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善德父子走到院坝边，望见山下的羊肠小道上有一支长长的队伍往山上爬行，队伍约有一两百人，打着红旗，放着鞭炮，敲锣打鼓，把原本冷寂的大山给喧嚣得喜气洋洋的。大山上远远近近的房屋院坝边站着人，他们显然被山下队伍的鞭炮声和锣鼓声惊动了，跑出屋子看热闹的。

“哪家办喜事哟，看排场讲的。”成善德望着出下，羡慕的表情，“延顺，你出息了，到时候衣锦还乡，父亲就想像他们那样排场一回！”

山下队伍的鞭炮一路燃放，远远望去硝烟弥漫，大山充满喜兴的火药味；锣鼓一路敲打过来，鼓点疾越锣声清脆，队伍满盈欢声笑语；队伍里的几面红旗飘扬在贫瘠的大山，显得格外的鲜艳夺目光彩亮丽。

红旗，高高在上俯瞰苍生，寻常人家可望而不可及，队伍居然打着红旗，来头自然了得。

成善德望着向山上爬行而来的队伍，神色愣怔。

“父亲，你看，那些人好像是到我们家来的。”成延顺手指山下，说话时掩饰不住怯怯神情。

成善德这才注意到，山下石板路岔道地方，那队人走上了到他家的小径，成善德转脸看着成延顺，满脸狐疑。

队伍越走距离成善德的家越近，已经看得清楚人、听得到那些人嘻嘻哈哈说话的声音了，这时，队伍的鞭炮声、锣鼓声汇聚成好似铺天盖地般疾风暴雨，迎面扑向成善德一家人。

成善德和一家人站在院坝边上，惶惶然不知所以。成善德自言自语道：“他们去哪儿呢？怎么会走上我家的道呢？”

“父亲，”成延顺怯怯声音，“会不会是我考上大学，上我们家来的呢？”

成善德听了儿子的话，人犹如梦中猛然惊醒，说道：“是，就是，我儿是状元郎，天大的事情！儿啦，你出息了，政府给我们排场，祖坟冒青烟了！先人和太上老君同时显灵，成家人这下长脸了！”

家人听了成善德的话，站在院坝边上，看着离家越走越近的队伍，神色惊惧。

成善德突然回转身子，吆喝家人道：“快！快！换衣服，快换衣服！迎接朝贺状元郎的政府同志！”

一家人惊慌失措样子跑进屋子，等到一家人从屋子跑出来时，浩浩荡荡队伍前面的人已经走进院坝，刹那间，院坝里鞭炮声连天响，锣鼓声掀翻天，一派喜气洋洋沸反盈天的情形！

成善德一家人被鞭炮堵在茅屋的大门前，没有人理会穿得干干净净迎接政府同志的成善德一家人。小小院坝被炮仗喧闹得昏天暗地，成善德一家四口依偎在一起，看他们样子，像是害怕巨大的喜悦声势要把一家人给击散击溃似的！

敲锣打鼓放鞭炮折腾好一阵子，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从人群里走出一个中山装中年男人。中年男人不说话，只摆摆手，鞭炮停炸锣鼓停声，喧嚣院坝肃然安静，中年男人站在院坝中央，便显出与众不同的严肃和威势。

中山装中年男人环视院坝里的人，目光停留在成善德一家五口人身上，迈开稳健庄重的步子，径直向站在堂屋门前被巨大的喜悦弄得不知所措的成善德一家人走去。

中山装中年男人走到成善德面前，一只手拉起成善德的手，一只手拍拍成善德的手臂，严肃的脸一下变得喜笑颜开，问：“成善德同志？”

一直跟在中年男人身旁的那个人赶紧给成善德介绍道：“这是乡党委皮书记，皮书记在百忙中挤出时间，亲自带领乡党委、政府一班人和学校及有关单位的代表到你家来，祝贺成延顺同学光荣考上大学！”

“感谢，感谢！感谢政府同志！感谢关心，感谢皮书记，感谢皮书记！”成善德点头哈腰结结巴巴表示谢意。

乡政府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头头脑脑、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许多年轻人和小学生模样的孩子，成善德一家人哪里见到过如此阵势，得到过如此荣耀，一家老小神色惶惧，站在大门前看着皮书记，脸上没有大喜在身的兴高采烈，身体反到显得战战兢兢。

“这是成延顺同学？”皮书记松开成善德的手，看着成延顺，拉起成延顺的手，说话时神态虽然和蔼可亲，却是居高临下的姿势。

成延顺从小到大只晓得读书，没有接触过社会，更没有接触过听到“书记”就有如雷贯耳感觉这样的人，他愣愣的看着皮书记，说不出话来。

站一旁的成善德见儿子不说话，忙说道：“延顺，皮书记和你说话呢，快说感谢皮书记！说啊，感谢皮书记！”

