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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壶转》2 山上有座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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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七金虽然敬畏神佛,但他绝没有把儿子送去当和尚的打算,更何况那无名小庙中的老和尚还很古怪。提着猎到的一只野鸡,江七金带着江瑜匆匆下山。

江瑜把玩着老爹为他在野鸡窝里偷来的两只野鸡蛋,亦步亦趋的跟着老爹,听着他讲述着多少年来打猎的经验。江七金见儿子无心功名,便打算让他继承自己的衣钵,在这水壶山中打猎为生。江七金十三岁就随江瑜的爷爷江老爹上山打猎,是个全村人都佩服不已的好猎人。不仅弓箭精准,而且精通各种小陷坑和捕猎技巧,更有本事在满山荒野中寻找到各种鸟类野禽的巢,每次上山,总能淘到一些鸟蛋鸡蛋之类。

只是狼多肉少,打猎为生的人越来越多,水壶山又小,所以也会有很多时候上山一天,也难得猎到猎物。江家的生活,也就饥一顿饱一顿了。今天有幸猎到了一只又肥又大的野鸡,江七金心里高兴,也就把那古怪和尚忽然说话的事情给淡忘了。

到了山下,年幼体弱的江瑜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一**坐在山脚下的一个树桩上,江瑜不想走了。“爹,你先回家,我休息下。”

江七金停下脚步,看了看儿子,想着此地已是村口,江瑜也已八岁,便放心的笑呵呵的说道:“那我先回去,等会儿记得回家吃饭。”

“嗯。”江瑜目送老爹回家,在树桩上休息片刻,回复体力,便起身回家。途径段山家门口,江瑜看到八岁的段清雅正蹲坐在自家门口的门槛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摇头晃脑的背诵着“人之初,性本善。”

段山一辈子不识几个字,又没有个儿子,便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女儿段清雅身上,希望把她培养成一个识文断字会吟诗作句的才女,将来也好寻个有才学的后生,他日女婿功成名就,段家也就会跟着水涨船高了。有了这么个想法,段山便请了邻村颇有名望的张老秀才来给清雅做老师,以期名师可以出高徒。

虽然不过八岁,段清雅却已经出落的如含苞待放的花蕾,开始展露出美人的底蕴。大大的眼睛漆黑有神,樱桃小口红艳欲滴。水壶村和邻村家境殷实并且有孩子的人,已经开始盯着段清雅,想着将来去给儿子说媒了。

江瑜远远看着段清雅摇头晃脑的样子,忍不住取笑道:“小雅,脑袋别晃掉了。”

段清雅听到江瑜的喊声,吓了一跳,赶紧对着江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回头小心翼翼的看看自家院里,才快步跑到江瑜面前,从衣襟里摸出两张油饼,塞在江瑜手里,语速很快的说道:“我娘做的,可好吃了。我在这等你好久了呢,你快拿回去吃吧。”她早上就听邻村的同龄人说江瑜跟着他爹上山了,便在这借背书之名一直等着,想把自己喜欢吃的油饼分享给好朋友。

江瑜闻了闻手里掺杂着油香和女孩儿特有的奶香的油饼,看着奶气未脱的段清雅,微微一笑,促狭道:“待我这么好,等你长大了我娶你好不?”

段清雅甜甜的一笑,说道:“好啊。可你要每天给我讲故事才行。”

正说着,院门内传来一个女人的喊声:“女儿!”

段清雅慌了一下,道:“我娘喊我了,我回去了。”说罢转身跑回了院子里。

江瑜看着段清雅的背影,又看看手里还残留着女孩儿体温的两张油饼,摇头笑笑,溜达着往自己家走去。刚到院门口,便看到江七金正跟几个同村的汉子一脸感慨的诉说着山上庙中老和尚突然开口说话的事情。众人均惊奇不已,更有人将那老和尚引以为仙。

江瑜记起那老和尚面容,想起与老和尚有关的传说,心下也有些奇怪。感叹着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闪身进了家门,把油饼放在了厨房锅台上。正在烧火做饭的张氏看到儿子拿了两张油饼进来,问及油饼来历,得知是段清雅送的,便不无责备的对儿子说道:“平白无故不要受人恩惠,张秀才说的,可不敢不听。”

“是了。”江瑜笑着答应了一声,搬了张凳子,在院中枣树下纳凉,等着吃午饭。

吃饭时,江七金又跟张氏提及那老和尚的事情,言语间惶惶然,生怕那老和尚把自家的宝贝儿子给拐跑了。虽然他从未怀疑世界上有神佛的存在,但却从来不觉得自己会有幸遇到神佛,因此,便认定了那古怪老和尚不似好人。张氏听了丈夫的话,也心下不安,反复叮嘱江瑜不要再去山上玩耍。见江瑜一脸不屑,江七金决定搬出张老秀才的话来教导儿子:“张老秀才说,要敬鬼神而远之。”

