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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漫]五月潮汐》150、五月潮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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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云沾衣的愿望是抢光云小楼的东西。后来家里只剩他们两人,云沾衣便想着一定要让弟弟过上好日子。再后来她穿越了,这些梦想照进现实的事就被抛却脑后,只等回来了再重新来过。

现在看来,她果然是个不负责的人。

云沾衣是半夜走的。依然和以前每次的离开相同。她一直陪在云小楼身边,看着他睡着在沙发上,轻抚他的发,就像个看护小孩子午睡的大人。她想,作为姐姐,即便无法陪伴左右,也要为弟弟做些什么。

不去扰乱他,不留下只言片语,从此只让他当自己死了,从这些中解脱出来,结婚,生活,然后平静地死去。再也不要想着找一个生死不明的人,再也不要为谁负罪。

只当云沾衣已死,也许下辈子会再做姐弟。

想到这里,她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豪气,好像自己成功地进化成了一个‘只要你过的比我好’的无名英雄,在人们不知情时做出了巨大牺牲和艰难选择——

至少想起来时,挺佩服自己。

从未如此留恋过某个地方。云沾衣觉得如果可以,她宁愿在这里魂飞魄散,至少永远留在了亲人身边。只可惜这么多年来,她唯一做不到的,就是让自己长久的停留。

一想起这件悲催的事,就连扑面而来的黑暗都变得不可怕了。

她回忆了很多。

比如当年在战场上杀红了眼,受伤发烧被鬼兵队队员们嘲笑;比如被关进蛆虫之巢,平子真子为自己挡刀;比如和神田优一起出任务,在大沙漠里打得不亦乐乎;比如从Reborn车里摔出来,和妖精阿尔一起把老兔子送进神界后花园;比如高杉晋助用她的刀筑起一道墙,比如坂田银时说你不要去攘夷,比如浦原喜助亲手为自己带上项链,比如缇奇米克说,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好像只有在这时才敢肆无忌惮地想往事。

想到她亲手杀了缇奇,想到刀疤队长的刀变成了粉末,想到那张全家福她再也看不见,想到妖精的声音不会再响在耳边,然后心里一边疼,一边又有一种微妙的解脱感。

可能自己正通向死亡。

不是说人在临死前会回想起往事吗?到底是过了望乡台喝忘川水,还是遇上悬衣翁挂前生孽,云沾衣有些迷糊。反正都一样吧。她毁了耳环结界,耳环毁了她的回家路,很公平。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想做的事,云沾衣倒是想再见一见阿尔。她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例如在耳环空间里喝了他那么多血,自己会不会基因突变为怪物。阿尔太坏了,明明一直都在用血为她续命,被问到却死不承认。

她也不愿承认,所以才当作不知道。

想得太多就会觉得累,云沾衣最终还是睡了过去。

她觉得自己会一梦不醒,所以在察觉到眼皮被光刺得生疼时,还在恍惚想着地狱如今高科技了,到处都是白炽灯。

睁开一条缝看去,看到的却是比灯还耀眼的银白,乱糟糟,像狗窝般四处乱翘,真像当时她和高杉一起吃饭那家店旁边,牛郎host部的银发卷毛双马尾。

“新八几,我好像看到花子睁眼了。”少女脆生生的声音由远及近飘进耳朵。

“真的?神乐你没有看错吗?”然后是夸张的男声。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是四眼吗?花子就算没睁眼也是在打算睁眼阿鲁。”

“你这是什么理论,一点都没有说服力好吗!”

“银酱,我和新八几打赌,如果花子醒了他就送我一年份的醋昆布。”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两人辩的不可开交,听得云沾衣大脑嗡嗡作响。她无法睁眼,只觉眼皮重得不行,只好继续在那里当挺尸。

刺眼的光被一个身影挡住,眼皮舒服了不少。勉强看到乱糟糟的银发,而后找到焦点。

银时……

她疲惫地阖上眼,嗓子干得像是要冒出火,嘶哑到无法发声。

“一周后我来接她。”这是那个卷毛的声音。

回应他的是一声嗤笑。

新八来回看着两人,担忧道,“银酱,我看我们还是……可以试着用担架。”

“可是绿眼睛说随便动花子的话她会散架的阿鲁。”中华少女也收起了轻松,显然她对于来到这里并不开心,“喂,如果花子少了一根毛你们就拿一大把毛来赔吧!”

