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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妖时代》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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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苏醒

“滋……滋滋……啪!”

路灯闪了几下,灭掉,片刻后又重新亮起。

午夜的黑暗中,这条异常冷清的街道上光线明灭交替着,象是出了问题的老旧电视机,画面忽隐忽现。

这条街道并不是主干道,延伸到城市边缘处时已经很偏僻了,旁边是一座不算高的小山,山下有栅栏围着,本地人都知道,那里已经算是盘山中学的范围。在没什么特殊景点的本地,这所建在山腰上的中学算是一个不小的特色。

街道另一边是一片稀落的平房,里面有着蛛网般杂乱的小暗巷,不过实际上住在这里的人已经不多了,据说再过段时间就会拆迁。正因为这样,这一地带一直比较乱,入夜之后便很少有行人经过。

街边的路灯年久失修,大都坏掉了,亮着的几盏也有着大约是电压不稳的问题,灯丝忽明忽暗地闪烁,有时暗下去的一刻还会“啪”的一声冒出火花来,让人以为它已经彻底报废,但隔得片刻,却又总是很顽固地重亲亮起来。

远方,午夜的城市灯光渐次稀疏,这边更是冷清荒凉。时值深秋,树叶凋零,寒冷的风从远方沿着街道刮过来,落叶在明灭不定的街灯下纷飞飘散,中间偶尔还会夹杂着一块破旧报纸的碎片。

司南静静地走在这条偏僻的路上,一条长围脖将大半张脸都遮住,柔顺的头发稍微长了些,垂下来刚好盖住前额,看上去几乎只有眼睛露出来。冷风吹过,搭在肩后的围脖呼啦呼啦地荡起来,呼出来的热气化成白雾隐隐约约地从围脖下渗出,飘散在空气里。

路灯亮——灭——亮——灭——黑白交错中,他象是走在时光的夹缝之间。

他记得很小的时候自己是很怕黑的,但父亲却总是带着他往一些黑暗的地方走,白天躲在无人的废屋里,晚上则躲躲闪闪地在黑暗中穿行。那个时候他对黑暗有种莫名的恐惧,于是就一直紧紧地拉着父亲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跟丢,被抛弃在无边的黑暗里,再也回不来。

但后来连父亲也死了,他被抓进实验室里。那里的灯很亮很亮,但他反而更害怕……象个动物一样不停地被人研究,做着实验。惧怕明亮的灯光,害怕那些白大褂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从那时起,开始向往黑暗,仿佛那里藏着更多的自由。

这条路司南走过很多次,很安静,少有行人,走的多了,他甚至熟悉每一盏路灯忽闪忽闪的节奏。

走到某处时,他突然若有所觉地扭回头,向隐没在身后远方的黑暗中望了一眼,感觉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苏醒。不知为什么,这条走了很多次的路突然有了一种难以形容的违和感,仿佛在那片黑暗里潜藏着一种让他感觉到危险的东西。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听见一阵若有若无的声音,似乎是什么人在哼着一首不知名的小调,那调子有若大梦初醒时带着迷惘的呢喃,又象是一种低沉而哀伤的幽魂之歌,飘渺不定的音调在黑暗中飘动沉浮。

司南心中一动,细细分辨之下,隐约觉得那更象是一种来自心灵方面的感应。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转回去看一眼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的黑影中突然蹿出两条黑影,飞快地奔来,与此同时后方也有两个人影很默契地闪出来,堵住来路。黑暗中,锋利的刀子在晃动中反射着冷森森的寒光。

司南微微一怔,便明白过来自己居然遇到拦路打劫的了。这一分神,刚才那种若有若无的感应立刻中断。

迎面堵过来的两人中,个子稍高的光头男人直接拿匕首顶在司南腰眼上:“小子,别动,不听话就捅死你!只要你老老实实的,保证不为难你!”

司南很顺从地举起双手,侧耳细听,那断断续续的呢喃声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开始搜身的那人:“喂,说话算数?只要我不反抗就不会为难我了吧?”

从围脖后面发出来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听不出有什么担心或是害怕的情绪。

“少他妈废话,钱呢,放哪了?”

那人开始摸索着翻司南的口袋。

借着明灭闪烁的微光,司南能看清这人的特征,脸上有一道疤,光头,右手手背上有纹身,粗略看上去,应该是一只虎头。

“我只是想说,如果你说话不算数,我会很为难的,呃……不不不,不在那里,钱夹在上衣口袋里,不对,不是那个,再右边的那个,对,就是这个……”

在司南的主动配合下,那人很快就摸到钱夹,脸上不禁露出喜色,钱夹的厚度和重量都不错,凭经验就知道里面的钱不少。随手甩给旁边的同伴,他又大略地搜了下身,基本可以确定其他的口袋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小子,挺识趣的!”光头嘉许地拍拍司南的肩,收起匕首,“这样的话,哥儿几个就不为难你了,今天这个事儿,你就当没发生过,懂不?我跟你讲,回去以后千万别乱说话,还有……”

正交待着场面话,另一边打开钱夹检查战利品的同伴突然叫了一声:“虎哥……”

很明显,正在跟司南说话的高个子光头就是虎哥。虎哥被人打断话头很不高兴,猛地回过身扇了那人一巴掌。

“虎虎虎,虎你个头!告诉你多少次了,出来办事的时候不要叫我,你这么一叫,不是一下子就让人知道我是名震南街的虎哥了?你没睡醒还是出门时脑子撞门上了?怪不得都叫你二龙,我看你可真够二的!我跟你讲,出来混是要靠脑子的,象你这种脑子比猪还蠢的,会害死大家的!”

