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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的星光奥德修篇》C 5、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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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是一种奉献,可是,这种奉献不是被忽略就是遭排斥。。

——罗兰·巴特

“我在祈祷。”——我如此回答。

拉斯托抄起火钳,胡乱拨弄火炉的余炭,发光的灰烬沾在他的胡须上。他烦躁地说:“我们没有时间。”说完,疾步从我身旁走过,眨眼又兜转回来,“你!还像个教士一样绞着手指!”

我伸手轻轻拉住他,劝说道:“急躁是旅行的敌人。我想好了,今晚起程吧。”他果然不再走动,直勾勾盯着我,“你跟驮龙先走,我会带鲁路娜赶上的。”

他压低声音问:“小子,你说真的吗……要是有半点差池……”

我不露形色:“别担心……嗯,我有办法。”

于是,拉斯托走了。我等他的气息远去之后,终于转过身面对那扇紧闭的门,深深呼吸,小心触碰,内心的同情仿佛沿着蜿蜒的木纹丝丝流泻,直到大地把它们完全吸收,我的眼神终于变得平静而无光泽,就像被玷污的雪。

双手用力一推。

鲁路娜发出了尖叫!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她抱紧自己,手指深深陷入衣服里面,双腿发抖一味后退。我冷笑一声,直抢到她身前,一伸手就抓住她右臂。她当然不会就范,不断地扭动身躯,简直想把右手甩断。但,精神上的重负消融了她的体力,她软得像块牛油,再挣扎,始终逃不出我的掌握。

我与她拉扯着,边欣赏她的表情——真是美丽!恐惧、无助、错乱、软弱……几乎所有我能说得出名字的负面感情都堆积在那上面,把那纯洁的脸孔切割得支离破碎。现在的鲁路娜脆弱得就像干枯的稻草人,任凭乌鸦在它身上啄开一个又一个洞。

而我,正打算扮演乌鸦。

“再敢反抗,就**你。”

我十分清楚这句话的效力,这是鲁路娜一切梦靥的所在,是束缚着她的全部枷锁。她果然静默了,像被扇了几个耳光,眼神涣散开来,整个人懵了,身体僵硬,气力完全消失。她靠在我身上,传来有节奏的战栗。我乘势张开双臂抱紧她,抚摸她的曲线,回想起在山居小屋看见的她纤细的腰姿,以及发达的性征,全身不由得滚烫!

此时此刻,她的身体自然是唾手可得,可我并不急于**她。

我牵着她的手,走进修尔文的夜晚。自从把鲁路娜从山上救回来,已经过了四天,诺森德大陆终于迎来永夜,再也不存在一丝能称为光芒的光线,最多只有一层薄薄的只会在垂死之人眼中浮现的灰光,黑暗中正孕育着另一个世界。

鲁路娜的**散发着芬芳,就像在招呼所有人到她身上大快朵颐。但我不想要不懂反抗的木偶,它不反抗,自然也不会迎合。不,我不急,因为我有办法,一切我都想好了。

天上没有月亮,竟然也看不见星星;街灯是熄灭的——即便在永夜里也不能一直让灯亮着;可是,还有光。每一间有人类生存的房子,都从窗户上透射出方寸光明和热度,照在地上有如一块块黄金。借着微弱的反射,我看见鲁路娜的眼睛湿润了。她一定有所感触,即便是丝缕的光芒也能让人回想起那些温暖的往事、美好的回忆,继而唤醒心底的希望,和星火燎原的勇气。

我不能让她再看下去。

于是将她一手揽过来,凑到她耳边,轻轻地吹气:“喂,你看那窗台下面有什么?”

她忽然打了个冷颤,猛烈的身体摩擦让我心中兴奋的波涛愈发汹涌!只见她用僵硬的动作,一点一点把头往我所指的方向转过去。那片黑暗中忽然传出一声细碎的尖叫,紧接着轻微的动静,似乎有什么猛蹿出来,从鲁路娜脚面爬过,眨眼间又回归到黑暗之中。

“嘎、嘎……”