“那是孔夫子说的。”江瑜笑道。

“孔圣人说的?那就更应该听了。”张氏道。

“儿知道了。”江瑜不愿跟父母纠缠此事,随便敷衍了一句。

吃过饭,江瑜独自在村中像个游手好闲的待业青年一般闲逛。村中那些同龄孩子,见了江瑜就躲得远远的。因着江瑜讲《金瓶梅》出了名,水壶村人便严禁自家孩子跟江瑜往来。在他们看来,江瑜小小年纪就没个正经,将来必然是《金瓶梅》中西门庆那样的下流胚子。虽然乡下百姓不懂“近墨者黑”的话,却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江瑜正无聊间,看到一个小孩子正在村口山脚下玩着泥巴。细看之下,发现是同村的猫蛋儿。猫蛋儿比江瑜大两岁,属于单亲家庭的孩子。据说他母亲生下他就跟着有钱人跑了,他父亲随后就气疯了。整天疯疯癫癫的在自家院门口坐着,一直对着空气嘟嘟囔囔的好似跟人吵架,偶尔还会哭上几声。没有爹妈管着,水壶村的孩子中,也只有猫蛋儿会跟江瑜说上几句话了。

江瑜很同情猫蛋儿,特别是看到他小小年纪就在田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时候。走到他跟前,江瑜问道:“猫蛋儿,今天很闲嘛。”

猫蛋儿抬起头,看到是江瑜,咧开嘴笑了:“臭屁虫。”

江瑜咧咧嘴,对“臭屁虫”的绰号很反感,却又懒得跟一个小毛孩计较,又道:“地里没活了?”

“嗯。”猫蛋儿应了一声,看到泥巴有点干,便站起身,解开了裤袋,对着那片泥巴撒尿。

江瑜后退两步,忍不住乐了。看着猫蛋儿憨傻的模样,忽然想起老爹给自己的那两个鸟蛋还在自己口袋里——江瑜感觉什么东西都往怀里塞太不方便,便让张氏给自己的衣服上缝了两个口袋——把两个鸟蛋掏出来,递给猫蛋儿,道:“给你。”

猫蛋儿喜不自禁,来不及提好裤子,就伸手接过鸟蛋,看着江瑜傻笑。把鸟蛋小心的放在一旁,系好裤带,蹲下来开始和泥巴,边和着边道:“江瑜,讲个故事吧。”

“好啊,你想听什么?”江瑜笑问。

“啥都行。”

“嗯……我想想。”江瑜摸着下巴想了一下,笑道:“很久很久以前的从前,有个二愣子。他认识了个朋友叫张铁,张铁死了。他拜了墨老为师,墨老元神被吃了。他去了看了一下墨老家,墨老家破人亡了。他看见陆师兄,陆师兄挂了……”

“这个故事不好听。”猫蛋儿说道。

江瑜大笑了一声,看着猫蛋儿,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便问道:“猫蛋儿,你姓什么啊?”

“姓韩。”

“有大名吗?”

“没有。”

“我给你取个吧。”

“好啊。”

“嗯,就叫韩立吧。顶天立地的立。”江瑜嘿嘿笑道。

猫蛋儿用满是尿液和泥巴的手抓了抓头发,看江瑜一脸坏笑,心下不安。“这名字好吗?”

一声干咳传来,张老秀才捋着花白的胡子走了过来,看着猫蛋儿,说道:“人无信不立,就叫韩立信吧。”

猫蛋儿看到是远近闻名的张老秀才,立时有些局促不安,赶紧站起身,把手背到身后,使劲搓着手上的泥巴。

江瑜看着张老秀才,笑道:“韩立信?与淮阴侯韩信的名字倒是差不多呢。”

张老秀才走到近前,一手捋着胡子,一手背到身后,看着江瑜,眼神中不无遗憾。在他看来,江瑜这等神童,若是整日里不思进取,游手好闲,将来“江郎才尽”也属早晚之事。爱才之心大盛之下,张老秀才道:“江瑜,可愿随我读书,将来考取功名,也可光耀门眉。”

江瑜大笑道:“谢张老美意,江某无意功名利禄。”既然神童美誉早已被传开,江瑜也不想装小屁孩了,信口道:“身外之物,何必苦苦追寻。何况官场黑暗,世事浮沉,倒不如在这乡野之间来的逍遥自在。”

见惯了江瑜谈吐,听他说出这番文绉绉的话,张老秀才也不以为意,只是这话中道理,却让张老秀才汗颜不已。他虽然年迈至此,却也每每想着继续赶考,不求状元,也望更进一步。此时听得一个八岁孩童竟然如此看淡名利,张老秀才心下感慨不已。深深的看了江瑜一眼,张老秀才不再言语,背负着双手,叹气而去。

江瑜看着张老秀才的背影,忽然觉得这老头儿也挺有意思的。他听说张老秀才参加了不下十次乡试,连个举人都没捞到。据保长杨云前日所言,张老秀才还准备参加下一年的乡试呢。虽然看起来有些迂腐,不过这份执着,也足以让江瑜敬佩不已。

“江瑜。”猫蛋儿忽然说道:“韩立信,名字好吗?”

