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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诱惑》第一章艰难岁月10-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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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镇上要搞采金队,黄金站的朋友传来的消息,对王富帮来说,十分重要。

不知镇上要搞啥名堂?帮哥。坐对面床沿的吴海云叫了声,欲言又止。

说呀!王富帮知道吴海云想说啥,他既怕吴海云说穿了,又不能不让吴海云讲。

这两班马尾子,想借点伙食钱。借啥呀,借!把压的工钱结清。

结清?吴海云几乎是瞪圆了双眼,望定王富帮。

莫忙喔。黄武在旁边插上一句,压两班哦。

马尾子也恼火,卖了苦力,挣不到钱,人心同然,是不是?

可,账一结,这就……

就啥,明天结吧!王富帮下了结论。

那就结嘛。

来,来,今晚黑哪个当班?

我。站一旁的焦远志忙回应。

你给马尾子们说,我们不会亏待大家,明天结账,要他们好好干,这两班老马尾子,跟我们半年多了,我们绝不会亏待的。一有情况,立即叫我。说完,王富帮便倒上床去。

要得。焦远志出去,黄武说:这样下去,恐怕不对头喔。

那……有啥好办法?

我们也到对门下口槽子,撵红滩!

屁话!撵红滩?!十撵九麻。吴海云反对说:我看呀,最稳当莫过于就在这里使劲撵,撵落砘,再进几箱看。

要是撵不上呢?我们都栽啦!

栽?栽就栽!王富帮仰望着彩条塑料棚顶,双手捧着后脑勺说:怕啥,不外乎一切又重头来。

算了,算了,过了明天再说。王富帮截转话头,武儿,去川一盆,看看。

黄武从床底扯出那两头翘、中间凹、五六寸宽、三四尺长、形如木船样的木制金盆。外面去撮了满盆刚背上来的河沙,端进棚屋,蹲在旁边屋里那个一米五见方、装满混浊河水的盆窝子边,把满盆河沙捧浸入水,左右摆动,把一汪死水荡得呼呼地活动起来。

在离水面一米左右,吊着一盏两百瓦的白炽灯,明亮亮的,光芒射眼。

黄武在水中荡了几下,便横卡了木制金盆的帮沿,一前一后在水里晃荡。晃荡几下,端起那淌水的金盆,放在脚边,先前满盆河沙已变成了半盆。

他用手把露在沙面上胡豆大、酒杯大的石子儿捧出去,又把金盆潜在水中,两只手杆插入水面,一前一后晃荡、晃荡地摇。

摇上一阵,左手卡住金盆的前翘板沿,右手卡握住金盆的后翘右角,又一前一后去水中摇晃。摇晃一阵,端出水面,连水带沙,一下一下,从前翘板放沙,放走大半粗沙,左手卡住,右掌当、当、当地轻抖几下,金盆的后边沿,余沙和剩水便往盆中凹处汇聚。

聚拢了,又一前一后在水里摇晃了,端出水面,又微微前倾了放沙,不断重复。不断地抖,不断地放掉粗沙,最后金盆凹处尽剩下油浸过一般的乌沙。

拿来。王富帮伸手拿过那通往富裕的木制金盆,往水中一浸,抬出水面,一簸一抖,从内向外一划,闪亮出薄亮亮的弧形水瀑,金盆内的沙便也在滑而光亮的木板上散得很有秩序,前粗后细,粗的随那闪亮亮的水泼出去,细的却在底凹处,他端到灯下一瞅,乌沙中有两三点大头针尖样的沙金片,闪出光彩。

嘿!黄武叫了:有种,有种!嗬……

噗!咚!

还没容吴海云叫出声,王富帮就把个小船似的金盆,像投匕首一般插进了盆窝子。

哎呀,发了!发啦!门外有了吼声:帮哥,发啦!

看看。王富帮狠盯了黄武一眼,头朝外一甩,黄武就出去了。

哎呀,龟儿龙娃子!黄武在外面吼一声,黑更半夜吼啥?

我不吼,找打挨呀!边说边掀起麻袋门帘,拥进棚门来。

果然是龙娃子,胖墩墩的,左脸上斜斜一道疤痕,还影子般的跟进一个五大三粗的黑大汉。

帮哥,发了。

发你妈个鬼,给老子嚎啥嚎!

