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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铁剑来》第006章 狭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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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瘦男孩走进林子,转头向东,走了不大一会儿,额头就冒出了一层虚汗。

他见前面不远处的小溪旁,有一个石板搭成的简易石椅,就走过去坐下,准备休息一会儿。

男孩擦擦额头的汗珠,抬头看向小镇方向。自从壮硕小仆背着他跑出小镇,江湖老头和青衫老汉二人对招激起的旱雷声响,也消失不见。不知是已经分出了胜负,还是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不过男孩很早就知道,遇事越是紧急,就越要有静气,这个道理,此刻并不慌乱,只是暗暗思量下一步该如何走。

就在这时,他忽的抬起头,看向前方。

不知何时,一道人影已经站在了小溪的对岸。

这人穿着麻衣草鞋,腰带上别着一把铁剑,双手拢在袖子里,吊儿郎当的样子,就算是脸上蒙着一个破破烂烂的擦桌布,也都遮掩不了。

男孩见这年轻汉子蒙在脸上的擦桌布,系的歪七扭八,连长满黑色胡渣的下巴都漏了出来,不由得心中无语,暗叹这些江湖人,在穿着上,是真的都不咋的讲究啊。

男孩平静的道:“我还以为你们都认定了李家的一流高手是我爷爷,没人盯着我嘞。”

年轻汉子伸手在裆下掏了掏,一脸忧郁的道:“其实吧,我家师父也是这么想的。要不然也不会故意颠倒黑白,偏说你是李家那个七品一流高手,把我这个门下弟子里的第一高手,派来盯着你喽。”

男孩听出这对师徒之间的防备和怨恨,不由得嘴角挑起一抹讥诮,道:“先生和尊师,都是好手段。”

年轻汉子好像没有听出男孩话里的嘲讽,笑问:“见过我家师父了?哦,我家师父就是那个带着破斗笠,拿着一把没了剑尖的铁剑的那个好死不死的糟老头子。”

男孩眼帘依然低垂着,镇定的点头道:“见过了。刚才在我家后院,他跟一个掌法极高的老前辈,和两个手爪诡异的高瘦汉子,一齐出手,杀了我爷爷。”

年轻汉子咧咧嘴,脸上做出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和善笑容,劝道:“节哀节哀,人总会死的。瞧你爷爷那死样,反正也活不了几年了。你就当他老人家,提前几年老死了呗。”

他见男孩额头的虚汗渐渐变成冷汗,身姿端坐,全身紧绷,枯槁的小手捏的发白,就悠悠的叹了口气,揣在衣袖里的双手换换位置,依然抱在胸前,吁气的道:“这个时候寒病复发,你这小娃的运气,可真的不咋地。”

男孩点头,坦然道:“我的运气确实一直不好,很少有幸运的时候。”

不过,男孩随即又道:“可是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也就无所谓了。比如说,偏巧现在又遇到了你,也没什么好气恼的。”

年轻汉子嘿嘿一笑,大气的道:“老子好说话的很,只要你把混元经交给老子,老子保证扭头就走。”

男孩沉静的小脸,忽然笑了,道:“先生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年轻汉子摩挲着下巴,一脸纠结的想了好一会儿,为难的道:“你就不能装作完全相信?”

男孩笑而不语,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年轻汉子。年轻汉子从来就没在这事儿上怕过人,双眼睁大,回瞪向男孩。一大一小就这么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

可是年轻汉子终究还是低估了男孩的隐忍,过了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挠头叹气道:“早就知道你的内功很强,我是真的不想跟你打啊!”

不过他还是抽出了别再腰带上的铁剑,剑身平肩抬起,认真的道:“在小镇上,老子就听说你很聪明。如今看来,你小子不但聪明,而且心性坚韧,连老子都自叹不如。你这小子,确实是老子这小半辈子以来,见过的最厉害的小子。”

男孩淡淡一笑,道:“这句话,可信吗?”