鲁路娜喉咙发出怪响,瞳孔收缩,眼珠不停跳动,显然吓得不轻。我十分满意,把她抱得更紧一些,往她耳朵里灌注毒液:“你错了。知道错在哪里吗?你只懂得盯着发光的地方!这才会忽略了躲在黑暗里的那些可怕的东西,才闻不到它们的恶臭。它们要把你咬成碎块,然后风干起来,享用整个冬天。怎么样?被它碰过的地方是不是麻痹了?哈哈……不,没有必要害怕,有我在,我是你唯一可以信赖的人……不过要小心,盯紧它们,它们随时会回来……”

她的思维已经错乱,果然听从我的说话,目光在墙角、阴沟上来回扫荡,再也没向灯光看上一眼。我搂着她一路走着,寻找料想中的那个地方:每个城镇都有那种场所,一定会有,一个人只有在那里才能真正地找到属于他的地狱。

我们走进漆黑狭窄的后巷,一股酸馊臭味扑鼻而来,就像往脸上打进一口桃木钉,几乎晕阙。这也是生活的味道,腐烂、粘稠、爬满害虫的后巷永远跟光鲜、整洁的正街同时出现,永不消失。鲁路娜退缩了,像小动物般发出嫌恶的低吟。可我只是冷笑,强拽着她往前走,踩上宛如粪便的污泥、浊水和食物残渣。

“怎么样,受不了?”

面对我的讥笑,她只懂得点头。

“鲁路娜真是奇怪呐,人类都很喜欢这种味道啊。”我故意这样说,“有些人还会把这些东西涂到身上呢。”她又打了个寒颤。

我们拐个弯,离开了藏污纳垢的后巷,走进红灯下的一扇窄门,好像霎时来到另一个世界。这个空间里温暖、喧嚣,充满男人的汗味和酒肉的熏香,一眼看去,所有物件都蒙着一层油污,闪着恶心的怪光——这是一间小酒馆。

我耍了个小把戏,让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我们推开门走进来,挤到最深入的角落坐下。我松开钳制鲁路娜的手,她马上弹开一般从我的怀抱逃脱,紧握衣角,慌乱地四下张望。没有人理会我们,仿佛我们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就像两只恋恋不舍的鬼魂在**。

“不要怕,这里是为人们提供快乐的地方,”我戏弄一般把她拉过来,强迫她坐在我大腿上,双手从背后环住她,“谁来到这里,都不会感到害怕的。看,这些人不是很高兴吗?”

她的身体再次僵硬起来,头向着买醉的人群,动也不动。本来她可以、也应该把头扭开的,我无法强迫她看,但此刻显然有什么吸引了她。

那些男人在大声咒骂,发泄日常的不满,不时发出粗野的哄笑,口水连同啤酒的泡沫一起飞到半空。在这里,他们放下所有枷锁,尽情叫嚣;没有人认为这是一种放纵,反而是一种补偿,对平日所受的别人说不清,甚至他们自己也道不明的苦楚的补偿。补偿当然也分很多类,现在吸引住鲁路娜的正是其中最高级的一种。

两个醉汉——最强壮的那种——正拉扯着女侍应,他们都认为那名女侍应其实一直深爱着自己,所以吞下一打酒精鼓起勇气,要摘取爱情的果实。一开始走上前去的醉汉一下子抱住女侍应,要吻她,这时第二个醉汉为了保护自己的“情人”挺身而出,二人一下子争吵起来。女人的**,就是最顶级的补偿,他们都想得到她。

鲁路娜断断续续地问:“他们……在干……什么?好……奇怪……”

我一边想象鲁路娜愕然的表情,一边轻柔地舔她的后颈,她不舒服地扭动身体。我说:“他们在争夺玩具。”

是的,一个**的玩具,在这种游戏中最懦弱的男人也可能强硬得像个国王,平日缺失的尊严和成就感,都可以在这游戏中失而复得。

他们的争夺正在升级,眼看要变成一场肉搏战;但就在这时候,谈判双方突然达成了共识:他们都对女侍应迟迟不肯明说到底爱的是哪一个,这种暧昧的态度感到厌倦和愤怒。于是,他们的魔掌同时向她伸过去。没有人阻拦,没有人反对,取而代之的是爆炸一样的欢呼声和亢奋的怪叫,酒客们陷入疯狂,酒馆老板只敢躲在柜台后面露出高深的笑容。

鲁路娜挺得笔直的背忽然颤抖,体温骤降!她一定回想起在山中小屋的情景,时候到了,终于到了!我发动攻势:

“没事的!我说过这是提供快乐的地方,这就是人类最终极的快乐,睁开眼,快好好看着!”我发出严厉的喝斥,震慑着她,继续观看事态发展。女侍应的外衣被剥开了,露出内衣和肌肤,她的身材样貌本来都不算优秀,此刻却点燃了所有男人的欲火!她被抚弄着,调戏着,却一面谄媚,专心奉迎,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有羞赧或者恐惧的神色。

这种情景,实在太平常了——?!

