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老头身上麻衣被鲜血浸透，胸前几道狰狞的血洞，还在向外流出猩红的血水。

他蹲下身子，扶起男孩，捏捏男孩渐渐变冷的尸身，脸色阴沉如水。

江湖老头转头看向小溪对岸的青衫老汉，厉声道：“现在李家彻底绝根绝苗了，你个老狗也能回到主子家讨赏钱了。”

青衫老汉的情况，看起来似乎比江湖老汉好些，除了脸色微白，也就身上青衫被打出了几个拳印窟窿，闻言，淡淡的道：“李元真当年惹下的仇家不计其数，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暗地里谋算。就算我北疆大王府不出手，照样有其他人来做这件事。

你黄歇想跟所有人掰腕子，还不够格。”

青衫老汉既然已经办完了自己该做的事情，也不想在这里多呆。说完，不再理会目光中杀意凛然的江湖老头，转身一晃离去。

之前一战，真实情况，远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二十多年不见，大名城主黄歇，还是那般的强悍。

曾有好事者，把他们十人，并列为天位之下，战力最强的十个。这个说法，在两座武林中，也是流传甚广。可却很少人有人知道，他们十人里面，到底孰强孰弱，因为似他们这个级别的人物，一般都不轻易出手，就算彼此之间切磋，也会找一处空旷无人的野外。

今日黄歇为护李元真之子的周全，上来就是看家本领“霸拳”，完全是以命相搏。苏青波用尽自身绝学沧浪三十六式剑招，三次攻破黄歇招式，在其身上留下三道血洞，可自身付出的代价，却也更为惨重。

门庭境界的高人，至少身怀一口本源之外的真气，寿命远超常人。按理来说，他还有六十年的寿命，可这一战，却被黄歇的那双拳头，硬生生的打没了四十多年。

这一场对战，终究还是黄歇赢了。

可李元真的老父和幼子，却也死了。

江湖老头见青衫老汉走远，目光微闪，起身在四周掠过一圈，确定那青衫老汉真的已走，这才重新回到枯瘦男孩身边，从怀里掏出那个玉质小瓶，满脸忐忑的道：“也不知这颗仙种，有没有起死回生的威能。小娃娃，你他娘的要是真的死了，老子就去大齐一趟，就算拼了老命，也要宰了苏章翰的那一双儿女，跟你去黄泉作伴。”

说着，瓶口一歪，一颗散发着淡淡白光的干瘪种子，就从里面滚落了出来。这干瘪种子，卖相实在不咋地，表面坑坑洼洼，就像缺了水分的黄豆。可如果凝目细瞧，却又能瞧见这种子里面，星辰璀璨，好似一方星辰世界一般。

从种子散发出来的白光，实际就是里面那些星辰散射出来的光芒。

干瘪种子落在男孩尸身之上，发出一道叮咚声响，就像小石头掉进水里，沉入了男孩体内。紧接着男孩胸腔里面，就传出了恍若天地倾覆一般，震耳欲聋的嗡嗡巨响。

江湖老头被这巨响震得神魂不问，面色大变，想起十二年前李元真交代的那些话，扭头就跑。

江湖老头速度奇快，几道残影闪掠，就到了一里之外。可还没等他转头去瞧，一道惊人的寒意，就如海啸一般，拍打了过来。

江湖老头鬼嚎一声，使出吃奶的力气，撒丫子狂逃，足足奔出两里，背后压来的那股寒意，才轰然消散。

江湖老头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探出脑袋去瞧，只见前面三丈之外，无论是树木鸟兽，还是流水石头，全都变成了冰雕，就连空气都飘荡着让人彻骨发寒的寒气。

江湖老头干涩的咽了口口水，擦擦掌心的冷汗，颤声道：“我的那个乖乖，这小王八蛋体内被种下的寒道毒气，竟然这么厉害。”

要是他跑的稍慢一点，恐怕也成了这个冰雕世界的一部分啦。

十二年前，李元真临走前，托付江湖老头，请他去一处满是天机的地方，等一朵花结果，然后拿着结出的种子，来为幼子李灵逸除去寒病。还说无论是这孩子体内的寒道毒气，还是这颗种子，都是极为厉害的东西。在这孩子体内种下种子，破除寒气的时候，一定要挑选一处没人的地方，以免伤及无辜。

今日来到青桐镇，江湖老汉没有立刻为男孩种下种子，祛除寒病，就是这个原因。

可就算如此，他也没想到，这两样东西，竟然厉害到这等程度。

江湖老汉等了一会儿，见那边再没什么异动，就蹑手蹑脚的走进被冰封的那片林子。

江湖老汉打一个哆嗦，嘟囔一句：“这狗日的寒气，真他娘的古怪，老子有真气护体，都抵挡不住。”走几步，也没啥怪事发生，就加快了脚步。

他几个掠动间，回到小溪岸边，男孩还是像先前一样斜靠在石板上，好似从未动弹过，萤火虫一般发着光的干瘪种子，在男孩胸腔里欢快的游走一会儿，好像在熟悉自己的新家，接着就一闪消失，不知藏在了什么地方。

江湖老汉伸手探探男孩鼻息，登时大喜过望。男孩呼吸虽弱，可确实已经活了过来。

这地方实在冷的古怪，江湖老汉不敢在这停留，抱起男孩，见一个小小的包裹从男孩手中滑落下来，以为是男孩的东西，就捡起来，一闪离去。

壮硕小仆沿着小道向西奔行，他武功虽然不高，可八年来每日练武，体魄熬炼的十分扎实，外加他本身就生的壮实，也就小半刻钟的工夫，就奔出了十来里地。他好几次都想回头看看，可牢记着男孩的吩咐“不到荒山，不准回头”，只好强忍下来。

