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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月》2. 她的浪荡旧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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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寻烟神色淡淡的说着这句话的时候,老夫人和傅柔儿都怔了一下。

她们俩以为姜寻烟会恼怒的,毕竟没有一个女人在被讥讽不能生的时候还如此淡然。

同时,她们俩也很在意姜寻烟所说的“子嗣大难”,如何被解决。

难不成姜寻烟寻到了什么灵丹妙药,能够救好她不能生的杂症?

而在下一瞬,她们二人瞧见姜寻烟向珠帘后的外间道:“进来吧。”

外间内便走进来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都是十六岁的年纪,生的也都分外娇媚,妖桃艳李,跪下后,娇滴滴的喊:“妾身见过老夫人。”

姜寻烟则含笑与老夫人道:“婆母,儿媳前些日子便想通了,夫君不可无后,既然我不能生,便该多给夫君寻一些女子来开枝散叶,红夫人和绿夫人都是有福气的姑娘,定能为夫君生儿育女,到时候与柔夫人一道,三个女子,足够给夫君诞下子嗣了,今儿正好来让婆母见见她们两个,来,你们俩抬起头来——”

老夫人乍一听到此话,顿时心花怒放。

她原先一直觉得姜寻烟端着大户人家贵女的风范,高高在上,压着她的儿子一头,自己不能生又不肯纳妾,委实不是个好儿媳,除了有些家世以外,什么好处都没有,但是现在一瞧姜寻烟这做派,大为改观。

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便是会当家,知晓什么叫“以夫为天”!

好好好,这才是她的好儿媳!

谢老夫人的面上笑的见牙不见眼,脸上的皱纹里夹着的都是喜意,但是谢老夫人还没来得及言语上一句,突然听见旁边的傅柔儿高喊了一声:“不行!”

这一声“不行”喊的极为锐利,几乎将整个前厅里的气氛都给划破了。

姜寻烟与老夫人一道看过去,正看见傅柔儿涨红着脸,高声喊道:“你凭什么给云书哥哥纳妾?云书哥哥同意了吗?”

分明之前纳她入门的时候,姜寻烟还咬死了牙关不同意,让她吃了好多苦头,谢云书甚至还想将她养到外面去,凭什么一转头,姜寻烟就找来了两个妾室?

凭什么凭什么?

瞧见傅柔儿的愤怒,姜寻烟似是怔了一瞬,随即面上浮现出了些许微恼,她呵斥道:“你是谁家的侧夫人,竟要让我一主母向你解释?就凭我是主母,我愿为我的夫君纳妾,轮得到你来训斥吗?”

说话间,姜寻烟看向台上的老夫人,略有些恼怒道:“老夫人,您亦是知道寻烟的,当初寻烟嫁过来,便是因为大少爷许了寻烟一生一世一双人,现下寻烟不能生,才会为大少爷纳妾,如此好心,现下竟也要横受指责了?这傅柔儿难不成是谢府的天了!我做什么,还得看她的脸色吗?”

老夫人的面色也很难看。

一来是姜寻烟说的都对,纳妾这种事自然是越多越好,二来是傅柔儿也太不懂事,怎么能如此与主母说话?

在傅柔儿和姜寻烟之间,老夫人的心本是偏着傅柔儿的,但是,当姜寻烟无条件、无自我的站在谢云书的旁边的时候,老夫人的选择自然也会偏向姜寻烟。

本质上说,老夫人只在乎自己的儿子,对傅柔儿,她有愧,但是绝对不多,否则当初怎么会让姜寻烟进门呢?

这后宅里的条条框框,看起来好似没什么不同,但是细究起来,处处也都是不同的,只要颠倒了一处,旁的都要跟着动起来。

牵一发,可动全身矣。

一念至此,老夫人便拧眉道:“柔儿,你太不懂事了。”

傅柔儿被老夫人呵斥的脸色一白,眼泪都委屈的打转——为什么会这样?之前老夫人不是说最疼她吗?

而老夫人则又看向姜寻烟,道:“此事——云书知道吗?”

傅柔儿的双眼也紧盯向了姜寻烟。

傅柔儿的想法几乎都写在了脸上,她是那样期盼:云书哥哥绝对不知道,一定都是这个女人的自作主张,云书哥哥那样爱我,他说了只会要我一个,怎么还会要其他女人呢?

娶一个姜寻烟是逼不得已,难道纳这两个也是吗?