噫,帮哥,咋那门说喔。龙娃子掏出翻盖塔山,挨挨地散过。来,来,抽一支,抽一支。散后,坐在王富帮对面的床沿,对站在身边的黑大汉说:毛子,这是帮哥。

帮哥!五大三粗的黑大汉咧嘴一笑。

嗯。王富帮早听说,龙娃子请了个保镖,今天才见是这样。

金书记要我来找你。龙娃子点上烟说:这不,镇上通知,过几天开会。说着,递去一张纸条。

开会?王富帮接过那张盖有大红印的白纸看,哦,十二月十八号,在镇政府礼堂召开采金大队成立大会。这关我屁事!

嘿!还要请你当采金一队队长嘞。

我?

是喔。龙娃子眯了双眼,猛吸一口烟,随话吐出,金书记的采金大队,一共三个小队,一队你干,这牛角湾到回水沱一带;二队由黄开福,管回水沱到上场口;三队,我干,从上场口到下游的藏金沟。你老兄这段最长。屁话!这上面……

王富帮晃了晃手上的通知,咋没说?

这是内部机密,开会才宣布。呃,咋个哦,帮哥?兄弟伙,还是耍一下嘛?

耍?吴海云问:搓两把?

算罗,难得码喔。来,铺底、铺底!龙娃子领教过吴海云的麻将手艺,十搓十垮,垮得惨不忍睹,便想用扑克来捞两把。

铺!王富帮给黄武使了个眼色。

要得,铺!黄武领会了王富帮的意思,便从侧边篾墙下端过那张木质本色的方桌,咚一声,搁在两张床之间,用手抹一抹油污成地皮颜色的桌面,噗噗!吹了几口,来,来,吴海云从保险柜扯出一摞假百元券,三人一人一叠,便摆下了阵式。

王富帮坐北边床沿,龙娃子和他的保镖坐王富帮对面,吴海云、黄武东西各坐在长凳上。黄武把点以下的牌选出,“咚”一声把牌搁在龙娃子面前,发。

龙娃子也不客套,笑笑地咬住烟,眯缝着眼,抓起那粉红色背面的扑克牌,哗——哗——一阵洗,便像耍飞刀般把扑克一片片飞去各位面前,每人三片。

帮哥。龙娃子举牌,边看边问:啥政策?嗯……

王富帮望望龙娃子说:发牌,铺底。说完,抓起自己面前的三张牌。

那好!嘭!一下,龙娃子把手上三张牌往自家面前的桌面扣下去,从黑色西服内层右上兜扯出一扎四人头,“啪”一下横放在桌边,又“啪”一下扯断捆票子的牛皮纸扎带,拿一张蓝莹莹的四人头,“叭”一下拍在方桌正中,并用那摞余牌压了说:大家的马儿大家骑,跟不跟?

说完,很有气势,很威风地把那一摞票子扯过递给毛子,跟不跟?

我……不跟。吴海云说完,把手上的牌扣了,丢去桌中央。

跟。王富帮“叭”一下,丢去一张四人头。

我不跟。黄武也把牌一丢。两片!龙娃子很气势地给毛子吼,那黑大汉弓身丢去两张。

跟!王富帮略一犹豫,拍去两张四人头。

咦,帮哥!龙娃子把牌在眼前又望了一眼说:打飞机嗦。

嘿嘿……王富帮左手捏了牌,手腕靠桌沿,右手五指分开按住桌面,笑望着对方,并不说话。

算了,算了。龙娃子又看了眼手中的牌,笑着说,拿四片,掀开看看!

那保镖从左手上扯下四张,弓身轻轻地放去那几张票子上。

翻开,看看,帮哥!

9、10、J小联子。

哈,对对对!幸好,幸好!龙娃子把自己手上的牌,翻摊在面前。一对帽,咋搞得赢,幸好,幸好!帮哥手气好,手气好!

这才在哪里哪?王富帮把摊在面前的三张牌丢去那几张蓝莹莹的票子上,慢慢捡拾桌上那几张票子说:先赢的是纸,后赢的才是钱。

王富帮边铺底,边想——那个姓金的,不光只晓得嫖婆娘,还要端老子们的饭碗。

嗨,龙儿。王富帮见龙娃子赢了几手,便打探采金队的事:金枪咋要搞啥采金队?

这是金书记的高招,他要把金河坝统起来。

为啥?

这呀,跟!龙娃子丢一片四人头过去,说:他呀怕出了乱子,影响他头上的……最重要的嘛,嘿嘿……就不用说了吧,呵?哈哈……我又赢啦!

