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梦，苦楚似也轻了许多，方才姜禛可是吐了个颠倒的，现下方才睡去，身旁的水心还在忙活，既是照料姜禛，又得浣衣除垢，甚是辛劳。

水心凝着姜禛那睡颜，尤是安详，呼吸渐轻，如雀落丛中，很是轻柔，好是睡去了，水心便也安心了。

陈译同是入了梦，仍是那熟悉的梦，姜禛在前方跑着，自己孤身一人紧随其后，似是追逐，却终是不得靠近，这颇为纠缠的诡梦，亦并非少年所喜的。

而姜禛入梦则稍有出入，虽同是姜禛于前，陈译于后，同是追逐，但见陈译近了姜禛的身，忽而寒光相向，一阵乱麻，姜禛竟是瞧见自己倒在血泊之中，陈译为何要如此？为何要加害于自己呢？

唉，狐疑罢了，区区诡梦，不足为奇，姜禛故做镇定，并不认同此梦能有什么含义，虽如此，感触却颇为真实，仿佛回忆一般，似曾相识。

姜禛现下早是离了梦，脑袋虽是清晰的，却也无力气起身，此刻喉咙仍有几许酒味，从腹中涌出，颇为不适。

瞧了瞧窗外，此刻是已入了当午，雨后的阳光确实暖人，不时有光芒从姜禛眼前滑过，过了露珠，过了水雾，过了花香，过了鸟语，迎到姜禛的身前，周遭，入了她的眼，她的心。

——刺眼。

姜禛踉跄了好半晌，方才掂量着碎步起身，现下走动已是无碍的，却也不时会有晕眩感袭来，身体同那半吊的蚂蚱似的，不得控制，处处脚步都是慌乱的，姜禛倒也定了性子，不急不急，该是要同祖母讨罚了。

“啊……啊……”闻见小韭的叫嚷声，好不可怜，她趴在长凳之上，挨着板子，倒也是不运的，这掌罚的不是别人正是半夏，一点一滴落下，丝毫未有保留，也是苦了小韭，因了姜禛方才受此牵连的。

“十八，十九，二十，你完成了。”吴妈妈也未曾歇着，到底是跟了姜家大半载的，即这姜老太太不做声，吴妈妈也明了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半夏每执一次杖责，吴妈妈都知记个数，这二十下杖责现下终是完成了。

小韭含着泪花，仍趴于长凳之上，怕是无力再起了，此刻她这屁股可算是灿烂的，估摸着修养也得小半个月吧。

“带去擦药吧。”吴妈妈代姜老太太嘱咐道，自打昨儿个姜禛被陈译抱回，这姜老太太的面色就未好过，哪哪都是低拉着垂下，不见喜，定是动怒了。

姜禛搀扶着红木栏，一步一个踉跄的行到姜老太太屋前，眼下瞧去，不单姜老太太在此，吴妈妈，周氏，崔氏，姜沈现下都在。

“哎呦喂，我的三娘呀，您怎的寻到这儿了呀，快，快。”吴妈妈一个轻巧便到了姜禛跟前，忙不歇的搀扶着姜禛入坐，生怕再跌个不稳妥。

“姜禛行来，是同祖母讨罚来的。”姜禛虽是勉强坐下，但瞧此刻姜老太太那面色，令得姜禛甚是自愧，自己昨儿个夜里着实不该那般的。

“瑶瑶啊瑶瑶，你让祖母这，这如何说你才是呀，每每同你说毋要动酒，你又哪哪都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就是不听个劝，昨儿个竟还动了武！你好歹为姑娘家啊！”姜老太太长气进短气出的模样，生怕再把她自己骂走了。

话虽如此倒也实诚，姜禛这妮子走哪哪都不待见，男郎也就罢了，这女娃到底是要嫁人的，现下这姜禛，何人敢要？嫌命长娶个煞星吗？

“祖母，瑶瑶知错了，昨儿确实不该的，瑶瑶担保下不再犯，还请祖母赏打。”姜禛很是恭敬的离了座，向姜老太太行下跪拜之礼，眉语间亦甚是自责。

“打？！有用吗？哪次教训你还少了？”姜老太太话虽如此，究竟还是不忍心的，打谁也打不得这妮子呀，虽是屡教屡犯，尤为的伤神。

“瑶瑶，你给我呆屋头，思过一个月儿，这一个月儿不准你离房半步！”姜老太太呵道，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不难寻出对这姜禛确实在意的。