“臭丫头,不准对晋助大人无理!”尖锐的女声高亢响起。

“晚上好啊又子,你今天怎么又不换内裤?”

“你说什么!”

之后的对话云沾衣听不见,意识逐渐消散。她知道自己回了江户,还活着,心里稍安,睡得也比先前深沉。

这一眠极长,以至于醒过来时四肢都僵硬得无法动弹,关节仿佛生了锈。虽然榻榻米上铺了厚厚的棉被,却依然无法阻挡寒气渗入身体,云沾衣直觉自己在发烧,身上冷得厉害,脸上散发的热气却熏得她生理性想流泪。

她打量着天花板,普通的屋顶,毫无新意。试着恢复行动力,力气却像是被抽空。忽然一阵冷风灌进房间,哒哒的木屐落地声,一张漂亮的脸闯进云沾衣的眼,来人金色长发配着桃红女士和服,看起来很眼熟。

“你终于醒了啊。”她不掩嘲讽地开口,似乎有些可惜,“算你命大。”

云沾衣搜肠刮肚也没想起名字来,索性放弃,操着嘶哑的破音道,“我受外伤了?”

对方点头,“没一处完好,包括脸。”

最后一句纯粹是女生与女生之间的嘲笑,云沾衣听着,有些无聊。

对方递了杯水给她,没好气道,“张嘴。”

云沾衣抬手,“扶一把。”

“你不能乱动,医生说你多处骨折,没死就不错了。”

垂直地被灌进一大口水,云沾衣难受地咳嗽起来,胸腔震动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她终于意识到所谓‘会散架’是什么概念了,骨头断了好多根,没死简直是奇迹。

阿尔不见踪影也感觉不到位置,云沾衣忽然心里一慌。连续的失去使她变得神经质,以至于过往值得骄傲的冷静都有些见底。

“我的同伴呢?黑头发绿眼睛,白衬衫,个子很高的男人。”她问。后者停下换绷带的动作,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走了。”

“去哪了?”

“我怎么知道。”金发女正想继续说些什么,却看到云沾衣腰腹的伤口又开始出血,顿时皱眉,“你不要得寸进尺啊喂,我才刚为你换好绷带。开什么玩笑,如果不是晋助大人开口,谁乐意……喂你要做什么?你还不能动啊混蛋!”

云沾衣哪里顾得上她的抱怨,翻身朝门口爬去,虽然还站不起来,但却一刻也呆不下去了。然而才挪了几步路,便只见帘子一掀,一双脚出现在自己面前,暗红色绣金线的和服下摆残留着雪花,带着极重的寒气。

脚的主人在云沾衣面前停下,冰冷的声音自头顶响起,“难看死了。”

云沾衣身体一僵,抬头,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被绷带遮住的那只眼伤了这么些年,一直没有痊愈。来人手执细长的烟杆,轻蔑地俯视着她。

几乎是惯性地,很早以前便有的‘不在这个男人面前示弱’的想法忽然占据整个大脑,那句‘难看’落在她耳里,像根刺般让人难受。在她眼里,这个人是前辈,是老师,是带着她出生入死的人,云沾衣10年前就没在他面前露出过一点弱,现在也不例外,仿佛只要这样做了,就会让对方看不起她一样。

沉默了许久,她倔强地伸手。

“……拉我起来。”

至少要站到和他对等的位置上。

高杉晋助微微挑眉,明知她的脾气却不想理会,干脆拎起她的后衣领,直接拖回榻榻米。金发的来岛又子虽不情愿自己的头儿跟云沾衣单独呆在一起,却还是识趣地退出去。高杉晋助丢下云沾衣后随意地坐在了一边,长刀靠墙而立,和主人一样尖锐。

他漫不经心地讥笑,望着云沾衣的目光复杂而浮沉。云沾衣自知走不了,发热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认命地盯着天花板。两人相对沉默,许久才有人打破僵局。

“队长,我的刀断了。”

高杉瞟了一眼墙角躺着的武士刀,“你不舍得?”