“自是知晓的,我与他说过之后,才会领她们俩过来见老夫人的,本我还想将人安置在甜水园呢,三个妾正好凑到一起,以后也有个照应,但大少爷嫌挤,我便将她们俩分到了甜橘园,本以为是个好事,没想到今日来此,竟然横遭了一通指责。”

姜寻烟凉凉的扫了一眼傅柔儿,道:“妾身以前倒是未曾听闻,原来谢府,处处要听一个妾室的,谢云书与我说,他纳妾也只是为了生孩子,却没想到,原是纳了个祖宗回来。”

傅柔儿被姜寻烟的话刺到脸色发白,她娇蛮,却不善辩驳言辞,此时被气的面色涨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夫人也有些难堪,但是老夫人不忍瞧见傅柔儿被骂,只道:“她年岁小,不懂事,你莫要怪她。”

老夫人浑然忘了,姜寻烟比傅柔儿还小一岁呢。

“哎,老夫人若也觉得为难,便叫她们俩回去吧。”姜寻烟听见老夫人这般说,便叹着气,说道:“儿媳本是好心,想着为夫君多诞下几个孩儿,却没想到闹了个错处,日后只等着傅柔儿一个人生便是了。”

“老夫人!”傅柔儿眼里含着泪,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似的瞧着老夫人,道:“您快将她们俩送回去呀!”

老夫人一听见这话,手指都攥紧了手中的龙头拐杖。

怎么能送回去呢?

傅柔儿一个人什么时候能生下来?若是生个女儿家又如何是好?生完一个岂不是还要休养?她一把老骨头,又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儿?

“怎能送回去?”老夫人呵斥道:“主母做事,你休得放肆。”

傅柔儿听见老夫人训斥她,顿时面如死灰。

她现在是面子里子都没有了,一时间悲怆欲绝,竟然转身直接跑掉了——似是与谁置气一般。

老夫人瞧见这画面,一时也有些恼怒。

已是成了婚的女子,又不是未出阁的姑娘,傅柔儿怎么能如此肆意?

一旁的姜寻烟似也是不高兴,她的面色沉着,毕竟每一个主母都不会喜欢受宠作妖的侧室。

老夫人本以为姜寻烟要发火,因为就算是她,也觉得傅柔儿今日太过冒失,但姜寻烟竟没有,她一转头,便又对老夫人扬起笑。

“今日之事,是儿媳未曾处置好,一个妾室,竟闹到老夫人面前来,叫您担忧,是儿媳之过。”

说话间,姜寻烟道:“待到大少爷回来,儿媳再与大少爷商议该如何处置傅柔儿吧,总归是儿媳的房中事,不好叫婆母多担忧。”

老夫人微松了一口气。

她便说,姜寻烟是个端正祥和的性子,这才是主母的姿态。

“柔儿年岁还小。”老夫人又补了一句:“性情骄纵,你是正房,且多让着她些。”

“是,儿媳明白。”姜寻烟站起身来,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又道:“这两个侧室便先留着伺候老夫人吧,无事且由她们俩侍疾。”

姜寻烟今日的做派极好,且老夫人心中略有亏欠,故而姜寻烟的提议老夫人没反驳,她那双浑浊的眼草草的扫了两眼跪在地上的红夫人与绿夫人,便道:“留下便是。”

红绿夫人站起身,向老夫人走去,为老夫人捏肩捶腿,端茶倒水。

姜寻烟则起身行礼,告退。

她从前厅走出来、丫鬟撂下珠帘,她站在内外间的门前,抬眸看向外间外的明媚阳光时,只觉得整个人的后背都是绷着汗的。

她这一仗,看似轻而易举,但实则每一句话都是她特意推敲过的。

她踩在了一个可以压制傅柔儿,又不会让谢老夫人翻脸的边界上,且还将两个侧室都安插到了谢老夫人这里——桃红柳绿若是直接安插到谢云书旁边,谢云书是不会要的,他心中当真只有一个傅柔儿,但是若是安插到老夫人这里,借由老夫人的话指派给谢云书,谢云书却无法推拒。

