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不见仲沐阳的表情，只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苍凉。他说：“没有你，我找谁呢？”

【1】

向梓沫知道他想要什么答案。

五年前那个同样的问题，等了五年仍旧无法得到的答案。

他可真是偏执啊……向梓沫想。

的确，她没有给过他答案。就算唯一的答案说不出口，她也不想用编造的谎言来搪塞。这是对她自己的侮辱。所以，她一直给出的都是沉默和决绝。

她也能理解，有始无终的一段感情，的确是对当事人的一大折磨。只是，他偏执到这种地步，就为了得到一个于事无补的答案，竟敢在公司的度假村里这样明目张胆地来找她，还是深更半夜进入她的房间，确实也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他是一个极爱惜羽毛的人。

五年前，他们交往那么久，他从未和她在公司同进同出过，也从未把他们的关系，在任何人面前公开过，她甚至连他最要好的朋友都没有见过一个。

他把他们两个的关系，在所有人面前瞒得密不透风。

可是，现在他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就不怕别人的眼光了吗？不怕摄像头会暴露他的行踪吗？不担心影响他的清誉了吗？

深夜随意进出下属的房间，难道不是比公开一个正经交往的女朋友影响更恶劣吗？

……

“怎么，你还是不想告诉我吗？”见她怔怔地坐在那里，半天仍是一句话都不说，仲沐阳苦笑了笑，神情无限萧索，似是自嘲，又仿似无奈。

向梓沫默默低下眉眼，想了半晌，方才轻轻摇摇头：“不是。”

“你不觉得我应该有权知道这个答案吗？”

向梓沫再次抬起头，木然看着他，反问：“知道了，能怎样？不知道，又能怎样？”

仲沐阳对上她的目光：“不知道的话，我会一直缠着你，直到知道为止。”

向梓沫无奈。

他这话说得可真像个无赖。可是她偏偏知道，他同时也会像个无赖似的说到就会做到。他有的是大把的时间和耐心，只是她奉陪不起。

“好，我现在就告诉你。”她突然下定了决心，眼神坚定地看着他，“可是，你真的能保证知道了结果之后，就不再缠着我？”

“我保证。”他说。

“包括同意我离职？包括不为难宋静语？”

“是。”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过，你也得保证，你说的全部都是实话。”

“那就好。”她苦笑了笑，“希望你说话算话。”

他既如此保证，她突然觉得说出来也未尝不可，对彼此也算是一个解脱。这些陈年往事，就算知道了来龙去脉，又能怎样？彼此已不再是当时的模样，了却执念，无非是为了放下罢了。

“还记得我和你提分手的那个周末吗？”她轻轻开口，目光遥遥看着玄关昏黄的灯光，似是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那个周六的早上，我偷听到你和你朋友的对话。他问你有没有女朋友，你说没有。他问你有没有床伴，你说有。他提醒你不要吃窝边草，你说不可能，身边的女孩都那么cheap，为了一点利益都能宽衣解带，你又没疯……这些，你都还记得吗？”

她自顾自地沉浸在她的世界里，不敢看他。

那短短几分钟发生的事，每每只是想起，她都忍不住心酸难忍，现在当着他的面自揭伤疤，她怕她会失态。她要控制她的情绪，绝不能示弱。

“当时我才知道，原来我什么都不是，原来你心底这么看不起我。可是，仲沐阳，你既然那么看不起我，又为什么要招惹我？既然你认为我是用身体来换取转正名额的那种女人，为什么你还要假装对我那么好？！”

向梓沫失败了。

她以为自己成功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却在故事讲完之后，忍不住又想要把心底的委屈统统说出来。

当她开始质问他时，她就已经太走心了。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她的声音越来越尖锐，越来越颤抖。

“就算我再不要脸对你仲沐阳投怀送抱，让你为了绅士风度不得不委屈地‘礼貌性上床’，可你为什么还要给我那么多假象，让我以为我爱上的男人，恰巧也那么爱我！让我那段时间误以为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仲沐阳，你凭什么！就仗着我爱你吗？就仗着我无条件地爱着你，所以你就可以高高在上地看我的笑话，肆无忌惮地瞧不起我，在你的朋友面前侮辱我吗！”