皮书记笑眯眯看着成延顺，成延顺愣愣的看着皮书记，院坝里虽然许多人，一时间却好安静。

成善德见儿子仍然不说话，忙对皮书记说：“皮书记，对不起，延顺怯生，其实他心里在一个劲的说感谢皮书记呢！”

“成善德同志！成延顺同学！”皮书记没有理会成善德说话，咳嗽一声，松开成延顺的手，正正身体，看着成善德、成延顺朗朗声音，“首先，我代表乡党委、乡政府，感谢成善德同志为党和国家培养了一个有用的人才，同时，对成延顺同学一举考上大学，成为天之骄子表示最热烈的祝贺！”

皮书记眼睛扫视一遍院坝里的人，抬起手鼓起掌来，院坝突然间爆发雷鸣般掌声，紧接着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一遍欢腾的情景。

掌声、鞭炮声、锣鼓声随皮书记手式停止，皮书记继续讲话道：“同志们，成善德同志、成延顺同学遵循党中央改革开放、教育先行、人才第一的指示，发扬攻城不怕坚，攻书莫畏难，科学有险阻，只要肯登攀的精神，牢记乡党委、乡政府和全体家乡人民的希望和重托，刻服重重困难，率先在全乡有史以来第一个经国家检验考上大学，在这值得庆贺的日子，乡党委政府及有关部门、机关、学校，向成善德同志、成延顺同学祝贺和学习来了！”

皮书记接着讲，成善德同志为国家培养和输送了一个大学生，是无私的父亲，伟大的父亲，英雄的父亲！改革开放需要人才，成善德同志立即响应党中央的号召，向国家输送人才，我为我们乡有这样的父亲而感到骄傲自豪和无比欣慰！乡党委坚信，有成善德这样的父亲，乡党委确立的教育兴乡、科技兴乡、人才兴乡战略决策一定能够取得重大胜利，到那时，全乡人民都过上好日子，我们再来感谢率先送儿子读大学的父亲！

皮书记话讲到这里，又一次握住成善德的手，他的身体向前微倾，眼睛注视成善德，挺真诚的表情。

接着，皮书记松开成善德的手，看着成延顺，自豪的声音讲道，成延顺同学是党实行改革开放进入关键时期涌现出来的优秀青年，他想党和国家之想，急党和国家之急，发扬攻关精神，一举考上大学，成为我乡有史以来第一个天之骄子，为教育兴乡、科技兴乡、人才兴乡作出了巨大的贡献，我们从成延顺同学身上，看到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最后，皮书记面向院坝里的人，铿锵声音讲道，同志们，今天我们之所以要到成善德同志、成延顺同学家里来，就是要在全乡范围内掀起学习成善德同志、成延顺同学的，我们要学习成善德同志送子读书的无私精神，学习成延顺同学不畏科学险阻敢于攀登的精神，通过学习，我坚信，明年一定有十个成延顺同学考上大学，后年有百个成延顺同学考上大学，紧跟着就是千千万万个成延顺同学考上大学！民族振兴从我做起，起跑线就在这里！

皮书记即兴讲了许多话，成延顺感觉听得云里雾里，不过成延顺从皮书记讲话中悟出一个道理，皮书记在讲话时，站在院坝里的人都用崇敬的目光望着他，虽然是他考上大学，院坝里的人都是为他考上大学而来的，但他却不是自家院坝里的重点和中心，这里的重点和中心是皮书记，他只不过给院坝里人一样是皮书记用来做戏的配角和道具，是为了达到皮书记这个重点和中心人物的目的而存在的。

成延顺心里突然颤了颤，他暗自问，自己以后能不能成为皮书记，会不会用皮书记的方式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皮书记讲了话，乡里的各界代表发言，共青团举行了入团宣誓仪式，学生代表发言的是二十个小学生。二十个小学生在一个女老师的指挥下，分成两排站在成善德一家人的面前，奶声奶气朗诵散文诗。散文诗大意是，向成延顺大哥哥学习，努力攀登科学高峰，长大誓做革命事业接班人。散文诗朗诵结束后，五个小学生代表给成善德一家五口人行队礼，戴红领巾，还给成延顺献了一束花，搞得挺热烈隆重的。

整个活动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大山深处，爆竹声锣鼓声欢声笑语铮铮誓言声震动山野，大山上远远近近的房屋门前都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皮书记带着队伍下山去了，成善德望着远去的队伍，眼眶噙满泪水身体微微颤栗，他突然身体转向儿子，双手抓住儿子的身体，恸哭失声。

“儿啦！”成善德努力抑制住哭声，哽哽咽咽说，“成家排场了一次，就算遭遇天灾，也值！”

第三天，成延顺启程读大学去了，没有人能够想到，成善德一语成谶，一场巨大的灾难正悄悄地袭向成延顺家乡亲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