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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生明月》十 秘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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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三在汤池里面无法出来,一离开水,身上就麻痒难受。

女子们继续围着她嬉闹,汤中一如既往热闹欢快。

“云儿”贴着傅三的肩膀,紧紧地抓着他上身,象是怕刚到手的猎物一松手就会丢掉。傅三心中又欢喜又着急。其他的艳姬这时也注意到了傅三特别钟爱“云儿”,不少眼睛开始喷火,表示她们的恨意。

这时傅三耳也又传来一阵声音:“呆子,快,去穿海王的衣服。”

屋内除了他和石像外,再没其他男性。他浸在水里,海王的眼睛似乎从若有所思地看前方,变成了低首直直看池中的傅三。傅三心中发毛,不过,那声音几次帮他,现在是他心里唯一的靠山。

他解开“云儿”的手和身子,离池跑到海王石像前,一摸果然石像的衣饰是真的。近前看着海王的威仪,他犹豫了一会,觉得就此剥下海王衣服,让他全身赤裸,总觉不妥。但是身上的麻痒,开始逐渐变成万千蚂蚁厮咬的痛痒。傅三咬牙忍住,走下丹墀,向上跪了下来,行三叩三拜之礼。口中念道:“生员傅卓,恭谢海王殿下赐衣。”说完叩了三下,刚叩完,叩头处地砖上冒出一行字:“汝既入吾门,当将左部第一支去。”字迹与地砖都是金黄,砖面光滑,如不是叩头,根本看不见。

傅三仔细辨认,字就一行,其它地方没了,结尾处砖上有一个由十三朵郁金香组成的三角形,他环视左右两侧,身体下面的砖块土面都有这个门图案。他起身,从尖顶开始数到左侧第一块刻了三角形图案的砖。

砖铺工细腻,接缝线都难寻觅,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样对付。这时蚂蚁嗜咬的感觉,已经到了头部,血腥味钻进了七窍,外面痛痒,里面恶心。傅三咬牙忍住,趴下去用力摩搓砖面。

这时,艳姬们看傅三光身一人,在砖头上又是磕头又是摩梭,形象怪异。她们便都慢慢围一过来,形成半圆圈住了傅三,但没有一个上前。她们个个眼波流转,摆出各类窈窕之态,似乎在等着傅三垂青选录。

傅三看了一下“云儿”,只见她眼里依然巧笑连连,但目光中充满哀求,似乎强烈渴望着傅三拥抱。傅三这时已经是躺在蚂蚁窝里面了,每一个毛孔都成了虫子出入的通道,全身的肉和血就这样被嗜食。痛使他头脑清晰,他要把“云儿”带出去。他奋力起身,朝“云儿”走去。

“呆子,还不快穿上衣服,想死吗。”

耳边声音依然甜腻,只不过多了些关切,不象是外面地牢的怪女子。只是飘来的青草的幽香,让傅三一想到就全身震颤。他奋力快速转身爬上丹墀。这时,他的手臂好像已经被啃光了,只剩骨头,无力抬起来。他用肩膀贴着石像立起了身子。海王的衣服质地极为优良,穿在身上温暖柔滑,又轻如薄翼。最奇怪的是衣服一点都不潮湿,穿在身上干爽舒适。衣服刚上身,蚂蚁全被驱散,身上嗜咬的感觉,只剩下些微的酥麻。傅三精神大振,站在海王身边。裸身的海王,坐在一片美姬群中,显得极为融洽。傅三注意到,海王的臂膀上有一印记形似一朵花,有些熟悉,但是什么他一时半刻想不起来了。

他环顾了全浴池,没有看到浣玉。艳姬们见傅三站在海王旁边,开始列队跳起舞来,雾气中一片白腿、白胸、白臂在眼前游动,前赴后续。不过,他现在无心欣赏了,下来重新来到第一块砖前。

这时的傅三身心舒放,头脑思维明晰,看着那有十三朵郁金香呈金字塔型排列的砖,傅三灵机一动,心想:既然是十三,那我就踩你十三下。

他按照十三朵花构成的三角形点踩到第十三下,砖内果然有机关,内陷出一小洞,手摸进去很浅,掏出一把钥匙,形状呈郁金香花型。傅三略为迟疑,将钥匙按入砖头的第一支郁金香,果然合璧。