说话间,虎哥又照着那人脑袋上狠狠扇了两下,顺手把钱夹从那人手里夺了过来。

不过,骂是这么骂的,但看得出来,虎哥似乎并没把被人叫破身份当回事儿。转过身,对着司南时,他的语气倒是温和了些:

“小子,我跟你讲,我看你人还不错,也不打算为难你,你呢,够聪明的话,就把刚才听见的全忘掉,懂不?多说多错,小心以后没命说话!”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钱夹,随手拨弄着里面的钞票:“我这个人做人还是很有原则的,凡事都会给人留条活路,呐,你这么配合,我也不会做的那么绝,大冷天的,给你留两张钞票压压兜……这个……嗯?全是一块的?”

之前一直在自说自话,注意力并没放在钱夹上,等到他想抽出两张十块的扔给对面这个一直非常配合的肥羊,却怎么都找不出来时,才蓦然反应过来——钱夹里的确放了厚厚一沓钱,但全是一块钱的,连张五块的都没有。整个钱夹虽然摸起来鼓鼓的,也很有份量,但实际上顶多也就三四十块钱的样子。

直到这时,刚才被扇了几下的那人才嗫嚅着道:“虎哥,我刚才叫你就是想跟你说这个的,里面放的全是一块钱,咱们被这小子耍啦!”

虎哥愤然抬头,脸上露出凶恶的神情,狠狠地把钱夹摔在司南胸口。

“我跟你讲,我真的很生气!本以为你小子挺上道,不打算为难你的,但是你这个样子让我很为难啊!”

虎哥捋了下袖子,虽然没有把匕首重新抽出来的打算,但看起来已经摆好了动手打人的架势。其他人一看虎哥的架势,也都围拢过来,一个个擦拳抹掌。

做为打劫的一方,一共有四个人,而且身体都相当健壮,平时打架的事没少做,对方只有一个人,并且乍看上去就是个比较单薄的学生,其实根本就没想过是否会有反抗的问题。心情好的时候直接把钱抢过来,人放走,心情不好的时候一顿狠揍也很正常。匕首虽然经常带在身上,倒还真没伤过什么人,毕竟是出来求财,不想把事闹大。

这边虎哥还没出手,刚才被骂的小弟已经冲了过来,一半是带着讨好的心思,另一半则是被虎哥抽了几下心里不爽,上来就是一拳。

然而这边拳头才打出一半,他便觉得手腕象是被铁钳子夹住了一样,还没等有所反应,手腕被用力地一抖,身体便莫名其妙地被甩得双脚离开了地面,等到身体腾空到半人多高时,手腕上又传来一股向下的巨力,于是整个身体便以平行于地面的姿势狠狠地拍在地上。

“砰”的一声,好象一个大沙包结结实实地拍在地上,很沉闷的声音,让人听了牙根发紧,汗毛发炸。那人哼唧了两声便晕了过去。

几乎与此同时,另一个从身后扑过来的人身体象是突然被火箭推进器加了速一样,炮弹般斜着从司南肩头飞过去,远远地摔在黑暗中。

“啊————”拖拽得长长的惊叫声在“砰”的一声后戛然而止,然后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围墙倒塌声和微弱的呻吟。

苏醒(下)

天色虽暗,但是在城市里终究不可能有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距离又这么近,又有不远处明灭不定的路灯,大致的情形都看得清。

虎哥离的最近,看的也最清楚,在他眼里,感觉对方摔人的时候就象是在玩一根软趴趴的绳子,抓住绳子的一头,轻轻的一抖,整根绳子就会呈波浪形地飞上半空,然后再很随意的往下一抡,于是绳子就重重地抽打在地面上了。

但问题是他手里玩的不是绳子,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将近一米八的个头,壮壮的,一百六十多斤,这么随手一抖,就象甩死鱼似的给拍在地上,这就有点恐怖了。

单听那身体落地时的沉闷声音,他的嘴角就直抽抽。

至于身后那人是怎么摔出去的,他就完全不知道了。

这种状况下,他和另一个正准备扑上来的人动作同时僵住。

待到司南似笑非笑的眼光瞥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脸上下意识地露出讨好式的干笑,但一时间还无法适应角色的对换,也想不出什么话适合这样的场合。

“别……别……”

司南跨前一步,虎哥吓得连退几步。猛地一扭头,身后那个原本准备堵路的人也忙不迭失地把僵在外面的拳头收回去,龇牙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们这个样子真的让我很为难!明明说不反抗就不会为难我的,结果还搞成这个样子……”摊摊手,司南觉得自己很无辜。

说话间,再次向前跨步,虎哥还想躲,却觉得眼前突然一花,司南便已经到了面前,伸手按在他的肩上,一股大力压得他寸步难行,他顿时面如土色。

司南目光凝在虎哥脸上:“虎哥是吧?呐,你看,很多时候,我们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象是在赌博,就比如你出来打劫,运气好的时候固然能发财,一不小心劫错人的话,却也可能连命都丢掉。是这样的吧?”

“是是是,我笨,我蠢,一不小心冒犯了您,我我……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别害怕!其实我很公平的,你看,之前你拿走了我身上所有的钱——呃,虽然只有几十块,但的确是我身上的所有钱,我没有反抗,但后来你们想打我,我就不得不出手了,这是你们不对。呐,你看这样好不好,如果你能老老实实地把所有钱都拿给我,我也保证不会为难你,当然,如果你觉得有能力反抗,那么也可以……”

“不不不……绝对老老老实的,不反抗,不反抗!钱……钱都给你!”