我再也坚持不住,扯开鲁路娜的衣襟,用力抚摸她的身体,虽然遭到抵抗,但我越战越勇!

我大声说:“你看,你看那女孩!她多么享受,多么快乐。为什么你要抗拒呢?啊!?”她的动作慢了一慢,“你看,这没什么可怕,我毫无恶意,那几个猎人也没有。我们爱你,热烈地爱你,所以尽我们一切努力想让你快乐!”

“不过……这样……我不快乐啊……”她的表情一点一点崩溃,麻木的脸开始慢慢地慢慢地皱起来。

我急忙分辩,语气无比狂热而笃定:“快乐,当然快乐了!你只是不习惯,不知道该怎么去享受……当然了,他们太粗鲁,血液都流到下身,脑袋就空空如也,根本不懂爱惜你……但你相信我,我不一样,我会好好爱护你,一定会让你满足,一定会……”

鲁路娜的战线失守了。她整个人都沉默了,我趁机埋首在她胸前。旁边,两名醉汉正干着同样惊悚的事情,没一个人拥有能看穿幻术的眼睛,洞察我的邪恶勾当。那些声音都退避三舍,我的耳朵只捕捉到鲁路娜的呻吟,以及自己沉重的呼吸。我沉醉了,我屈从了……

“为什么……是我……”[]

忽然,她低语。这一声呢喃盖过了一切杂音,直直击中我的心。

于是,我也沉默了。

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我缓缓开口,这次语调已经恢复沉稳:“不只是你,这世界上所有女性都是男人的玩物。你如果反抗我,我马上撤去幻术,由这些人代替我爱你……怎么样?你愿意侍奉所有人,还是只想属于我?”说着,我从她胸前抬起头,只见清亮的细流从她痛苦的脸上淌过——这是自那晚以来,她第一次哭泣。我接着说,“你不必委屈,告诉你一个秘密,当年刚流浪到洛丹伦,没有找到太阳井之前的那段魔力持续流失、虚弱不堪的日子里,维兰瑟被这样侵犯过不知多少次了……别怪我,我根本无能为力。你以为这都是谁的错?还不是你们暗夜精灵要把我们赶尽杀绝。现在轮到你,又有什么不对?”

话音未落,只觉一道大力逼近,贯穿太阳**,尖锐地刺进内颅,登时眼前一黑,未等视觉回复,我已被掀翻在地;鲁路娜也不顾衣不蔽体,利落地跨坐上来,狂舞的拳头划下一道紫光——

“滚开!!”

我一声高呼,爆风一瞬间将她吹飞,砸碎了一张桌子。我急忙起身,还是慢了半拍,她身形猛扑,已来到我面前两尺的地方,伸手就扣我的颈部大动脉!

“笨蛋!”

爆风再次将她卷走,我迎着那双喷火的眼眸,挣扎着爬起身。

不知不觉,四周静了下来,幻术消退,酒馆里每一双眼睛都定格在突然出现的我和鲁路娜身上,连正在施暴的醉汉也惊讶得停了手脚。而鲁路娜的衣衫一丝不苟,哪里是疯狂过后的样子?她摸着身上的衣物,也是一阵默然。

我趁着空挡,一拳打中一个醉汉的鼻梁,痛得他从女侍应身上直跳起来。我可不管那么多,赶在人们还没回神之前夺路而逃!鲁路娜一声叱喝,打倒另一个醉汉,也冲出酒馆,紧追着我不放。

多年之后,我仍会回想起这次追赶,想起以此为序幕的一场旅程,然后为那永恒失落之物失声痛哭。我们在夜幕下奔跑,跑过窄巷,跑出村庄,穿越雪地,踏过密林,想要冲过黑暗的尽头。

我终于体力不支,被鲁路娜扑倒在地,她扳起我的身体挥拳打飞!黑暗中,我仰面朝天倒在厚厚的针叶上,视线尽头闪现星光。鲁路娜的拳头不断落在我身上、脸上,我不还手,也不吭痛,心中反而一点一点轻松起来。