呃,龙儿。吴海云问:金枪,咋叫出来的?

这个呀,嘿嘿……龙娃子神秘地说,是武装部长叫出来的。那阵区上搞台球赛,贴个广告上街,标题叫金枪大赛。那部长抱了膀子,看一看说:白龙滩的金枪哪还用赛呀?周围人都惊奇地问,为啥?我们书记,早就有杆金枪啦!哈哈哈……我又赢啦!帮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哈哈……

王富帮这才注意到,自己面前蓝莹莹的票子少了许多,龙娃子面前却摞了一大摞,那黑大汉的一只手上,还捏了一扎四人头,想必是赢回的本钱。

他一定神,见是黄武洗牌,便吼了句:武娃子,多洗两道,陪龙儿耍安逸。暗地里,他用右脚狠狠踩了黄武一下。

喔,喔!黄武立即回应,哗哗地狂洗。

两片!只一圈,龙娃子就立即抬高价码。

我不跟!吴海云把牌甩向那乱躺在桌中的钞票上。

嗯……王富帮犹豫了一瞬,看了看牌,才慢腾腾地说:跟!丢上去两张蓝莹莹的四人头。

跟!黄武立即跟进,“叭”一下拍去两张。

噫,手顺嘞,帮哥。龙娃子志满意得地吸了口烟,笑得吞云吐雾:五片!左手一片一片送去五张四人头。

咦,龙儿,你是啥子喔,我偏不信,跟!

帮哥。龙娃子又吐了团烟雾,我这阵手红哟!黄武,跟不跟?

黄武举起牌看,用膝盖头碰了碰王富帮说:这堂子野嘞,再跟一手嘛。

咦呃!你们都在找死?嗯!龙娃子又望了望手上的牌,活像将要取得胜利的将军,一只手横空一挥,十片儿。儿音还拖出个尾巴,满桌绕了一圈。

十片?王富帮左手捏着牌,笑望对方,跟!海云,拿子弹。

吴海云拿了一摞票子,“叭”一声横放到王富帮面前,又从保险柜中取出两扎百元假钞放过去。

一千呵?算罗,我不跟。

二十片!只见龙娃子腕上金链黄灿灿地晃。

跟!

帮哥,我劝你及早丢牌算罗!五十片!

跟!嘿嘿,难得跟你龙儿开心一回。

要得,一坨!

跟!

两坨!

啊?啥子?黑脸壮汉,咬着龙娃子耳朵,悄声说:只有一万八!龙娃子脸涨成猪肝色,手上三张牌捏成了瓦状,猛一下站起来,瞪着一双血红的小眼睛,望了眼桌上堆得像山峰似的票子,心下怯怯地虚,三万块,只还有一万八,全堆上去了……

呃,龙儿。王富帮左手捏住那三张牌,也成了扣瓦,坐望龙娃子那赤红脸,知道定是弹尽粮绝了,快点嘛!

好说,跟。龙娃子声音中明显少了先前的豪气,双眼也有点凝滞地站在那里,目光粘在那堆蓝莹莹的四人头上。

我说。王富帮劝:算了,算了。还赌啥嘛,何必喃!

那……莫法喔。帮哥,不敢跟啦?

我咋不敢跟,只担心老弟,莫那么多跟的。

啊?跟!王富帮又丢进一扎崭新的假钞。

这……

跟呵,龙儿!

嗯,帮哥,我只有八吊,加上这两根手链。龙娃子边说边取下来丢入票堆里,又取脖上项链说:还有这根项链,我看牌!

算了嘛,何必喃,何必非要看牌。

嘿!帮哥,莫那门小气嘛,未必是打我的飞机哟。看!随即“咚”一声,把项链丢入票子里。

还是算罗喔。

不!我要看,非看不可!

既然这样。王富帮向龙儿平举了右手,龙儿,你坐下。那右手在空中向下按了几下,我让你看个明白!

龙娃子并不坐下,只是“啪”一声把三张扣瓦似的扑克,翻甩在桌上,三个Q!我不信,你是三条帽!

哈哈哈……真是三条帽!王富帮仍然坐在那里,边笑边把手上三张扣瓦似的扑克,翻丢在面前像三只小船,在桌面上一摇一摇地晃。

妈的!