她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五年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她都想象着如果当时能当面这样质问他一次，当面尽情尽兴地臭骂他一顿，是不是她这五年能过得更好受一些？

现在，她总算有了这样的勇气，也有了这样的机会，所以她的质问又狠又急，根本不给他插嘴的机会，只是自顾自地把压抑在心底多年的委屈悉数倾倒出来。

“你可以瞧不起我，可以把我的初恋和付出看成一个笑话，甚至看成一个肮脏的交易……没关系，我惹不起还躲得起！我把最好的都给了你，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你，权当我那时不懂事，眼瞎了，权当你给我上了一堂课！可是，我认输了还不行吗？为什么都五年过去了，你还要这样纠缠着我？你为什么就能像个男人一样放了我？仲沐阳，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无耻，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我太累了……”

她再也说不下去。她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颤抖得连正常呼吸都变得不顺畅。她无力地弯下腰，双手抱住自己的头，牙齿倔强地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埋下头去，不想让他看到她这么可笑软弱的一面。

太无能了，她想。在他面前，她太容易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不过，也好。这是最后一次。

在他面前，她已经丢过太多次脸，再多一次也没关系。

他也说过，这是最后一次。这次之后，天涯海角，大家再无交集。

既然如此，她又何须顾忌？这都是他亲手造的孽，他既然可以随心所欲地发泄他的委屈，那她又为什么不可以？

就算是分道扬镳，她也必须要让他记住，他曾经多么残忍地伤害过一个女孩，那么狠，那么深，几乎要了她的命，彻底断送了她此生再度追求幸福的勇气。

她看不到仲沐阳的表情，也不知道仲沐阳对这个答案是否满意，她只是第一次这么任性地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不可自拔。

也许仲沐阳会对这种答案觉得莫名其妙吧？他可能早就想不起那一茬儿。如果真是这样，那还真是委屈他了。

仲沐阳一直很沉默，一声不吭。在她以为他是不是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却缓缓走到她的面前，然后单膝跪地，伸手轻轻地把她圈在了他因酒意渐浓而略显滚烫的怀里。

“对不起。”他说。他的嘴唇贴在她的耳畔，小心翼翼地亲吻着她的鬓角，沙哑地不住地重复着对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他的动作极为温柔，他的语调充满怜惜，他的道歉十分真诚。

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向梓沫已无力分辨。她只是像个孩子似的痛哭失声。管他是谁的怀抱，只要有这样刚刚好的温度，就够了。

他只是这样的越来越紧地抱着她，恨不得把她融进他的身体里。他什么多余的话都没再说，只是就这样抱着她，让她在他怀里哭个痛快。

终于，她的情绪渐渐平复。紧接着，她仿似突然清醒了过来，认清了这是谁的怀抱，伸出双手开始用力地推拒他。

他微微放开怀抱，保持着单膝跪地的虔诚姿势，生平第一次仰视着她。

“对不起。”他继续说，“我真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这些……”

向梓沫觉得讽刺。她又变回了那个倔强的女孩，她看向他的目光清冷而决绝：“那你现在知道了，仲总，请问你可以走了吗？”

仲沐阳眸色瞬间黯淡了下来，却目光坚定地摇头拒绝：“不，梓沫，我不能走。”

向梓沫像是被什么东西砸到了痛脚，突然失控般地声嘶力竭：“你为什么不能走？你凭什么总是自以为是？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仲沐阳满是血丝的双眸定定地锁牢了眼前这个在巨大痛苦中神色异常激动的女孩，久久地注视着她，满眼疲惫和心疼。

他完全没想到她刻意隐藏了多年的答案，竟全是他的错！

可是当初她为什么不来质问他？为什么非要让他们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误会而演变到现在这个两看生厌的地步？