鲁路娜的攻击,毫无预兆地停止了。她在我头顶上方发出如狗尾草摇曳的声音:

“解释吧……你不是那种人吧……为什么要对我……”

是的,只差那么一点点,我就会真的对鲁路娜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情,但我守住了,不靠鲁西亚,全凭自己的意志,压下了磅礴的欲念。

我没动,声调比水还淡:“如果只是单纯地开解你,把伤痛深深埋起来,那行不通吧?埋起那样的种子,只会让你心中长满荆棘……”

“……”

“现在不是很有精神么?”我笑了笑,嘴角剧痛。

“笨蛋!讨厌!!”她却突然又朝我胸口打下,打到半途却泄了气,“这算什么嘛……”

我只好继续解释:“人类的世界是很丑恶的,刚才那场戏却不是让你去恨——尽管那是唤醒你的最直接力量——而是想让你有勇气去面对,遇到那种事情时不是屈服,不是放任,而是应该反感,然后抵抗。”

“你想把我的悲哀……变成我的力量?”

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我知道你会重新站起来的。”

“那么,维兰瑟……维兰瑟呢……”

“噢,那是最有力的一击……当然是假的了,有我拼了命地保护住她啊。”

静夜如诗,黑暗剥落一角,不知从哪里亮起淡淡的光,就着这一点光明,我与鲁路娜默默对视。她忽然伸手抹走我脸上的泪珠,用变得柔和的目光看我:“哼,说得漂亮。如果我没反抗,你一定……”

她说不下去了,急忙与我的视线错开。我也有点后怕,以前认识的鲁路娜绝不会被苦难击倒,是个坚强而勇敢的精灵战士,但到底能不能熬过“那种”浩劫,我也心中没数。

正在尴尬的时候,远处的光芒越来越近,隐隐响起拉斯托的声音:“阿拉拉拉霍,是不是你们在那儿?”

“是‘阿拉霍’……再乱叫就杀了你!”

在浅笑声中,我和鲁路娜急忙爬起来。只见拉斯托提着罩灯越走越近,安心地说:“你不知道我多担心你们,来了就好,快走吧!有什么留到路上说。”

我摇摇头,视线回到鲁路娜身上:“再等一会儿吧,她还没知道所有事实。”

“那么……”拉斯托又用复杂的目光看她,嘴中念念有词,“也对……她有权知道……我来带路吧。”

这场追逐的终点正是苏加德老师工房所在的松林。拉斯托带我们走了一段路,便看见那座熟悉的房屋,旁边有三堆黑沉沉的影子。其中两个正是安度罗和赛伦斯,它们睡眼惺忪,显然对夜间赶路极其不满。第三个影子却是一座新立的坟茔,端端正正的十字架上没有镌刻任何名字。

鲁路娜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我别过脸去,用眼神向拉斯托示意。他只好接下解说的工作:“这里面躺着的,就是那天你们寻访的名医,艾尔芬女士。她治好你的伤,然后去世了。”

鲁路娜面露难色,追问:“慢着!替我疗伤,为什么会死呢?”

于是,拉斯托便把从我口中得知的原委照本宣科了一次,艾尔芬是巫者的事,她与村民的相互指责,以及她那脆弱的灵魂……拉斯托一边说,我的目光一边在坟墓和老师的工房之间来回移动,心中很不是滋味,仿佛突然失去方向,一股气流找不到出口,在体内膨胀起来。

“他把你从山上带回来,正不知道怎么办时,艾尔芬女士就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还来不及阻止……”

于是,我又想起那时的情景,不由长叹一声。那三头野兽对鲁路娜施行了难以想象的虐待,弄得她遍体鳞伤,加上左腿上被捕兽夹深咬入骨,曾大量失血,我救下她时已是命悬一线。

拉斯托说过缘由,见我默不作声,鲁路娜则抱着膝盖坐到雪地上,只好继续拉扯:“艾尔芬女士果然是女中豪杰,我只见过她一面……最后一面,那份从容着实让我自愧不如。”

我听他这样说,忽然想到什么,提出异议:“不,我想……”但话到中途就被鲁路娜打断了。

“——我说!”