不好意思。叫你莫看,你偏要看。莫怪帮哥没提醒你。

嗨!小意思,帮哥!这,小菜一碟,小菜一碟,嘿嘿……

也是呵,龙儿是哪个?还在乎这个。吴海云笑着,过去拍了拍满脸赤红的龙娃子的肩头,是不是?

小意思!

海云。王富帮忽然喊:拿酒来,好生敬龙儿几杯,黄武,收拾桌子。

不了,帮哥。

那不行,你一来,就吼我发啦,发啦,图这个吉利,也该敬你老弟几杯!

这……龙娃子面有难色地站起来。

黄武收拾完桌子,一把把龙娃子按坐了下去,龙娃子还在揪着心抗拒,这……

酒来啦!

哈哈……

11

王富帮揣上龙娃子的一双手链、一根项链,带上吴海云,踏上小河坝的河滩,就感受到一种闹市的繁杂与喧嚷。

偌大的一片荒河滩,被篾席围墙、彩条塑布屋顶的一间间棚屋,遮挡了视线。

每间棚屋前壁敞透,不过三五平米,饭店、茶馆、录像室、副食店、小卖部,临路摆开,隔路呼应,形成了临时的繁华街景,不过三五米宽的街道,人头攒动,人气颇旺。

真就应了金河坝那句行话:滩口红不红,一看副业就清楚!

海云。王富帮想制住心头嫉恨羡慕交融的情绪,忙问:龙娃子,还有好远?

不远,过棚屋街,倒右拐再左拐,河边第三口槽子就是。

哦。王富帮穿行在人流如织的棚屋街,心下愤然,半个多月没过来,这里就兴旺了许多!

呃,帮哥,听说昨晚黑,龙娃子又撵出红滩了。

红滩?一个班口好多?

听说起码一百克以上,炒金用的都是铝瓢。

龟儿子!王富帮心中暗暗骂了句,有点嫉恨的醋意。

帮哥,我们怕去得不是时候吧。

有啥不是时候,我们给他还链子,他娃还不给情面?

话是这么说,只怕……

怕啥?怕龙儿,识穿了那晚黑黄武的把戏。

他娃,识穿了?哼!那当场就要暴跳如雷,那阵,他已输昏了头,哪还晓得那门多。这时节,趁他娃兴头上,要让他早点忘了这事,免得日后他一回过神来,找我们的麻烦。

还是帮哥想得周全。小心,不好走!一堆箱木横挡了去路,吴海云手脚并用,像狗似的爬着地翻越那堆箱木。

王富帮却轻松地踩跳过去,连手都没撑一下。

呃,帮哥,你看,前头那挂了红的就是。

翻过那堆箱木,拐过敞棚屋,视野顿然开朗,江涛和柴油机的轰鸣声迎面扑来。

江岸,一串金坑、棚屋、篾席墙、彩塑顶,从上游数过来,第五个棚屋,麻色篾席门墙上,像垂了面红旗似的挂了一匹红布,老远就撩心惹目。

也不知是猴年马月兴的规矩,凡出一百克以上的红滩,必在老板棚屋门顶挂出丈余红布,方显喜气,更图吉利。

看来,***龙儿,真出了红滩。

噫,龟儿用铁网围了,咦,里头还有箍子嘞。

箍子?!王富帮边走边望过去。

真的,前面一道铁丝网挡住去路,如蚁的人流中,真有挎枪的公安武警游弋。

龟儿子,整得太玄了嘛!

轰鸣的柴油机声,隆隆地压过澎湃喧腾的江涛。

铁丝网的门,从里边锁住,门柱右上方有个核桃大小、黑色圆形的门铃,惟独那中间冒出的按钮,鲜红醒目。

龙儿!龙老板!吴海云的呼喊声,被隆隆的柴油机声吞去,像大团海棉吸没了点滴清水,没了踪影。

王富帮透过铁丝网,看见门内沙滩上,停了两黑三红五辆摩托。摩托旁边是一辆橄榄绿色北京吉普,再过去停了一辆洁白的野马,车门上印有公安二字,两辆小车都无牌照,见吴海云呼喊无应,便举手按了按那红色小柱似的门铃按钮。

哪个?凶神恶煞的吼声,混入隆隆机声滚来,不见人影。

我们!

