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月色清朗，二人出门晚，也不累，索性继续赶路。

男孩以前身体不好，从来没有走过夜路，这时看着月光下山林的夜景，听着咕咕的夜鸟啼鸣，迎着凉凉的夜风，心里又新奇又爽快。

他的体魄还很虚弱，走出十几里，小腿就有些酸涩。老头在大路旁的山林里找了一个山洞，在林子里收集一些枯叶抱进去，铺在地上，示意男孩照做，然后倒头就睡。

男孩嘴角抽了抽，但想到江湖人走南闯北，总扛着铺盖卷也不是办法，也只有这么将就着。再说依着江湖人大大咧咧，喜欢随地而安的臭脾气，这种事情，应该是最正常不过的。

男孩也不抱怨，安安静静的走到外面，收拢一些枯叶，铺在地上，和衣而睡。既然已经做了这个江湖人，那就要按照人家的规矩来，没啥好说的。

碧阳城南，有一条大河，从西向东流淌，往东二十多里，就出了江渝地界，到了江阳。二人可以沿河向东，走出八十多里，然后再转头向北。老头就在岸边找了一个船家，乘船东行。

按照老头的说法，水路安全，也平稳。可男孩却暗暗撇嘴，您老人家就是懒，不想走着八十多里路。

小船出了江渝，沿岸山峰渐少，又走出十几里，就变成了平坦的平原。平原土地肥沃，交通通畅，自然也就富足一些，有些村落比青桐镇，还要繁华。

男孩搬个小板凳，坐在小船船头，好奇的看着沿岸的风土人情。路过一个平原小镇时，好几次都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这小镇虽然没有碧阳县城占地那么广，可却胜在精致热闹，河道岸边的小摊上，就放着不少男孩从来没有见过的物件。

男孩见岸边一个小摊上摆着好几摞花花绿绿的糕点，心想一定很好吃，可想到这几天来老伯伯花钱如流水，龙威镖局攒下的那点微薄银两，恐怕已经所剩不多，就没有开口。小小的脑袋里想着，就算吃不到，只是看看，也很好啊。

至于钱财，老伯伯一脸嫌弃的说过，江湖人哪会把这些身外之物放在眼里，向来都是快活一时是一时，何必为明天的烦心事，而扰了今天的好心情，到时候船到桥头自然直。

老头豪情万丈的说这些话的时候，男孩还是像往常那样，含蓄的笑笑，不言，也不语。钱财这种东西，男孩也不在意，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没什么大不了的，反倒很想看看江湖人这句传承了不知道多少代，‘船到桥头自然直’里面的学问，毕竟以后他要行走江湖，也一定用得着。

男孩正在好奇的瞧着，岸边木架上挂着的竹篾灯笼，一个枣核横空飞来，砸在了他的脑袋上。男孩扬起小脸一看，岸边小楼上站着一排穿着花花绿绿的漂亮姐姐，正嗑着瓜子，吃着红枣，看着他。

那个鹅蛋脸，吃着红枣，刚才扔枣核的姑娘，嬉笑道：“啧啧啧，好俊的小子，来来来，上来，姐姐给你枣子吃。”

男孩低下头，小脸羞红。

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男孩身边，恰着腰，张嘴就来：“呦呵，姐儿们大白天就站着，也不怕着了凉？”说着，一对不老实的眼珠子，已经几个姑娘胸前故意露出的大片雪白和深深沟壑上乱扫起来。

本就身在风尘，从流言浑话中打滚过来女子，自然不会怯场。鹅蛋脸女孩娇笑道：“大爷来了，正好给奴家暖暖身子。”

老头嘿嘿一笑，道：“给你暖身子可以，那也要看看你的分量够不够。”

鹅蛋脸女孩酥胸一挺，胸前的两座高峰登时显得更加的耸人听闻，傲然道：“一个一斤八两，两个加起来三斤六两，够不？”

老头瞪大眼睛，美滋滋的享受着这幅美景，嘴上却道：“老子见过一个三斤，两个加起来六斤的。你这跟人家比起来，还拿得出手？”

鹅蛋脸女孩撇撇嘴，心里哀怨：“哪有长这么大的，胸围子能包得住？”

见到好姐妹吃呛，鹅蛋脸身边那个微胖女孩，腰肢一扭，露出格外丰满圆润的双臀，嬉笑道：“奴家这儿，一个就有十斤，这分量，总该够了吧。”

老头哈哈大笑，道：“够了够了，等老子空闲了，一定来找你俩，谁也跑不了。”

占够了人家的便宜，老头又在微胖女孩挺翘的屁股上狠狠扫两眼，这才向船家招招手，继续前行。

小船过了那一段，男孩回望小楼，仍然心有余悸，心想这些姐姐简直比镇上小花她娘都彪悍啊，问老头道：“老伯伯，那几个姐姐，就是咱江湖里的女侠吗？”