她保持着抱膝的坐姿,脸埋在臂弯里面,发出的声音瓮声瓮气,却是毋庸忽视地响亮。她强忍哭腔,问:“她,有什么遗愿吗?”

我和拉斯托对望一眼,还是决定由我来说。我告诉她:“她最后说,你的**已然无恙,至于你的灵魂就要拜托我了。”

鲁路娜猛然抬头,眼中水色淋漓,生动欲滴:“还、还有呢?!”

“没有了,就这么多。”

于是,她再次把头埋下去。我注视着她,她就像受惊的刺猬,浑身上下辐射着尖锐的悲伤,任何抚慰的谎言都会被那狠狠刺穿。

我从前认为,生存无所谓快乐和痛苦之分,也不存在光荣和屈辱之别,不,生命之所以宝贵并不是因为快乐和荣誉。所以从前的我既不会为别人的误解而愤懑,也不会因惨遭蹂躏而丧气,不,十年前——或者一年前——的我根本不会为这种事心生波澜。即便如今有所改变,方才那场戏也已耗尽了我善良的库存,此刻只能沉默而怜悯地注视她。

是什么让我拥有了这种慈悲的目光?

我不再多想,拍拍鲁路娜肩膀,轻声说:“走吧。”

在双城之下,我曾用黑色的火焰攻击挑拨起战争的元凶,可是不明真相的人们却将双方立场颠倒了,于是“黒炎殉教者”的恶名就此传扬开来。拉斯托依然愤愤不平,我却只能一边苦笑一边定下今晚离开修尔文的行程。我们必须赶在流言前面,避免节外生枝。

鲁路娜扶着我的手站起来,小声问:“我们……你们要去什么地方啊?”

拉斯托也说:“我也想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喂,你师父真的没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么?反正工房就在这里,再仔细找一次吧!”

“我觉得我搜查得够仔细了。”

“神尚且犯错,更何况你?”

“神犯过什么错?”

“他们创造了宇宙。”

至此我不再多言,解开缠绕在工房四周的结界,让拉斯托进行二次搜索。但是一推开那扇厚实的木板门,我的神情就变了,一手抓住拉斯托的肩膀:“慢着!”

他回过头来问:“怎么,发现了什么吗?”

“我上次离开得很匆忙,虽然封好了约柜、张开了结界……”我的眼睛被房中央的情景刺痛,“……但我肯定我没有把‘混沌之被’重新铺回去。”

房间里的一切井井有条,不比我初次来时更整洁一分,也不比那时杂乱一毫,完完全全就是当初的样子,仿佛那段时间被一种更高级的价值所抹杀。这使我大吃一惊。

拉斯托果断后退,浓眉下的眼神忽然锐利起来:“有人破了你的法术,进到工房里面?”

“虽然不愿意接受,不过似乎确实……不,还有一种可能性!”我灵机一动,随手推翻一叠书,然后关上大门,示意他们过来窗口偷看,“快过来!”

鲁路娜举起提灯,拉斯托攀住我的肩膀,一起往里面窥视。惊人的事情发生了:原本倚在书堆上的木偶忽然活过来,把倒地的书籍捡起,一本本仔仔细细地重新堆叠起来,恢复成原本的样子。随后,它摇摇欲坠地“啪”一声,跌倒在刚才站起来的地方,再也不动了。

接下来,我们又试了几次,无论把工房捣乱成什么模样,只要走出屋外一关上门,魔偶总会扮演勤劳而偏执的管家,把一切恢复如初。

“我懂了,这是苏加德最后的提示。”鲁西亚说,“阿拉霍你打开约柜的过程虽然顺理成章,但对一般人来说其实困难重重。如果一开始就把东西搞乱,什么密码、破解就无从谈起。他当然不愿意自己的心血落在笨蛋手中,但更不乐意这些资料被岁月埋葬,这个把戏正是要给来者第二次机会。”

鲁路娜恍然大悟:“这位先生真会替人着想呢。”

“潜台词就是‘不可能再找到什么’对不?即便你这样说,我也不会放弃的。”拉斯托拒绝了鲁路娜递过来的提灯,固执地摸黑走进工房。

我看不清他在里面干什么,兀自思索起鲁西亚刚才的说话,似乎挺有道理,可我总觉得……

“总觉得,这一着对聪明人来说太多余了……”我皱起眉头,一边想一边说,“有能力突破结界的魔法师不会像台风一样把书本刮得乱七八糟,他们应该是谨慎而机敏的。这魔偶……就像一种标识,要告诉来人苏加德老师为后世考虑得多么周到,他是多么热诚、善良……虽然老师确是那种人,但这样标识出来也太明目张胆,太高调了。”