我们是哪个?嗯?声音凶凶地浮在机声之上,随即从篾席墙头冒出一个汉子,却是肩挎全自动步枪,穿蓝色便装。做啥子?!边吼,边走到铁网前恶狠狠地瞪视。

嗨!帮哥!那汉子还没搭上腔,龙娃子就从篾席墙头冒出,欢快地跑过来。

帮哥,稀客!稀客!边说边开锁,拉开篾席门说:请进,请进。

咋个,出了红滩也不请客,认不倒帮哥了嗦?

哪里,哪里。龙娃子在吴海云身后锁门。帮哥,莫说那些,一切都是规矩的!

王富帮、吴海云站在小车边,那个枪杆子便又没入了篾席墙内,吴海云“砰、砰”拍了野马屁股两下,龙娃子的脸上飞过一丝为难神色,早被王富帮瞟入眼底。

你洋。吴海云说:鸟枪换了大炮,小汽车都两部。

哪里,哪里,莫笑话。

你龟儿,像鬼子进村,还围起来!王富帮料定,龙娃子不仅红了,而且暗里还有名堂。

你不晓得。龙娃子走到吴海云、王富帮中间说:帮哥,哪是我嘛。

不是你龟儿子,还是哪个?

这……嗨!龟儿子还藏头露尾嗦!

不是,不是。龙娃子忙压低声音,把嘴凑去王富帮耳畔说,背沙的是些犯人,不围起来,怕跑了。

咦……你……嘘……龙娃子赶紧用食指竖压双唇。

你龟儿,会整嘞!王富帮压低声音夸赞一句。便直往里红布掩住的麻袋门帘进去。

王富帮掀帘进去。本应灰暗的棚屋,被两只二百瓦的灯泡照得雪亮,灯光下三个人围坐在桌边,同时射来反感、不满、愠怒的目光。

有客呀!

嗯……这……王富帮见龙娃子像鼠见猫似的胆怯,猜想那三人来头不小。呃,呃。

龙娃子扯拉了王富帮左臂,朝那些人走过去说:来、来,我来介绍,这位是牛角湾的王老板。

王富帮微笑着一点头,那三人神态依旧,全若木头雕塑,没有丝毫反应,而且是虎着脸,怒目而视。

这位嘞。龙娃子没注意三人的情绪,继续给王富帮介绍正面那白净罗汉老头儿,是县政……

咳!咳!咳!三人中那平头黑小子,突然暴声干咳,明显阻止龙娃子介绍身份。

龙娃子立即一惊一顿说:是县上欧领导,这位……龙娃子摊开左手,指了左手边的黑汉子,是罗队长,这位嘞……龙娃子左手指右方,刘所长。

嗯。王富帮急忙抱拳行礼,连连说:各位领导,幸会,幸会!心中顿时明白了一切。

那欧领导,定是县政协主席欧阳文峰,遍河坝有句响亮的口号:哪里出红滩,哪里有欧阳!

那罗队长,定是县公安局刑警队长罗靖良。想必,这回扛红槽子,龙娃子背后就是这几尊神明!

王富帮见这三人,对他毫无兴趣,他虽抱拳行礼,除刘所长颔首微笑外,那两个人却铁面如初,理都不理,情形十分尴尬。

龟子,龙儿!咋不说有客嘛,啊?我还以为就你一个。真不好意思,打扰各位,打扰各位!我同龙老板商量点事,不打扰你们了。

王富帮边说边转身向外走去,同时向身边龙娃子吼了一句:我在外头等你。便挑帘而出。

不大一会儿,龙娃子红着脸出来,满脸的尴尬神情。

找个地方,我们兄弟说个事!

走,我们到棚屋街,边喝边摆。

你……不陪这些客人?

不管不管,都说好了。他们叫我先跟你谈完了再说。

王富帮立马醒悟,定是那几尊神,要龙娃子快打发走他俩。那算了,你忙。

王富帮扯上龙娃子和吴海云,往无人处靠了靠,三人聚拢。

我和海云来,是把这金链子还你。王富帮从蓝色西装的衣兜里掏出三条金链,在胸前黄灿灿地晃荡。

总觉得,兄弟间弄得你把链子丢下,真不好意思

哪里话!龙娃子推开王富帮提了金链的手,你我铁哥们儿,愿赌服输。这算啥!连我半个班口都不值嘞!

哇!你娃!***!三四百一个班口?