桃红和柳绿都是聪明的姑娘,只要给她们一丝机会,她们就会拼命往上爬,她们爬到谢云书面前,时间问题而已。

这一场,不能说是大获全胜,但她确实赢得漂亮。

姜寻烟的面上涌起了几丝笑意。

她抬起头,面前正是外间的门槛,一旁的丫鬟提醒她“夫人小心”,姜寻烟从台阶上迈步而出,正瞧见在外间的长廊旁站着一道湛蓝色的身影。

对方想来也是来见老夫人的,只是因为姜寻烟她们正在请暮礼,所以对方没有进去,只在外面等。

姜寻烟一眼望过去,透过一片翠竹,瞧见了一套湛蓝色上绣银丝的飞鱼服,对方腰胯绣春刀,头戴官帽,脊背笔直,傍晚的彩霞醉金浓红,落到他身上,似是一层红糖水盖在他的身上,使他飞鱼服上的银丝都粼粼而动,满园翠绿葱蔚洇润,比不过他熠熠生辉。

从姜寻烟的角度,恰好能在翠竹掩映间望见对方的脸。

那是一张极具冲击力的脸。

那眉眼如玉雕金铸,唇薄鼻停,分明是极好看的,但神色太冷,俊美中透着几丝压不住的杀伐冷意,叫人不敢多看。

似是察觉到了姜寻烟的视线,对方抬眸望过来,冰冷的视线骤然落到了姜寻烟的身上,刺的姜寻烟一个激灵。

她下意识偏过视线,当做没瞧见这个人,抬脚快步走了——这个人,就是谢府的寄养亲戚,萧景怀。

按身份,姜寻烟该唤他一声“小叔叔”,但是姜寻烟见了他都绕道走,从不与他多来往。

但是这个萧景怀与谢云书性情完全不同。

谢云书在户部当值,做户部右侍郎,善谋算,与人来往间如沐春风,纵然心狠手辣,但却会审时度势,他像是最老辣的棋手,只有将猎物逼至死角的时候,才会下杀手。

但谢云书完全不同,萧景怀是另一种人,他是个规矩森严的酷吏,他在北典府司当值,做锦衣卫,现在官至总旗,年仅弱冠,满身血腥气。

北典府司这个地方,基本就是皇上的走狗,元嘉帝一声令下,锦衣卫就为元嘉帝冲锋陷阵,拿人下狱,抄家灭门,干的都是血淋淋的活儿。

姜寻烟有些怵他——在谢府,她之前瞧见过这么一件事,府内一个小丫鬟,想爬萧景怀的床,直接被萧景怀踹断了两根肋骨,请医不治,死了。

萧景怀做事完全不讲情面,只讲对错,谢云书好歹还演一下,但萧景怀完全不演,他的对错,由他的刀来分辨。

若是要谢云书知道她害谢家人,谢云书会与姜家人讨价还价,以此来换取些利益,但是若是要让萧景怀知道了,估计能一刀斩了她。

总之,谢云书像是一个诡计多端的狐狸,与他合作,还能有来有往,萧景怀却是把冷清冷血的刀,不管是对谢家,还是对外人,都没有半分心软。

他在北典府司里,还有个“半面恶鬼”的名头呢。

姜寻烟满肚子坑害谢家的阴谋诡计,自然不敢与他多见面——她想,萧景怀是谢家的远方亲戚,既然寄居在谢家,自然与谢家要好,她要害谢家的人,怎的还能与在萧景怀面前冒头呢?

定是要躲远些。

姜寻烟走的端正,裙尾不动钗发不晃,她提裙便走,装作自己没瞧见萧景怀。

但她都看见萧景怀了,萧景怀能看不见她吗?

当时天色已沉下来了,晚霞缤纷而落,金乌似是融了一层,散发出暖暖的金光,浅浅的将世间万物都浇了一层金辉,那从前厅内走出来的姑娘眉眼中浸着几分端正贤淑之意,透过茂盛的枝丫一眼望去,满身主母气派。

萧景怀生了一双潋滟的瑞凤眼,只是因眸色太冷,所以瞧不出什么善意来,他凉凉的在姜寻烟的面上转了一圈,不像是看人,反而像是看着某种被摆放在谢府内逐渐腐朽落灰的摆件,随着时间一点点枯黄,不再有半分活人气。

他在北典府司当值,耳聪目明,善监听探查,方才前厅里那些动静,纵然隔着十几步,他亦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只觉得姜寻烟无趣至极,为了一个男人,为了一点可怜的主母威仪,竟要将自己委屈至这等地步。

为了谢云书那个道貌岸然的东西,值得吗?

当初贵女下嫁的那副活灵活现的傲气,似乎已经完全被磋磨光了。

她现在只是一个,心甘情愿被困,等待着被抛弃的美丽物件而已。

这死水一样的谢家,又能养出什么好花儿呢?