他无话可说。这的确是他的错。

他现在已经后悔了。

如果一切都只是因为这个小小的原因，他就更不能放她走。

毕竟当初倾尽全力付出真心的，不光是她。

就是因为太在乎她，所以他才要保全她，才说出了那番让她听来伤她至深的话来。

她此刻情绪太过激动，他知道这个时候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一定听不进去，所以，他没有急着辩解，而是再次抱紧了她，任她在他的怀里愤怒地挣扎，骂他，打他。

“你放开我！”她愤怒地说。

“不。”他回答得异常坚决，“我不放。”

“你又在骗我！”她愈发愤怒。

“是。”他承认，“可我宁愿当这个骗子。”

“你浑蛋！”她又开始骂他。

他叹气，嘴唇亲吻着她的耳垂：“是，我是浑蛋。”

她浑身一僵，再度拼命挣扎：“你别碰我！”

他听话地离她稍微远了点，柔声说：“好。”

他的百依百顺让她有些吃惊。

向梓沫终于安静了片刻，便听到他低低地叹息：“梓沫，你愿意听我说两句吗？”

她无可奈何地冷笑：“你看我现在还有选择吗？”

他理解她的委屈，所以也不争辩，只是说：“我希望你不仅听了，而且还能听进心里。”

向梓沫还是无声冷笑。

“当初那些话，我是有难言之隐的……请你相信我，我那么说，绝不是我不爱你，而是我真的想保护你！我知道，那些话让你伤心了，我向你道歉。以后不会了，梓沫。不会了……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们从头再来，好吗，梓沫？”

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诚恳，可是他的要求让向梓沫实在哭笑不得。

机会？我给你机会，那谁给我机会？

五年炼狱一般的生活，全因他而起，他凭什么这么轻飘飘地来一句道歉，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五年，她从一个青春正盛的女孩变成了一个受尽社会压力的未婚妈妈；她从一个有梦想有冲劲儿的小姑娘，变成了只能围着家庭、孩子转的家庭支柱；她的翅膀还没开始展翅，便已经因他而折断！他无关痛痒地说一句道歉，就能把她变成五年前那个时刻都乐观热情的傻女孩吗？

不会了，再也回不去了。

也许他还和五年前一样，并没有什么变化，而她，却已经开始苍老。她的青春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这些仲沐阳不知道，她也不会让他知道。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到此为止。

她好不容易挨过最难的日子，就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如果多年前，她知道仲沐阳是仲家的大公子，她一定不会对他有非分之想。她不是无知的少女，这世上所有的婚姻，都必须门当户对。她一直很有自知之明。

如今的仲沐阳，她高攀不起，继续纠缠下去，受伤的还只会是她。

爱情已死。不死的，只有生活。

“不可能了。”向梓沫淡淡地看向玄关昏黄的灯光，语气前所未有的淡漠，“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仲沐阳。好好找个人结婚吧，我也会有自己的人生，别再在我们之间浪费时间。”

她看不见仲沐阳的表情，只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苍凉。他说：“没有你，我找谁呢？”

忽觉一阵心疼。

是真疼，一抽一抽的那种，让她心惊。

她以为自己的心早已死寂，却没想到到头来居然连他一句骗人的谎话都听不得。

她艰难地收回目光看向他，只见他好看的眸子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悲伤和无助。

她微微一怔。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仲沐阳。她认识的仲沐阳，应该是自信的，从容不迫的，任何时候都风度翩翩的。世上怎么会有他搞不定的事情呢？可是，现在，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从未见过的不自信，甚至有些患得患失。

是因为她吗？

她在他心目中，真的就这么重要吗？

向梓沫有点乱。她就知道，她不能再和他接触，这只会让自己往未知的不可控的方向越滑越深。

只是，他的眸子像极了迪迪。他们有一双非常相像的眼睛，都很漂亮，睫毛很长，时常透出狡黠聪慧的光芒，但是，又极易敏感，害怕孤独。每当她要回城上班时，迪迪含着委屈眼泪的祈求目光，就是这样。

