你可以带一些回家。“她把几大盒一股脑儿搬进购物车：“差不多啦，走吧。”
“嗯。”
收银员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一边扫条码一边偷偷瞄韩宣。东西不多，片刻就扫完了，她用最甜美的声音说道：“先生你好，总共584，请问需要购物袋吗？”
“要一个的。”苏稚掏出钱刚递过去，韩宣却先一步将卡给了收银员，利落地输入密码，拎起购物袋。“走。”
“韩宣，怎么能让你付钱。”苏稚追上他，有些着急，“说好是我请你吃饭的。“
想起她刚取的那一点可怜工资，韩宣没办法像上次那样逗她用她的钱了。他看着苏稚微红的脸颊戏谑道：“男人给女人花钱天经地义。”
苏稚噎了一口：“你说什么呢……老师花学生的钱是从没有道理的。”
“那你先欠着，等我没钱的时候再说。”韩宣拉住苏稚的手腕，“别纠结这个，要过马路了，专心点。”
苏稚正接受良知的拷问，没有注意到自己被握住。韩宣只觉掌心的手腕细致非常，一面令人只想轻轻虚握，一面又令人想狠狠揉捏。过了马路之后，他不动声色地放开。
“韩宣，你有微信吗。”
“嗯。”
“我加你为好友可以吗？”
“嗯……”
“然后我把钱给你转账。”
韩宣在心里叹息，无奈道：“随你。”
苏稚闻言马上低头摆弄手机，十几秒后，韩宣的手机震了一下。
“好啦。”
“知道了。”
“你不通过吗……”她小心地提醒。
“吃完饭再看。”
苏稚不好意思的笑了：“快到宿舍了，前面右拐就是。”
教师公寓和整个学校的的建筑风格一致，乳白色的欧式小洋楼，周围有一排高大的法国梧桐，粗壮茂密的枝叶遮掩住公路上方的天空。住在这里的多是与苏稚相仿的青年单身教师，成家的老师自有学校盖建的学苑花园公寓。因此入住率不足六成。
苏稚的宿舍在三楼，进门打开灯，暖黄色的光晕铺撒下来，房间干净整洁，沙发上摆放着小玩偶，客厅中放了几株绿植，增添了可爱生机。
苏稚接过韩宣手中的购物袋：“随便坐。家里没有电视，无聊的话可以去我房间里玩电脑。”她又拿出一瓶酸奶递过去：“左边的房间就是，稍微等一会，我马上就弄好。”
韩宣叼着酸奶，打开卧室门，嗅到一阵极浅淡的果蜜香，单人床上覆着米色的条纹棉被，看上去蓬松柔软。韩宣怀着一种奇异的感觉走进去，这是他第一次进到女孩子的房间，却有种莫名的熟悉的感觉——这一切与他脑海中的想象完全契合。书桌上罗列着各种书籍，字迹娟秀整齐的教案，半旧的电脑上贴了一个头发卷曲，骑着扫把的小魔女的贴画。韩宣无声笑了一下，一种甜柔的，生动的，难以控制的情绪丝丝缕缕地塞满整颗心脏。
苏稚打开小冰箱，审视了其中剩余的食材，心中有了打算，有条不紊地开始做饭。
韩宣歪在椅子上，掏出手机通过苏稚的好友申请。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点开了苏稚的朋友圈动态。她发的频率并不高，大致在每周一两条的样子，但是没有设置任何权限，于是几年的时间也积累了几百条。韩宣长指滑动，直接翻到第一条动态，那是苏稚四年前刚读大学的时候。十六岁的少女清新漂亮，元气满满，脸颊还带一点婴儿肥，气质更加幼秀，站在a大门前傻傻地比了一个v。
“a大，我来了！”
韩宣发出一声闷笑，将照片放大，瞳中流露温柔笑意。
“韩宣，我做好了。洗手吃饭吧。”苏稚轻敲卧室门。
“嗯。”韩宣不动声色关掉了微信朋友圈界面，洗净手坐到餐桌旁。
苏稚将筷子递给他，有些忐忑：“不晓得合不合你口味。”
桌上摆着两菜一汤一面。色泽红亮的可乐鸡翅，汤汁浓郁的番茄鸡蛋，紫菜蛋花汤散发着腾腾鲜香，细润的面条点缀了胡萝卜丁与黄瓜丁。
韩宣夹了一筷子鸡蛋，软嫩可口，咸度适宜，给了苏稚一个赞许的眼神。
苏稚放心了：“不要客气，我已经吃过了，这些都是你的。”
“再吃一点。”韩宣咀嚼着，“我吃不完。”
苏稚看着诱人的可乐鸡翅，艰难地摇头：“太晚了，吃多会长胖。”
韩宣将面条拌了几下：“怕什么，你再胖点也很好看。”
面对突如其来的夸赞，苏稚有些不好意思，只能义正言辞道：“不要调侃老师。”
韩宣看向她，疑惑道：“说实话不可以吗？”
苏稚夹了一块鸡翅咬进嘴里，嗫嚅道：“……你还是认真吃饭吧……”
