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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栖溯》第九集 第七章 总有别离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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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云萧发现的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白咰会想要劝他放弃。

云萧不知道到底自己这样算对,还是算错,但他终究不可能看着冯亦一步一步步入死亡而什么都不做,所以他试了。

他开始把大量的术法用在冯亦身上,所有他能用的,不管是失传的、禁忌的、听过的、没听过的……只要出现在他脑海里,只要云萧自认这个术法可以有一点效用的,他全都毫不犹豫的施展开来。

华丽的术法在小小的房间里闪耀,仿佛在昭告着天下万物它的能耐一般。

再然后,奇迹真的发生了。

但,很快地,奇迹也消失了。

那并不是云萧的错觉,而是真的如在林子里那般,明明已经好的伤口,明明已经成功的术法,却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一一迸裂开。

焦黑的肌肤、翻开的血肉重新在冯亦身上展现,想阻止,但是怎样也阻止不了,只能任由那些伤痕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冯亦身上好后又出现。

云萧很慌,也很急,但他却怎样也不想放弃,总是在心里抱着一丝丝的希望,总是不断地在心里安慰自己总有成功时。

只是每每看着冯亦的伤好了又坏,坏了又好,他心里就会起了一阵恐慌。

一次次的尝试,又一次次的失败,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太阳降了下来。星星升了上去,星星降下来,太阳又升了上去,日日天天,反反复覆,重复重复再重复。

绝望、悲伤、痛苦、无助……强大的精神压力不断地在心里累积,让云萧变得非常沉默。

真地不记得是从何时开始。从一天的百来个术法到一天的十来个术法,从一个时辰的两三次术法到三个时辰才一次的术法。从毫不间断到断断续续,他的术法依旧精湛,他的施展依旧叫人赞叹,但次数,却很明显地减少了。

绝大部分的时间,云萧改用在发呆上。

坐在椅子上,看着冯亦。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动,除了偶而几次地术法尝试外,大部分,云萧就是这样,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发着呆。

他不跟人说话,也不怎样吃东西,安静的就像个陶瓷娃娃一般。几乎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在,只有当白咰进来的时候,他才会惨白着一张脸看着白咰做事。

白咰也很常来这个房间里,因为冯亦的状况除了没好外,还常常会恶化。

断香是个效果很强的毒药,虽然白咰的缓流术将它的作用时间变慢。但那并不代表它没有在作用,相反地,它还是有它一定的效力在。

滞留在体内的毒药一点一滴的往它该前进的地方前进,自我认知的死亡范围越来越大,逼不出也弄不出来的后果,白咰也只能在冯亦身上多开几个洞后将管子给塞进去,强迫冯亦被断香侵蚀的部分吸收该有地能量与反应。

白咰每次做事的时候,云萧都在一旁看着,目不转睛地看。

他在冯亦身上多开了洞、他在地上多拉了条管、他把管子插到冯亦的身体里……一步一步,云萧全都眨也不眨眼地看着。

好几次。白咰以为云萧会冲上来阻止。可他没有。

好多时候,白咰以为云萧会流下眼泪。可他也没有。

云萧只是惨白着脸看着自己动作,他会紧抓着椅柱微微地颤抖,但却不会失控地冲过来拉开自己,他会睁着眼茫然地看着自己动作,虽然不会掉下一滴眼泪,但白咰却觉得那双眼比落泪还要叫人来得难受。

白咰知道他不止在折磨冯亦,也在折磨云萧。

“云萧,放弃好不好?”白咰走到他跟前,交握着手站在他眼前。

这话,他问过很多次。

这话,云萧也听过很多次。

可如今听来,却是凄惨至极。

云萧缓缓地把目光从冯亦身上移到白咰身上,连日来的压力已是把他折磨得消瘦连连。

他看向白咰,黑色的眼瞳里有太多复杂的情感掺杂,然后再缓缓地低头,不发一语。

既不回答也不回应,这就是最近云萧给白咰最一贯地答案。

白咰叹气,无奈地摇摇头后再度离开。

门悄悄地喀上了声,暗暗的房间里不停地映照出不同的光亮。

时间,仍是这样一点一滴的流逝着,好象过了很久,又好象没有过了多久,等到云萧察觉的时候,他人,已经站到了冯亦身边。

他低头看着冯亦,周边的管子一条一条的深入到他的身体里,因为完全没有愈合的能力在,所以缝合的伤口在他身上便显得格外地醒目。管子周围地皮肤异常的红肿透明,好像只要一碰就会破掉一般,有几处地伤口因为承受不了太多的物质进出已经开始呈现半溃烂状态,焦黑的肌肉微微地卷曲,好多地方都已翻肉见骨,惨不忍睹。

这一个个他光看就觉得快痛昏的伤口,每一道都扎得他的眼睛隐隐生疼,令他心哀伤。

“冯亦,你痛不痛?”

闭上眼后再缓缓睁开,将目光放在那血肉模糊的躯体上,终于,云萧哽着声音问了他最想问的一句话。

好多好多的伤口开在冯亦身上,好长好长的痛楚在冯亦身体里慢慢蔓延。于是忍不住要扪心自问,如果现在的冯亦有知觉,会不会跳起来求他给自己一个痛快?

如果他有感觉能感受到这份痛楚,是不是觉得疼痛难当。很想要一死了之?

缓流术是拉长时间的反应效应,如果冯亦有感觉,那么这份痛楚是不是也加倍地延了长?

很想问自己,到底是在救他?还是在……折磨他?

如果真是这样痛苦,是不是……真的该放弃了?

