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病已经有三个月吧？”单琼突然问。抬眼，看向军巾的大门，多想掀开那扇布帘，执手长剑杀敌于千万，但……

“咳咳……”忍不住又咳了两声，收回被帐门挡住的目光，沉重的叹了口气，他说：“柔儿，还记得在我出征时，王御赐的那杯圣酒吗？”

瞬间，易柔原本苍白可怕的脸变得就像死灰一般，最后一道防线也被推倒，身体就像抽空了一样，即使再强大的后盾也支撑不住她摇坠的身体，轰然倒地，她痛哭道：“原来，那是一杯毒酒，怪不得……怪不得那么多名医也束手无策，王他……好狠啊……”

见到母亲痛哭于地，小单靖心知一定是发生了大事，吓得他也大哭起来，伸手想去扶母亲，却不曾想到人小体轻，又加上连日来吃不饱饭，丝毫没有拉动母亲，自己反倒累倒在母亲怀里。

而那个叫羽若的小女孩，眼中闪过一丝伤心，目光只是紧紧的盯着易柔，却一动不动。

单琼本想去扶妻子，但身体微微一动，便觉气血两失，站立不稳。

“有我在的一天，始终是王的一根眼中钉，肉中剌。即使王现在不让我死，将来……也是避免不了的。”

“自古以来，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柔儿，我们怪不得王，这是我们的命，但是……”他的目光落到儿子身上，因疼痛变形的脸转化为慈爱，又说：“靖儿和羽若是我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的……只希望我死后，王能放过你们，你们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不……”易柔打断了单琼的话，压住心里的伤心，她坚定的看着丈夫，说：“刚刚柔儿已经说过，子献，生死柔儿与你相随。自从柔儿第一眼看到你，就已经认定是子献你的人，若子献不在，便没有柔儿，子献不在，柔儿定不苟活。”

使出全身的力气他紧紧的抓住了妻子的手，说：“柔儿，你要好好的活着，你忘了靖儿和羽若吗？离军恐怕已经快到了吧，我再也不能再拖累你们了，趁现在，快带孩子们离开……”

“不……”易柔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胆大过，一天内竟在丈夫面前说了那么多个“不”字，但她丝毫不后悔，她反手握住单琼的手，绝望过后，脸上只剩下恳求，说：“子献，不要让我离开你，没有了你……我活不下去的……”

看着妻子双眸中坚定不移的固执，心再也不能平静。现在他的吐气已经变得困难了，但他还是勉强一笑，软倒在妻子身边，苍白的脸如同被吸干了血，开始变得暗淡。

“柔儿，还是这么任性……”最后一口气，他温柔的看着他，只想把妻子的容颜铭刻于脑海。

“子献，柔儿无悔……”轻轻的回应，绽放出如少女般美好的笑容。仿佛回到初见，她还记得，那一袭白衣胜雪，傲立于天地间的男子。

双手相交，紧握如痴缠，彼此无言，眸中深意，却胜千言万语。

“李校尉，单琼在此，求你一件事！”

一生军旅，只有李都陪自己时间最长，从来没不以上下属身份对待他，但他却敬如天神一样敬重他。

暗自抹了把泪，他上前一步，说：“将军，李都知道你想说什么……”他的目光落在了小单靖身上，或许，一切真的再无法扭转，以往英姿的将军，也将不复存在，“将军，你放心，有李都在的一天，定誓死保护少主安全。”

该放心了吗？这应该是在为难他吧！故军数以万计，就是以往的自己也难安全的从这虎口走一道，现在却让他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逃离，但……还有选择吗？

看着儿子失措的小脸上犹有泪痕，心不由得又是一痛，一只手轻扶在他的小脸上，说：“靖儿，不要恨，这得这一切只是国家的需要。即使爹爹死了，也是战死沙场，只恨爹爹给你和你娘一个美好的开始，却不能陪你走过以后……”

“爹爹，靖儿不让爹爹死，为什么爹爹要死？”只听“哇”的一声，小单靖再次大哭出声，小脸上泪痕不断。

“不哭，靖儿，爹爹不是还好好的吗……”说着单琼竟又吐了口血，坐在地上的身体再次摇摇欲坠。

“子献……”

“爹爹……”

“将军……”