到底是父子啊……她想。血脉，血脉，当真是一脉相承。

一想到迪迪，她就知道她必须拒绝他。爱情会让人软弱，但是，想要捍卫自己孩子的母亲，从来不能软弱。

她绝不能失去迪迪。

为了迪迪，她必须狠心。哪怕，他真的有苦衷，哪怕他真的觉得委屈。

“仲总言重了。”她的唇角渐渐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嗤笑，“世上好女人多的是，您这么说对她们可不太公平。而我，如您所见，身边也有了别人。我们不可能了，拜托您遵守承诺，还是放我一条生路吧，好吗？”

“梓沫……”

“行了，仲总，回去吧。马上天都亮了，要被人发现您半夜溜进女员工的房间可不太好。您不是一向视清誉如生命的吗？如果不小心被人发现了，就算您不在乎，我也要在乎脸面。我可不想被人传成一个为了上位而用身体勾引男上司的心机婊。”

她句句讽刺，句句都是他的把柄。

他知道，他对她做过许多难以理解的事，说过许多恶毒的话。当时只是脱口而出，如今，却再难收回。

现在，无论他再说什么，她都不可能听进去。

五年的心结，不可能凭借几句话就能轻轻松松地解开。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缓缓站起身。双腿已经有些发麻，他险些没站稳。

她下意识想要伸手扶他，却在伸出手的那一瞬又猛地缩了回来。

他惊喜于她还有这样的反应，温声笑笑：“那我先回去，你早点休息。”

向梓沫没吭声，也没有更多表情。

他自嘲般地又笑了笑，转身开门，离开。

看着开启又关上的房门，向梓沫心底仿佛又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

果然没有什么东西比他的清誉更重要。

他就是这样的人，前一刻还深情款款，下一刻就可以冷静现实。

他最爱的人，始终恐怕也就只有他自己而已。

【2】

也许是仲沐阳真的交代了什么，接下来的培训中钱经理对她都格外客气，最后的考评还给了个a+，真是让向梓沫有些无语。

刚坐到位置上打开电脑，宋静语就激动地凑了上来，非要盘问她和仲沐阳之间的关系。

向梓沫不胜其扰，只能无奈地摊摊手：“别八卦了行吗？我这几天没来上班，压了一堆的事，看不到吗？”

“你当我想八卦啊！”宋静语无辜地瞪着她，“是人事总监正式通知我了，说我可以留下来，而且可以享受所有的合法权益！我后来仔细地想了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所以在想，你是不是为了我的事，去找了仲沐阳了？”

向梓沫怔一怔，不知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

宋静语脸色陡然一变：“我就说嘛，仲晟这种大集团，决定不会随意改变，除非你当时求的是什么大人物。你说，除了仲沐阳，谁还能大得过公司的规章制度？原来真的是这样！”

向梓沫对此并不想多说，只是道：“细节你就别问了，总之你能留下就要好好珍惜。”

“梓沫……”宋静语十分感动地拉住了向梓沫的手，“我真不知道你偷偷为我做了这么多。”

向梓沫无所谓地一笑：“行啦，以后让你家宝贝多孝敬孝敬我这个干妈就行。”

“那你和他……”

“我和他没什么事。”

“可是那天在楼梯间，我可是看得真真儿的，你和他之间肯定不同寻常！说吧，你和他，你们俩，是不是谈过恋爱？”

“很多事你不知道。”向梓沫显然不想多谈，“对了，这件事，你别和任何人说，和陆炜尧也不要说。”

宋静语吃惊地张了张嘴，想再多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再说出口。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陆炜尧追求向梓沫那多年依然修不成正果。

无论是谁，面对仲沐阳这样的前任情敌，只怕都会困难重重。

春节将至，年味儿越来越浓。

拿到新房的钥匙之后，向梓沫就先行搬了过去，利用每天碎片般空闲的时间整理房间。年后迪迪就要过来，向梓沫特别想把这个家装饰得温馨又漂亮来迎接他。只要一想到迪迪将要在这个房子里读书写字长大，再累她也甘之若饴，多年夙愿终于达成的兴奋感，让她每天忙到深夜都精神饱满。