这小道上空被大树遮掩，脚下都是荒草，除了偶尔传来的夜鸟叫声之外，没有丝毫的人迹声响。小仆越想越觉得不对，他要为少爷引开那四个顶尖高手，那也要他们知道这条小道才行。现在过了那么长时间，那四个高手还是没有追来，那一定是找到了少爷留下的痕迹，去追少爷了。

小仆大急，转头向来路奔回。不一会儿回到之前跟男孩分手的地方，见毫无人影，就赶紧奔向东北方的树林。

小仆一头扎进树林，不一会儿踏进那片冰封林子，瞧见树林小溪都被冰封的景象，心里咯噔一下，沉了下来。

这几年男孩寒病爆发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严重，上次病发时，整个屋子都被男孩体内冲出的寒气冻成了冰窟。眼前情景比那日还要惊人，那岂不是这次少爷寒病爆发的更加猛烈？

如今李家遭逢大难，那四个江湖高手各个武功厉害无比，少爷在这个当口病发，可怎么逃得四人追杀？

“少爷，你在哪？”小仆急的大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路边的冰雪森林中冲出，眨眼就来到了小仆身后。

小仆这时虽然心里又急又慌，完全没有想到会有人在他背后出手，可毕竟练了好几年的武艺，背后有劲风压来，不自觉的就挥掌向身后打去。

可是这人武功实在太高，手掌像水波一样，轻轻一晃，就避过了小仆手掌，轻轻松松的卡住了小仆的脖颈，手臂一抬，就把他提了起来。

接着这人手掌一转，转过小仆的脸，似是在借着月光细瞧。

小仆醒过神来，正好与这人打个照面。这人穿着麻衣草鞋，身材比常人矮上不少，正是今夜第二个闯入李家后院，用掌的那个江湖高手。

小仆心头一寒，暗道：“我也要死啦！”

谁知这矮个儿老拳师看清他的面容之后，见他身材高大，面色红润，全无患病之态，呸了一声，伸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将他扔到路边，操着一口浓重的西南口音骂道：“狗日的，不是那个小病崽。”

这矮个儿老拳师下手好重，小仆先是被一巴掌打得头昏脑涨、脸如火烧，后又被重重摔到路边草丛，从头到脚全身骨头肌肉，没有一处是不痛的。

所幸已经冻成冰雕的野草，在小仆被砸落在地上的时候，直接碎成粉末。冰冰凉凉的粉末扑到小仆脸上，这才让他头脑一清，不至于疼昏过去。

他怔了怔，然后愤恨起来。倒不是恼恨矮个儿老拳师出手打他，而是愤怒自己的脑子太笨，反应太慢。

今夜四个江湖高手一齐来到李家，为的是那本夺取“混元经”经文。现在老爷子死了，四个江湖高手就把算计打到了少爷头上，哪会跟他一个伺候人的小仆役瞎耗时间？

就像这矮个儿老拳师，就算捉住了他，也懒得费时间下手杀他。至于那条通往荒山的偏僻小路，小镇本地人都不一定知道，这几个外乡人在深更半夜，哪里瞧得见？

那布衣青年掩埋了年轻汉子的尸身，转回这片树林。只见他容貌依旧显得不符合年纪的沧桑，可却全无之前的衰颓神色，双眸中满是自信的神采，看着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般。

他远远瞧见矮个儿老拳师，就快步走到被冰封的小溪岸边，轻声叫道：“爹爹，你来了？那三位呢？”

矮个儿老拳师没好气的道：“李洪山被弄死了，三个狗日的就分头去找李家那个小病崽了。对了，你一直在外面，有没有瞧见李家那个小病崽出来？”

布衣青年重重点头，难掩振奋的道：“那小娃儿已经死了，我刚才把他的尸体扔在了这里，这会儿应该是被那几波江湖人弄走了。”

矮个儿老拳师急道：“那本神功经文找到了没有，到了谁的手里？”

布衣青年抿嘴一笑，轻轻拍拍衣怀。

矮个老拳师会意，纵声大笑起来，连声道：“好好好，等我杀了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子，我们就走。那三个老东西正在其他地方乱找，可能一会儿也会来这，咱们可不能耽搁。”说着，走向壮硕小仆。

布衣青年却想得更周到一些，道：“还是算了，爹爹刚才摔他那一下，多半已经要了他大半条命。瞧他趴在地上动也不动，应该是昏死了过去。既然不知事，就坏不了我们的事。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比较要紧。”

矮个老拳师脚步不停，走到壮硕小仆身边，一脚踢在壮硕小仆肚子上，见他跟死人一样一动不动，这才罢了。他一个大成高手，确实不屑于去杀一个连内劲都没练出来的孩子。

矮个儿老拳师与布衣青年携手离去。

待他们走远，已经满头冷汗，憋得满脸腥红的壮硕小仆，终于忍不住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他大口喘着气，挣扎着站起身来，看向二人离去的方向，原本憨实的小脸上，已经全是仇恨。

他也不敢再在这里多呆，跌跌撞撞的向树林深处跑去。

现在连少爷也已经死了，他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练习混元神功，为老太爷和少爷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