司南耸耸肩,收回压在虎哥肩上的手。

虎哥擦着冷汗,很麻利地把装钱的腰包解下来,虽然有些心疼,却还是双手托着递出去。

司南掂了掂腰包的份量,很满意,嘉许地拍拍虎哥的肩头:“嗯嗯,挺识趣的!这样的话,我也就不为难你了,不过呢,今天这个事儿,你要当做完全没发生过,多说多错,小心以后没命说话……呃,原话应该是这么说的吧?”

立场完全调换,之前说过的话也被人以戏谑的方式奉还,虎哥尴尬得脸色通红,却不敢出声。

“呵,不要紧张嘛。对了,那两个家伙应该不会挂掉,不过断十根八根骨头是免不了的,所以其他人身上的钱就留下来当医药费好了。你看,我也很有原则的嘛!”

提着包,司南转身离开,走出十几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回过头。

“对了,名震南街的虎哥是吧?说真的,你的那些话里有一句我还是很赞同,记住哦,回去之后,刚才发生的事还是忘掉的好,千——万——不要乱说话,后果嘛……你懂的!”

如果说之前一直都是戏谑的态度,那么此时,司南微眯起眼睛,略带森寒的语气便显得他相当的认真。

虎哥背脊一寒。在刚才的一瞬间,他分明感受到一种森寒刺骨的杀意。他在道上混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手上也曾沾过血,因此对这些东西相当敏感,至少他非常清楚,一般来说只有手上沾满鲜血甚至有很多条人命的人才能产生这种杀意,而这种人,大都是不大把人命放在心上的。

所以直到这时虎哥才有种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个来回的感觉。后怕!背上冷汗淋淋。

“踏……踏……踏……”

轻微的脚步声在静夜中渐行渐远,虎哥望着司南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的黑暗当中,只觉后心一片冰凉。

旁边的同伴靠过来,压低了声音:“虎,虎哥,要不要我跟上去摸摸这小子的底?只要弄清他住在哪,等回去之后叫齐兄弟,把他给……”

“啪”,虎哥重重地扇了他一巴掌。随后又是“啪啪啪”一顿劈头盖脸的猛打。

“摸摸摸,摸你妈个头!嫌命长了是吧?一个个都是些不长脑子的东西!去,看看二龙伤的怎么样,我去找找豹子——妈的,真邪门,那么一个大活人,居然象拍苍蝇似的一下子给扔飞十几米,就算不挂估计也得躺半年……”

嘟囔着,走下街道,越过水沟,摸索着寻找被扔飞出去的同伴,不一会儿就在一堵半塌的墙下找到名为豹子的同伴。还好,没死,不过也晕了过去。

手忙脚乱的把豹子身上凌乱的碎砖头扔开,架着胳膊拖了一下,似乎触到了断骨,豹子在晕迷中哼哼了两声,连忙放下,不敢再乱动。

忙活了半天,终于把豹子的姿势摆得平稳些。回过头去,想叫那边的同伴过来帮忙抬人,眼光一瞥间却发现明灭不定的街灯下又有一个人走过来。

摇摇晃晃的,摇摇晃晃。似乎是个酒鬼,手上还拎着个东西,看形状估摸着是个酒瓶子。

一阵冷风吹来,隐约间虎哥似乎还听见一阵若有若无的呢喃声,低沉而诡异,象是游魂的低吟。他心底突然生出种莫名的惊惧,然而再侧耳细听,那呢喃似乎又消失了。

这时街上那同伴也发现了那个酒鬼。大概是之前被反打劫,又被虎哥训了一顿,心里有些憋屈。先是怔了一下,随后便直接拔出匕首来,连声招呼都没跟虎哥打,直接气势汹汹地迎了上去。

一边走还一边嘟囔:“老子就不信了,难道还能再遇上一个扎手的货?”

距离不算远,虎哥听在耳中,心里也有些纠结。兄弟四个,忙活了大半个晚上,到最后反倒躺下两个,钱也没了。的确够憋屈的。另一方面,酒鬼之类的人的确算是比较好的目标,反抗能力弱,而且身上通常都会有些钱。所以虽然对兄弟没打招呼就动手有些不快,但心里也觉着没什么问题。

眼睛盯着那边,间隔二十几米,靠近,再靠近……

眼看就要接触的时候,路灯刷的一下灭掉,再亮起来时,两个人的影子已经重合在了一起。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的确是重合在一起。

路灯刷的灭掉,再亮起,再灭掉,时间象是被分割成许多细小的段落,中间灯灭掉的时候会有断层,所以不大能分辨清具体的动作。

不过似乎问题不大,看不出没有明显的扭打,证明那边应该控制住了。唯一有些古怪的是,那重合在一起的人影似乎在颤抖。

颤抖……

还是在颤抖……

大概半分钟以后,“锵”的一声脆响,声音虽然不大,在但寂静的深夜中很清晰。

虎哥的脑子顿了两秒,随后反应过来,那是匕首坠地的声音。他终于觉得有些不妥了,猛地站起身,想过去看看状况。就在这时,迎面吹来一阵大风,带着一阵浓重的血腥味,隐约间似乎还有很粗鲁的咀嚼声。

“啊呜……呜……咔嚓……”中间夹着一阵骨头碎裂声。

虎哥打了个冷颤,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一下子竖了起来。下意识地捂住嘴,缓缓蹲下身,躲回暗影里。

那边重合在一起的人影仍在颤抖,颤抖……

然后终于在某一刻,人影分开,同伴的身体软软地向后仰倒,却在即将摔倒的瞬间又被酒鬼扣住双肩拉回,然后用力地向两边一撕……

虎哥眼皮重重地跳了一下,上牙深深地咬在下唇里都浑然不觉。

“噗!”

