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提着壶酒往姜禛处行去，青玉碎花样儿的瓶子倒也显得华丽，不愧为南花楼，随意一壶酒竟都如此上品。

四下的酒客也都识这姜禛，往前算也是这儿的常客，只是每次酩酊大醉之后，便需缓上好些个时日，误以为要过过酒劲，殊不知是因挨了板子，方需修养一阵。

倘若说这姜老太太疼爱姜禛不假，那每逢姜禛醉醺醺的样儿，被抬回来，这生气也是真，最见不得他人如此，倒偏偏是自己孙女，伤神伤神。

四下再无过往的酒客，大家皆自顾自的痛饮着，有喜有悲，有酸有甜，各种情绪充斥于这酒楼之内。

若及伤心处，同这酒都好似苦涩了颇多，姜禛一杯接着一杯，这等苦闷最为憋屈，若有因倒还好，解铃便去找那系铃人，不难，可惜现下这系铃人是谁，姜禛自也不知，或是那少年？或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姜禛不知，小韭知，小韭可是做好准备了，准备回去挨板子了，今儿个这夜里，自家娘子又该是醉了，无奈，劝不住。

但见姜禛晃悠着小手，似是要示意什么一般，却也无法明会，摇晃之间，却见前方有人走来。

“哎呦喂，这可不是姜千金吗？怎的了？又来买醉了？”说话之人乃是一女子，花信年华，倒比姜禛大不了多少。

姜禛并未理会，抬头又是一杯入喉，苦辣之感登时浮现全身，甚是有味儿。

“喂！我同你说话呢！”女子拍着桌子叫嚣道，似是有意找茬儿的。

“我们家娘子现下不便对付，还请回吧！”此女乃是江洲花侍，何家之女，倒也是好命的，嫁了个巡城官，日里不愁。

小韭最不待见此人，平日那跋扈的样儿，不识之人怕还以为是宫里出来的呢，高傲几许，轻蔑几许。

说到底不过同自家娘子一般，不过寻常贵人罢了，真贵人那可都歇在京城呢。

一点星斗落下，一滴苦味入喉，少年狠皱了皱眉，似是烧心一般。

——这酒，好烈！

“咳咳……”少年提手遮挡住口鼻，呛了好半晌这才缓下，果真是野家的酒比官家的酒烈呀。

酒杯中的点滴，印着此刻少年的面相，虽无情无相，到底是伪装罢了。

一阵进出的脚步声，甚是匆忙急躁，而后三两吆喝声传出，接着四五人影蹿出，酒楼之上似是出了叉子，不然必不会如此的。

少年寻着动静朝酒楼二楼行去，沿途不少酒客四散逃离，异议声此起彼伏。

“姜家千金动粗了！”

“离远些，保不齐就祸于我们了”

“啊……你这……打误了啊！”