“有点,我这人恋旧。”

看了一眼她脸上病态的红晕,高杉抬手把窗户关严,挡了外面的雪。江户的冬天虽不长,但湿冷无比,对于病人来说格外难熬。

云沾衣看着他的动作,自嘲地咧嘴,“我死不了。”

缇奇没能杀了她,耳环没能杀了她,变成幽灵又变回人,这样都死不了,还有什么能让她死?

除了断刀,云沾衣再没对高杉晋助提过一句自己的事。他也没问,以他们的关系,如果想说自然就会说,虽然云沾衣毫无预兆地以重伤姿态出现,说不好奇是假的,可因她不说,没人会逼问。

江户的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待云沾衣可以活动时,高杉带她出了门。第一次坐轮椅很新鲜,但推轮椅的人是鬼兵队队长这一点更诡异,如果被他的死对头或熟识之人看到,大概会觉得自己得了神经病。好在活动范围有限,云沾衣的精神也无法支撑她长时间清醒,就像垂暮之年的老人。

来岛又子说她伤了脸,在眼下有近3寸长的伤口,高杉阴阳怪气地笑说她本来长得就没什么看点,伤不伤没差。云沾衣本想反驳他,但想想确也如此,起初就没人因她的脸而和她交好或交恶,何况云小楼也伤了脸,她这做姐姐的也算陪弟弟了。

身上的伤一时半会无法痊愈,云沾衣体内虽有神族血,但灵力和神力尽散,落差太大加上虚弱,反而伤了内里。高杉没少嘲笑她。不过想当年在战场做小兵时,每天都会被他这个做队长的骂得狗血喷头,不也照样活了这么长时间?

只是云沾衣还是忍不住怀念那时直来直去的高杉晋助,那时候的队长多爷们啊,哪像现在,阴阳怪气不说,还少了不少磊落。

她一直怕高杉会重提让她回鬼兵队。虽然来岛又子照顾她对她有恩,武市变平太也总讲些冷笑话来让气氛更冷,以前被她砍过的河上万齐时不时还会唱上一曲,在鬼兵队临时聚集地云沾衣过的还算快乐,但她一直记得银时那时说,攘夷的事有人做就好。

不过还是有些得瑟的,她奉为生死之交的两个人,一个稳重一个激进平分了攘夷江山,说出来脸上都有光,还有一个知己特有钱,反而是她和银时这俩不知进取的拖了大家后腿。

“这种事有什么值得拿出来得意的?”高杉晋助凉凉地扫了她一眼,“无聊。”

云沾衣坐在他对面,刚想去拿酒,酒瓶却被人提早夺了过去,哀怨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管我,我乐意。说出去多威风啊,我认识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说不定幕府新选组都会重点照顾我。不是说连阿银现在都是‘歌舞伎町最强’了吗?看着你们一个个出息,我实在太欣慰了。”

“别用一副老人前辈的口吻说话。”

“那你把酒给我。”

“你想早死吗?”

“你好啰嗦啊晋助爷爷。”

“……”

听着她絮絮叨叨,高杉晋助给自己倒上酒。人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发生改变,待很久后回首时才会发现变了多少,然而像云沾衣这种多年来一如既往,甚至现在比以前还没心没肺的人,不是没变,是假装没变而已。

也许她才是这些人里最表里不一的一个。每个人都有那么几件小秘密深埋于心,对于自己不是那个她愿意与之分享的人这件事,高杉不是不知道。

时间平缓地前行了七天,第七天晚上,高杉出了门,两个稀客造访了云沾衣。望着打扮成忍者模样的熟人,云沾衣忽然很想试试手脚。虽然他们蒙着脸,还用护额把一只眼遮着,但银发卷毛和黑长直却是一点不遮地露在外面。

“旗木银时,假发卡卡西,你们好。”云沾衣笑得咬牙切齿。

“不好了银时上忍,我们的身份别拆穿了!先撤退?”长发男眼神顿时飘忽。

“先救人质!这是火之意志啊假发下忍。”卷毛一本正经地朝云沾衣走过去。

“为什么我是下忍!”长发男不满道。

“因为你比我矮。”

“……”

