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鹌鹑村这个全县乃至全市、全省最闭塞最落后的地方,一直是各级政府十分头疼的计划生育困难户。
前任村长曾经向镇长诉苦道:“天一黑便没事干,天天就只能在家里抱着老婆瞎折腾……计划生育工作,难度很大啊!”
可是今天,夜幕降临以后,阿水家的动静却吸引了全村人的注意。
先是阿水疯狂的咆哮:
“你这贱女人!臭不要脸的贱货!老子让你去给我丢人!”
紧接着,皮鞭狠狠抽在血肉上的声音:
“啪!啪——”
两声!
全村的人都听见了。
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事情或者身下的活,凝神静气的听着。
可是没有人的哭,或者马的嚎?
就在众人都在猜测的时候,阿水家里,黑妹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眼神不屈的直视正前方。
阿水继续暴跳如雷,他再次挥动手中皮鞭:
“我让你装死!你这个贱东西!”
“啪!啪——”
又是两声!
全村的人,听着都感觉到疼了,可黑妹依然一声不吭。
四次的鞭打,留下四道伤痕,鲜血从黑妹身上的四个地方往下淌。
“阿水,阿水不要啊——你会把她打死的!”黑妹的妈妈泪流满面的跪在地上,妈妈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男人的双腿。
黑妹的奶奶也拄着拐杖走了出来,奶奶也是泪流满面。
奶奶的拐杖在地上使劲的敲,奶奶念叨着:“作孽啊!真是作孽——”
妈妈赶紧冲黑妹嚷道:
“妹仔,快向你爸求饶啊!你真要你爸把你打死啊?”
“我不会求饶的!”黑枚面无表情的说,“军仔说过,他会娶我的!”
说到这里,黑妹身上的伤口映衬着她那幸福的笑脸,让人毛骨悚然。
“什么?”爸爸大惊失色。
“军仔说要娶你?”妈妈扑过来,摇晃着女儿的身体,“他什么时候说的?”
“六年前,那时侯他刚戴上红领巾……”女儿微笑着转头对妈妈说,“其实,那时侯我们已经结婚了,拜堂成亲了,然后我们用他爷爷的枕头做我们的孩子……那时侯我就问他了,你以后愿意娶我吗?军仔说他愿意!等我们都长大了,他会娶我的!”
父亲听得愣了愣。
等他缓过神来以后,他指着女儿大骂:“你神经病!那种过家家时候说的话,能算数的吗?”
“能!”黑妹无比坚定的看着父亲,“就算他以后三妻四妾、当了驸马,我给他当第五妾!第六妾!第七个小妾!”
全家人一起傻了一会儿。
奶奶是第一个作出反应的,奶奶举起拐杖,追着她自己的儿子打:“你这不孝儿!你这不孝儿!我叫你打人!我叫你打人!”
“妈——你这是……哎呦!妈……”黑妹的爸爸怪叫着,他被他亲妈追着打。
他不敢反抗,直被打得扔了手中的皮鞭,躲到了门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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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前明月光,床前鞋两双,妈妈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为女儿的伤口上药。
女儿却始终没有滴下一滴泪,女儿说:
“妈!我也要考张州一中!这样,我就能一直待在他身边了!”
妈妈手上的棉签沾着药,在女儿伤口滚动。妈妈一边用衣袖抹泪。
女儿咧着嘴,忍着痛,朗诵起骆宾王的《鹅鹅鹅》:
“偶偶偶,溪向呛天喝,白某糊立髓,吼砸拨心波……”
从此后,黑妹日夜苦读,小学六年十二册,语文数学两个科目总共24本,都被她用暗号密码一般的普通话,背得滚瓜烂熟。
石头中学的张老师不止一次的向黑妹的爸爸妈妈表示:
“黑妹肯定会是军仔之后,鹌鹑村第二个考上张州一中的人!”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两年后,当黑妹小学即将毕业,即将升上初中的时候,素质教育改革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同时也吹遍张州。
初考取消,张州一中将初中部以一亿元人民币卖给了一家私立中学,所有初中部老师打包奉送。至于山里孩子的教育,成了一种义务。
石头中学的张老师,因为默默无闻的扎根山区几十年,将青春无私奉献给了人民的教育事业,张老师当选了当年的省级优秀教师,被破格提拔到石头中学当语文老师。
黑妹和张老师携手来到山歌镇中学,张老师继续教黑妹语文。
上课第一天,张老师为全班同学范读骆宾王的《鹅鹅鹅》:
“偶偶偶,溪向呛天喝,白某糊立髓,吼砸拨心波……”
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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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说军仔13岁那年的夏天,眼看军仔马上就要到城里读张州一中去了,黑妹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上军仔家找他去!