嘘……龙娃子顿觉漏了嘴,急忙紧缩了声音说:兄弟,保密!你说,那算啥!你帮哥这门重情重义,人说,嫖情赌义,你就揣起、揣起,我也是耿直兄弟嘛,呵,哈哈……

龙娃子见王富帮把链子揣进兜里,满脸笑着说:那,我就不陪你们了,过几天,老弟一定补虚,今天,就真的有点那个罗。

莫说那些。呃,龙儿,你那槽子,好多米落的砘?

这……龙娃子抓抓后脑壳,怕有二十多米。

走,瞅一眼。

他们踩着沙石河滩,让过抬沙的马尾子,走近那一方金坑。

眼前,河滩上一个三米宽、四米长的箍圈方洞,像一张嘴仰天张着。

箍圈金槽,是在河滩上四四方方地直朝地心挖去。

白龙江畔的箍圈,方坑四周用海碗粗的圆木横撑,作为内衬,密集挨靠了直朝下排去。每进一米二左右,加固一圈。四壁又像山村农家的板圈,故名箍圈。

随着金槽深度加深,老板为加快进程,自然在金槽上,用长长的三根粗壮木杆,搭成三角形高架,在顶端安上滑轮吊绳,勾住用柴油铁桶拦腰一破为二,做成的铁吊桶,咕辘辘地从坑底吊运河沙。

马尾子,一部分在坑下,从四方的坑道尖子里,运出河沙,装进铁皮吊桶;另一部分,在金坑上,两人一抬地把河沙抬运到沙坪上。

马尾子们,隔天上下易位,自然互无怨言。

王富帮、吴海云在龙娃子的引领下,一人手扶一根三角形架柱,站在金槽边往下瞅。

王富帮一步跨去,踏上斜搭在坑角、寸余厚的木板上,手扶吊轮木柱,朝天望去,两组滑轮,咕咕轮番地欢唱。往下瞅,几根小腿粗的黑色螺纹胶皮水管,立立地从踩板后面贴靠坑角伸向坑外,一直伸去河滩哗——哗——哗——直往外吐水。

筷头粗红蓝两色的电灯线、拇指粗黑色的胶皮线,都带了电流,从金槽另一头的坑角伸入坑道。

吊沙的铁桶,滴滴答答淌着浑水,正往上吊来满桶河沙。

下面,深深的一个坑。

真有二十多米嘞!嗯。王富帮一闪跳开说:你龟儿搞得红火嘞!

红火啥哟,下头灰有点大,太深了,尖子里还有点闷红。

嗯,这灰大是水多的意思;闷红,是坑内缺氧。吴海云暗暗在心中叨念这金河坝专用的行话。

你娃。王富帮望定龙娃子说:红了莫忘朋友喔。

哪能?帮哥,你我是哪个?

王富帮同吴海云,被龙娃子送出铁丝网外,踏上来时路径。

吴海云仍然战战兢兢,狗爬似的手脚并用,攀越那堆箱木。王富帮轻跳上去,高挑挑地站到箱木堆顶上,雄鸡般翘首远望,目光越过滔滔江流,停留在对岸的牛角湾。

按说,对岸牛角湾应是块藏金宝地吧。王富帮心下把牛角湾同这小河坝对应比较,暗地盘算。

常言道——回水沱,金窝窝!这边同对岸,应该是一条金线,对岸那个散湾,半月似的呈圆弧,牛角湾那陡路金槽,正好下在圆弧凹处的中心点呀!

莫非,槽子下高了?这边都二十多米,那边落砘,怕要四十多米吧,现在,挖到三十多米啦。嗯,看来,还要往下挖!

王富帮右手握拳,右脚提起一跺,“哐!咚咚”……脚下箱木被震得往下垮。

帮……吴海云——哥字没叫出口,王富帮就一个飞跃,稳稳跳到了他跟前,身后的箱木“咚、咚”连声地滚下几根。

帮哥。两人并肩回走,吴海云说:龟儿龙娃子,有靠山。

哼!那还用说,恐怕他只是人家利用的一条狗!管他的!我们走,拿去,这个给你。

王富帮递去两条黄灿灿的手链说:你一根,给黄武一根,不过,都不能戴。我就不信,我们撵不出个红滩!

12

金武阳又去平庄鞋店转了一趟,没见到老板娘,心里十分不愉快。

刚进镇大门,就被刘光亮拦住。金书记找得我好苦!

啥事?