年轻汉子大怒,像是被羞辱了,怒道:“当然可信,老子从来没有真心夸过人,这是第一次。”

说完,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腰胯一沉,一步跨过小溪,右臂带着铁剑后拉,左手并做剑指,轻压在剑身前段,接着猛然刺出。

这一剑,刺破夜色,在年轻汉子手腕翻转时,剑刃荡出,划过一段圆弧,笼罩男孩上身数个要害。

男孩正襟危坐,原本因为寒病爆发而颤抖的手掌,竟在绝大的毅力下,瞬间平稳下来,然后抬起,一指点出。

一道劲气对碰激起的闷响,在夜色里显得尤为清晰。男人前冲之势戛然而止,随即以冲来相差无几的速度倒飞回小溪对岸。

年轻汉子连退四步,上身后倾之势依然不止,只得再退一步。

年轻汉子收起了嬉皮笑脸的神色,凝重道:“以七品初境的内功境界,一击击退七品中境,混元内劲,果然厉害。”

男孩手臂上,一道剑刃割开的口子,从手臂内侧一直延伸到手背,景象狰狞。鲜血从长长的口子里面流出来,在小拇指汇聚成一条涓涓的血流,向下坠落。

可男孩却看都没看手臂上的伤口,只是盯着年轻汉子。

他的嘴唇紧紧的抿着,并不接年轻汉子的话,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年轻汉子等了片刻,瞧出其中原因,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啧啧道:“瞧瞧,你把混元内功练得再厉害,有什么用?就你现在这幅烂糟糟的体魄,能够承受你几次出击?

小子,老子那个主意不是挺好?只要你把混元神功交给我,老子立马就走。你也不用担心把不住体内的气息,一开口就被自己的内劲震死。咋样?”

男孩仍然端正的坐着,眼帘微垂,冷淡的盯着年轻汉子,仍然不语。

年轻汉子见他这样,脸色终于阴沉下来,冷漠的道:“你已经被激得寒病爆发,那无论那个天上高人来不来,你能不能赢得了我,你今日都没有活下来的道理。

既然你左右都是个死,何必再难为我这个活人?你内功确实比我强,可你那比朽木还要破烂三分的身体,还能允许你出手几次?

你家的狗屁罗阳指,在我们江湖,勉勉强强也就算得上二流武学,还是垫底的那一种。老子用看家剑法打你,胜算超过九成。你他娘的何必跟我死磕?”

男孩还是没有任何回应,不说话,不点头,不摇头,只是盯着年轻汉子的一举一动。

年轻汉子明白了男孩的答案,他看了看南边小镇的方向,目光中闪过一抹忧虑。那边有四个真正的大高手,正在四处寻找这小娃儿。他要想一个人吞下这门神功,就不能再耽搁了。

年轻汉子手腕一抖,甩掉剑刃上的血滴,血滴尚未落地,身影已经再次纵越出去,一剑击出,剑刃再次划过一道弧光。

不过跟上次不同的是,年轻汉子这次转动的是手臂,而非手腕,剑刃在手臂的挥动下,变化圆转如意,显然这才是那个威震大秦江湖,真正的无极剑法。

这第二剑,并非从正面出击,而是从下向上斜刺,圆弧不但能转向男孩心口,还能挑向男孩喉咙,招式阴险狠毒。

一般江湖人行走江湖,只要不是无法还转的深仇大恨,就断然不会使出这样的招数。

男孩冷冷的看着年轻汉子恶毒地斜刺过来,大腿抵着石板上,左手手掌紧扣在石板侧面,乍然猛一用力,身影就如电光一般,激射出去。

年轻汉子面色一变,露出震惊之色。他本想着以他这一招的刁钻,配上真正的无极剑法,就算男孩还像之前那样,以浑厚内劲应敌,他仍有十成把握,一剑卸下男孩的一条手臂。

可谁知,男孩根本就没打算坐以待毙。

男孩体魄已经接近坏死,可混元内劲却是真的强劲雄浑。在内劲的加持下,石板直接被男孩手掌和大腿传来的力道震得轰的一声炸碎开来,男孩的身影也是眨眼间,就借力冲到半空,在小溪上空,与年轻汉子打了个照面。