云沾衣狂抽嘴角。这两人一个是和高杉势均力敌的稳健派首领,一个是打得整个歌舞伎町没有脾气的白夜叉,为毛来接个人还得这么鬼祟?她仰头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银发男,后者拉下面罩,行了个绅士礼,“我来接你了,公主。”

当场让云沾衣一拳捣在他肚子上。

最终,两位忍者成功地救出了被困的人质,虽然这个人质一星期来好吃好喝生活惬意无比,反而是跟着忍者走的话说不定会水深火热。云沾衣趴在桂小太郎肩头扭头看着逐渐远离的鬼兵队临时聚集地,有些惆怅。

“我的护额要掉了,你帮我系紧一点。”假发一本正经地开口。

云沾衣直接掀了挡眼的护额,“写轮眼,开!”

桂:“……”

云沾衣把护额当头箍系在自己头上,说道,“假发,你说银时去做什么了?”

“去向敌方……”诡异地停顿了一下,“向救你一命的大将道谢。”

她似笑非笑地拢了拢发,“你们真打算下次见面厮杀一场?”

“和大将吗?”

“啊。”

“谁知道。”

“既然如此,下次我们和大将一起喝酒吧?再叫上天上那个商人。酒钱商人掏,我们去吉原。”

“事情是这样的,攘夷事业日益壮大我作为领导脱不开身……”

“装。”

“……知道还问。”

“不死心。”

有些事做过了就没办法回头。

云沾衣觉得这样也挺好,真到了非死一方时就会有人做出决定。高杉和他们长时间以来的裂痕中间总需要有个缓冲带,云沾衣不介意自己活着的时候站在这里,到时候把她踏平也好,推开也无所谓。

“哦哦,银时上忍回来了。”假发望着赶上他们的银发天然卷,把云沾衣扔过去,“就在这里分别吧,哈哈哈,再会!”

话音未落,人便已经拐进了一条小巷,下一秒警车呼啸而过,喇叭里的声音传遍整条街。

“桂——!别跑!”

云沾衣勾着银时的脖子和他大眼瞪小眼,半晌才同时感慨他反应真快……

抱怨了几句‘为什么不把轮椅一起带出来’,坂田银时横抱着云沾衣走在空荡的路上,头顶是璀璨的星光,旁边是咸涩冰冷的海。云沾衣有些怕冷地在他怀里缩了缩,而后开始犯困。天然卷看出她的精神远不如前,没多问,只是加快了脚步。

正当云沾衣快睡过去时,银时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忽然响起,“那个绿眼睛说你要养很久才能恢复,真的?用不用我提前帮你订墓地?”

听到绿眼睛,云沾衣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你见到他了?在哪儿?”

银时惊讶,“他没告诉你?回老家种地去了吧,他自己说的。你被高杉救了以后无法移动,是他来通知我的。我以为你们……呃,不怎么认识。”

“走多久了?”

“一周?”

“有留什么话给我吗?”

“没有。”

许久没听到她的回答,银时低头,发现云沾衣木然沉默着,刘海挡了眼。他怔了怔,想到上次她没头没尾地说‘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的情形,目光逐渐冷下来,“云沾衣,你得绝症了?”

怀里人沉默地摇头。

“□俱乐部要抓你回去?”

“不是。”

“那你害怕什么。”

“……”

“你再抖下去我就把你摔出去,想死吗?”

“想。”

坂田银时一愣,停下脚步,“你说什么?”

云沾衣没再搭话,好像她从未开口。

有些事无法自欺欺人,她和阿尔力量共享,她身体里有他的血,以前无论离得多远她都能或多或少地感受到他的存在,可现在这么多天过去却没有任何他存在的预兆。也许真是如银时所说,他走了,明知阿尔不是那种不告而别的人,却也只愿相信这个说法。

只要不出事,她什么说法都能接受。

之后的几天,她一直窝在狭小的万事屋里,无论到哪都有人跟着,药也会被逼着喝下去,如果反抗,来帮忙的阿妙姐就会杀气十足地朝她笑,就连懒散的银时也几乎天天在这里赖着,和她一个房间,中间隔着个破烂屏风,正大光明地监视。