老头一个趔趄，险些栽下船头，认真的对男孩道：“这些小姐姐啊，全都是苦命人。被人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每天都要被男人欺负，可怜的很。”

男孩没见过外面的景象，当了真，大急道：“老伯伯，咱们这就去把那几个姐姐救出来，我虽然还没有康复，可勉强还有一战之力。”

老头扶额哀叹，心道这些姐儿都是贱籍，出了这个地方，又没有良家户籍，那就是野人，随便一个农夫都能把他们抓到家里，当奴隶使唤。与其在外面提心吊胆的苟且偷生，还不如在这个销金窟里，有吃有喝，有说有笑，逍遥快活。你让她们走，她们都不一定走。

小船顺水而下，速度不慢，一下午的光景，就从碧阳城南，走到了六七十里外的一座小城。眼看天色将晚，船家汉子把小船靠岸，说夜里不走船，另外，等到明天天亮，剩下的十几里水路船资还要另给。

老头大怒，气道：“老子跟你说好的，给你那些钱，要把老子送到石鼓镇，你咋还要钱？”

船家汉子斜撇着老头，见这一老一小，老的连门牙都掉了，小的才屁大点，还都瘦的跟流浪狗一样，胆气登时大壮，喝道：“老子走船，向来都是按天来算，要不是你在路上跟那些姐儿打情骂俏，老子能才走到这？”

老头呸的一声，破口大骂：“妈了个巴子，分明是你个王八蛋故意在路上拖延，好多要点船资，以为老子不知道？干你娘的，像你这种贱胚，撅撅屁股，老子就知道你要拉的是什么屎，还想逃过老子的法眼？”

船家汉子见这一老一小不像有钱的样子，再掏不起一天的船资，也懒得多啰嗦，挥着竹竿把二人赶上岸，径自撑船走了。

老头站在岸边，破口大骂，不一会儿的工夫，就把船家汉子祖宗十八代，跟后代十八代的女性全部拎出来，操练了一遍。污言秽语，听得男孩都尴尬不已。

男孩见岸边不时有人看向这边，赶紧低下头，心里叨叨念：“老伯伯，咱别骂了行吗，好丢人啊。”

老头骂了一阵，只觉神清气爽，拍了拍男孩的脑袋，道：“走，小子，进城。”

男孩乖乖的点头，紧跟在老头身边，悄悄问道：“老伯伯，其实我们就算再给他几个钱，让他送我们去石鼓镇，也没啥呀。”

老头不忿的哼了一声，道：“老子就剩四个大子儿，给了那王八羔子，咱俩晚上吃啥？”

男孩翻个白眼，心想自己果然猜的没错，只好又问：“那我们怎么办？”

老头丝毫没有担忧之色，潇洒的挥手道：“先吃完晚饭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男孩点点头，不再说话。

南方小城，紧凑热闹。一老一小进了城，老头掏出仅剩的那四枚铜钱，买了几个肉包子，就带着男孩，坐在一个小桥石碑墩子上面，大吃了起来。

男孩如今身体步步好转，胃口大开，足足吃了两个大包子才饱。

老头把剩下的几个包子吃了，站起身，伸个懒腰，然后伸手拍拍男孩后脑勺，道：“小子，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江湖人没钱的时候，是怎么个‘船到桥头自然直’法。”

“嗯！”一直对这门江湖学问大惑不解的男孩，连忙点头，起身跟在老头身后。

老头背着手，哼着小曲儿，在小街上晃悠。见了路边的乞丐，就问：“喂，这座城里，最喜欢欺负你们的，都是哪些王八羔子？”

乞丐要饭，也是分地盘的，所以不同街巷的乞丐，说出的名字大都不一样。但每一片地方，总有那么几个有钱有势，喜欢到处欺负人的家伙。这些人被人记恨的可能，自然更大些。

比如这座叫做春葵的小城里，就有一个姓刘的大户，世代都是富商，最以欺负流民乞丐。老头问到的那些乞丐，十个里面，倒有五六个提到这家的。

老头按着两个乞丐的指引，来到一个大院墙外，爬到贴墙生长的大树上，俯瞰整个大院。见院里丫鬟来回如织，酒肉飘香，隐隐还有乐声，嘟嘟囔囔的骂了句：“妈了个巴子，这些有钱人，真他娘的会享受。”

转头向男孩，道：“小子，听好了，这些大户人家，银子太多，谁也不会像咱们这些臭穷酸一样，傻啦吧唧的把那些东西都藏在被窝里。这些天生就该遭雷劈的家伙，一个比一个精明，一般都会专门打造一个秘密地方，称作‘银库’。这种地方，一般都在他们院子的偏僻角落，又能让他们随时可以看见的地方。”