鲁路娜抓抓头发,显然不大跟得上我的思路。

“魔偶的举动在强调工房里书籍的排列,看见的人即使将信将疑,也必然无法忽视这条线索,忌惮着不会再去移动任何东西……万一真正的线索恰恰就要‘移开’才看得见呢?”我慢慢将思路逆转,越想越对门路。

“房间中的约柜目标太明显了,这是第一种诱导;魔偶的暗示则是第二次诱导,证明前一种诱导的正确性;而约柜中的资料就是第三重保险,巨大的价值让人心满意足,再加上影像留言,谁都不会怀疑,也难以想象,还会有什么更贵重的东西依旧藏在他们眼皮底下。”

鲁路娜终于了解我的意思,倒抽一口凉气:“好可怕的智慧……真的有必要想的那么深远吗?”

我长叹一声,然后释然:“苏加德老师,真的好聪明。上次来时,我虽然觉得留下线索过多很奇怪,但还是没怀疑到‘宝藏’的真实性,只当成老师一时的慈悲而已。”

“那么,真正的线索在书堆下面?”鲁路娜急忙追问。

“不是。那样的话,来人胡乱搬动一下书本就会发现,魔偶的把戏还有什么意义?”我终于想通了一切,“设置魔偶是为了让来人不移动密密层层的书堆,而不移动书堆,自然就无法搬开那个沉重又危险的约柜。本来就不会有人够胆乱碰最强的守备型魔道具,而这一手诡计更是把人们的本来就不多的注意力转移到书本上……真正的‘宝藏’在约柜下面吧,拉斯托?”

黑暗中传来山丘之王低沉的喉音:“那个姑且不说,如果……有个像我这样的粗人,用蛮力撞破了结界,进到屋中瞎了他的狗眼,觉得这个柜子最值钱,二话不说搬起就走,走出去了也绝不回头……那你刚才说的诸多布置,岂不都是放屁?”

一声冷笑。我挑衅他:“哦,不如你试试,粗人。不会死得很惨的,至少不会化为尘土。”

“我是粗人,可不是傻瓜。”他仿佛招了招手,“快来帮忙吧,这棺材下面真的有什么在喔。”

鲁路娜说:“你怎么知道的,你一直在走来走去,什么都没干嘛!”

屋里传来“啧啧”声,拉斯托似乎眉飞色舞起来:“阿拉霍,你猜猜我是怎么样摸清铁牢堡的构造的呢?”

他一提,我就记起来了。我逃离铁牢堡时,他指点的道路分毫不差,就好像那是他亲手建起来的那样,当时我就很疑惑,但在那种性命攸关的时刻,不容我分心多想。当下他旧事重提,我便说了:“想必是同一种方法吧?”

“哇哈哈!”不知为什么,他的笑声有点苦涩,“往后一百年,可能再不会有一名矿工能比我更懂得大地的语言了。”

我和鲁路娜不约而同竖起了耳朵,她大概是出于关心,而我同时也渴望窥探他那看不到底的实力。

“我在铁牢堡那十六年里,不停地敲打着石头。然后就能够跟石头对话了,它们把一切都告诉了我。”拉斯托用爽朗的声音说道。一时之间,现实与期待之间的巨大落差令我一阵虚脱,鲁路娜则是更直接地用肢体语言表达了失望之情。对此,拉斯托只懒洋洋丢下一句:“既然是绝学,怎么可能轻易告诉你们啊!”然后话锋忽然一转,“不过,是真的!我刚才敲打过墙壁,墙上没有任何空洞;踩在地板上的反馈力也很踏实,绝不会有地下室;但是约柜底下有裂缝,有什么嵌在地上,很紧很紧,差一点我就错过了。”

听见自己的推断被证实,我精神一振,赶快上前解除了约柜的防御,三人合力把它挪到一边,露出底下的真容。可只往那上面瞥了一眼,我的心便沉到了海底。

那是一块漆黑的石板,无华、大气,浮雕着工整而意义错乱的文字。虽然只是最概括的表层,也无碍于猜测其下隐含的深意,那是泄气和束手无策的象征——缩小了一圈的另一个约柜。