更可怕的是,男孩冲出的时刻,把握的实在太过精准,正好避过了铁剑斜刺的剑锋,瞬间来到了剑的一侧。

年轻汉子脸上终于浮现惊慌的神色,他强行止住前冲的势头,剑刃一转,刺向男孩胸膛,同时脚掌在溪水中一踏,抽身后退。

可男孩在石板上借力,是用尽左臂和大腿上所有内劲的奋力出击,速度之快,可想而知。当年轻汉子止住前冲势头时,男孩冲到他的面前,已只有一尺之距。铁剑刺不到男孩胸膛,年轻汉子也只来得及后退半步。

铁剑从男孩胛骨刺入,肩后刺出。男孩探出左手,抓住铁剑,铁剑切割在肩骨上,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吱声,可男孩却面色不变,早已蓄满内劲的右手,向年轻汉子连点三指。

一指点在膻中,一指点在心口,一指点在咽喉,皆在死穴。

年轻汉子闷哼三声,松开手中剑柄,在溪水中摇摇晃晃的后退两步,惨笑道:“果然是狭路相逢勇者胜,老子就不该退。你这小子,真的厉害,没骗你。”

刚才两人相距不过一尺,他要是不退,而是右手铁剑横扫,左手握拳出击,至少也能跟男孩拼个两败俱伤。可惜那一刻他生了胆怯之心,就注定要输。

年轻汉子向后倒向溪水岸边,视野划过天空,看着天上的星辰越来越远,他忽然难得心里生出了些感慨的情绪。混元神功啊,就是他娘的强,可惜老子没能得到。想要成为第二个剑圣的梦想,也彻底没希望喽。

年轻汉子尸身啪的一声,倒在岸边。男孩踉踉跄跄的后退几步,跌坐在之前放置石板的木墩上,双臂无力的垂在身体两侧,两条腿无力的放在地上,低垂着脑袋,大口的喘息。仅有的少许体魄力量,消耗了个干干净净,当寒病带来的痛苦感知再次蔓延开来,他连肌肉紧绷,以缓解疼痛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默默的忍着。

不过他只是眉头轻轻一皱,就不再理会,而是再次抬头看向小溪对面。准确的说,应该是小溪对面,那夜色黑沉的树林才对。

男孩张开嘴,吐出来的声音,因为力竭而变得干瘪沙哑:“不晓得对面是哪一位好汉到了,这个时候也该现身了吧?”

黑沉沉的树林里悄无声息,回答他的是嗡的一声。

男孩清楚的看到,一杆锋锐的箭矢,冲破树林黑沉的夜色,掠过溪水上空而来,却连抬起手臂阻拦的力量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箭矢洞穿他的心脏,然后死死钉在身后一棵大树上面。

箭羽钉在大树上,深入半尺有余,箭羽仍然嗡嗡震动不止,上面的劲气,可想而知。

一道人影从树林里走出来,他脸上没做任何遮掩,皎洁的月光下,可以清晰的看见他的面容,正是下午在镇上和男孩下棋的那个布衣青年。

布衣青年看着男孩,道:“这人说的没错,你真的很厉害。明慧伶俐的头脑,隐忍果断的心性,或明或暗的机缘,都是练武最需要的东西。只可惜上天忘了给你一副强健的体魄!”

男孩听不懂他说的这些,只有在那些读书人书本上才会出现的拗口词汇,更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淡淡的道:“我本来还想着,你也许是个好人。”

听到男孩这句话,布衣青年双拳紧紧的握了起来,捏的骨节发白,低沉的道:“做好人有什么好处?还不是天天被人欺辱?与其做一个被人欺辱的好人,我更愿意做一个强大的恶人。

你晓不晓得,在我们那片江湖,本身的弱小,会带来多少屈辱?