韩宣是真的饿了，大口吃起来。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吃过这样的家常菜了，简单熨帖的食物缓缓抚平他紧张的肠胃，饭菜的香气与若有似无的果蜜香充斥在鼻端，心中有种难以言说的满足感。
苏稚细嚼慢咽的解决了两只鸡翅，将手指的酱汁珍之重之地吮掉，殷红小巧的舌尖一闪而过。
“……”韩宣突然呛住，歪头仓促地咳了几声。
“慢点吃。”苏稚帮他盛了一碗汤。
韩宣将最后一点吃完，所有的餐碟都是干干净净的，苏稚愉悦地收拾起来：“你去玩一会儿。”
韩宣站起来：“我帮你。”
苏稚调侃道：“小少爷，你怕是连厨房也没进过吧，心意领了。”她将韩宣向客厅方向轻轻推了一下：“饭后要静坐，你去休息吧。”
韩宣刚刚坐到沙发上，口袋中的手机震了一下。
“我把钱转给你了，记得收取。”苏稚在厨房喊道。
韩宣轻叹口气，点开微信确认收账。
“叮——”
许钧发来一条微信：宣哥，来morti’s玩。
韩宣回复：不去。
许钧：别啊，今天来了好多美女，还有美萌，她刚还问你来着。
韩宣没再理会，躺进沙发旁的摇摇椅中，继续翻看苏稚的动态。
客厅里的吊灯散发着温和的光亮，填满了食物的胃暖融熨帖，厨房里偶尔传来碗碟轻小的碰撞声，韩宣只觉得有种懒洋洋的舒适感流淌过每一个毛孔。腰部似乎压到了什么，他伸手抽出来，是一个小布偶：黑色的齐耳短发，黑绿相间的条文连衣裙，眼睛大大的，却带着凶巴巴表情的小女孩。韩宣戳了戳布偶的脑门，没认出是什么。
苏稚将碗筷洗刷干净，顺便把厨房也整理了一下。回到客厅的时候，发现韩宣竟然在摇摇椅中歪着脑袋睡着了。他个子太高，两条腿直搭在地板上，肚子上还放着飞天小女警的玩偶。有种搞笑的萌感。
苏稚看了一眼时间，十点多了。
“韩宣。”苏稚蹲下来拍拍他的肩膀。
韩宣皱了下眉头，慢慢睁开眼睛，眼神带着初醒后的空茫。
“十点多了，回家再睡吧。”
“我睡着了吗？“韩宣外头看着苏稚，语气迟疑迷惑。
苏稚扑哧一笑：“对啊，这么会儿功夫你也能睡着。快回家吧，不然你家长该担心了。”
韩宣呆愣了几秒，缓缓坐起身来，整个人的气场倏然间发生改变——
“老师。”他声音低哑，用一种仿佛于寒冬腊月中被主人遗弃在街口的绒绒猫崽那般可怜可爱的目光看向苏稚，“……我已经快有一年没见过我爸妈了……”
苏稚被这突如其来的目光所摄住：“啊……？为什么呢。”
韩宣苦涩一笑：“他们一直在美国忙生意。平时都是我一人在家。”他好似缺乏安全感一般，把小布偶圈在怀里：“所以，晚回家，也没有人会担心我。”
“那……那……”苏稚心疼地看着他，心中升腾起无力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老师，今天谢谢您。您做的饭菜很好吃。”少年站起来，垂眸微笑，温柔苍凉，“我回家了，虽然我家冷冷清清，毫无人气，甚至一天到晚只有开水龙头才能听到一点声响……但我也只能回到那里。”
“你今晚先住在这儿吧。”苏稚脱口而出。
“不必了……我不想给您添麻烦……”韩宣语气犹疑，神情却点亮了期待的欣喜的光。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苏稚大手一挥，“今天元老师不回来，你睡我房间，我睡她的房间。”
韩宣挑起一抹笑：“谢谢老师的收留。”
她从柜子里翻出一套洗漱用品递过去：“明天还要上学呢，早点休息吧。”
韩宣接过来走向浴室，轻轻吐出一口气。
“韩宣——”苏稚在身后叫住他，诚挚而认真，“我刚开始从事这份职业……没什么经验。但只要我当你一天的老师，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都可以告诉我。”
“知道了。”韩宣将门关上之前，深深地看了苏稚一眼。
……
韩宣洗漱完毕回到苏稚的卧室。他把自己埋进柔软床榻，呼吸着棉被上残留的清甜气息，遁入黑甜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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