同伴的身体象是纸片一般裂成两半,中间还哗啦啦地淋下一大滩东西。酒鬼随手扔掉半边,双手又是一扯,把一条胳膊扯在手里,其他的随手扔掉,又开始向前行去。

忽明忽暗的街,酒鬼继续前行着。

摇摇晃晃,摇摇晃晃。手里拎着一长条跟酒瓶一样粗细的东西。

眼看便要走远了。偏偏这个时候,一直晕倒在路面上的二龙苏醒过来。先是微弱地哼哼两声,然后咳出口血来。

“虎,虎哥……好痛呀!帮,帮我……”

大概是摔的太厉害,睁开眼却不大能看清东西,只隐约觉得身边有个人影在走过,便下意识地伸出手拽住那人的裤腿。

虎哥颤抖着,很想出声提醒:“兄弟,别出声!千万别出声!”手却紧紧捂着自己嘴巴,手指过度用力甚至在脸上印出淤青。

酒鬼迷茫了一下,仰头嗅了嗅,随后扭回头,目光落在二龙身上。

摇摇晃晃地转身,扑上去……

…………

司南回到住处,摘下围脖,在盆子倒下清水,双手掬了一捧润在脸上。突然间,动作滞了滞,似乎又感觉到了什么。

抬起头时,洗漱镜里映出一张清俊中略带些苍白的少年面孔。

闭上眼仔细感觉一下,奇怪的感觉又消失了。

继续洗脸……然后在某一刻,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司南猛地扭头,快步走到窗前,推开!

“嗷……”

一声沉闷如雷的怪吼从远方的黑暗中传来,打破夜晚的沉寂。看方向,是回来的那条路上。

二视线

早上,司南迷迷糊糊地醒来,有那么一瞬间,不知身处何地,身体下意识地绷紧。

这是……在哪里?

眼前光影朦胧,但光线不那么刺眼——不象是在实验台上。

没有来来往往脚步匆匆的白大褂……手脚没被铐起来……没有手术刀在身上来回切割……没有被注射乱七八糟的液体……没有巨大的针头往脑子里插……没有电击、射线、抽血……

到底是在哪里?

身上没有刺痛,没有饥饿和寒冷——也不是躲藏在阴沟里。听不见警犬的狂吠,四周没有压抑的呼吸声,没有追捕者……

什么地方?什么地方?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猛然从床上坐起。心脏剧烈地跳动,急促的喘息。汗流夹背。

伸手抚住额头,黑亮柔软的头发被汗水浸湿,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抬起头,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洒进来,照在略显苍白的少年面孔上。

——是了,这是自己的家。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已经不需要害怕不需要戒备,不需要没命地奔逃了。

现在的生活……很平静。

起床,穿衣,打开窗,湿冷却清新的气流涌进来。洗脸,刷牙,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

在心底告诉自己,新的一天已开始。

大概是昨晚感觉到了一些似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才又勾起了心里的一些东西吧。

事实上类似的恶梦已经很久没有做了,只有在最初刚到这里时才几乎每晚都是相同的状态——恶梦,或者半睡半醒的梦魇,每天都会以类似的高度紧张状态醒来,有时会直接从床上跳起来做出战斗姿态,半梦半醒中会失手打碎一些东西,醒来之后才发现满屋狼藉,俨然被强迁后的房子的感觉。

话说回来,昨晚的确感觉到了一些东西,但最终还是没有过去查看。会遇上些什么心里大概有数,那样的东西本身就不一定好对付,而且能够感觉到的未必只有自己一个,万一引来一些不想遇到的人,可能一不小心就会惹上麻烦。

目前的生活很好,不想改变,所以不想惹麻烦。

整理心情,大概地收拾好自己,背起书包出门,向学校走去。

这座小小的城市叫做河阳,三年前辗转地来到这里时,只是想把这里当成暂时的休养之地,但接下来由于身体状况耽搁了一顿时间没走,然后大概是习惯了,不知不觉地就一直住了下来,反正本来也没什么目的地,于是也就抱着无论去哪里都是一样的态度,最终停留在这里。

说起来这里实在很平凡,小小的城市,不繁华,不拥挤,相对落后的观念中有种很浑厚的质朴。

这里的清晨街道并不拥挤,但很有生机,人流来往,步行的、骑自行车的、推三轮板车的,也有些开着小车的从中间带着些炫耀穿过去。

目前是在盘山中学上学,住的地方位于学校所在的小盘山侧面,往北走的路经过山后,很偏僻,少有行人,也就是昨晚遇上打劫那边。往南走则是通向盘山中学正门,那里则相对的热闹很多。住的地方象一道边界,往北越来越寂静偏僻,往南越来越繁华热闹。

在去学校的路上会经过一处早市,开始的是一段时包子、馒头、馄饨、面条等早点摊,再往里是卖菜以及各种生活杂物的,每天早晨热腾腾的蒸汽笼罩大半条巷子,人来人往的吆喝叫声卖声中,晨练的老人家和要去工作的青年凑在同一张小桌子上吃东西,还有不在家吃早饭的学生混在里面。偶尔会有闹的小孩子乒乒乓乓地从中穿过,一不小心汤弄翻在别人身上,引起一连串的惊呼喝骂,鸡飞狗跳之中小混乱穿过半条街,渐渐远去。

巷子背后就是小盘山,小小的山头在晨光中笼着些许的雾气,林子里有飞鸟盘旋,初升的阳光斜着洒过来,半山明媚,不会让人惊艳,但有很安详的美。

司南习惯性地在走过去临街第三个摊位上坐下,漂亮的老板娘正忙活着,看到他坐下立刻熟络地招呼过来。

“小南,还是馄饨吧?”