正埋头选购儿童房的软装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拿起一看，竟是仲沐阳。

一看到这个名字，她就无力自控地有点头疼。

最近几天仲沐阳一直在外出差，没在公司出现过，让她难得安静地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这个时候突然又打电话给她，肯定没什么好事，所以她手机随手扔在一边，决定视而不见。

刚把手机放到一边，紧接着门铃又响了起来。

深夜的门铃声格外刺耳，把她猛地吓了一跳。莫名地，她开始有点紧张。这房子除了陆炜尧，根本没外人知道，这么晚了，会是谁？

她依然决定忽略这个门铃。不管是谁，陌生的小区，她大晚上的都不敢随便开门。

门铃总算告一段落，电话却又响了。她仍旧不管，但已经难以抑制地开始心浮气躁了。

电话终于自动挂断，谁知短信的声音又接踵响起。

她深深叹口气，还真是没完没了。

无奈拿过手机，点开短信，果然，还是仲沐阳。

他在短信里写着：“开门，我在你门口。”

向梓沫一愣。当下便明白，既然他已经想尽办法找到了这里，她再躲避也已经无济于事，便只好关紧了儿童房的门，磨磨蹭蹭地打开房门。

仲沐阳一身寒气伫立在她门外。这几天冷空气来袭，天气极冷，小雨连下了好几天。他穿得并不厚，头发微湿，鼻头冻得明显有点发红，但看向她的目光却是温暖带笑的。

向梓沫最受不了他这样的笑，不着痕迹地低下头，默默把人让了进来，自己则转身去厨房帮他倒了杯热水。

仲沐阳环视了一下房子，很自然地脱下大衣和围巾，拿在手上。

向梓沫端着热水过来，见他一直站在那里，才想起自己并没有准备男用拖鞋，只好说：“进来吧，没男用拖鞋。”

仲沐阳居然温和地笑了笑说：“没事，你的拖鞋我也可以凑合。”

向梓沫无语，只好蹲在身子打开鞋柜，给他拿了一双鞋子出来。

仲沐阳一看到她手上粉红色兔耳朵拖鞋，神色一顿，开始有些后悔刚刚说出的那句话。

他硬着头皮换了鞋子，拿了热水走到沙发边坐下。

“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吗？”向梓沫有些受不了他大剌剌盯着她的灼热目光，只能低着头也抱着自己手里的水杯问。

他一旦温和下来，声音就非常温暖有磁性，让人有些招架不住：“来看看你。去出差这么久，很想你。”

向梓沫却完全不为所动，狠狠咬了咬唇，冷冷道：“仲总现在的记性怎么这么差了？我记得我上次说得很清楚，我们没可能了。”

他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没关系，我们可以像朋友一样相处，影响不到任何人。”

向梓沫抬起眸子愤愤地瞪着他：“可是会影响到我！我并不想和仲总交什么朋友！”

她看起来在他面前可真像是只随时都会奓毛的小刺猬，仲沐阳好笑地想。不过这也很好，她用来对付外人的那一套圆滑没有用在他身上，就足以说明他与众不同。

“梓沫……”他完全不受她脾气影响，依然温和地甚至有些宠溺地看着她，“我可是从南方出差回来的，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过来看你。零下好几度，你让我站在外面等了那么久，你忍心吗？”

他看起来甚至比五年前更让少女们动心。比起五年前的清隽，如今的他成熟稳重，少了些阳光朝气，却多了成熟男人的霸气。可是在她面前，他收起了在外人面前的不怒自威，笑得依旧像是五年前的那个大男孩，在她面前纡尊降贵，态度温润又阳光。

向梓沫无能为力地暗叹口气。他可真是个偏执的人，一旦认定的事情，不管用什么目的，他似乎都一定要达到。

对付这种人，不用点狠招肯定是不行的。

她喝了口手里的水，正想着该怎么才能干净利落地把他赶走，他却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来，人也往她的身边凑了凑，柔声说：“在店里看到这个，觉得很适合你，看看喜不喜欢？”

说着，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打开一个宝蓝色丝绒的盒子，拿出一条镶着明晃晃钻石的项链来。