傅三屏住呼吸,轻轻转动钥匙。他暗自庆幸,生员出身的好处还是有的,比如知道的礼数多,不然今天怎么能够有这多的奇遇。

钥匙好像是转不完,松松的,随便可以转来转去。傅三迟疑了一会,换了一下手,朝着一个方向下去,一直数到十三下。

嘎嘎,室内空中响起了隆隆声,象是打雷一般,接着脚下开始震动。女子们都很慌乱,到处乱走。傅三倒是非常镇定,他不知道身处何地,更不知道这地宫的来历,让这里的秘密多暴露一些,总比隐藏在暗处好。

闷雷般的声音过后,接着是一阵礼乐声,那几个小铁人又走了出来,又演奏了一番《鱼丽》,“物其多矣,维其嘉矣。物其旨矣,维其借矣。物其有矣,维其时矣。”

傅三开蒙后学过《诗经》,后被他父亲停掉了,傅蛟叫傅三传话给先生,不要读这些无用的东西,八股时文讲清楚就行。《鱼丽》是宴会迎宾的曲子,傅三非常愉快,自己误入人家内室,跟家养美姬裸浴嬉闹,主人并没有怪罪,还是把他当作宾客来对待。

小铁人演奏完毕,列队,重新走会石室,墙壁嘎的一声又关上。

室内顿时恢复寂静,《鱼丽》过后,女子们还是不复嬉闹。

傅三没缓过神来,又是一阵隆隆声,接着是“嘭”的一声炸裂声音,让人耳鸣心跳。海王石像背后的墙壁裂开,露出一黑黝黝的大洞,冷飕飕的,傅三打了一个寒颤。洞开后并无动静,无人走出,傅三等了好一会,慢慢往洞中走去。

大洞里面是跟地牢一样的大厅,洞两边插满了松明。

傅三回头,没有女子跟进来,只他一人站在洞中央。想起刚才外面浴池众星拱月、香波簇拥,这时突成孤家寡人,心里头说不出什么滋味,便走到一根松明前,拿起架上的火刀火石,一打就着。他将墙壁两边的松明全部点亮,发现这是一个穹形的大洞,正中尽头摆一张石案,案台后面坐着一个人。这尊海王雕像穿着便服,眼睛看着手中的一本书。家居打扮的海王,面容清癯,虬髯修饰整齐,神态清和近人。

案台上摆着笔洗、砚台、油灯都是金制,灯光下黄澄澄的,应是常年有人打理。傅三毫不客气,将这些东西全部拿下,用浴巾包裹着。案台上还有一巨大的玉璧,被镶嵌在桌上,提不起来。傅三看着玉璧,左右打量了一番,便旋了一下。

旋到第三圈,海王把手上的书放了下来,傅三吓得脸色都青了。

石像并没有动手打傅三,只做了一个放书的动作,又静止了。这时他背后的大屏风往两边分开,一个象大南瓜式的地图出现在上面:“四洋总图”,四个大字写在四个角上。图上中间一十字,上左写小西洋、上右写小东洋,下左是西南海,下右是东南海。傅三对读书没有什么兴趣,他摸了一下海图,是用刀刻的,没有发现什么东西是金制的或者是玉雕的,摸到屏风下面的时候感觉基座特别厚实。

傅三心下领会,他家是做家具的:里面应有暗格。

他直接摸索基座的左下方,果然看到了一个十三朵郁金香组成的三角形。他轻点了一下最高处,“必答”一声,屏风底座的暗格徐徐推出来。

这是一个巨大的抽屉,里面全是书。

书是纸做的,他随便翻了翻,什么也没看明白,只记得了“海藏”两个特别鲜明。他看到暗格里没有什么金银财宝,就想重新按一下三角形标记关上。摸索之中,无意中看到 “海藏大序”四个字有些闪光,摸一下是金的。他暗喜,便拿起“大序”翻了起来,首句大字阳文写着:“自我而始,六合无内外,自我而来,天际应无不毛。今四海既均,越裳是臣,著海藏慰平生”,序上全是金光灿灿,鎏金书写的大字。