“唉……”拉斯托一**坐下,实事求是地打击着我的信心,“好古老的气息,是上面大的那个的爷爷……”

我接着说:“也就是说,苏加德老师仿造了一个约柜,用来声东击西……既然是真货,肯定不会再留下解码的线索了。然而……”

然而,假货并不比正品差,形状、花纹、魔力填充度、设置的咒语……除了大小几乎毫无区别,而那不起眼的体积增长也只是为了完美盖住真品,不得已而为之。要说泄气,我确实泄气,即使在魔法上终于能够与老师分庭抗礼,但在魔法师应有的其余技能[]上,我们之间仍然横亘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等等,你要做什么?!”鲁路娜忽然惊呼起来,从背后拉住我的手,“说不能乱碰约柜的不是你么?”

我无可奈何地对她笑着,努力想将她的手指掰开:“不可能找到密码的了,这样一来,不就只剩下一个方法了么?”

“但是你的手……!”

我双手的伤一直没好,一路而来反而大大小小伤上加伤,刚才和鲁路娜一轮拉扯,又开始流血。不过,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放手。”我下达不容辩驳的命令,“凡尼可能会去寒冰王座,所以我也要去,无论如何都要去!”

如果凡尼的目的地不是夜空的实验室呢?如果这约柜里根本没有指路的线索呢?如果……这一切的如果全被我抛诸脑后,我只知道,希望就在眼前,无论如何渺茫终究也是希望啊。

双手重重拍在约柜之上,文字闪烁荧光,魔力震荡!我用力说出那无坚不摧的决心:

“我要破坏约柜!!”

想起来,快点想起来!夜空的九星神咒,我是怎么破解的呢。穿越生死界门时的一闪灵光,那时候领悟到的诀窍——

光芒溢满视野,自己也仿佛化成了光。把秘法应用于外侧,将光河击碎,散作星尘!魔力的压迫感就是巨人的熊抱,我在他怀中挣扎,一分一分挖开血肉,好似在皮球上开了个小洞,人就凑在洞口任由狂风挤压、冲刷、撕扯、割裂……全身快要融化在痛苦之中。

“轰!——咔。”地面裂开了,飞溅的碎片差一点击中眼睛。我终于将约柜上的魔力全数化去,闷哼一声,用尽全力将石盖掀开!霎时间鸦雀无声,三人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黑黝黝的窟窿,仿佛盯着通往地狱的捷径,畏惧又充满期待。

等眼睛从强光的洗礼中恢复过来,我渐渐看清,偌大的柜腔中空荡荡,只有一支孤零零的羊皮卷轴寂寞地躺在正中。我战战兢兢伸手过去,想捧起羊皮纸,鲁西亚忽然一声沉吟:

“嗯?这是……”

我慢了一慢,另一只手猛然从旁伸出,抓住了卷轴。只听见鲁路娜理直气壮地说:“什么嘛,慢慢吞吞的!一张纸该没什么好怕的吧。”说完手一抖,扬开卷轴。眨眼之间,我瞥见纸上线条纵横交错,俨然是地图的样子。

还是鲁西亚反应迅速,他冲鲁路娜大喊:“快丢掉它!有东西附在上面!”

话音未落,但见白光一闪,风、雷和大地同时喧嚣!

鲁路娜呆若木鸡站在原地,一双眼眸还来不及写上惊恐。拉斯托在她面前单膝着地,不知什么时候手握石锤,还维持着砍砸的架式。他一锤从鲁路娜面前扫过,用怪力和魔法把那卷羊皮纸炸成碎片。

“那……那是地图吧?!”我手足冰冷,惊恐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想找出一丁点松动。但拉斯托结冰的脸纹丝不动,他简单地说:“没事的,路线我记下来了,确实是去往寒冰王座的路。”

随后,寂静降临了。

没有人开口,没人移动,屋外偶尔传来积雪压断树枝的轻响。

我思绪混乱,吞着口水,仿佛听见了海啸的嘶鸣。

[]语出冲方丁《壳中少女》,是小说的主旨句。

[]语出鲁迅《纪念刘和珍君》。

[]包括道具制作、工房建设、理论研究、知识发现等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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