三种声音，三种惊呼。

易柔再也忍不住将那摇晃的身体紧紧的抱在怀里，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给他力量生存。

小单靖抱着父亲的一只手，哭的更加凶了。

李都再次上前一步，膝下一软，跪了下来。

唯独那抹小小的身影，隐于榻边，想到了父王，想到了母后，想到了已经灭亡的家园，双眸凝起水雾，有泪珠晶滢的落下，不知是为了眼前，还是为了父王母后，看到刚才那一幕，内心中强大的恨意竟顷刻间消散殆尽，剩下的，是难过？是心痛？

单琼虚弱的看着每一个人，最后目光还是发现了那个小小的她，心里还是有愧疚的。轻轻的，仿佛对她，又仿佛对众人，说：“不要恨，这是命，改变不了的……”

终于，他的目光失去了神色，那高傲的头头颅，顷刻间，垂下！

“子献——”“爹——”“将军——”

哭够了，伤心与绝望再次涌上心头。失去了他，仿佛失去了这世间唯一的色彩，如同行尸走肉般，紧紧的抱着那个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现在，她只想陪着他，她祈祷他走的慢些，她不会让他久等。

但是，她的目光还是落在了儿子那张痛哭的小脸上，这么小……就让他承受失去父母的打击，可是，她还是放不下那个她爱慕一生的男子。对不起……她在心里默念，孩子，他们的孩子。

轻轻的放下丈夫已经冰凉的身体，将儿子拥入怀中，这是她爱他剩下的唯一的见证，也是她唯一爱的儿子，她痛哭失声。

好累好累，活着，真的好累。抬头，最后一滴泪落下，看向榻边的女孩，用一生中最温柔的语言，说：“羽若，到姑姑这里来……”

一直以来，她都让她叫她姑姑，亲如己出。

内心充满排斥和争扎，但是那双脚却不由自主的来到了她身旁。

易柔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拉住了她，眼中透着慈爱，说：“羽若，姑姑知道你恨他，姑姑不求你能原谅他，只求……你与靖儿，能够平平安安……”边说她松开了两只抓着孩子的手，竟从腰间取出了两条洁白的纱巾。

抬头看着儿子与羽若，脸上那淡淡凄凉的笑意，竟美的让人室息，说：“这是姑姑去年在天郊寺求佛得到的两条平安纱，虽然……只是纱，姑姑却相信你们一定能平平安安……”一边说她一边将一条纱系在了儿子的左手上，犹如一只蝴蝶，美丽好看。将最后一条白纱系到羽若右手上，她似乎有些紧张，险些挣脱了易柔的手，易柔并没有在意，还是认真的为她系上。

羽若哭了，为什么要哭？她只觉得内心里满是激动，她像母亲，那样的关心和爱护，只有母亲才可以给她。如果可以，她真的想叫她一声“娘”。

做完了她认为该做了所有事，她也不想让他再等了，最后将所有的目光落到儿子身上，说：“靖儿，记住你是个男孩子，永远要好好的保护羽若，保护身边该保护的人。如果有一天，你们失散了，要找到彼此，不要再分离……”说到这里，她失去了最后一抹神彩，抓住丈夫的手，倒在了他身边，闭上了眼……

“娘……娘……你怎么了……娘……爹……爹……呜呜……”由于悲伤过度，只听“噗通”一声，小单靖再也承受不住晕死过去。

“夫人……”

吞舌自尽……李都伏在地上，八岁时他成了孤儿，最后被将军收留，跟在将军身边，历经数不清的大小战役，有时梦醒眼开眼睛面对的就是敌人，被敌军万千围困，他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绝望过。

突然看到单靖晕倒，他连忙上前，抱起了他，痛声叫道：“少主……”

这时，帐外隐隐传来打斗的声响，李都心知现在不能再悲伤下去，一定要护住将军与夫人的孩子，于是他抱起小单靖，另一只手拉住小羽若，向外面急奔而去。

羽若一直在无声的垂泪，脑海中一直回荡是的那个身影倒下去的那个瞬间，就像一截根须，在脑海中深扎。

就像失去记忆，也不可遗忘。就像父王与母后，双双在自己面前一样。永远，不能忘记。

直到被李都拉出帐门，她仍倔强的扭头看着那对相守的身影……

<hr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