司南微笑着:“嗯,是啊!不过不着急的,阿姨,等招呼完其他客人再给我上就行。”

“没事,你那份早就给你留出来了,用不着等!”

随后便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从后面端出一大碗热腾腾的馄饨,放在司南面前。

女孩脸形很美,眉眼跟老板娘七八分想像,但气质上更加清澈干净,在清晨的早市中如同一朵带露的小白花,即使是朴素的衣着也渐渐掩不住那种随着年龄渐大而逐渐散发出来的惊人魅力。

由于常来,司南对母女两个都算熟悉。老板娘叫颜秀怡,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由于样貌美丽,一直是这条街上的经常被人议论的话题。女孩随妈妈的姓,叫颜灵,十五岁,两母女相依为命。

老板娘手艺很好,包的馄饨味道鲜美至极,是附近的一绝,不过她的馄饨每天都有定数,卖完了就收摊,过了八点没卖完也收摊——当然这种情况从来没出现过,所以很多时候有些人是吃不到这个摊上的馄饨的。

司南住在附近,逢人时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总到这里来吃,时间久了老板娘就记住了,对他的印象一直很好,再加上偶尔也听人说起过这孩子一直都一个人住,也就有意无意地多了几分照顾。于是渐渐的,彼此就熟悉了。

馄饨吃到一半,老板娘把颜灵按到司南对面坐下,也端给她一小碗馄饨:“小灵,不用帮我了,赶快吃,跟司南一块去学校!”

颜灵便坐下,清澈的眸子瞥司南一眼,微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埋头吃东西,偶尔低头小口喝着热汤时,看上去会感觉她那白净的脸蛋比白瓷碗还细腻光滑。

两人之间完全没有对话,不过司南心里知道女孩倒不是对自己有什么不好的印象,不然以她的性格恐怕绝对宁可站着吃也不会坐在自己对面。她对外人时一向比较冷淡,虽然常在摊上帮忙,但真正见她笑的次数很少,说话也很少。

女孩养成这种性格的原因司南也大概的清楚,两母女相貌都很出众,颜灵还在上学,暂时还没什么事,但据说经常会有人纠缠漂亮的老板娘。老板娘一直洁身自好,但止不住风言风语,附近街上的女人出于各种或嫉妒或排斥或戒备的心思,都在背地里叫她“颜狐狸”,男人们也乐得把说她成一个坏女人,似乎这样一来即使将来真的“不情愿”的跟她发生了点什么,自己也会是无辜的、被勾引的一方。

颜灵容貌灵秀,相比之下虽然还有些青涩,气质上更干净剔透,虽然老男人们因为各种原因不大好直接下手,但在学校里明里暗里遇到的爱慕、表白甚至骚扰也不在少数。大概是因为十五岁的心灵仍保持着片尘未染的干净,所以在某种程度上,颜灵比她妈妈性子更倔更爱惜自己,面对周围的纠缠,无论是出于好感还是恶意,她都习惯性地报以冷淡的方式,不太跟人接近,不接受人示好,不轻易求人,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气场。

面对这种性格的女孩,司南当然不会主动打扰,只是一边吃东西,一边可有可无地听其他桌子上的聊天——大都是些彼此间熟识的人家长里短地嫌聊,但其中也夹杂着一些让人感兴趣的小道消息。

“喂,听说没,昨晚附近死人了!”

“得了吧你!要真的出了人命肯定早就传开了,我会不知道信儿?”

“嘿,你还别不信!我姐夫干了十几年的老警察,出了重要案子他总是逃不开的。这不……天还没亮就有人报警,说这边死了人,刚好我姐夫值班,当时就跟车过来了。”

“真有这事?那后来呢?”

“后来?嘿嘿……我跟你说,这事可有点儿蹊跷呢,我姐夫刚到现场,还没怎么查呢,就被另外一批人给撵走了,还被要求保密——听说是秘密部门的人。”

“编,你就编!还秘密部门呢,小说看多了,魔怔了吧你!被要求保密你又咋知道的?”

“嗨,你这话说的……要不是我姐……”

微不可察地皱皱眉,“秘密部门”之类的话题隐约地牵动了司南的神经。分出几分注意力继续听下去,但接下来却是些没什么营养的互损和闲聊,不再有任何价值。

吃完馄饨,司南直接把钱放在对面颜灵的碗边,跟老板娘说声“阿姨,我走了”,然后就不紧不慢地往学校走。颜灵吃完时便顺手收了碗和钱回到后面,不一会儿也背了书包出来。两人一前一后,中间隔上十几米、走在通往学校的路。

基本上每天都重复着类似的情形。

按照习惯,接下来走到了学校门口时会先检查校徽之类的,然后由于颜灵才上高一,进了学校便会往右走,司南高二,直接继续向前。

然而……

快走到门口时,司南停下脚步,摸着胸前空荡荡的位置,皱起眉。

校徽……校徽哪去了?

颜灵走过来,侧过头看了一眼,表情上也有些疑惑。越过去几步时,忍不住回过头来又看一眼。片刻后大概也从司南的动作上明白了过来。迟疑了一下,女孩又走回来。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校徽递过去。

“以前有段时间以为校徽弄丢了,就补了一个,没想到后来又把原来的找到了。给,你先用吧!”

下意识的伸手接过,微微的接触下,感觉女孩的手指很冰冰滑滑的。

“呃……谢谢!”

