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检查做下来再加上等结果的时间，一上午就已经过去了。等到报告出来，确定朱槿没有大碍后，林奈生松了口气，对朱槿说：“十二点多了，我带你去吃饭，然后送你回学校？”

朱槿几乎没有犹豫，立刻拒绝道：“不了林老师，今天已经很麻烦你了。你一定住在市区吧，再送我回去太不好意思了，我赶公交车很方便的。至于饭……我回学校吃就好了。”

算上这次，朱槿统共就只见过林奈生三次，而林奈生还贵为大作家的身份，今天他如此关心照顾自己，朱槿实在是有愧于心。

林奈生却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傻姑娘，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你的老师，再说了，做事虎头蛇尾可不是我的为人之道，这有违我的原则。”

他的声音温暖，动作轻柔，朱槿对的心一瞬间就软了下来。

“走吧，我带你去吃咖喱饭？”

因为没吃早饭，朱槿觉得自己早就饿到前胸贴后背了，可又碍于和自己吃饭的人是林奈生，她不能像平时和诗雅在一起吃饭时那样十分随便地狼吞虎咽，所以一顿饭吃的十分克制拘谨，以至于吃到半饱她就说自己饱了。饭后林老师出去取车，朱槿在餐厅门口等他，一面等他一面盘算着还钱的事。

今天的检查费和伤口处理费都是林奈生帮她缴的，于情于理，她该还给他。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一溜检查下来，少说也是上千。

朱槿突然很后悔，早知如此，她就算是真的摔出了什么毛病，也不会去做那么昂贵的检查啊。

林奈生把车子开了过来，只见他降下车窗，披上刚才因为吃饭而脱在车上的外套下了车，替朱槿拉开车门，示意她上车。

他甚至有意帮朱槿护了护头顶，防止她被车框撞到。

这一连串的动作，极尽温柔和绅士，那感觉不像是对学生，更像是对客人。

上车后，林奈生系好安全带问朱槿：“你们下午要求多久到校？”

“三点。”朱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林奈生点头，“时间还早，我稍微开慢一些，这样你可以安心睡会儿觉，养足精神才好学习嘛。”

朱槿望着他，只觉得心里先是一惊，又是一暖。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的林奈生在她的眼里形象是那样高大，就像发着光的天神一样。或许又是这些年来缺失的父爱，让她从林奈生身上感受到了类似于父性的关怀。

如林奈生所言，车子不急不缓地开着，车载cd里放着舒缓的钢琴曲，极为安神舒心。两人不再说话，林奈生专心致志地开着车，朱槿却没有睡觉，就这么安静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阳光勾勒出年轻男人脸部光滑的线条，他的双眉舒展开来，圆框眼镜下的一对眸深邃又明亮，眉眼微动带着右眼角的泪痣悄然上抬。他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搭在窗沿上，状态略显慵懒。虽然没有什么刻意耍帅的pose或表情，但从朱槿的角度看，仍是妥妥的侧颜杀。

“不困？”

林奈生这话彻底惊了朱槿一把，像是知道自己一直偷看林老师的事情被他发现了，她立即显露出无法掩饰的心虚来：“嗯，是啊，睡，睡不着。”

林奈生却笑了：“现在不休息，小心自习课上打瞌睡哦。”

朱槿点头，又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冷不丁发现了男人耳垂上若隐若现的黑色耳钉。于是她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林老师，你……有耳洞？”

林奈生的视线始终平视着前方，语气温凉：“嗯，是啊，很小的时候就有了。”

“不痛吗？”

“痛，当然痛，毕竟少了一块肉嘛。但现在我也已经不记得那种痛了，只知道当时一直哭，歇斯底里的。”

朱槿始终注视着他，注视着他说话时上下滚动的喉头，注视着他镜片下波澜不惊的眸色，然后木讷地“哦”了一声。

车子停在学校后门，因为朱槿说想先回寝室一趟，走后门会比较近些。

其实真正的缘由是，现在是返校高峰期，若是被同学看见，那可就不得了了。

朱槿一边向林奈生道谢一边下车，关上车门后还扒着窗子强调自己会把钱还给老师。

林奈生见她如此这般激动，轻笑着道：“朱槿同学，这钱啊，你不用还我的。”

可朱槿却坚持说：“老师，这怎么行呢，受伤的人是我啊，那钱只能算是你帮我垫的，我必须得还给你啊。”

“这样吧朱槿，我问你几个问题。”

朱槿只得默默地点头。

林奈生的声音轻柔如风，“你平时看我的书吗？”

“看。”

“有看我的新书《黑猫》吗？”

“嗯，看了。”

“那关于这本书的销量你清楚吗？”

“……上周好像是破了百万大关？”

“所以，”林奈生将左臂懒懒地搭在车窗边，微微偏头望着朱槿，“你认为我会缺这点给学生看病的钱吗？”

“可是林老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林奈生却立即夺下她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你想告诉我，这一码归一码。对于你而言，这一千多块钱是你欠了我，无关我是否需要，你只是想还我人情，换个心安。”