云沾衣知道是自作孽,虽不知银时对他们说了什么,但肯定是因为那句‘想死’。坂田银时为此没少摆脸色给她看,嫌弃得恨不得踹她几脚,云沾衣自己也嫌弃自杀的懦夫,她觉得即便死也要死在战斗中,虽然现在妖精只是普通的武士刀了。

她有时做梦醒了,觉得自己如果死在耳环空间就好了。

一段时间后云沾衣可以下地走动,脸上的伤结痂脱落后留下了难看的白印。确定她再正常不过后,众人松了口气,各自回归正常生活轨道,除了坂田银时还一如既往地盯着她。

他一直在等着云沾衣对他说点什么,或者纯粹帮她分担些什么,可云沾衣却只是插科打诨地把话题错过,时不时开玩笑说一些“如果有一天我需要个肩膀,银时你得借给我”之类的话。每当这时,坂田银时都会白她一眼,一边说着一次多少钱,一边帮她把乱糟糟的头发拨到一边去。

他说散着头发也不错,看起来像大人了。

云沾衣笑了很久。

直到有人造访,云沾衣的轻松,或者故作轻松的日子才算头。

她望着据说是来自阿尔家乡的人,破天荒地觉得害怕。环顾着空荡荡的客厅,云沾衣开始期盼出门的万事屋三人组早些回来,她需要有人陪着她,帮她撑一撑场子。

“然后呢,有什么事吗?”

云沾衣强打精神挺直腰板,黑色的耳环在左耳上闪着灰暗的光。

眼前这个穿着金色宫廷装,黑发黑眼的漂亮男人是典型的贵族,一举一动都带着无以言语的贵气,他是阿尔的直属上司,神界管家卡尔•阿尔帕西斯。

“只是来解释一下。”黑眸的男人顿了顿,轻声道,“神界出了些急事,所以阿尔没向你告别。等他处理完事情就会来看你。”

“谢谢。”云沾衣弧度极小地扯出一抹笑,“你们神界人的寿命都很长吧?请转告他,时间长一点没关系,我会活很久。我在江户等他。”

阿尔帕西斯定定看了她几秒,皱眉,“如果你想回现世的话……”

“不,这里很好。”云沾衣打断他,“请告诉阿尔,我随时欢迎他来。”

无法自欺欺人。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普通人类,阿尔只是神界职员,即便她打破了耳环结界,对神界公主有天大的恩情,神界也不可能有这么高阶位的使者下来,纯粹是为了给她‘解释一下’。多年来阿尔对她的耳濡目染让她清楚地知道那位公主是什么性情的人,如果条件允许,云沾衣认为她会第一个冲下来感谢自己。

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望着阿尔帕西斯,云沾衣表情平静,“阿尔出事了吧?”

神界管家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否定,“不,不过你若想去参观,我会带你走,如果想回现世,我也会帮你。”说着,他再次看向了云沾衣的耳环。

这是云沾衣第二次听他提‘现世’,想到要结婚的林萤和睡倒在沙发上的云小楼,她回绝了对方的好意,“我只希望阿尔可以来看我,请一定转告他,我会等。”

对面人沉默了许久,起身告辞。

一直到天黑,门哗地被拉开,坂田银时狼狈地拍着头上的雪骂骂咧咧走进来,刚打开灯便看到云沾衣直直坐在沙发上,依然保持着会客时的姿势。桌上的茶早就凉透,连她的脸都有些发白。

天然卷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喂,回神了。晚上有免费酒场,新八和神乐已经在阿妙店里了,心存感激吧,阿银我可是冒雪回来通知你的。”

他看了看茶几上摆着的两个杯子,“有人来过?”

云沾衣抬了抬眼,轻声开口,“那人来带我回家。”

坂田银时身体一滞,停下了找草莓牛奶的动作。只听云沾衣似笑非笑道,“银时,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希望我回家的话……”

“你在说些什么?”头顶突然挨了一下,云沾衣后知后觉地接住扔过来的东西,是条围巾。

“多一个人而已,阿银我还养得起,不要小看男人的爆发力……不过别想着不劳而获,想当米虫就要有被打成毛虫的觉悟听见没有!”

