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矮子不像是一个没主见的人，却还是愿意听春申的话，在她指完方向之后乖巧地点点头，便什么都不再问的扶着春申往那边走。

春申虽然是斟酌再三才做的决定，但心里到底还是不踏实。再加上这个身体又瘦又小，还满身是伤，堪称虚弱之极，甚至不如旁边的小矮子有力气，更让她没有底气。一路走她便一路担心，走马灯似的，脑子里不知闪过了多少不祥的念头。

可能就是因为想的太多，她一时倒忘了身伤的疼痛。只是腿脚无力，几乎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小矮子身上。春申歉疚又担心，她摸了摸小矮子的头，轻问“累不？累咱就歇歇。”

说来也好笑，她心里一直叫人家小矮子，但其实那孩子也只比她矮一点点，两人都还是小孩子呢。可他们的表情看起来却不像孩子，神情都十分深沉，不见死里逃生的兴奋，全是朝不保夕的迷茫。

“我不累。”小矮子用脏兮兮的脑袋蹭了蹭春申的手，顺带视线放远扫了一圈。

也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他眼神陡然便亮起来。然后小矮子抓着春申的手扶她坐下来，雀跃道：“阿姐累了就坐，等着我！”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带笑，声音都轻快了不少：“这没人，咱不用怕。”

春申一心两用，既要听清字音记下来慢慢想，又要理清楚小矮子的语义，所以时常反应慢一拍。这次也是，等她顺着小矮子的力道坐下来，眼睁睁看着小矮子像个炮弹一样冲出去，心里却还在想着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人便不用怕……她心里不自觉地浮出了那个让她印象深刻的场景——小矮子从尸体堆里爬出来，脸上没有害怕慌张，也没有悲伤难过。那么多人在他们眼前堪称惨烈的死掉，他都视而不见，反而是在看见她还活着的时候，露出了让她觉得温暖的灿烂笑容。

再加上他这句话，他们两个跟那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春申刚才也曾忍着恶心和恐惧将所有尸体都看了一遍，当时只是为了确认其中还有没有像他们一样装死的活人，或者是伤重却不至死的幸存者。结果当然是没有，但也因为这个，让她发现了一件细思极恐的事情：死的人里面，没有一个孩子。

准确说，是没有女人，也没有孩子。

那时候这个问题只在春申心里一闪而过，她不曾深究，也不敢深究，为什么这群“逃难者”里只有他们两个孩子，他们又是以什么身份存在的，又为什么能在险境中装死独活？

这些个问题她只要细细思量，便觉得脊背发凉。好在她也没能沉思太久，因为小矮子回来了。

他两只手里各抓着一把叫不出名字的纤细草叶，一路小跑着，让人忍不住担心他那双筷子般的小细腿下一瞬就会折断。

他跑到春申跟前，把手里的草叶捧给她：“阿姐先吃，吃完有力气。”

春申虽不知道这是什么，可她相信小矮子，不仅信他不会害自己，也信他的野外生存常识比自己要丰富许多。她没再推让，毕竟当下的境况不容许她成为拖累。

她从小矮子手里抓过一把细草叶，不管干不干净好不好吃，直接便塞进了嘴里，飞快地嚼碎咽下去。大概是因为太饿了，她甚至从草叶里抿出来甘甜，还觉得挺好吃。

心理作用作祟，春申吃了一把草，竟然就觉得胃痛得没那么厉害了。她把小矮子手里剩下的草叶推到他嘴边，笑着说：“阿姐吃了，剩下都是你的。”

她说话还是十分小心，能用一个字说明白，就绝不多说第二个字。

小矮子闻言嘿嘿一笑，得意中难得带了稚气：“前头还有好多须须菜，没人抢，都是咱的。”说着话的时候，他把剩下的“须须菜”全部塞到春申手里，催促道：“阿姐快吃，吃完咱一起去。”

他既然这么说，春申就不再让，接了菜就又塞进了嘴里。

她觉得她的肚子就像是一个无底洞，没吃东西时虽然也饿，但更多感觉到的是病态的痛感。可一旦填了点东西进去，饥饿感就似排山倒海的巨浪一般压了过来。

所谓望梅止渴，只是听小矮子说着前头有菜，她口中便分泌出了口水，又饿又馋。

咽下两口菜，春申一骨碌爬起来，又抓起小矮子的手牵着，却没再借他的力气支撑着。虽然她的腿还是软得发飘，也还是咬着牙往前挪。

再往前些，春申干脆放开了小矮子，看着他看见草堆就像看见宝藏一样扑上去，飞快从小簇黄枯的草丛里扒拉出来几棵须须菜。

他可能也饿狠了，挖出的菜根上还带着土就被他直接塞进了嘴里。除了自己吃，剩下的都被他塞给了春申。这孩子完全没有储藏粮食的想法，也并不愿意给后来人留下，将本就为数不多的草皮扫荡过一遍后，所有的须须菜都进了两个人的肚子里，一根都没剩。

直到这时候，春申才终于有了点饱腹的幸福感。

她揉了揉肚子，虽然摸到的还是一把支棱棱翘着的肋骨，却还是让她近乎满足地叹了口气。她伸伸胳膊抬抬腿，活动几下，又仰起头眯眼看了看渐渐西斜的太阳，这才招了招手让小矮子过来。

春申先揪着自己的脏兮兮的衣摆，勉强给小矮子擦了擦手，见他指尖虽然脏，但好在指甲还算完好，也没有太明显的伤口，这才松下口气。而后她组织了一下语言，慢慢说道：“过晌午了，再晚就要开始凉了，天黑前咱必须找到地方过夜，对不对？”

她实难指望他们两个的小身板能抗冻。本就生存困难了，这样的大前提下，感冒可真是一件要了人命的事情。

显然小矮子也很清楚，他点了点头，小脸上的表情十分正经严肃，故作大人的样子让春申有些好笑。但等他说出后面的话，她就笑不出来了。小矮子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像是在权衡，衡量清楚了，他才说：“那咱回家吧？”

回……家？

春申愣住了：若是有家，俩孩子又何必出来流浪？这个家怎么可能没有问题？ #####谢谢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