朱槿一怔。

林奈生说出这话，让她有一种被全盘洞穿的凛然。

“那么朱槿，如果我告诉你，你要是还了这钱，作为债主，我反而会觉得心里不舒服，那你还会还吗？”

不等朱槿问出那句“为什么会不舒服”，林奈生便令她猝不及防地踩下油门，驾着车扬长而去了。

车轮碾过的地面卷集着大量灰尘，等朱槿再次抬头用目光追寻那辆黑色奥迪时，车子却已经隐入对面车道的车流中，不见了踪影。

朱槿无奈，整理好校服掏出校牌给保安示意，得到允许后便快步走进了校园。

她觉得有些憋屈。

早知道就不提还钱这茬了，林老师不会真的因为这个生气了吧？

可是这又有什么值得他生气的呢？

车子已经开出了市郊，林奈生却突然急踩刹车，在路边停了下来。

他左手依旧把这方向盘，而右手手指却抬起在耳垂上轻触了一下，黑色耳钉微微凸起，仿佛是让积淀在他内心十余年的疼痛变得格外鲜明。

他当然记得这耳洞的来由。

三岁那年，有些迷信的母亲带着他去一个“仙人”家算命，那“仙人”说他正值什么“三六九童子关”，不过关渡劫的话就会破相。听得“仙人”指点迷津的高玉玲爱子心切，次日就带着当时还小小的林奈生去穿了耳洞。

或许当时因为疼痛他总是埋怨母亲，但现在想想，这也是母亲为他留下的最宝贵的印记，这也是可以证明母亲存在过的证据。

他不怕死亡，他怕的是没有东西来证明自己存在过，他也怕妈妈因此而被所有人遗忘。

他真的好想好想妈妈。

从他第一眼见到朱槿的时候，他便发现自己对她的感觉有所不同，这不仅来源于她不错的文笔，更是因为她的名字总是能让他忆起自己那个喜欢朱槿花的，故去的母亲。

至少在那个时候，他将关注朱槿的一切原因都归结于此。

“猪头，你头怎么了？”

朱槿前脚跨进教室，诗雅后脚就从位置上弹了起来。她走过来摸了摸朱槿脑袋上厚厚的纱布，满眼都是对闺蜜的心疼与关切。

朱槿摇头，一边往座位走一边说：“没事，就是在路上摔了一跤啦。”

她从抽屉里拿出教辅书，准备抓紧时间复习一下这周的内容，可诗雅却一直在她耳边叨叨个没完，一点也不让她耳根子清净：“我说你是猪头你还真是蠢啊，走路就不知道小心点吗，这要是摔折了怎么办，摔傻了怎么办……”

朱槿堵着耳朵开始背起书来，见她这么不待见自己，诗雅也只得愤愤地恨了她一眼，然后就识趣地走开了。

诗雅走后，朱槿背书的声音却突然打住了。只见她放下书本打开文具盒，拿出了那张被笔和橡皮压在深处的餐票。

像林奈生之前那样，她用食指和中指夹住纸片，单手托腮静静地打量起来。

这欠林老师的钱到底该不该还呢？不还心里不安，可还了……

“猪头！喂！猪头！”

诗雅的声音再次贯入耳朵，朱槿微微蹙眉，不悦地转过身去，“一惊一乍的，到底什么事嘛？”

诗雅却小嘴一撇，伸手往包包里摸着什么东西，“你饭卡不要了？”

饭卡？……

朱槿一惊，立刻冲到诗雅面前夺回了自己的卡，“我的卡怎么会在你这里呢？我找了一上午都没看到……”

“我还想问你呢！”诗雅却先激动起来，“走个路要摔倒，自己的卡也收不好，你说你还有什么用？”

朱槿随即把卡收进钱包里放好，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钱包放进书包内层，生怕又搞丢了。一边拉书包拉链，她一边冲诗雅问道：“诗雅啊，你是在哪里捡到的啊？”

诗雅拧开冰红茶的盖子，喝了一口才道：“哪里是我捡到的啊？是你们家恺恺捡到的，他忙着训练没空给你，生怕你找不到饭卡会着急，火急火燎地催我赶快还给你。”

“博恺？”

朱槿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转过身来，只觉得有些奇怪。

她充饭卡是在周六中午放学前，难不成是丢食堂了？可是不应该啊，她昨天和诗雅从南城回来以后明明检查过钱包里的东西，钱和卡当时明明都在啊，她不可能会记错。唯一可以解释的是有人趁着她在浴室洗澡的时候偷走了她的卡，可又为什么只偷饭卡不偷钱呢？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博恺又是怎么捡到的呢？

朱槿心下一沉。

所以，难道是有谁偷了她的饭卡拿去刷了，然后随手扔在了路上，恰好被博恺捡到？

等等……

“诗雅！”朱槿猛地回头，“我们学校学生三千多个，有三千多张卡，我的卡也没有卡贴或什么特殊的标记，博恺怎么就知道这卡是我的？”