向梓沫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脸色微变。

五年前，在他们关系突飞猛进后的第二天，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定，害羞着一点都不敢抬头，很怕一抬头就对上不远处经理位置上的他。

只是他看起来那么平静，和往常并没有任何分别。

她微微有些失落，很担心自己昨晚的主动会不会给他带来很不好的印象，也很怕他会不会翻脸不认账，会以为她是那种随便的女孩，以后会看不起她，会拒绝得她远远的。

不知道从哪本书里看过，男人都喜欢自己争取来的女人，主动送上门的都不知道珍惜。

如果真是这样……她简直不敢往下想了，猛然觉得十分委屈，深深地把自己埋在工位上，再也不敢面对现实。

“向梓沫。”她突然听见他在喊她。

她马上吸了吸鼻子，顶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站在他面前：“仲经理……”

他平静无波的眸子淡淡地看着她：“昨天交给你的数据都做完了吗？”

“马上好了，我发您。”

“好。”他淡淡说着，埋头继续工作。

她一转身，眼泪就掉了下来。昨晚是她的第一次，一点舒服的感觉都没有。现在身体还有些不适，仿佛在诉说着昨天他的热情如火，可是他现在面对她时冷若冰霜，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如果身体不舒服就请几个小时假回去休息，不要在办公室耗着。”仲沐阳公事公办的声音淡淡地从身后传来。

“我没事。”她努力地打起精神，回到工位上擦了擦眼泪，继续打起精神，把他交代给她的一份资料完成。

整整一天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她非常后悔。后悔的不是扑倒了仲沐阳，而是后悔自己太冲动，表现得太主动了。

到了下班的时候，仲沐阳突然给她发了个短信，是六位数字，同时附带了一句话：“这是我房门密码。乖，先去我家等我，我下班后去买点好吃的给你带回去。”

她一瞬间转悲为喜，心情激动得难以自持，所有坏心情一扫而空。如果不是在办公室，她想自己一定会尖叫着狂喜着原地跳起来转圈圈。现在想想，那时候的她可真是很好哄啊，一整天的憋屈，一条短信就解决了。

她喜难自禁地抬头看他，正撞上他带笑看向她的温柔目光。

她亮晶晶的眸子出卖了她所有想说的话，他的目光带着宠溺，似乎在无声地对她说：“傻瓜。”

她几乎是蹦蹦跳跳着像个孩子似的去了他的公寓，连按他的密码锁时，手指都是颤抖的，连续两次都按错了。

当打开他的房门时，她激动得差点再次落泪，满脑子都只想着他对她真好啊，居然让她自由进出他的住处，仿佛是这里的女主人。

她好奇地到处参观着他的房子。从昨晚到今早，脑袋都是晕乎乎的，她还没能好好看看他的房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的房子整洁干净，多余的东西一个都没有，甚至连个烟灰缸都没有。她回想起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想起他清清爽爽的吻，惊喜地发现他竟还是个烟酒不碰的十佳好青年。这么好的男人居然被自己这么幸运地给捡到了，她开心得简直要飞起来了。

他房内最吸引她注意的就是他的书房。满满一书架专业的原版书籍，让她不禁对他又多了许多好奇和崇拜。不是说单身男人的书桌上总有一些见不得人的不健康读物吗？她本着恶作剧的心态到处翻找着，可是别说书，就连一张不健康的图片都找不到。这结果居然让她有些失望。可真是个自律又严谨的人呀，一点都不食人间烟火。

她在他的房子里像个女王一样到处巡视，嚣张得意。

他一开门进来，东西还没放下，她都已经像一只小鸟一样轻盈地朝他飞过去，踮起脚尖双臂紧紧钩住他的脖子，小鸟啄食一样地在他脸上乱吻一通。

他盛满笑意的眼睛更好看得紧，她笑嘻嘻地凑过去亲吻他的眉眼，他却被她的热情撩得浑身都不合时宜地热了起来，随手把买的东西扔在进门的柜子上，呼吸急促地把她狠狠地箍在怀里，双唇精准地擒住她的唇瓣，急不可耐地顶开她的唇齿，野蛮地攫取她所有的呼吸。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激情吓了一跳。昨夜的他明明那么温柔，今天的他却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她费力地挣扎着，想要从他的唇齿间获得一些续命的氧气，不至于让自己因为缺氧窒息而丢脸地晕过去。