他烦躁地挠头,“麻烦死了,这种事真不适合我做。那人走了你还在,不就表示你拒绝了吗?那什么,围巾,送你了。”

云沾衣扯过围巾看了一会,面无表情,“我不喜欢红色。”

话没说完,眼前忽然天旋地转,下一秒人直接被扔了出去,“老子送你什么就戴什么啊混蛋!收礼物还挑三拣四你是活腻了吗!”

卧室门被轰然撞破,云沾衣滚了好远才停下来。出乎意料的是,没有惨叫声,什么声音都没有。坂田银时狐疑地朝卧室里望了望,而后忽然想到她伤还没好,身体一僵,额头冒出了一层汗。

“喂喂,不会这么不经摔地死掉了吧?肯定是晕过去了,绝对是你在假装受伤然后想偷袭我吧?阿银我识破你的计谋了哦,拆穿你的小伎俩了哦……”

心虚地边说边靠近,银时眼尖地发现墙角倒着的人以及身下渗出的血,顿时心下一沉,大步走过去,却看到云沾衣紧闭着眼,眉头微皱。

“沾衣!”

坂田银时手忙脚乱地折腾了半天,最后干脆一咬牙抱起人就朝外走,趁着她的伤还没恶化前找医生。谁知还没等起身,便只觉胳膊一紧,措不及防中他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眸子,下一秒,轰地一声,人便狠狠撞上了墙。

云沾衣一个虎扑冲上去把人摁倒在地,抓起一把白毛砸向地板。

“想杀人吗混蛋!我是伤员啊!你懂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女人都打你是男人吗?!你真的是歌舞伎町最强的男人吗卷毛混蛋!”

砰地被人推开,银时不甘示弱的一个翻身,两人的位置顿时颠倒,“装死这种下作的事你都做的出来你还要多无耻啊云沾衣!怜香惜玉是什么?抱歉啊阿银我从来都不知道我还有这种属性,还有你是女人吗?”

“对伤员动手你才下作!”云沾衣一脚踢开他,“我是不是女人你还不知道?给老子继续装!”

“女人有你这样的吗!喂!”

手臂忽然被人攥住,云沾衣一愣,掐脖子的动作顿时一停。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一脸严肃的男人,抽了抽手,却发现无法动弹。

“想回家就回家,为什么非要我留你?”坂田银时直直盯着她,仿佛刺破眼膜看进内里,让人在刹那间无处遁形。云沾衣皱起眉,她一点都不喜欢银时这样的眼神,太过凌厉,如战场上杀人的刀。

“你还想要多少这样的心安理得?说出来阿银我一次性帮你全办了,万事屋什么生意都接哟,熟人七折。”他凉凉说着,靠墙而坐,目光清冷而尖锐。

他很少这样充满了刺般的嘲讽,哪怕云沾衣听惯了高杉晋助的尖锐,也无法直面眼前人让人避无可避的字句。她下意识地咬唇,试着把手抽回来,腕骨处传来的力道却使得她脸色一白。

“夜叉叔,玩够了吧……”云沾衣扯出一抹僵硬的笑,“不是去喝酒吗?走吧我饿了。”

“该说够了的是我才对吧。”银发天然卷松开手,“阿银我看着都替你累。我说过的吧,女人的任务就是在家里相夫教子,背负罪恶啊责任啊应对世界末日啊什么的,统统交给男人来做就好,你把所有事情都做完了,我做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浑身僵硬的云沾衣,定定开口,“你不是向我求助吗?再问一次,然后好好听着答案。”

人的一生真的很短。

10年时间,好像极其漫长,却又极为短暂。云沾衣以前一直被套在一个圈里,横冲直撞,一叶障目,只能看见那条曲曲折折的路,觉得没有尽头,觉得寸步难行。

她还有很多很多想见的人,有很多很多想做的事,那根撑起她信念的柱子已经被噬得百孔千疮,却仍摇摇欲坠地为她支起一片天。可最后当她走到那条路终点时,却发现身边已所剩无几。

她觉得前方没有路了。

定定望着那双好似能看透一切伪装的眼,云沾衣怎么也发不出声。长久以来积郁在心头的痛苦、悲伤、委屈、不堪,仿佛化成了实质性的东西,从她体内不断散发,透过骨髓,血液,皮肤,一点点出离身体,化作坚实的墙,横亘在前方。

“你……”她缓慢地开口,想象不出自己的表情,“觉得我多余吗?”

