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不能哭，不能再哭，刚才你妈也昏倒了，医生刚刚离开呢。”金志平握住她的手道，用力抖了抖她的手。“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想的，可是无论怎样，都不能再让你妈伤心跟担心了。”

金瑜低着头，死死咬住下唇，咬到自己口中满是鲜血的咸味。

妈妈的声音，显得那样不真实，空荡荡的，朦朦胧胧的，似乎说着一件荒诞不经的故事。

爸爸，午饭后突然倒地，老妈急忙打了120。当时爸爸已经神志不清了，直接送进了ICU，被诊为高血压导致的脑溢血。一位熟人医生问还要不要做开颅手术，说就算开颅手术，也只能拖一点时间而已。

“当时，我就说，做，马上做，多少钱都做，一定要等到你回来见最后一面，谁知道还是见不到。”妈妈慢慢地说。

她没有问金瑜那时候究竟在做什么，也没有一句埋怨。可是她的话语，却如鞭子狠狠抽在金瑜心头，火辣辣的痛。

如果不是自己随叶洛天去照水下照，就可以接到妈妈的电话，就可以准时赶回来，最起码可以见到爸爸最后一面，可以听到他对自己最后的嘱咐。她知道自己现在这样想有点走火入魔，却无法不这样想。只要及时接到妈妈的电话，只要早两个小时，那么就不会造成这样的终身遗憾。

自己，为什么那样傻！

她恨死了自己，也厌恶极了自己。

“你爸爸，并没有醒来过，没有留下一个字。所以，见不到就见不到吧，你也不要太伤心了。”妈妈说。

不，怎么可能！爸爸那么爱自己，那么期待自己毕业后回家，说好了要炖汤给自己吃，自己也下定决心给他买几套新衣服，从此，再无机会了！

心头刀绞似的痛，痛得她几乎全身失去了力气。她紧紧用手指掐住自己的掌心，死死地掐，只有这样清晰的疼痛，才可以勉强抵抗心头的剧痛。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面前的桌子朦胧起来。

“啊，我傻了，你那么远赶回来，还没有吃饭吧？肚子饿得很吧？我去给你下碗面，随便吃点好睡觉。”妈妈不容她拒绝，去厨房里忙活。金瑜趁机将脸上的泪水都擦去了。

面端来了，妈妈一直不断地让她吃。

金瑜实在吃不下，却不能拒绝妈妈，拿起筷子，挑了几根面条送进嘴里。

好咸！她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咸的面条，已经咸到发苦了。

“啊！是不是没有味道？瞧我，都傻了，忘记下盐了。”妈妈急急跑回厨房，又舀了半汤匙盐回来，撒在面条上面，用力搅拌：“我都忘记下盐了，老以为下了，其实没有下。”

金瑜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妈妈不是忘记了，是害怕忘记，下了一次又一次吧。她几乎自虐似的挑起面条，大口大口塞进嘴里，让苦涩的滋味充斥喉咙。

“嗯，就要这样，人总得吃了饭才有力气。”妈妈在对面说。

“喝杯水吧。”有人往她手里塞了一杯温热的水。

她顺从地端起那杯水，颤巍巍的，努力握住，努力喝了几口，和泪水一起吞进肚子里。

手机就在这时候响起来。

在格外空洞的家里，手机的铃声显得越发响亮。

她站起来，踉踉跄跄走向墙边，拿起那里的袋子，将手机掏出来，抽出里面的电池，再将手机与电池一起扔回袋子里。

此刻，她根本一点都不想见叶洛天，也不想听见他的声音。他，只会让自己觉得罪孽深重，提醒自己如何错过了父亲的最后一面，是怎样不孝的女儿。

对面的妈妈对这一切似乎视而不见，还在不断说着在医院中发生的一切，如何剃光头发去动手术，抽出了多少血，术后在病房一点点颤抖着双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逝去时，她一点也不害怕，只是握着他的手，直到医生护士将自己拖出来。

她心头忽然萌生一股怒气，为什么妈妈要对自己说这些？自己一点都不想听，根本不想听！

什么都不对。爸爸不在了，妈妈、屋子，似乎都变了样，让她觉得陌生而虚幻，仿佛沉在水底一般窒闷，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出口。

妈妈的声音渐渐忽远忽近，时高时低，仿佛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绕着金瑜的脑袋打转。金瑜趴在桌子上，颓然睡去。

“七婶，你也早些睡吧。我跟桂花会照顾她的。”金志平说道。他的妻子桂花正走下楼梯，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

“多亏了医生留下的药，还是你想得周到。”金妈妈说，擦了擦眼睛，“将她抬进房间吧，今晚我陪她睡。”

第二天，金瑜脑袋木木地醒来，胸膛上压着一个人的手臂。她误以为是叶洛天的，吓一大跳，禁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叫。

“小瑜、小瑜，你怎么啦！”妈妈的声音立刻在旁边响起。

妈妈？妈妈！爸爸！她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立刻悲从中来，泪如泉涌，说不出一个字。

“小瑜，你梦见爸爸了吗？别怕，别怕，他虽然过身了，还是你的父亲，不怕，不怕，他在世时疼你，过身了也同样护着你保佑你，乖啊，别怕，别怕！”妈妈安慰着她，见她小脸皱成一团，以为她给梦中的金爸爸吓到了，一口唾沫吐在掌心中，用力摩擦在金瑜的额头上，低声念着古老而神秘的祷语。

额头冷热交替的感觉，让金瑜渐渐清醒过来。

她还真宁愿梦见父亲呢，可是，梦中的一切她记得清清楚楚，不是父亲，而是叶洛天，他一直在身后追赶，问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到他身边，自己一个劲的地逃，在小时候故乡的房舍中穿行，房子又密又高，自己矮小而无力，跑得越来越慢，叶洛天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为自己感到羞耻。

都什么时候了，自己居然还梦见叶洛天！

如果爸爸在天有灵，也会对自己感到无比失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