金书记!镇党政办那扇开启的窗口,传来秦小丽的呼喊。

啥?企业办胡会计说,火烧眉毛了,县上要通报,他刚赶回来,洗脸去啦。

叫他来。

金武阳望了眼窗口挂了半个胸脯的秦小丽,心里明白了,一定是乡镇企业产值问题。

呃,金书记。刘光亮凑过去,压低声音说,罗队长和欧阳主席,都到槽子头守起了。

妈的!哪个叫你引去的!我有啥法,他们昨天硬要去。来找你,你下村了。他们说,要去看看。

哼!看看——金武阳心想,明摆是去监督。他也不便说啥,更何况是在镇机关大院里,便径直朝楼上走。

刘光亮像尾巴似的跟去。他坐到办公桌前那把藤椅上,点燃烟吸一口,吞云吐雾地看着坐在桌对面的刘所长。

你给龙娃子招呼好没有?

当然,我给龙娃子招呼,不要让那两个晓得底细。

结果呢?罗队长是个精,自己穿了一个班口的沙。

他穿——沙?

有啥法喃,你又不愿去。

我去!那点小事,你们都办不好,还要我去!

当然,当然。穿的那班如何?

三百八十多克,那金盆上,黄灿灿的一大片金沙。

妈的!看来只好顺其自然了。金武阳从门口望着远处那白乎乎灰暗的天空,心下暗想。

你要给龙娃子招呼好,卡住两条。一是金包不准那两个人沾手,二是明细账不要他们过目,后头的事情,再说。不是拉了个保险柜去?

是呵,金包全锁在里头,龙娃子管了钥匙。

嗯……金武阳清楚,除龙娃子有钥匙,他还管了两把。

你要给老子把龙娃子盯牢点。明细账记准,白天不穿盆,半夜穿!

金书记。

门上,胡会计拿了一叠报表,急匆匆地进来说:糟了,糟了!

你快去办,盯牢了!

嗯。刘光亮应声:胡会计忙呵。

忙喔,所长跟书记还有事喔?

完了,谈完了。走了,金书记。

记住喽!金武阳对着刘所长那嵌在门框中的背影,甩去三个重音字。这才接过胡会计递来的报表,忽又子弹般射出门去吼:刘所长,成立采金队的一些具体事情,你考虑得如何?嗯……这样,过一个小时,四点半,你来,我们再扯一下。

老胡。金武阳回来,边往藤椅上落座边问坐在木椅上的胡会计,啥问题?

是这么回事。胡会计花白的头发,南瓜般一张圆脸,一双大眼,乌紫的双唇翻动着,扯得上唇、下巴的白须一动一动地晃,我们的产值是全县乡镇最低的。

低?一百八十万,还低?低到啥程度?排位第几?

嗯……第一,倒数第一!

倒数第一?

龙盘乡呢?龙盘乡隔江相对,距离不过三千米,人口不足三千人,站到阳台上,一眼能望见对面山腰的乡政府。

龙盘,五百四十万,全县十八位。

五百四十万?十八位?金武阳对龙盘乡,太清楚不过了,一个砖厂,一个酒厂,乡场是刚刚修建的移民新场镇,去年初才启用,连场都不赶,产值居然五百四十万!

听说,县上从今年起,要给乡镇企业发展倒数第一名的发黄牌警告。所以,报表我没交,忙天慌地跑回来向领导汇报。

好,这好!老胡,要不,我们就被动啦。妈的!金武阳心下愤愤地想。我不信整不过龙盘,我是老区所在地,九千多人,船烂也有三千钉,哼!

忽然,他抓起桌上的笔,在那摊开的表格上,在那一百八十万后边,坚定稳健地画上了一个零。

一千八百万?!胡会计站起来,惊讶浑浊的大眼瞪得溜圆。

对。金武阳像将军决战前下了最后决心,丢下笔,仰靠到藤椅上,望着胡会计说:上个月,成立的船舶公司,加油站,你要记上产值。

嗯,这……还有,我们即将成立的采金队,你没填报吧?

啊?

对啦!你把采金队填上,不说一千万、三千万我都敢报!你去把产值细分到各个企业,每个企业加一点,弄平衡啦。

哦。胡会计狐疑顿消,面露微笑,拿上报表,应一声就转身消失在白乎乎的长方形门框外了。

说真的,一百八十万的产值,是实实在在的,好比钢板上撒铁豆,过得硬。为啥就非要逼着我们往上加码,往里掺水呢?咋就不以乡镇企业创税来排位?金武阳心中愤愤不平。

金书记。金武阳正往深处想,忽听秦小丽在门外高声朗叫:好消息,好消息!