此人真是狂妄自恋至极,但是金字确实诱人,傅三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快速往下翻阅,都是什么“船志”、“国志”、“物志”、“海志”……诸如此类,只是全是笔墨书写,没有金字了。傅三兴味索然,他嫌有海藏“大序”的这本书重,本想只撕下序言,拿起来用力撕扯没扯下来,他左右检视了一下,原来外壳也是是铜片制作,算了,全拿走吧,应该也是值几个钱。一篇序言上千字,全是金字,收获巨大,他心满意足了,便按了一下三角形标记,暗格呜的一声,重新退回去。现在松明已经燃烧旺盛,大厅很明亮,这间穹顶的地宫,屋顶上还画着一些纹路,象是蜘蛛织的丝网。他看不懂,接着就沿墙壁走了一圈,没有收获,最后回到案台前。忽然想起这玉璧大如端砚,润白如脂,无一瑕疵,是个好东西,不能漏了。玉璧提不起了,他就拔出刀来挖。

“住手”,一个声音焦急的说道。傅三心头一震,那声音好熟悉,肯定是一个熟人,他现在可以断定。

已经迟了,海王忽得站了起来,手一挥。嘎嘎,四壁走出了铁人,个个身量高大,红毛卷发,大西国人打扮。铁人们提着刀枪弓箭,寒光闪闪朝着傅三走来。

“快,用刀刺海王手掌心。”

海王高大威严,傅三持刀的手不停地抖,刺不下去。这时龙案两边的铁人已经走近,一枪刺了过来,傅三闪过,后面一铁人铁棍扫到。傅三挨了一铁棍,身子痛得弯下了腰。这时,右边持枪铁人的枪刺又到,傅三忍痛就地一滚,滚到了海王腋下。铁棍和持枪反复刺来,还好,如果枪棍贴地扫过来,傅三躲都没地方躲。他仔细观察哪些铁人,发现他们从不刺到海王。他们怕伤到海王!傅三明白了,便紧贴着海王,现在有海王做挡箭牌,暂时是安全的。

不过一切只是暂时的,靠近入口那边四位弓箭铁人已经迫近。

傅三着急万分,弓箭手们已经到了适合位置,准备拉弓搭箭。

这时一股青草的幽香飘来,傅三精神振奋,他想到了身体无力的怪女子,和地牢亟待救助的几十位女子。他躲开了枪棍的又一刺,趁着间隙,短刀出手刺中了海王的手臂。刹那间,眼前影子晃动,海王手臂反手抓住傅三手腕,用力往前一甩。

啊!一群人的尖叫,接着耳旁又是嗖嗖的冷风吹过好几趟,傅三眼前一黑,被扔出了大洞,洞门在身后随后关上。

傅三趴在地上,喘着大气,半天才回过神来,摸了一下,发现海藏大序在身上,包着金笔金砚的浴巾留在了里面。

众女子们这时都不过来,远远地看着他。

傅三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去找“云儿”,他在众女子当中寻觅,没有看到云儿。却见到众人用浴巾护住身子,瑟瑟发抖,眼睛惊恐万分地看着傅三。

没有看到“云儿”,众女子们突然变得如此害怕自己,好像外面地牢里面的女子一般,让他了无兴趣。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必须找到“云儿”,带她出去,不能让她留在这里,继续光着身子陪人洗浴唱歌。

“云儿”跑不远的,一定能把她找到。他重新走到丹墀前,插钥匙的地面。

他思想了一番:海王既然答应让自己进入了左部第一门,那就往左边旋转试一下吧。

刚数到六,屋内突然一片尖叫,卧室对面石墙实然开放,强烈的冷风吹来,带着海浪和盐的气息,还有海浪拍岸的巨响。门外就是海湾,浴池望出去,似乎是坐在一艘大船的甲板上,水丝随风吹进来,打在脸上手上冰凉彻骨,跟刚才浴池绮丽风光判若天上地下。风太大,浴池灯火全部熄灭,艳姬象是被风吹散,影子全无。