他这才放开了些她的唇，一路向下，吻上她雪白的脖颈。

她惊呼一声，差点跌倒。痒痒的、难以言说的陌生感觉被他落在她颈间的热辣湿吻瞬间勾了出来，身体从内到外仿佛都被点燃，从未有过的奇妙热流让她浑身都燃烧了起来。

……

那是她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和爱的人身心合一是个什么样的愉悦感觉。她疲倦地蜷缩在他的怀里，闭着眼睛，感受着他落在她额头一下又一下温柔又怜惜的吻。

他可真是个善变的男人啊，她偷偷地想。刚刚还又野蛮又霸道，这会儿又温柔得像是变了个人，可是她又偏偏很受用，怎么办呢……

她害羞地低笑，他餍足后的声音性感又沙哑：“笑什么呢？”

她不好意思说出来，只是笑。

他亲了亲她，唇瓣贴着她的耳垂低声道：“你今天白天都想什么呢？”

她嘟嘴。还不是因为他，表现得那么淡定。

他又亲了亲她：“以后别瞎想了，知道吗？”

她害羞又乖巧地点点头。

“起来吧，该吃晚饭了。”

折腾了那么久，两人都饿了。吃完晚饭，他神秘兮兮地拿了个红色的首饰盒子递给她。

她好奇地打开，发现里面竟躺着一条素雅的铂金项链，造型非常漂亮，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她曾经在办公室最时髦的女同事脖子上见到过。

“下班路过珠宝专柜，觉得很适合你。”他说。

她这辈子哪里收到过这么贵重的礼物，惊喜得热泪盈眶。

他把她拉到怀里，亲了亲她的眼睛，调侃她：“怎么这么爱哭鼻子。来，我给你戴上。”

他的呼吸温热舒服，她懒洋洋地躺在他的怀里，任他拨开她的发，为她轻轻地戴上那条项链。

向梓沫后来想，也许他真把他们之间当作一场交易了。他占有了她，所以就紧接着送她一条项链作为补偿，还感动得她死心塌地的。

那时候真是幼稚得很，她想。他随手送的一件礼物，她当作定情信物一般珍藏，看得比性命还宝贵，至于吗？

现在，仲沐阳又是来做什么？

故技重施？

以为他把不值钱的铂金项链换成钻石项链就能再次圈住她了？

她还真不知道原来仲沐阳白活了这么多年，居然也越来越幼稚了。

“送你的，新年礼物。”仲沐阳温柔地说着。

向梓沫却嗤笑一声，满脸不屑：“不敢，仲总如果拿去送刚毕业的小女孩，他们估计会很喜欢。到我现在这个年纪，已经明白不能随便收别人的礼物了。”

仲沐阳面色一僵，有些尴尬：“我没别的意思。”

向梓沫冷笑着挑了挑眉：“那可不行。仲总可是教育过我的，不能随便和老板有任何牵扯，否则就是故意勾引人。”

“梓沫！”他终于没了耐性，蹙眉，“你能不能不要故意这样说话？”

她冷眼瞪他：“那我要怎样说话？愉快地收下，然后感激涕零地谢谢仲总，还是为了一条破项链洗干净躺在床上等着回报仲总？”

仲沐阳面色瞬间铁青：“向梓沫！”

他生气起来的样子会让人不寒而栗，现在的他身上那种威严已浑然天成。这是权力赋予人的特殊气场吗？向梓沫努力控制住心底的不安，仰起头硬声顶嘴：“仲总凭什么在下班时间在员工的家里大呼小叫的？我还没问你是怎么知道我这个地址的呢！”

仲沐阳满是阴霾的眼瞳深不见底：“你觉得呢？”