萧景怀平淡的从她的身上收回目光,不曾多看一眼。

恰好,远处走来了一个小丫鬟,对着萧景怀行礼道:“启禀二少爷,老夫人唤您进去呢。”

萧景怀微微颔首,迈步入了慕华园前厅内。

女子规格后院都是一个配置,先是迈入外间,散了身上的暑气或者寒气后,才能打帘入内间,内间分为前厅和后院,前厅待客,后院住人。

寻常若姜寻烟的后院,是不得见男客的,但萧景怀为谢老夫人的晚辈,晨昏定省,可以来见老夫人,这也是家中男子和女眷唯一会面的方式。

萧景怀入前厅时,便瞧见老夫人高坐在台上。

方才还言笑晏晏,面带慈祥的老夫人此时神色沉冷如水,眼角的细纹、面上的褶皱里似是都堆着厌恶,她远远望了萧景怀一眼,似是被他的那张脸刺到了眼眸一般,老夫人挪开了视线,语气冷淡道:“你既公务繁忙,便不必总来向老身请安。”

萧景怀似是没瞧见老夫人眼底的厌恶似的,反而高高昂起了自己的脸。

他生的好,与他娘一模一样。

老夫人的目光几乎无处可落,仿佛落到哪里,都会看见他那张脸似的,所以,老夫人只得看向她自己手里的龙头拐杖。

她分明坐在高位,却好似被逼迫的不敢抬头。

而站在下首的萧景怀却直视着老夫人。

他知道谢老夫人不喜欢看到他,所以他偏要站在谢老夫人的面前,让谢老夫人好好瞧一瞧,他这贯穿了谢家两辈的孽障。

——萧景怀名义上唤老夫人为长辈,但其实并非是谢家人的远房亲戚。

他的父亲与谢老将军是同辈人,沙场相识,便拜了把子,在战场上,是肝胆相照的手足兄弟。

他的父亲战死沙场之后,谢老将军将他们母子一起领回到谢家来,言明是战友之妻子,他要照顾,他将萧景怀收为关门弟子,日后给萧景怀庇佑。

他们母子来的时候,萧景怀才三岁。

但谢老夫人不信。

谢老夫人以为这是谢老将军在外面养的女人和儿子。

所以当谢老将军出门与友人饮酒的时候,她差使奴仆给萧景怀的母亲和萧景怀都下了药,萧景怀的母亲没挺过来,死了,萧景怀命硬,活下来了。

谢老将军回到府里,便看见了一个奄奄一息,将死未死的萧景怀。

谢老将军当场大怒,险些休妻,但最终也没有休——他只是抽了谢老夫人两个耳光,然后将人关入祠堂里关了几日,后来日日将萧景怀带到身边教养,授萧景怀武艺而已。

那一条人命,他舍不得用自己的妻子去填,所以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谢老夫人瞧见自家丈夫这阵仗,便知道自己怕是真的杀错了人,但是又能怎么办呢?人已经杀了,回不来了。

他们这对夫妻,便将这件事情咽下去,对外都坚称萧景怀是谢家出了服的远方亲戚家送来的孩子,还打算百年之后留给萧景怀一些谢家的田产,算是弥补。

当时,谢老夫人和谢老将军都以为萧景怀年纪小,又经历了一次生死,烧的一塌糊涂,所以都以为萧景怀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实际上,萧景怀记得一清二楚。

他生了一个好脑子,最是记仇。

他知道谢老将军在,他就报不了这个仇,所以他慢慢长大,等到谢老将军战死沙场,他知道谢老夫人愧疚、厌恶他,所以他偏生要日日在谢老夫人的面前晃。

他是个讲规矩的人,谢家给他吃穿,授他武艺,所以他不灭谢家满门,他只要谢家一条人命。

谢家欠他一条人命,他要自己拿回来。

“是,晚辈告退。”萧景怀抬起手,缓缓行了一个武夫抱拳礼后,转而出了前厅的门,将整个生机盎然,静影沉璧的慕华园抛在了脑后。

——

他出了慕华园,并没有直接回到他的焚余院去,而是从后门出了谢府。

今夜晚间,他还有官差要办。

他从谢府出来,经过两条街,去了麒麟街末尾的北典府司。

北典府司是专门为圣上查案的地方,圣上的案子,都需要严格保密,就算是枕边人也不能透露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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