我习武二十多年,修炼的又是大秦江湖第一流的内功心法,内功却只有二品境界。不但那些江湖好事之徒把我当做笑话,就连同门师兄弟,都在背后戳着我的脊梁骨指指点点。

我爹爹向人为我求亲,孟思思那个贱人却在那么多江湖前辈面前大吵大闹,指着我的鼻子说绝对不嫁废物。你晓不晓得,这有多憋屈?

我苟且偷生这么多年,就是在等一个机会。

我家老汉说,天下奇功里面,‘混元功’绝对在第一班列。我只有练了这门神功,才能变强。我也是被逼无奈,你莫要怪我。”

布衣青年说话越来越快,最后变成了近乎歇斯底里的低吼。他悲愤的说完,拔出别在腰带里的匕首,一步步走过小溪,走上前来,在男孩心口附近,连捅五六刀。然后伸手扼住男孩的脖子,死死掐住,直到连挣扎的力气,都已没有的男孩气,息彻底断绝,这才松手。

年布衣青年看着男孩苍白里透着腥红的诡异小脸,心里好像有一只野兽在愤怒、愧疚,而又疯狂的咆哮。他不受控制的大叫一声,这才恢复一些往日的冷静。

正在此刻,南边忽的传来四声长啸,两声尖利,两声沉稳,虽在数里之外,仍然清晰可闻。显然呼啸的四人,都是内功已到极为深厚境界的高手。

布衣青年心头一惊,知道那四人快要到了,不敢耽搁,连忙在男孩身上摸索起来。

可片刻之后,布衣青年却是心底发寒,男孩身上竟然什么都没有。

布衣青年怒道:“你这小鬼,人都死了,还设下计谋,坏我好事。”

那四道啸声越来越近,显然那四个高人正向这边快速奔来。时间紧迫已极,可布衣青年隐忍二十多年,无论心机还是心性,都远远不是一般人能够相比,轻呼一口气,就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男孩已经毫无生机的小脸,心想那本经文应该就在男孩身上才对呀。难道这小子还会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给那个傻了吧唧的小仆不成?

布衣青年稍作沉吟,眼睛忽的一亮,就在这一片翻找了起来,无论是草丛还是碎裂石板下面,都不放过,果然在男孩坐着的石墩下面,找到了那本枯黄色经文。他翻开经文看了几页,确定是自己要找的经文,这才小心的放进怀里。

布衣青年不由得再次看向死去的男孩,感叹道:“你要是活着,江湖岂会有我邱玉轩立足之地?”

在那个蒙着脸的年轻汉子出现之前,他就先一步来到了这里,一直注意着男孩的一举一动,却也不知道男孩什么时候把经文藏到了这里。

转眼间,那四道此起彼伏的啸声,就又向这边逼近了两里。

最要紧的事情办完,布衣青年就彻底恢复了往日的镇定沉稳,不慌也不乱,在那年轻汉子裤裆上缝着的一个小袋里,找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展开一看里面包着一枚玉佩,认出是蒙台沈氏的祖传玉器,就重新包起来,塞到男孩渐渐变得僵硬的手里,让他握紧。

这一招,自然是要栽赃陷害了。武功修炼如同建造高楼,不但要夯实根基,还要一层一层的依次构建,不能急躁冒进。他要练成混元经,至少也要几年的时间。只要别人以为是这无极门的高手夺走了混元神功,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来安静练功。

至于那抱着玉佩的老旧羊皮,他却没有在意,更没有展开来看,上面是不是写着或者画着些什么。

布衣青年拔出土墙上的箭矢,抽回男孩肩上的铁剑,然后背起男人尸身,快步走进了黑沉沉的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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