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瑜忍不住拨了妈妈的手机。

没人接。她的心沉了下去。爸爸，不会病得很重吧？要不为什么妈妈连接手机的时间都没有？

一会儿，妈妈的手机回拨，声音却是阿姨的：“小瑜，你妈妈正陪着爸爸呢，她的手机在我这里，回来时直接上人民医院住院部四楼。我不跟你罗嗦了。”

金瑜悬着的心，并没有因为阿姨的话语而放下来。

叶洛天安慰她说没事的，走高速，四小时就可以回到了。

那是一段近乎黑白默片的四小时。

车到人民医院住院部门口，她拎着行李袋跳下车，望着门边两棵高高的椰子树及高大的新拱门，深深吸了一口气，往楼上跑。

住院部中寂静无声，只有白森森的灯光笼罩着一切，金瑜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咚咚咚，如胸腔内心脏的狂跳声。

她直奔上四楼，楼梯拐角就是护士站，两个护士一个医生听到她的脚步声，惊诧地抬起头。一个圆脸护士问：“你找谁？”

“我找今天送进来的金振东。”她低声道，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医生与护士相互交换了眼神，又将目光移向她的行李袋，圆脸护士继续问：“你是金振东的谁？”

“我是他女儿。”金瑜急急地说，“刚从Y城回来，请问他在几号病房？”

“金振东啊，他两个小时前已经出院了。”坐在电脑前的医生说。

“出院？不是说要动手术吗？为什么出院了？”金瑜傻傻的，完全懵了。听了阿姨的电话后，她一直觉得爸爸应该摔得很厉害，要不也不会催自己回来。她了解父母，在自己面前一向报喜不报忧的，从来不舍得自己担心。

“难道医生还会骗你吗？你回家吧，到家就好了。”圆脸护士也帮腔道。

金瑜不动。她始终觉得有点怪怪的，或者自己误会了阿姨的意思？可能爸爸要住院，阿姨怕妈妈一个人照顾不来，才将情况说得那么严重吧。

医生见她这样，招了招手，说：“你来看。”

金瑜放下行李袋子过去，见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患者情况登记，在医生手指的那一行，她看到了父亲的名字，以及最后的“十九点出院”。

可以出院回家，没事呢，她一直悬着的心，直到这一刻才放下来。她笑眯眯地连声向医生护士道谢，提起行李，跟他们摆摆手，冲下楼梯，只觉得楼下庭院空气清冽，带着花木淡淡的香气。

叶洛天的车子并不在拱门外，恰好一个开三轮车的过来搭客，她立刻坐了上去，还跟车夫说，自己赶回来看父亲，没想到他已经出院了。

“恭喜，恭喜。”三轮车刺耳的摩擦声中，她听见了车夫真诚的声音。

“嗯。”她想着等会儿见到老爸的时候，应该跟他说什么。他肯定会怪老妈他们小题大做将自己唤了回来吧，他这个老好人，从来都不喜欢麻烦别人的，哪怕是自己的亲人。

她到时候一定要跟他说说毕业典礼的热闹，说说自己照的搞怪相片及比划比划老大主谋的各种姿势，额，水底下照的相片——她有点头痛，暂时先不说吧，说出来，老爸虽然不会当面反对，应该心里还是有点不高兴的，他之前才叮嘱过自己，自己却将他的话语当耳边风。

车夫突然说：“小妹，到了。”

“到了？”金瑜诧异地望着车外的楼房，哦，真的到了。她给了钱，拎着包跳下车子，兴冲冲地往自己家的小楼跑去。

楼门前的灯亮着，妈妈估计她快到了吧，真贴心。

她咚咚敲着门，叫道：“爸，妈，小瑜回来了。”

门慢慢打开，灯光下站着的是一个中年男人。金瑜怔了怔，她并不认识这个人。他为什么在自己家里？难道是医生？

她问：“你是谁？”

“你是瑜姐吧，我是志平，你三伯家的。”那中年男人道。

金瑜睁大了眼睛。金志平的年龄比老爸小不了几岁，按村里的辈分，他不得不尊称自己姐姐。他为什么也在这里？难道爸爸生病不方便，请他来这里帮忙照顾？

“我要上去看爸爸。”她急急道，绕过金志平，往楼梯上跑上去，却又迅速停住了脚步。

妈妈就站在楼梯上，直直望着她。

她望着妈妈，心头的不安越压越低，越压越低，压得她就快喘不过气来。

“妈妈，我要上去看爸爸……”金瑜的声音也越说越低。

跟上次相比，妈妈骤然老了十几岁，整张脸完全松弛了。

她说：“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为什么现在才回来？你爸爸，已经不在了。”

噗的一声，金瑜手中的袋子落地。她什么也来不及想，整个身子往后就倒，最后的意识中，她看到了金志平大大的嘴。

屋子里面一阵忙乱，金妈妈要跑，腿脚都软了，靠在扶手边无声地落泪。金志平在金瑜快要落地的瞬间拖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抱到椅子上，用力掐她的人中。

金妈妈终于走了过来，哭着道：“小瑜，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她也用力去按金瑜的两手虎口。

金瑜眨了眨眼睫毛，缓缓睁开眼睛，嘴唇上火辣辣的痛，她低低叫了一声妈，泪水无边无际地涌出来。她多希望这是一个梦，一个醒了就不存在的噩梦。可是，痛楚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是比噩梦还要残酷的现实。

爸爸，还不到五十岁啊，为什么就没了！为什么突然就没了！她想起医院中医生和护士那奇怪的眼神，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催自己回家。自己真笨啊，要动手术的人，怎么会突然出院？

金妈妈伸手紧紧抱着她，不断安慰道：“生死有命，一个人吃多少穿多少，都是命中注定的，强求也求不来。你对你爸爸的孝心，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

金瑜的泪水，打湿了妈妈的肩头。

妈妈的泪水，打湿了她的肩头。

这一刻，她们为同一个亲人而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