啥?一个窈窕剪影,从白乎乎的门框飘进来。

县移民办来电话,要我们明天派人去领第一批安置款。

哦,好事!好事!金武阳心下暗喜,并没发出声来,秦小丽就飘到了藤椅边,他才问:标准没变?

没变,还是人平一万二,明天先支八千块。

他一手抚摩着秦小丽那浑圆的屁股,心下有股冲劲,转瞬又被这下午连连的几件事,搅得心绪不宁,便没了心情,他边抚摩边望定秦小丽说:去叫曹镇长来,我同他商量一下,快去!

你呀……秦小丽一扭身,消失在门外。

金武阳泛起一丝怯意,想起前年同曹镇长的秘密勾当……

这是个发财的好机会。幺爸!

你龟儿,莫弄些事来整嚎。

当侄儿的,咋敢整你老辈子。

金武阳记得很清楚,当侄儿的对他拍着胸口说:到时候,我办得巴巴适适,保证不要你操心。

没想到,他能去多造出三十户一百二十多人的搬迁安置人口。县移民办虽然前后派了五六批人下来,全库区核查须搬迁的人口、实物。到了白龙镇,几顿火锅一烫,几杯酒一喝,麻将一搓,几次都顺利混过。

金武阳心知肚明,这事,的确冒着风险儿,弄不好,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要是真能弄得天衣无缝,的确不失为一笔轻松的财富,犹如挖旱金,撵出了红滩。

老辈子,你莫怕!移民办最后一次核查过后,他兴冲冲跑来,又拍胸口说:侄儿办事,你放心。我已把三十户,悄没声息地消化到十五个合作社,户籍我也悄悄造好弄进了户籍簿。户籍簿不是派出所管的吗?老辈子,你忘啦,去年才移交给派出所的。你只管放心,到时候我们叔侄俩,只等领钱发财,按三七分成,我只要三成,还上他妈这啥班喔!

没想到,这一百二十多人的票子,真的就要来了,全额到位,是一百四十多万,按八千元领,也有九十六万!

细细想来,这个冒险的钢丝,也该要走到头啦……

老辈子,找我?曹镇长从门上一晃,进来坐到对面的木椅上,扬着那张瓜子脸,下巴像削过的铅笔头一样尖,单眼皮,左眼角靠鼻梁冒出绿豆般大一颗红痣。

移民办喊明天去办手续,领头批安置款。

好哇!

莫那门咋呼。你去一趟,一切要办得天衣无缝。

放心。

这事非同小可!你说,你去咋个办?

我去……把那一百二十多人分成两部分,外迁八十,后靠四十,我在县上,把外迁的款留下,银行去存了。

屁话!把人分成两部分是对的。钱,你在县上是领不到的,移民办肯定要把钱转下来,手续要在下面办。你上去,办好手续,督促把钱转出来。至于……那三十户……嗯,这样,你每户去刻一枚私章,名单你有嘛?

有。

刻了,悄悄拿回来。才能领到钱,领了钱,我们再说。

还是老辈子想得周全。

金书记。秦小丽又在楼下长声吆吆的喊:金书记!

金武阳只得出门,懒懒地把个上半身俯出阳台,向下望去。

文教局杨局长来啦。秦小丽浑身蓝,仰着脸,长发飘垂,衬在苍白的水泥地板上,格外刺眼,教办已安排到迎宾馆去了,说请你去一下,商量排危和学校迁建的事,明天何县长要来,他们是打前站的。

哦。你先请杨书记去陪,我把这忙完,就去。

答复妥当,他又退回来,仰靠了,对曹镇长叮嘱。

你娃,要晓得,这事弄好了,是我们叔侄俩的横财,弄不好,又是我们的横祸!

这个重量,我晓得,放心,打硬仗,离不得父子兵,嘿嘿……

哈哈……

你娃!

小丽。楼下传来派出所刘所长的声音,金书记在吗?

在。

金武阳听见脆朗朗的一声,又对曹镇长叮嘱:你明天早点去,细心,用心,办好呵!

放心。应完,曹镇长被那像张开嘴的门洞吞了去。

刘所长笑盈盈地,从那灰扑扑,大嘴似的门洞走了进来。

(待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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