怔怔看着女孩若无其事地转身继续前行,司南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以他的了解,即使是别人主动要求帮忙这女孩都未必肯,这时却主动上来借校徽给自己,实在相当意外。

脑子有点迷糊,一边往衣服上别校徽一边跟着女孩的脚步往校内走,直到女孩进了大门往右转去,司南才拍拍脑袋回过神来。

瞅瞅女孩渐远的身影,又瞅瞅自己衣服上的校徽。又回想起自己的疑惑。

但是……自己的校徽去了哪里?明明昨天还在的,记得一直到昨天晚上都在,不应该无缘无故的丢了才对。除非是……

蓦然想起昨晚遇到的那几个打劫的,扭身把其中一个摔出去的时候,那人的手似乎胡乱地抓了一下,当时并不觉得对方能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本着无所谓的态度也就没躲,难道是那个时候……

如果校徽真是被那人抓了去,岂不是会知道自己在盘山中学上学?万一将来有什么麻烦的话……哎,有点伤脑筋呢!看来应该找个机会去拿回来。

“嗯嗯,那个光头好象是叫虎哥什么的,南街……”

低声嘟囔着,司南朝教室走去。

而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角的某个办公室里,一位穿职业套装的女郎敲门进来。

“查到了,死掉的两个人都是本市的无业青年,一般在南街附近出没。根据调查,常跟他们来往的还有两个人,一个绰号阿虎,另一个叫豹子……”

巨大的办公桌后,带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抬起头:“这样啊,那就这里入手吧……找到他们!”

冥冥中,无形的视线开始往相同的方向上汇聚。

对于司南而言,上课什么的其实只是一种生活方式的象征,或者也可以说,在大多数同龄人都必须坐在教室里,按照陈腐的教育制度要求学习着一些直到几十年后才终于能够确定到底需不需要学,或者到底需不需要那样学的东西时,为了不被看成异类,司南只能选择这种生活方式。

还好,课堂上的小乐趣也还是有的。同学之间传递一些小说和杂志是经常的事,书桌上架着课本,下面却偷翻着违禁读物的事也并非绝无仅有,高二的阶段老师也不大严格要求,周围的同龄人大都如此肆意地挥霍着青春。无论怎样都不算太过出格。

坐在前排的一个男生高高瘦瘦的,有着张白净的脸和类似偶像歌星般的眉眼,正与斜前方的一个俏丽的女生传纸条,不知写了些什么挑逗的话,女生红着脸回过头瞪他一眼,少许嗔怒中更多的是略有青涩的迷人风情。

最前排,一个很漂亮的女生正扬着头认真听讲,从侧面看过去晶亮的眼睛份外有神,白皙的脸颊在晨光中仿佛蒙着层氤氲的光雾,很迷人。

耳中也能隐约听到最后一排的两个男生在纸上下五子棋,其中一个正嘟囔着要悔棋。

无聊时司南会把眼睛挪向窗外,望着那片偶尔有飘零的落叶划过,颜色蔚蓝如洗的天空。

时值深秋,落叶已经不多,寒气越来越重,教学楼斜对面不远处的食堂经常早早地就开始忙碌,里面的蒸汽从门窗的缝隙中钻出来,如同一层薄雾弥漫在附近的几棵掉光了叶子的树中间。

这样的情景有时会勾起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一些回忆。

在班级上,司南的成绩一直不好不坏,当然,如果他愿意,或许也可以拿一些让老师和同学都瞠目结舌的成绩。不过那对司南来说其实完全没什么意义。他不需要羡慕,不需要成绩,也不想受到太多的关注。

之所以不用上课听讲就能达到那样的程度,并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天才,那大致上要归功于脑子里曾被强加进去许多东西。

当初被送进实验室后,做为一个实验品,各种能想像到的和不能想像的实验都曾在身上出现过,其中就包括硬生生往脑子塞进一套很庞杂的知识系统,关于自然的,关于武器的,关于生命啊、遗传啊、化学啊、军事啊、搏击呀,等等等等。

其中有很多是目前难以理解的,还有一些是无法回忆起来的,也有一些知识因为各种无法理解的原因变得零碎。但不管怎么说,大体的框架和主体的东西还在,通过各种阅读和查询,还是能在上组成一个庞大的知识体系。所以即使从没认真听过生物课,司南也能知道教老鼠之所以只能生出老鼠来是因为遗传基因,一节化学课不听也能在思考之后给出几种可行的制造硝化甘油的方法。所以司南才能在从没上过学的情况下直接混进高中。

远超同龄人的知识面,了解更多更高层次的内幕,有着无法向其他人诉说的经历,与其他坐在一起的同龄男生女生相比,司南很多时候更象是一个看小孩子学加减法的教授,或者是冷眼旁观小孩子们趴在沙堆上玩沙子的建筑设计师,虽然偶尔看看会觉得新鲜有趣,但时间久了,能感觉到的就只是无聊。

出于这样的心境,跟同学之间的关系一直有些疏离,没什么特别要好的同学,也从不刻意跟谁接近。

课间时偶尔有同学叫着一起去玩时,司南大都脸上带着轻轻的笑,扬扬手里的小说或者漫画,“呃,还有一小段,下次吧……”,久而久之,再笨的人也会知趣。

在女生眼里,司南平时温和的象个人畜无害的小动物,柔顺的头发,轻轻淡淡的笑,五官清俊,是性子比较安静的女生们比较喜欢的类型,只不知为什么,看上去脸色一直稍显苍白。

偶尔会有隔壁班的女孩子羞答答地托人送上一封信,司南大都远远地回望过去,回给那女生一个温和的笑,然后……没有然后了。不会回信,什么回音都不会有。

中午大都在学校食堂里吃,吃完饭在校园内散散步,有时会沿着教学楼侧面的坡路往山上走走。

除此之外,司南通常会定期去课外活动室那边溜达一圈。

课外活动室大都集中在一幢楼里,各种课外兴趣小组之类的大都在这里有根据地。当然,具体会不会有专门的活动室还要看各自的攻关能力,家里有点门路的学生,或者学生会干部之类的人,大都能跟学校交涉来一间专门的活动室,在普通人眼里,那些人俨然是些高不可攀的能人。

