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克尔·苏加德在错愕之后，还是挤出了苦笑的闲暇。．

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属于魔法师的那能够洞察无限神秘的超级视觉[]，让近在咫尺的危机找到了死角。他不禁欣喜于阿尔塞斯的可靠，可是转念间又埋怨起这份可靠令他失去了平常的警戒心——若果是平时的他，至少会布下“连城”吧。

黑光粉碎了飞雪，哑色的惊雷撼动大地。看得出来，阿尔塞斯对“狂战士”的驾驭愈显纯属，发动之前毫无征兆，剑随身走，身随心转；一击之后戛然而止，决不留下半点失控的空隙。

由始至终，只有一击。一击足矣。

苏加德慢悠悠踱下山岗，朝散发着幽暗蓝光的魔剑“霜之哀伤”移动。那把剑刺入地面，剑尖上有一只生物在死命挣扎。魔法师朝那足有人头大小的昆虫瞥了一眼，马上恨不得自己有一对眉毛以便皱起来表达此刻的厌恶：“蟑螂？”

“嗯，没有不像蟑螂的地方，除了它的体积……”阿尔塞斯冷静地断言，“我们被盯上了。”

这被刺杀的生物，战斗力低得可怜，只能认为它是侦查的眼线了。昆虫喜欢用数量来弥补力量的不足，如果具体到蟑螂这种害虫，个体数目更是无千无万，与它们作战的情景，阿尔塞斯光是想一想就会反胃。

两人都忘记了，自身乃是比蟑螂恐怖千百倍的存在。

“可是我们不怕被盯上，尤其是你，阿尔塞斯——”苏加德打量着已被黑色污染的大片土地，不晓得是在赞许还是在讽刺，“——即使是这种对手，你也没有手下留情。”

阿尔塞斯只好认输：“我以后会注意收敛的，克尔。”

这时候，生物终于死绝，全身蜷缩成球，一动不动。忽然，尸体融化成液态，遇到寒冷的空气发出“嘶”的一声，急速气化，一眨眼功夫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尔塞斯不以为怪，简短地问：“是使魔吗？”

苏加德知道阿尔塞斯判断的依据，他自己也清晰感觉到尸骸消散时释放出的魔力。对魔法师来说，把自己的魔力注入飞鸟、老鼠等小动物或者昆虫体内，抹杀它们的意识，再通过共享视野使之成为自己的眼线，是非常平常的事情。因为这种花费微不足道的力量就能维持的使魔，能为他们带回可观的战斗情报。

不过，苏加德在一瞬间就判定刚才还在眼前的“某物”不是使魔。首先，那东西作为使魔来说体积太大，外形太出挑，既不具备战斗力，也缺乏侦查兵的隐蔽性。其次，使魔是生物，至少是用炼金术组装的拟生体，被杀时必然会留下残骸，可是这东西连飞溅出的体液都如白日梦般消失了。最后的原因，则是出于骄傲，苏加德根本不相信会存在如此近距离内自己的灵觉无法捕捉到的使魔，不，应该说能制作出那种高等使魔的魔法师在世界上只有一个——他自己。

阿尔塞斯见巫妖缄声，不禁再次询问。可苏加德还在思考，为什么感应不到？因为那是不带有魔力的生物。但那明明不是生物，也确实附有魔力。除非——啊，正是这个除非！——经过一道把魔力完美转化为实体的工序。

“形相转换，这是赫蒙克鲁斯[]吗……”苏加德不由得大惊失色，“不，比那还要不得了！这是魔力与实体的互可逆转化，就跟……”

就跟构筑出他巫妖此身的技术一模一样？！

他刚想说出这惊人的事实，阿尔塞斯忽然大喊：“克尔！！”

巫妖不愧是巫妖！在第二次大战中身经百战，被达拉然放逐后更是历尽艰险，于无数追逐战中存活下来的他，完全没有露出一般人被呼喊真名时必然露出的“刹那的迟疑”。耗时一个世纪锻炼出的条件反射让他在阿尔塞斯吐出第一个音节时就采取行动，比阿拉霍更迅猛的连动式魔咒——