“云儿”当然是不见踪迹。

傅三四处拍墙,到处坚硬无比,刚才的卧室门也是重新变成石墙。

傅三找不到“云儿“,恼羞成怒,一边走,一边乱砸一气。他伸手想把门边的一尊裸女石像拉倒,刚使劲,石像突然生出一股大力,将他拖了出去。外面是一条甬道,再过去就是露体的石阶了,沿着山势而砌。

他刚出甬道门,一人从侧面闪身而出,挡住了出路。

傅三后跃拔刀,那人不动声色,手上拿着一道谕旨模样的东西,立在当道,并没有说话。谕旨前还有一盏灯,傅三小心上前。

那人飞鱼服装扮,形似大内侍卫,眼睛跟海王像一样闪着斜光。

傅三心念一动,上前摸了一下那人手臂,冰凉坚硬。原来是一铁人,被安装在墙上,机括触动,弹出站在当道,油灯也是机括打火点亮。

谕旨是用铁皮制成,上面刻写着字:谕四洋入吾门诸子。曰:余天授智勇,崛起侯门,纬武经文,统一四洋。凡其制度,准今酌古,咸极周详。东海西洋,自此均为一体。南越扶桑,从此海上汉唐。非独后代莫能越余范围,即汉武唐宗诚有所未及也。今尔既入吾门,列左部第一支。圣人言德不孤,曰必有邻。余自束发开蒙,天高以无不覆;地广以无不载,赐予海道三十六技。此谕,大明海尊三十年。

如果不是因为见过海王雕像,去过地宫里面,任何人看到这样的词句,都会认为此人自大至极,虽帝王都无出其右。

傅三小心翼翼地读完全文,他平常只听说过东洋西洋南洋。朝廷海禁,商人过来拿出海引,靖海馆要勘合对照日期、人数、货物数量后才能上岸。父亲贩卖西洋名木,海商往来众多,海引分两种,一种去东洋,一种去西洋,以爪洼岛为界。傅三从小就听说爪洼,但他对地理风貌没什么兴趣,看到“三十六技”四个字,傅三精神振奋。他仔细阅读辨认,发现三十六技下有一处颜色偏黄,便轻触一过去。刚碰到,眼前就是寒光一闪,铁人起手一刀直劈过来。还好傅三看谕旨的时候留了一手,刀一直横在前面,挡住了铁人雷霆一击。铁人的刀和傅三短刀一碰,金光闪烁。傅三手臂巨震,连忙纵身后跃,手中的短刀只多了一些划痕。

而此时哐当一声,铁人的刀断为两截,掉了下来。

铁人没有追击,半截“刀”继续举在前面,那动作貌似正期待第二次出击。

傅三定了一下心神,看清谕旨就挂在刀和手臂上,里面应是有机刮相勾连,一触发而动各处,设计极为工巧细致。这时一阵海风吹过,湿湿的寒意又袭了上来,他环视四周,自己是站在山崖的一个石洞口。铁人在前,后面石墙已经封闭,两侧一为断崖绝壁,另一为大海。海浪吹来,山道和人都感觉摇摇欲坠。

要是换在平时,傅三肯定把铁人拆了,不搞清楚他的机刮构造,他是不会罢休,只是现在“得赶紧脱身,否则父母和地牢的女子们都要下半辈子残废了”。他仔细观察铁人,发现他的眼光似乎总是朝着下面。傅三顺着铁人的眼光看下去,地上有一圆坐,形似拜垫。傅三想起地宫浴池里面海王尊象。

“海王喜欢人跪他”,傅三拍了一下脑袋,笑了起来,他拿出短刀使劲敲击拜垫,口中念念有词:“今日唐突夜入海王宫,能活着出来,全是大王您量大气派大,否则早没命了,傅三就此谢过王尊,他日定择一个王道吉日,带猪头羊头狗头,回来拜谢。

傅三这时说话,不再是文绉绉的了,而是用白话,因为他知道,这地宫的种种精巧的设计都是机刮,不是活人在操作。只要懂得原理,根本不需要害怕。

果然刚捅到第三下,头顶落入一物事,接着头顶还一阵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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