司南也有参加课外小组——神秘科学兴趣小组。

小组的组长例来是些颇厉害的人物,在教室很紧俏有情况下,总能占据一间面积相当大,里面甚至还隔出一个单间办公室的教室。前组长现在已经高三,不再管日常的事务,现在的组长是个高二的男生,叫何中伟,在普通学生眼中都是些风云人物。

司南却知道,这个小组之所以能一直占据这样一个教室,背后是有些复杂原因的。事实上,包括前组长和现组长在内,小组里有好几个都不是普通人——这个课外小组的真正名字其实叫“能力者小组”更恰当一些。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是所谓的能力者,大部分都是普通学生,平时会拿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在外面的大间里讨论一番,比如晚上洗澡时发现窗外有飞碟在偷窥,比如政府证实在哪哪哪发现了野生华南虎和野生比卡丘,又或者八卦一些谁家小猫天生三条腿的事。

小组的真正核心成员目前有五个,其中也包括司南,平日里真有什么事情都会关起门来在小办公室里讨论。

这个真正的能力者小组是有组织的,在其上层也有一些能力颇强的能力者,势力范围分布在各个城市。当然,总体来说这仍是个比较松散的边缘性小组织,上下之间没有太严格的从属关系,也不会组织什么让政府神经紧张的活动。基本上算是一个情报交换俱乐部性质的存在,一个在政府内有备案的松散联盟。

这样的松散组织在能力者世界不在少数,一般而言,经备案的组织都会受到政府部门的特殊照顾。

现在已经不是十年前了,政府对能力者组织的态度非常缓和,轻易不会做出过激的行动,不象以前,曾经为了某种研究而大范围抓捕能力者做实验,最终引起整个能力者世界的动荡和战争。

加入这样一个小组是司南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人们对未知的东西总是报以更大的关注,相反,那些一直都在其视线中活动着的,反倒会觉得安心。司南知道,自己终究是特殊的,说不定哪天就会被发现,与其那样还不如直接伪装的无能一些,事先就让人知道自己的存在,这样一来即使将来偶尔有些特殊的事情发生,也能找诸多的借口解释过去,不过被人当成突然冒出来的能力者关注和戒备。

小组的核心平日里交流的大多是从上层或是其他渠道来的关于的消息,虽然不可能有什么重要的内容,但总算是关于能力者世界的,聊胜于无。

与司南刻意避开能力者世界不同,其他人大都觉得自己有着特殊能力,与普通人完全不同,如同小孩子向往小说中的武侠世界一样,向往着能力者世界,因为总是刻意打听关于那方面的消息。

中午时分,司南走进小间时,里面已经凑了四个人,正交头接耳,身为小组长的何中伟一见他进来便神秘兮兮地迅速关上门,兴奋地宣布着刚得来不久的消息。

“大事件啊!河阳这边发现堕落者了!”

旁边另一人接口道:“是啊是啊,上面刚才给消息过来,说这咱们河阳这边出了问题,据说有堕落者出现,并且听说政府那边已经有所行动了,连昆仑都有人出动了!”

“昆仑……”

司南眼角微微一跳。时隔多年,终于又听到那个组织的名字的……

“昆仑?”

横贯荒野的高速公路上,时不时有高速行驶的车辆飞驰而过,一片落叶在激荡回旋的风中打着转,不等落下便又被随后路过的车辆卷起,倏地一下重新蹿上半空。

北方的秋末冬初,寒风冷冽如刀,高速行驶在路上,即使坐在车厢内都能明显地感觉到车身撕开空气向前飞驰时产生的巨大风阻,这样的状态下,只要是稍微正常的人都知道打开车窗是多么脑残的一件事。

然而在稀稀落落的车流中,偏偏就有那么一辆银色跑车大敞着车窗,一路顶风呼啸着朝河阳市的方向行驶。

跑车中,皮肤泛着土黄色的年轻男子收回伸出窗外的手,诧异地回过头,用印地语向车内的同伴确认:

“你确定?昆仑的人也到了河阳?”

“冷死了!莫罕,你先关上车窗再说行不行!真麻烦,我就知道带着你出来没什么好事!”

车厢里鼓荡的强劲的风和巨大的风啸声,驾驶位上充满印度风情的女人不满地向男子喊话,说的却是英语。

被唤为莫罕的男人耸耸肩:“好吧好吧,哎,多么美妙的风啊,你真是不懂享受!”说话间随意地一扬手,夹在指间的叶子倏地如飞刀般激射出去,没入路边的矮树当中。

名为莫罕的年轻人按升车窗,巨大的风啸声渐渐被隔绝在外面:“我说卡培拉,女人总是满肚子怨气很容易老的,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难道不该好好放松一下?”

卡培拉舒了一口气:“呼……舒服多了,终于关上了!该死的,也只有你这种变态才喜欢那么大的风……拜托,现在可不是让你放松的时候?根据最新传来的情报,的确有昆仑的人到达河阳了。”

“哎呀呀,这个情报……还真是让人头疼呢!不是他们察觉到了什么吧?”

“这个,应该还不至于,我们的事到目前为止还算隐密。我估计大概是因为那边发现了堕落者吧。昆仑毕竟是官方组织,估计是想尽快处理掉麻烦,避免引起恐慌。不过……这也太巧了吧……”她皱着眉头,心中似乎还有些忧虑。

不一会儿,莫罕问出了女子心中担心的问题:“喂,你说……他们那边发现的堕落者会不会就是那个家伙?”