对面人果真如他所说,用着极认真的口吻回答,“怎么可能。”

“如果有人杀我,你会帮我吗?”云沾衣盯着那双眸,踌躇、谨慎、小心翼翼。

“我会杀了那个人。”坂田银时直起背。

呼吸一紧,声音逐渐高了起来,“如果我不告而别呢?”

“死之前给我爬回来。”

“如果我忽然死了呢?”

“不管是谁,给你报仇。”

“如果我站到了你的敌对面……”

“砍你的时候我会让你100招。”

“如果我被困在某个地方出不来……”

“在那里等着我。”

“如果我做了很多不可原谅的事,我抛弃家人,放弃朋友,伤害同伴,我为了活着什么事都做得出……”云沾衣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声音越来越高,修长的手指紧攥着手心,身体忍不住颤抖,“如果我是这样的人,你还愿意看见我吗?愿意承认我吗?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忘记我吗?这样一个人如果有一天挥不动刀了,你还愿意挡在她前面吗?”

她再也说不下去,抬手捂上了眼。

从来没有正视过自己。从来不敢正视这样的自己。

坂田银时沉默许久,终还是伸手覆在她头顶。

“如果我没出息地想哭……”云沾衣抵上他的肩,声音完全哑了下去,“银时,你能不能装作听不见?”

例行公事般的自我安慰,一如云沾衣多年来一直在做的那样。好像发生过的事,难以原谅的行为,地狱般的痛苦,只要骗过了自己,粉饰太平,就会被彻底抹掉,生活重新平稳向前,就会有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忘掉它。

云沾衣用了10年时间才弄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人无论多强都不可能把整个世界背在肩上,必须丢弃一些,轻装简从,才能继续前行,不要停下来,不能停下来,否则就是万劫不复。

10年时光仿佛一头残忍的野兽,横亘在那条假装通向幸福的路上,嗜血的獠牙和幽幽冰凉的目光逼着她一刻不停地逃,一刻不停。

她甚至来不及向那些自己有可能以后都无法看到的人,好好地说一声再见。

有善始却无善终。

一声叹息自头顶响起,有人一手拍着她的背,就像在安慰一个小孩子。

“白痴,这里这么安静,怎么可能听不见。”坂田银时轻声道。

肩上的衣服早就湿透,听着云沾衣几乎喘不过气的哭声,他忽然想起很久前的一天,她在这屋子里撕心裂肺地喊,他躺在客厅沙发上安静地听。就好像只有在这时,才觉得云沾衣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脆弱的人。

“你什么样子,我知道就行了,是不是你说的那样无关紧要。”他缓慢地开口,虽然很轻,却带着让人信服的坚定力量。

“你如果不想向前看,就闭上眼,我拉着你走。你如果不想走,我背你。如果连这都不行……我代你走。女人就该躲在男人后面,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

自然有人为你撑起天,为你踏平路,为你披荆斩棘。

###

如果说成长就一定要伴随着牺牲和代价,云沾衣觉得她已经交够了学费。

世界很公平,在失去很多的同时,也有一些东西被永远刻进了灵魂里。

例如那把黑色深海上的刀,那个绿眸男人温热得和人类一样的血,还有曾经江户头顶的星辰,尸魂界夏日夜的滂沱大雨,维也纳漂亮的建筑和广场喷泉。

例如有个人说永远不会忘记她,有人说这次愿跟着她走,还有人为她亲手做了项链,有人对着空气说想她。

还有眼前这个人,要把她前面的绝路变通途。

人终究无法独自生活在世上,强者也好弱小也罢,一生中总会遇到一些人,经历一些事,生命长河里总有那么一段,是别人无可企及的繁华无极。

每思及此,就觉得无比幸运。

说三生有幸也不为过。

云沾衣闭着眼,眼泪悄悄钻进坂田银时的衣间消失不见,连带着某些她无法面对的回忆和过去。

她想对很多人说谢谢。

###

有人说生命像海,起起伏伏。

潮涨汐落间,便是那段荣耀的流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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