“好,挺好。”江瑜道。

“嗯。”猫蛋儿脸上绽开了笑容。既然是远近闻名的张老秀才取的名字,又得到了神童江瑜的认可,肯定是好名字了。“以后我就叫韩立信了。哦,对了,江瑜,我听村里人说,山上那个老和尚跟你说话了?”

“是啊。”江瑜答道:“他说我跟他的佛有缘。”

猫蛋儿——韩立信对江瑜的话懵懵懂懂,不甚了解。只是道:“村里人都说那老和尚很厉害呢,不吃饭都饿不死。我要是也有那本事,就好了。我还听说,那个庙用的青砖,可以辟邪哩。”

“呵呵,是吗。”江瑜随口应了一声。

“是啊,真的。”韩立信忽而又把“听说”的事情当成了肯定的事实。“我想……我想上山去,挖一块青砖回来。”

“嗯?你要它做什么?”

“治我爹的疯病。”韩立信说道:“三山镇上的徐先生说,我爹是得了魔怔,要有镇邪的宝贝才好。”

江瑜愣了一下,想起那个老爹提及的给自己取名字的“徐半仙”,苦笑起来。看了一眼略有些愣头愣脑的韩立信,江瑜道:“你爹是得了精神病,依我看,用板砖镇邪,还不如给他一板砖。说不准就能好了。”

“啊?真的吗?”韩立信眼中一亮。虽然对经常给人讲荤段子的江瑜的人品不看好,但是他还是很佩服江瑜的。他知道,别说水壶村,就是三山镇上的大人,很多人都没有江瑜懂得多。他开始琢磨着等会儿回家要不要给老爹一板砖。

“呃……我逗你玩呢。”江瑜还真怕韩立信这个愣头青干出傻事儿,看到他神情落寂下来,江瑜顿生恻隐之心。也许,给他一个希望,也是好的。重重的点点头,江瑜说道:“那庙用的青砖,一看就是宝物。我陪你上山挖一块回来,治你爹的魔怔。”

“真的吗?”韩立信的眼眸又亮了起来,欣喜又不敢相信的看着江瑜,问道:“你要跟我一起上山偷砖吗?”若是没人跟着一起壮胆,十岁的他,是不敢独自上山的,更不敢靠近那个古怪的小庙。

“咳,我们这不叫偷,叫不告而取。”江瑜胡扯道。

“哦,那我们现在就去吧?”韩立信显然有些急不可耐。他很想早点偷来青砖,治好老爹的疯病。

“好,走吧。”江瑜笑了一声,想要拉着韩立信的手,忽而想起他刚才用尿液和了泥巴,便又把手缩了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钻进了山里,循着路径上山。跟着老爹上过一次水壶山,江瑜知道村中猎户做的陷阱留下的标记,领着韩立信躲着陷阱,一路上山。

午后的山林,气温降了不少。天空被繁茂的老树枝叶分割的支离破碎。各种昆虫和天上飞鸟的鸣叫让寂静的山林充斥着大自然的魅力。第一次上山的韩立信欣喜的嘟囔着:“以前我一个人才不敢进来,还以为这里面黑的看不见东西嘞。”

江瑜笑了笑,像个兄长一般的提醒韩立信,“小心点,别掉进陷阱里。你这么壮,掉进去我可拉不动你。”瞄了一眼韩立信壮实的身体,江瑜又忍不住取笑他:“你说你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老爹又疯了,怎么还吃的那么壮呢?和你一比,我倒像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了。”

韩立信只是憨笑一声,用脏兮兮的手挠着后脑勺。虽然他听不太懂江瑜的话,但看江瑜笑的真诚,他相信江瑜一定是在夸自己。

两人说说笑笑,躲闪着陷阱和纷乱的树枝以及疯长的野草,花了半个时辰,终于爬上山顶。刚至山顶,天上便飘起了毛毛细雨。夏日的天,出着太阳下着雨,实在是太平常不过的事情。

偏西的太阳勾勒着神秘小庙的轮廓,让小庙又多了一种沧桑感。微风拂面,凉爽而舒畅。遥望东方,隐约可以看到围绕三山镇的三座山的暗影。

清风、细雨,话斜阳。

江瑜张开双臂,想要拥抱这前生难得一见的美丽的大自然。不过他明白,此时此刻,不是享受自然美景的时候,要赶紧挖了青砖,赶紧下山。不然万一雨下大了,自己和韩立信两个小孩子,就不好下山了。

转脸看向那小庙,江瑜忍不住笑了起来。想着那老和尚应该不会很小气吧?一块青砖,不会舍不得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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