皱着眉头,女子也有些不确定:“应该不会吧……虽然他从实验室里逃出来的时候是精神混乱的状态,按理说也可以算是一种跟堕落者类似的东西……但你也知道,我们通常所说的堕落者是指在觉醒过程中被力量反噬,身为人的本体意识基本消失的觉醒失败品,这种东西其实已经不算是人类了,它们拥有强大的力量,依靠本能行动,对人类的血肉有**,是确确实实的妖魔……可那个家伙不一样,他本身已经是觉醒过了的能力者,再精神混乱也不大会做出太乱七八糟的事,什么吃人啊吸血啊什么的,在身体还以人类意识为主导的时候,基本是不太可能的。除非……”

说到这里,她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一下,眉头皱的更紧了,似乎想到了什么很不妥的事情。

莫罕奇怪地侧头看她一眼:“除非什么?”

“呵,没什么!希望是我想太多了,那种事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发生过了——反正不管怎样,尽量避免跟昆仑正面碰撞都是最好的选择。说起来昆仑在十多年前似乎也有过类似的实验,对这方面的事可能会比较敏感,这里毕竟是中国,真被他们盯上的话,谁都没办法跑掉。”

“知道了知道了,反正我不惹事就是了,弄的我好象很不知轻重一样。呃,大概还要多久到?”

女人抬头看看天色:“天黑之前吧!”

……

河阳地处东部,临近冬季,天色黑的越来越早,盘山中学放学时,太阳已落至地平线下,只有一些淡红的光线从大地尽头漫上来,在天空中映出最后一抹残红。

司南回到家换了身衣服,随后便坐上去市区的公交车,直奔南街。

南街全名叫淮南街,在河阳来说也算相当有名气,这里集中了许多新奇趣味的小店,宠物店、玩具店、手工布艺店、饰品店、冷饮店、发廊、服装店、游戏厅,基本上都是些不大的店铺,受众体几乎完全是年轻人,平时非常热闹。

当然,真正热闹的还是在晚上,基本上从傍晚开始,整条街就会变成一条相对意义的“步行街”,街道两边全是摆摊的小贩,各种希奇古怪的东西都有,小吃摊也会整排整排的出现,羊肉串啊、铁板鱿鱼啊、棉花糖、糖人、糖葫芦,这些都必然会有,其它各种新奇的小吃也会不定期出现。

小城市没有太多可去的地方,那些大广场附近的大商场也不是普通老百姓爱逛的,所以只要天气还好,一到了晚上,这里就必然是人头涌动的场面,而且这时也不再是局限于年轻人,那些喜欢热闹气氛的老人家,吃完晚饭出来溜达的上班族,以及带着孩子,以类似赶集的心情大老远跑过来玩的中年夫妻也都会有。

司南从邻近的街口下车,脚刚落到地面便觉得四面八方的人潮声汹涌而来,放眼望去,临时接到街边的灯光曲曲折折的延伸出很远的距离,但凡灯光所至的地方,到处都是人影。

虽然有明确的目标,来这里是找那位“名震南街的虎哥”,但看到这副情景司南也有些头大,一时间不知从何下手。

从下车的地方穿过去的十字路口正好是淮南街的中点,整条街分成两北两半,由于太过热闹,东西方向上也各延伸出一大段距离。

由于来之前没吃晚饭,司南便先朝着小吃密集的北面走,开始时还有些不习惯这种人挤人肩碰肩的场合,不过没过多久也就适应了,从人群挤出来时,已经两手各握着一只大肉串。

从生活习惯上来说,司南向来避忌人多的地方,什么样的经历养成什么样的习惯,他几乎从一出生开始就被父亲带着逃亡,昼伏夜出,避忌人群,后来被抓进实验室,那里更是一个冷清有若坟墓的地方,再后来阴差阳错地离开,却又是一段逃亡。可以说在他的过往中,几乎从没来没将自己置身于人潮人海当中的经历。

不紧不慢地逛着,时不时买点零食捧着吃,耳边响着两边此起彼伏的声音,有女孩子讨论哪颗耳钉漂亮的,也有大妈跟摊方磨牙反复地问“这碗能不能便宜两毛钱”的,还有小孩子时不时扯着大人的衣角撒娇“妈妈我要吃这个”,路过一个小摊时司南还看见一对看上去很有印度人感觉的男女一人揍着一团棉花糖,手忙脚乱地舔着,这样的经历对司南很陌生,但也很新奇有趣。

不知不觉的便逛到了北面临近机动车道的尽头,没发现要找的那一类人,司南便又重新逛回去。

到了南面,更多的便是各种新奇玩意,小饰品、小工艺品一类的,刚走过十字路口,远远地便瞧见前面一阵骚动,本就挺拥挤的街面站满了人,隐约地围起好大一个圈子,里面隐约传来争吵声,从声音判断,似乎是两个女孩在和什么人争论。

司南眼睛一亮,立刻朝声音的方向挤过去。

其实他对那种大街上发生的口角其实没有什么兴趣,但他来这的目的是找人,而在这种地方如果发生比较激烈的纠纷,不出意外的话其中一方便应该跟那个光头虎哥是同一类人。想找虎哥,从这一类人身上下手准没错儿。

果然不出意料,在人群中间,两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正跟对面两个男的争吵。那两个男人一看就不象正经人,基本可以肯定是在外面瞎混的那一类。

但另一方面,司南又觉得很意外,他赫然发现场中那两个女孩子他居然都认识——其中一个是经常上学时同路,早上还借过校徽给自己的颜灵,而另一个则是同班同学,同时也是被私下里被评为校花的富家女,林若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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