这思过不要紧，可眼下这陈译倒是要去了，临行前亦不见姜禛身影，保不齐是生自己气了。

姜沈随在陈译身旁，汪烨却是不得靠近的，明了自己主子的意思，远远的便跟在后头。

“姜沈姑娘，为何不见姜禛姑娘现身？莫不是身体欠佳？”姜禛不现，这可扰了陈译的心，各种念想浮上脑海，不得安稳。

“三妹她，她确实是因了这身子，方才未现的。”姜沈对付道，姜禛闭门思过一个月，姜沈倒也是乐得看见，如此，自己同陈译熟络之时，也不被打扰，甚好。

“如此，那，也罢了，毕竟身体为重。”陈译自顾自的说道，看似是回话，是则不然，更多的是安慰自己，编了个慌让自己安心罢了。

两人一路同行，晌午之时甚是暖意，点点露水蒸发，上升，入了那云端，醒了那暖阳。

这会儿子二人心境截然不同，一人在春，一人在秋，不久便也入了冬，她望着他，他念着她，而她则怪着他。

“哼！”姜禛垂着脑袋，一副尤为低落的模样，打自己入了这门，虽是闭门思过，但这姜家里外谁人不曾看望过她，就这姜老太太究竟是消了气，也来寻了一二，除了他，陈译。

姜禛眼下甚是苦闷，自己因何买醉？因他，自己因何受罚？因他，现下这系铃人算是寻到了，可惜，人早是去了。

这满楼风雨都落了，花也待得开了，一朵两朵争着，抢着，这三月的惊蛰都熬过了，未曾想到败在了四月的雨后。

无奈。

“三娘，您这儿一天天的，愁什么呢？”水心柔着声，似要安慰姜禛，但话离了口，却也像似抱怨。

“无事，单是闷的慌。”姜禛蜷缩在床榻上，当真无趣，不单因了这闭门的苦闷，还因了那陈译。

“娘子，我可是听闻了，您是否，是同那郎君有所挂噶？”水心试探道，虽是有兴了解，但也知自家娘子现下不悦，怕触及了她，点了火，烧了心。

“哼！你说什么呢！我同他，我，我们不过一眼之缘，过面之交，我犯不着如此。”姜禛口是心非道，自打遇了陈译便再没定心过，也不知遇着他是好是歹？

“娘子，您是，您是，怎么好说呢。”水心呜呜咽咽的样子甚是有趣，犹犹豫豫间倒是姜禛望向了她。

“我怎的了？”姜禛嗔怪道。

“我若是讲了，您可莫要生气。”水心瑟瑟道。

“讲，无妨，不就是个陈译吗？！但讲无妨！”姜禛的倔犟性子倒是上来了，似要分个高低一般，似要证明什么一般。

“那妥，水心可讲了，您那少年郎已经去了，已不在姜家了。”水心言罢，便提着担忧凝向姜禛，生怕她再动了火气。

“什么？！去了？！就如此去了？我怎的，我怎的不知呢？怎的会，也不和我……”惊异过后便是忧伤。

明明只是萍水相逢过个眼缘，擦肩过后，有聊过后，大家亦是这江湖故人，也没什么好在意的，更没什么好留情的，但见这姜禛与陈译，一眼便是入了心，从此纠纠缠缠，杂杂乱乱。

“那少年郎头三天便去了，当日，是二娘送的他。”水心话出便悔了，悔不该把这茬儿同姜禛讲的，这不是存心挤兑她吗？

“二娘，姜沈，陈译，果然。”姜禛低头而下，额首靠上膝盖，蜷缩着，抬手抱紧了自己，似要保护自己一般。

终是误会罢了，倒也不易，解的开便是误会，解不开便是悔恨。

陈译今下仍在江洲，也是因了姜禛方才如此，可她却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