贼兮兮的眼神，熟门熟路的在刘家大院耧过两遍，老头指着后院假山西面，那个长着藤蔓的地方，道：“看见那个地儿没有，这刘大户的银库，肯定就藏在那儿。”

老头所指的那块地方很僻静，但却距离刘大户的卧室不远，确实打开窗户，就能瞧见。

男孩眨巴眨巴大眼睛，到了现在，他哪里还会不明白？原来他以为江湖人“船头桥头自然直”的大学问，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以打击恶势力的手段，塞满自己的腰包。”

男孩苦笑着，小声道：“老伯伯，抢别人的银子，不太厚道啊！”

老头却没有一点羞愧的觉悟，咧开一嘴缺了门牙的老黄牙，笑嘻嘻的道：“不打这些肥猪的主意，你让老子到哪弄钱去？有些人骂咱们江湖人，就是一群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混蛋。这话其实一点毛病都没有。

不过按照江湖规矩，咱们无论偷抢钱财，还是放火杀人，都只能捡那些出了名的恶人。而且要把收获的一半，散发给附近的穷困百姓。按照这个说法，又合了姓卓的那个家伙，在南陵江岸浮云山上，立下的江湖规矩里面，‘除暴安良非罪责’这一条。这么说来，就又说得过去了。”

说罢，老头大气的挥挥手，道：“老子要小睡一会儿，你小子盯着这刘大户家的动静，只要他们都睡着，没了戒备，咱们就动手。”

男孩点点头，应了一声，就坐在一根大树枝上，垂在半空的两条小腿，悠闲的晃荡着。可以看出，他现在心情不错。

其实不用老伯伯看似无意，实则有意的说那么多，在这种事情上，他还不至于犹犹豫豫、优柔寡断。

走江湖，铲奸除恶本就是分所应当，得到些仗义之财，那也是应得的。如果这刘大户一家，是个乐善好施的良善人家，那男孩就是饿死，也绝对不碰人家的一点东西。可对于仗势欺人的家伙，只是拿他们一点银子，他还真的无所谓。

他只是想着，人家也没惹到咱们，咱们做这事儿，虽然无伤大雅，可终究有些不厚道。所以他向老伯伯说那句话的时候，是一个肯定句，而不是问句。

男孩看看倒头就能睡着的老伯伯，看看下面忙忙碌碌的刘家大院，再抬头看看月明星稀的天空，向来不喜多言的他，破天荒的哼起了家乡那边，小花他们经常哼唱的乡间小调。

这，就是他行走江湖的第一天，挺不错。

没过一个时辰，刘家内院就熄了灯，平静了下来。紧接着，前院的仆役、婆子们，也收拾妥当，熄灯休息。整个刘家大院，就只剩门房，和一个值夜小厮的房里，还亮着灯。

男孩等了一会儿，见刘家大院彻底静了下来，就轻晃了晃老头，轻声唤道：“老伯伯，他们都睡喽。”

老头打个哈欠，直起身，伸个懒腰，揉揉惺忪的睡眼，向刘家大院望一眼，嘿嘿贼笑一声，道：“成了，走吧。”身子一斜，溜下树枝，在下面的树枝上踩跳几下，就落到了刘家大院里面。身体虽然枯瘦苍老，可却敏捷如猿。

男孩紧跟下来，撸撸小袖子，正要跟着老伯伯干一笔大的，抓豪强，抢白银。可没想到，老头落地之后，身子一猫，躲在树丛影子里，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向假山那边走去。

男孩一怔，心想打劫不动武？见老头快要走远，连忙跟了上去。

老头悄悄溜到假山西面，在藤蔓上拨几下，里面果然有一扇小门。他从头发里拔出一根细铁丝，往锁眼里一插，来回翻转拨动，手法熟练老道，还不忘转头贼兮兮的瞅瞅有没有人来。

男孩使劲翻个白眼，道：“老伯伯，我们现在叫偷，不叫打劫，更谈不上劫富济贫。”

老头瞪他一眼，压低声音道：“傻小子，你那么大声干什么，让刘大户听见了，那就事儿大了。你以为咱们江湖人把事儿闹大了，朝廷会真的不管？就算他们碍着江湖规矩，不敢真的全力追杀，可做做样子，还是会的。总之会很麻烦，而老子最讨厌的，就是麻烦。

你也不想想，以老子的本事，你们小小秦国，除了那个藏头露尾的家伙，就连你们秦侯在内，也挨不住老子三拳，老子会害怕一个刘大户？

要是被他们发现了老子真实身份，你们秦侯非要把他老婆、姬妾、儿媳妇、孙媳妇，全都送到老子床上来，那老子是收，还是不收？那不是要为难死老子？”

老头嘟嘟囔囔的说着，咔嚓一道轻响，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