黑妹一路上低着头,双手用力搓着两个衣角,心里反复思考着:
“见着了军仔,我要说什么呢?”
她就这么一路走,一路想。
还没把这个问题想明白呢,远远的,她就看见军仔坐在他家门口看书。
距离军仔剩下的这不足二十米,黑妹走得是举步便有千斤重。
军仔正在看的是《三国演义》,看得入神,他也不觉察有人靠近。
黑妹冷不防叫一声:
“军仔。”
“啊——”军仔突然给吓得差点把书都给扔了。
看清楚是黑妹,军仔心里稍定,却因为被吓一跳,不是很高兴。
“黑妹哦,什么事?”
“我……”黑妹紧张得想要尿尿。
但她又不敢说自己想尿尿,她怕军仔瞧不起她。
她就只能使劲憋着尿,一边使劲想让自己憋出话来。
“什么事?”军仔又问道。他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黑妹更加紧张了,但她实在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能胡乱说道:
“我……我二叔……哦不,是二婶……生了个孩子……”
“然后呢?”军仔皱起了眉头。
黑妹偷偷瞟了军仔一眼,马上被军仔吓得赶紧又低下了头。
这时候自己不能不说话呀!可是要和军仔说什么呢?
黑妹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颤悠悠的胡乱说道:
“然后……然后……然后我二叔说,军仔,军仔是,是……是文曲星下凡……”
“是想让我帮他取个名字吧?”
听军仔这么一说,黑妹顿觉眼睛一亮!
“对!对!对!”黑妹就像捉着了一根救命稻草,“二叔让你给他儿子取个名字……”
“嗯!让我想想……”军仔煞有介事的,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二叔已经有个女儿了,今年六岁了,叫做白养活,连她的姓都不让她姓张,公安局的人直接就当她姓白了……”
“哦,这事我知道……”军仔依然是一副苦苦思索的样子,他拿起手中的《三国演义》,一眼看到书中一诗:
“当阳桥前救赵云,吓退曹操老奸臣,
姓张名飞字翼德,万古流芳莽撞人。”
却听黑妹说道:
“我二叔和二婶,被计生的追了好远,好不容易才生出了这个儿子,就想取个英雄一般的名字……”
“就叫张飞吧!这名字听着就提气,估计得把那些计生的给吓得尿裤子!”
“啊?”黑妹似乎没听清楚。
“张飞!”军仔大声说道,“你二叔姓张,就给他儿子取个单名就叫‘飞’!飞翔的飞!张飞!”
小姑娘被他吓坏了,赶紧嘴里念道着:
“哦,张飞……张飞……”
“嗯。”军仔端起《三国演义》,自顾自的又看了起来。
这时候,黑妹觉得裤头上有点潮,怕是有点渗出来了?她赶紧往边上躲了躲,确定四处没人,便就地解决了一下。
然后她拉上裤头,腰带绑好,又走到了军仔跟前。
这次她不敢出声叫他了,就这么默默的等着,免得又吓了军仔。
因为站得近,军仔翻书的时候看见她了。
“你怎么又来了?”军仔站起来,将《三国演义》扔在自己的椅子上。
“我……”黑妹其实憋着满肚子的话,一时又说不出来。
“是不是你家又有什么亲戚的孩子要娶名字啊?”
黑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的,听到军仔的话,她着急的一想,眉头一喜,当即脱口而出:
“是是是!我三舅,我三舅也生了个儿子,也是大前年生的,还没报户口……”
“一个叫张飞,另一个就叫关羽嘛!”军仔不耐烦说道,“关心的关,羽毛的羽,听明白了吗?”
“哦,关心的关,羽毛的羽,关羽……”黑妹嘴里默念着。她看到军仔冲她挥手,那是想让她赶紧走。
黑妹没办法,只能将千言万语吞进肚子里,默默的离开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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