凝结坚壁，模拟约柜防御机制而设计的，“黑棺”。

壁垒生出尖刺，对某程度以上魔法定量削减、之下则完全反射的，“银镜”。

碰撞前的缓冲，以半数被破解为前提胡乱撒出去的诅咒。

两个**术，二十三个中等术，数不清的小咒语，在一眨眼功夫之间将现世最强的魔法师裹得严严实实，防御之坚固堪比暴怒的巨龙竖起逆鳞！苏加德有绝对信心，能在敌人攻击的瞬间将其重创，乃至消灭。

然而，预想中的袭击没有出现。阿尔塞斯脸上依旧一片如临大敌的神色，巫妖背后也确实无声无息地升起了巨大的黑影，黑影甚至已经作出劈斩的姿势，可是——再无下文。

“克尔？克尔·苏加德？”响起了少年的声音，清亮悦耳，两人都费了一番功夫才反应过来，那是黑影在说话。黑影已解除了攻击态势，巫妖却不敢松懈自己的防守。借着淡淡的雪光和霜之哀伤发出的蓝芒，两人看清了，黑影的真身竟然是一只巨大的独角仙，头部正中雄壮有力的十节大角骄傲地挺立，全身的甲壳隐隐反射着金属的光泽，比阿尔塞斯还高一个头，活像一座小山，厚实、沉重而威武，给人并非活物，而是一副巨大的装甲之感。

可是这充满魄力的身躯内却违和地发出了少年的嗓音，他再次问道：“你真的是克尔·苏加德吗？”阿尔塞斯不满地插口：“克尔，它是谁？”

怪不得他不满的，巫妖的计划里一开始就没提过这号角色。

“离开耐奥祖时，他确实说过会为我安排向导，我还以为只是个玩笑……”巫妖点点头，但仍然没解除防御，“我正是克尔·苏加德，你的名字是？”

独角仙看起来非常高兴，他轻松地团起身子，充满棱角的身躯霎时变成了圆滚滚的包子：“我是阿努布雷克·毁灭之角，哈哈，终于等到克尔你了。刚才吓死我了，跟守夜的虫子突然失去连接，一钻出来竟然看见了骷髅骨，而且还会动哦！那边那位是僵尸吗？啊啊，原来做好的心理准备一点用场都排不上了……”

这家伙……是因为吓呆了，才没有攻击的吗？

苏加德暗暗叹了口气，终于把防御撤去：“嗯，确实是耐奥祖告诉过我的名字。阿努布雷克，这位是阿尔塞斯，我的任务……”

“嗯嗯嗯~”大甲虫一味点头，表示完全了解，“真是威风凛凛的僵尸大人呢！”

“哼。”阿尔塞斯冷哼一声，走过去故作亲热地拍着它刚硬的铠甲说，“阿努布雷克，接下去就要拜托你带路了。”

他很兴奋，同时紧张到五脏六腑都抽搐起来。过去的王子经验不容许他简单地相信眼前的怪物，不，它绝不可能跟表现出来的一样天真！它是耐奥祖的仆人，必然是邪恶而危险的，是他们计划的袢脚石。计策无双的巫妖失算了，看他现在的样子一定也在思考如何除去阿努布雷克吧？

战斗开始了。这是比拼谁先找到对方破绽的战斗。到底是我们先抓到机会杀死这怪物，还是它率先看破我方的伪装，引来巫妖王将我们歼灭呢？

阿尔塞斯不由得大笑，困难越大，他就越豪迈。

阿努布雷克也也附和着发出纯真的笑声，可笑容之下也似乎有异样之物蠢蠢欲动。

只有巫妖。只有克尔·苏加德没有作声，不停地修正着计策，思绪狂乱如暴风。

这个夜晚，这怀着不同追求的三人终于相遇，与虚假的同伴们一同踏上旅途。

[]这是一个比喻，形容苏加德的智慧。

[]即人造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