话音刚落，朱槿便拿着卡冲出门去，留下诗雅一人愣在原地。过了半晌这丫头总算是反应过来了，于是乎狠狠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瓜。

“叶诗雅！亏你还说朱槿是猪头呢！你才是真的蠢到家了！”

校篮球场内，篮球队返校的第一次训练已经开始。今天教练没来，队长组织大家两两配对进行传球练习，几轮下来，所有队员都累的气喘吁吁。天气虽已渐凉，可衣衫单薄的他们依旧是汗流浃背。

付博恺脱下连帽套头衫，蜷腿坐在场边喝水，一边喝一边摇晃着头发上的汗珠，然后用印有字母的大发圈将湿发箍了起来。

“付博恺！”

博恺一愣，僵硬地转过身去。

见来人是顾晓橙，付博恺冷气倒抽，扼腕长叹，悲壮扶额……他算是知道了，自己这次是真被这丫头给缠上了。

果然，找她来给自己帮忙，就是他十六年来做过最后悔最失败的事情！

顾晓橙，人如其名，就是那种长得不错的萝莉型女生。大眼睛小矮个，短卷发梨花头，说话嗲声嗲气，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奈何画风清奇，不堪言述。作为付博恺的众多追求者之一，她据对算得上是最死缠烂打，最强势辣眼的一个——

轻则动手比心，撅嘴卖萌；重则提着扩音器大吼：“付博恺是我的！我要做付博恺的女朋友！”

此时此刻，只见顾晓橙捧着两瓶运动功能饮料，欢脱地朝这边小跑过来，松松的丸子头碎发垂下一绺，随着她的脚步左摇右晃。

“我只和纯水，不喝糖分这么高的……”不等顾晓橙把水递给自己，付博恺便先行不领情地道。

只见顾晓橙小嘴一噘，把饮料强塞在博恺手里，一脸傲娇的小表情：“我不管，现在都是我说了算，因为你还欠着我呢……而且——”

还不等博恺有所反应，顾晓橙便“先下手为强”，愣是伸手把博恺白而尖的下巴拧了过来，然后把自己的小脸略微凑近，对少年魅魅一笑：“博恺啊，就是因为你不喝甜的，对人家才这么冷淡啦！”

博恺耳根一红，双眼瞪圆，一脸的错愕与惊悚：“顾晓橙！你是不是有神经病啊你！给老子放手！”

可顾晓橙仍是不放，博恺一恼，狠命地掰开她的手。

女孩吃疼，娇嗔的语气里带着些微的愠怒：“付博恺你怎么这样啊！”

“啪！”

一下子没忍住，顾晓橙竟在付博恺肩膀上狠命一拍，疼得他忍不住用右手把肩膀给捂了起来。

没想到这丫头个子小小的，力气居然这么大！

“顾晓橙我劝你啊，不要挑战我的极限！”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了队长吹哨的声音，示意队员归队训练。只见付博恺唇角微扬，按松一口气，心想总算是遇上神助，可以远离顾晓橙这股天杀的“泥石流”了。

然而，这不愧为泥石流的美少女，却拉着他的衣摆死死不放：“不管怎么说，你就是欠了我！可别忘了你说的，我帮你偷卡，你就得帮我补数学，到我家……唔……”

不等顾晓橙把话说完，付博恺便气急败坏地将其白皙纤长的大手一把掩在那丫头嘴上，生怕她再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什么叫偷卡啊？再说一遍，那不叫偷！你再敢乱说话，我就不帮你补课了！”

不错，此地无银三百两，十分的可爱，分明就是她顾晓橙的菜！

只见顾晓橙眉目轻佻，趁着付博恺手头动作稍有松懈，立刻挪开他的手，嘟嘟囔囔地问：“那你为什么要让我‘拿’304那个姐姐的饭卡？”

“我……”

付博恺一时语塞，望着顾晓橙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发誓绝对不缠着你了！”顾晓橙倒是没心没肺地振振有词。

付博恺胸口一堵，心想如果不给她一个信得过的解释，以顾晓橙黏人的水准，他这一下午都别想训练了。于是，他心平气和地搪塞道：“你说的这位姐姐啊，她欠了我的钱，我又跟她很熟，不好意思催别人还，所以就……”

说罢，只见顾晓橙抿嘴笑得甚欢，心想她家的小恺恺，总算是愿意对她“坦诚相待”了！值得放烟花庆祝！

正暗喜着，付博恺却已经一溜烟跑远了，此刻的他已经回到队伍中，看都不往这儿看一眼了。

顾晓橙嘟了嘟嘴，一边冲着付博恺的方向甩着飞吻，一边大叫道：“付博恺！我等你帮我补课哦！”

此时此刻，队伍里好不容易脱险的付博恺，却被身边的队友揶揄：“哎呦呦，我们恺恺还真是艳福不浅啊，刚那妹子可萌可萌啦！”

博恺躬身压了压小腿肌肉，不咸不淡地回复道：“学长若是喜欢，恺恺绝对把那股‘泥石流’给学长留着。”

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