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

正是隆冬时节。

整个北京城都笼罩在阴霾之下。雪从午错直下到掌灯时分，不仅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周遭已是白茫茫一片。

佟府上上下下一片肃然。尤其是西跨院里，廊上站着的一溜丫头婆子们更是屏息凝神，神情紧张。这时，一个小丫头悄没声儿地走了进来，四下里瞅瞅，悄悄拉住正房门口负责打帘儿的一个丫头，低声问道：

“春桃，三奶奶还没生？”

春桃竖起食指在唇边嘘了一下，同样压低了嗓子回道：

“刚才叫唤得不是声儿，还以为要生了，这会子又没动静了。里边人说瞧这样子估摸还得个把时辰呢。。。。”

一边说着一边冲这丫头挤挤眼，调侃地低笑道：“你们二奶奶也是忒急了，这会子工夫都打发你过来问了四次了，比老太太还急呢。。。。”

二人正耳语间，只听屋内有女人痛苦地叫喊“啊，好痛。。。痛死我了。。。”这叫声在寂静的院内更显凄厉。随即，屋内稳婆掀帘儿出来叫快传热水伺侯。大家都明白，三奶奶这是要生了。

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了，佟老太太这边却还没传饭。梨花木的大圆桌上只布好了杯箸，菜馔一概都没上。佟老太太歪在榻上，也不言语，只顾出神。大奶奶，二奶奶，四奶奶，五奶奶分站在榻两侧，站得久了，脚底板硌得生疼，谁也不敢说坐下歇歇。

老太太这边的大丫头水仙端了一盖碗茶过来，大奶奶接了，双手捧着递给老太太，一边说：

“娘。老三现在还没疼得连上阵儿。想是还得会子工夫呢。我叫他们摆饭。娘先吃吧。吃完了没准儿就生下了。”

老太太摆摆手。说“再等等吧。她不生我这吃不下去。这么着吧。说给她们把饭摆上来你们先吃得了。别都陪着了”。话音未落。二奶奶笑道：“娘您说得轻松。您老不吃。我们坐下倒吃了。这不是情等着被轰出门吗？”一听这话。几位奶奶一齐拿手绢捂住嘴笑了。

就在这时。水仙从院子里重又进房。低着头。敛着声气儿说：“给老太太道喜。三奶奶生了”。屋里所有地人齐刷刷望向水仙。等着她往下说。

老太太瞅着水仙。半晌才颤巍巍地问：“又是个丫头不是？”

水仙恭肃地答道“是。。。。四小姐生下来了。”

听了此话。几位奶奶赶紧把脸色凝重下来。但那眉梢眼角却是遮不住地轻快。五奶奶甚至忍不住嘴角向上弯了一下。赶紧咳嗽一声。抽出手帕子作势掩了掩嘴。

老太太半晌没言语，末了问水仙“大爷可知道了？”

水仙答：“大爷没在家。正派人去告诉呢”。

老太太黑着脸道：“又去那脏地方去了？”

五奶奶嘟哝着说“可不是又去了那什么晚香楼？”

大奶奶赶紧瞪了五奶奶一眼。老太太沉着脸高声道“传饭！”

且说三奶奶苏凤娇，本是当初老太太房中使唤的丫头。因大奶奶过门多年不生养，二奶奶自打生下大小姐后也是一直未开怀，老太太抱孙心切，又见这苏氏屁股既方且大，很是宜男之相，便作主将她给了儿子作三房。苏凤娇被收房之后果然便生一子，可惜未满周岁就夭折了；接着连生两胎，皆是小姐。好容易又怀上一胎，求神打卦保佑生男，结果费尽千辛万苦，还是生下一位姑娘。本来已经伤心欲绝，再加上生完几个时辰老太太那边竟未派一人来探问，更兼着听说老爷还在晚香楼消遣，一时间郁结于胸，口中一甜，竟吐出一口鲜血来。