少年离骚乱越近，越是感觉不对。

——姜家千金？动粗？

姜禛双手握拳，攥住了何家女的裙脖口，虽力不及将她抬起，但也提拎着她小半晌了，假若再不松手，怕是要落下暗疾了。

“姜禛姑娘！快停手！”少年快步行到跟前，按下了姜禛的双手，望她能就此作罢，休再动武。

“你……”姜禛这会儿可迷惑着呢，眸中景象，光这身影便有两三道之多，眼下更是无知无觉，行入走尸。

无奈，看来只能动手了，少年定了定心神，如若他人倒也罢了，只是这姜禛姑娘，少年可着实有些下不去手呀。

“啊……”但见姜禛被少年一个脚步绊倒在地，原先那被缚于姜禛手中的何家女，亦在此刻急忙起身，掂量着脚步，似亡命一般，一溜烟便不见影了。

少年将姜禛搀扶起身，虽很是抱歉，但眼下这当子，怕是说什么也无用了，此刻的姜禛，甚是迷糊，迷糊迷糊，悠哉悠哉，迷糊迷糊，自哉自哉，无知无觉，便也无愁无苦。

“娘子，三娘子……”小韭跪扶在地上，摇晃着姜禛的身子，愿她能清醒过来，但见现下自带一抹红晕的姜禛，想必已然睡去了吧。

“我们先下带姜禛姑娘回姜府吧。”少年向一旁的小韭说道，手也不曾歇着，忙不停地将姜禛搀扶到身旁，却是不稳妥的。

“嗯，有劳郎君了。”小韭这会儿也无所谓挨不挨板子了，只想着快些送自家娘子回去。

一阵地动山摇的体感过后，慢慢的，逐渐的，拨除开了黑暗，点点光斑涌出，缕缕光芒浮现，而后入眼便是那万家灯火，姜禛正依附于少年的怀中，小韭也甚是识趣的，独自一人随在了少年身后，不做打扰。

姜禛伸手揉搓着额头，发丝，甚是无力，一阵晕眩再度袭来，姜禛缓了好些会儿这才算做正常。

“你？为何……”姜禛酒到高兴，此刻酒劲未过，说话都有些别扭，但见自己当下这处境，好不习惯，同样也很是羞涩，但却未有丝毫力气反抗，甚者连继续做声的力气都无。

“抱歉了姜禛姑娘，此番，多有冒犯，望见谅，你醉了，我这便送你归家。”少年解释道，似也不得自在，却也藏有几许期待，此番还是自己同姜禛头一遭如此亲近，深思，便有几分心喜爬上眉梢，难以控制的浅笑挂在嘴边。

“你……你不叫易成。”姜禛提着嗓子问道，但闻这声音甚为嘶哑无力，如那风中残烛一般，千疮百孔，似要下一刻便消散于空中。

“嗯，对不住了，我扯谎了。”少年如实说道，思量许久，作罢，若她想了解，那便告知于她吧。

“那……告诉我，说给我听，你的名字，如实。”姜禛当下虽有颤声，却比方才好上许多。

“我叫陈译，如实。”陈译坦白道，人在他乡本就险徒，已假示人并不奇怪。

“呵，果然……果然是……”姜禛昏沉沉的说了小半句便又睡了下去，此时脑袋靠在陈译胸膛之上，只是她这果然二字，似点醒了陈译一般。

“果然？看来她早便知我，不假，我梦中有她并非巧合。”陈译低头望着姜禛现下的睡颜，感触颇多。

日里那大大咧咧的作态，这会儿已然全无，当下一副淑女模样，要静有静，要韵有韵，似入尘仙女，紧致无暇，眼下陈译并不识路，只得自顾自的走向前方，眼眸所藏，皆是姜禛，一悲一喜，皆现于脑海之中。

好几次认错了道，被小韭从身后唤了回来，小韭也明了的，此时还不看看瞧瞧，以后怕是没的机会了。

皓月当空，流云遮影，繁星下，灯火旁，一人的背影，两人的心跳，一声很快，一声很慢。

酒气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花香，入了这姜家的门，又得是好一阵忙活。

水心蹲守在姜禛床边，不时换些湿巾，帮姜禛去去酒劲，但见更夜时分，姜禛这才恢复意识，望了望水心，瞧了瞧自己，先前种种，入梦初醒，极不真实。

——他是抱住我了吗？他是叫陈译吗？

姜禛还在回忆着，思量着，自己这违心的可怜模样，可全没了日里那般洒脱的样子。

“汪烨，明天我们便离开。”陈译定了定睛，对身旁大字躺于地铺上的汪烨说道。

“爷！真的？！那明儿个依旧南下不是？！”汪烨一听此话便甚是激动，此前的消极全无，转而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欢喜样儿。

“非也，虽离了姜家，却并非离开江洲。”陈译此行的目的本就为藏身，既是藏身，自然不被发现即可，去哪不一样？

虽如此想着，却也自知，全是因了那姜禛，全是因她如此。

“那也甚好，能离开这破屋头便可，呵呵……”汪烨转念一想，自家爷是为躲藏，躲那不一样？而自己则为游玩，游那不一样？

定下，陈译他日便决意离去，只是这念想可未曾断过，自己恐有一日，还需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