“你找陆炜尧了？”她质问。

他冷笑，摸出一根烟，点燃。烟雾中，他漆黑的眸色如同沾染上了来自远山的薄雾，让人看不真切他的内心：“你既然偷偷搬了家也不通知我，我就不能找知情人去问问吗？”

向梓沫心里更加不安，她蓦然起身，愤怒地瞪着他：“你凭什么因为我们两个的事去打扰别人？！”

仲沐阳徐徐吐出一口云雾，淡淡道：“你也知道我们两个的关系，和别的任何人都不太一样？”

“你……”她一时语塞，满面通红，“你无耻！”

仲沐阳轻笑，深深看她：“如果不无耻，怎么追女人？”

她心头一颤，仿佛被一记重锤狠狠地撞了一下，又仿佛被什么东西猛烈地撕扯，心脏一阵酸胀，情绪却更加激动：“你追别的女人的伎俩别用在我的身上！这只会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办，除了追你，我并没有追别的女人的经验。”

她再次语塞，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掐灭了烟头，放入垃圾桶，随后起身，走到她面前，伸出双手试图想要拥抱她。

她反应极快，转身闪到一边，一脸警惕：“仲沐阳，如你所说，这房子是因为陆炜尧我才买到的！我和他就是你所说那种不光彩的关系，我暂时还不想换金主，所以请你放尊重点，我和你五年前就没什么关系了！”

仲沐阳安静地听完，却又意味不明地笑了，深深地望着她，只慢悠悠说了两个字：“是吗？”

这两个字听起来十分瘆人。向梓沫紧张得不由自主地暗暗握紧了拳头。

她搞不明白仲沐阳找到陆炜尧之后说了什么，也不知道陆炜尧为什么会乖乖地把她的地址给了他，更不知道陆炜尧把地址给他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不过，她想，既然他让陆炜尧心甘情愿地交出她的地址，一定是说了什么无法拒绝的理由。

会是什么呢？

她心里乱极了。难道他大言不惭地把他们过去的那些事都如实地告诉了陆炜尧？还是说了什么更过分的话？

她知道，仲沐阳做任何事都目的明确。为了达到目的，他不是那么轻易放弃的人，就像，只要他想，她躲到天涯海角都没有用一样。

向梓沫快速拿起电话，想要打问问陆炜尧到底怎么回事，却被他趁她分神的机会一把圈住了她。

她想要挣扎，他却抱得更紧。

她面红耳赤，他却在她耳畔轻轻叹口气，似是十分无奈：“难道就没人教过你，在喜欢你的男人面前，不要轻易给别的男人打电话吗？”

“你放开我！”她故意忽略掉他的关键词，用力地推拒他。

仲沐阳既然终于拥抱住了她，自然不会轻易放开她。所以，她越抗拒，他箍得就越紧。

她扭动得越厉害，他的力气就越大。

突然，她一下也不敢动了，非但不敢动，简直连呼吸都不会正常出气了。

她脸涨得通红，尴尬又害怕。

“动啊。”他满意地坏笑，故意用沙哑的声音在她的颈间低低地笑，“你倒是继续动啊。”

“你……”她话都说不顺了，“你放开我！”

他反而更紧地拥住了她，回答地简单直接：“不放。”

“你亲口答应过我的话你都忘了吗？”她羞愤难当。

他居然大言不惭地点点头：“忘了。”

“你……”她别开头瞪着他。

他却飞快地在她的唇上点了一下，又心满意足地抱住了她：“我只记得，我不能再放过你。梓沫，过去，是我错了。现在，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不要！”她拒绝得很坚决。该说的话，上次已经说完。该做的决定，她已经想得很透彻。她绝不能再给他伤害自己的机会。

他叹口气，满眼无奈：“你怎么就这么倔呢？”

她咬牙不辩驳。

他停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放开了她一些，认真地盯着她的眸子，轻声对她说：“想知道我找陆炜尧说了什么？其实也没什么，我就告诉他，我还爱着你，请他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先把我们之间的误会解释清楚再说。如果我真的努力过了，你还是不能原谅我，那我甘愿放你走，无论你愿意和谁在一起，我都绝对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