三奶奶房中的大丫头秋兰见状大惊，赶紧扶着苏氏躺下，又端来一碗参鸡汤，苦劝着喝了两口，一边说些安慰排解的话。正在这时，刚生下的四小姐躺在苏氏身边忽然哇哇大哭起来。

秋兰道“小姐一定是饿得慌了，奶奶该喂喂小姐了。”三奶奶气恼地把头别到一边，咬着牙恨恨地道：

“小冤家，敢是你投错了胎了，非安生到我肚子里！不喂，饿死她算了！”

秋兰呵呵笑着，硬是抱起孩子放到苏氏怀里，道：“奶奶说笑呢，哪有娘狠心看着孩子饿死的道理。”

苏氏终究还是心疼自己初生的闺女，长叹一声，把丰满的Ru房凑近到孩子的嘴边。

佟家大爷姓佟名鹏，表字仕明，此时正邀了一班朋友在京城著名的烟花之地晚香楼中打茶围。

其实三奶奶今天要生孩子他是知道的，所以特意避了出来。佟家是富甲一方的大商人，绸缎庄，皮货庄，米行。。。生意做得是顺风顺水，偏偏一件事不称心，年将不惑，虽有五房姬妾，却是膝下荒凉，只有三女。每次午夜梦回，想到自己偌大的家业，竟有后继无人之势，便悲凉不禁。

好容易三奶奶的肚子又鼓了起来，到生的这一天这佟鹏没勇气留在家里等着，赶紧约了几个朋友一起上窑子，喝喝花酒，稳稳心神。

老鸨素知佟家大爷喜欢清丽一些的女子，因含着笑悄悄凑近耳边说“大爷真个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哇，前儿家里刚买进来一个丫头。。。

”因又四下里瞅瞅，压低声音道：“这丫头本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因她父亲获了罪，被充了军。她家里这些小姐丫头仆妇多入了教坊司。这丫头本被充为营妓，托了里边的朋友，把她留到咱们家了，嘿嘿。。。。姑娘着实有几分姿色，琴棋书画皆通，大爷倒真是要看看。”

佟鹏闻言心里一动，欲待瞧瞧，却又记挂着家里三奶奶只怕一时半刻就要生，万一产下男胎，马上就要回家，还是下次再见为好。谁知他刚一迟疑，老鸨早派人去搀了一位姑娘进来。

灯下，佟鹏见这姑娘柳眉杏目，削肩窄腰，肌肤胜雪，袅袅婷婷。虽然花容惨淡，神情悲戚，却更平添一份风韵。佟鹏尚未答言，满桌人已哄然叫妙。都说果然官家小姐，非那些庸脂俗粉可比。

老鸨命人取了琵琶来，对这姑娘说“这几位大爷都是咱们家的贵客，你好生伺侯着。先给爷们弹支曲儿吧”，一边笑嘻嘻地把嘴凑到佟鹏耳边，低声说“佟老爷如果看得上，今天就把这丫头的初夜买了吧。我这可是特意给佟老爷留到今天，都没让她出来见客。若是让包老三那伙人见着了，还不活吃了她！”

老鸨呵呵媚笑着，用肩膀撞了佟鹏的胳膊一下。

本来也是无可无不可，但佟鹏终究还是惦记着家里，正沉吟间，姑娘已拨动琵琶，轻启朱唇，唱了起来。只听她唱道：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懒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惟有楼前绿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更添，一段新愁！”

琴声戛然而止，姑娘低头掩面而泣。佟鹏一呆，心底竟顿生怜爱之心。就在这时，门口有人喊：

“老爷，老爷是在这屋吗？”

佟鹏听得声音是自己的小厮环奴，赶忙叫进来问：“可是你三奶奶生了？”

环奴趴在地上嗑头，嗫嚅道：“三奶奶，生了，是一位小姐。。。“佟鹏站起来一脚把环奴踹了个跟头，自己跌坐在椅子上，铁青着脸对老鸨说“你去！准备一下，今儿晚上我不走了，这姑娘的开苞夜，我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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