可若放弃了,就等于要冯亦死,死。就代表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他将再也不能见到冯亦,再也不能跟他一起嬉闹。听不到冯亦的碎碎念,看不到冯亦的一举一动。人生长路里,他将少了人可以跟他分享喜怒哀乐,少了人跟他嘘寒问暖,没有可以分享梦想的对象,空空荡荡的,生命无限虚空。

怎能这样?他怎能接受这样地结果?

他不想放弃。一点也不想。可不放弃,那这样的折磨又要到何时?

就是因为冯亦没有知觉,所以才更加地不知道要怎样判断,他不知道冯亦痛不痛,受不受得了,所以他只能自己想象,想象如果这些伤口落在自己身上,那自己会觉得怎样?

会怎样?会怎样?如果这些个伤口全都开在自己身上会有怎样的反应?

自己一定会觉得好痛。一定会觉得生不如死,一定会很希望别人快点一刀解决他。

光是这样想,云萧就觉得好苦,如果连自己都觉得受不了,如果连自己都觉得死了会比较痛快,那么凭什么……他会奢望冯亦可以忍受得下去?

放。就等于让冯亦死;不放,就是让冯亦继续受这种非人的折磨。

他该怎样作才对?该怎么作?

他很矛盾,真的非常的矛盾。

有的时候会想如果冯亦就这样到死都必须承受这些折磨,是不是,干脆一点,让他就这样走了会比较好?

可有的时候,他又告诉自己,死了,就什么都不是了,所以不能放弃。说什么都不能放弃。

他告诉自己还有很多种术法没有试。还有很多种方法等着他,也许这里面。就有着一种可以是冯亦地救命方法也不一定。

可每一次他丢一种术法过去,脑海里就都闪过“一百”的数字,然后他就会看着那些明明已经愈合的伤口又在冯亦的身上出现。

一次又一次,他不懂那些数字的意义,但他也知道只要那个数字一出现,他一定就会失败。

于是他怕了,好怕这些伤口又在冯亦身上出现,好怕这一次次的重新又是一次次皮开肉绽的痛苦,他怕极了听到那种骨肉分离的声音,也怕极了看到皮肤破裂地惨状,而最怕的是,若冯亦有知觉,会告诉自己,宁死,也不想受到这样的折磨……

压力,真的是很大的压力。

想收手,但又收不下手,连施与不施都成了一种变相的抉择,试问,他怎能不感痛苦?怎能不觉无助?

放、不放、放、不放、施、不施、施、不施……无限地回圈,没有结论的解答,一个解不开的结。

“冯亦,你告诉我,你痛不痛?我该不该放手,到底该不该……”跪倒在冯亦的床边,云萧很想痛哭,可异常的悲伤却让他连滴泪都掉不出来,只能紧抓着胸口,垂着头,不断地颤抖着。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放手,不知道该怎样作才是正确的下一步,于是乎只能什么都不决定的干耗着。

掩着脸,思考不了太多事情,他也只能这样,过着一天算一天的日子。

有的时候,苍天真的很爱嘲弄人,当人越是不想面对,情况就越逼得人不得不正式面对。

在那一天之后,冯亦地状况便急速恶化了。

当管子已经多到再也没有皮肤可以深入地时候,白咰也只能改成加多管子所输入的物质量。

输入地物质量一多,就会呈现无法充分吸收的状态,无法充分吸收该有的能量,就表示有些部位势必得不到该有的养分,得不到该有的养分,身体躯干就会有地方开始呈现所谓的坏死状态。

先是脚。再来是手,往上地延伸到关节、臂膀……一路的发紫发黑,一直到溃烂、卷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白咰进来的时间变得非常多,也变得非常长。

云萧坐在椅子上低头张开手看,他觉得头很痛,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他知道有人进了来。但他却看不清。分不出光线明暗变化的他,只看得到一个一个的人影在自己眼前晃动。

有的时候云萧会抬头看。但脑里却没有半点整合能力来整合状况。

他会看着那些人在他面前走来走去,但却不知道忙些什么,会听到嗡嗡嗡的交谈声在耳边围绕,但却听不出那是个什么意思,会看见地上那么多地管子,但却想不起来那究竟是要干嘛用的,会很疑惑为什么这么多地管子都要插到冯亦的身上去。

伤心太过。似乎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没有日,没有夜,没有时间的变化,什么都没有。

于是像一摊泥沼,陷了下去,便怎样也爬不起来。

四周一片黑暗。

好黑,真的好黑,谁来拉他一把?他不想待在黑暗里。不想……

“云萧……”

身体感到一阵晃动,黑暗里,一个声音难受地传了进来,让模糊不清的焦距终于找到了可以对准的视线。

“白……大哥?”云萧沙哑着声音,眨了眨眼,迟钝的闭再开。

“是我。你还要施术吗?趁着现在冯亦地状况好点。要不要再来试试?”白咰蹲在云萧面前,轻轻地握住他的手问。

看着云萧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白咰有点心疼,可偏偏这事他又帮不上忙,只能靠着云萧自己走出来。

施术?施术?是要施个什么样的术?云萧茫然地看着白咰,有些反应不过来白咰究竟在说些什么。

犹疑的目光慢慢地转到前方的那张床上,突然间有了点回忆。

是了,他必须要施术,要想个办法救冯亦才对。

“好……”张开口说,云萧撑起了椅子才刚想要起身。谁知脚上却一麻。让他有些不稳地跄了半步。

“要不要帮忙?”手快的搀起了人,白咰有点担心。

摇摇头。云萧吃力的站了起来,就这样,蹒跚着步伐,一步一步地向着前方走去。

空间,很安静,安静到让人很想想些事情来填补这份空寂。从椅子到床边的路并不会很长,但却已足够让人回想很多事情。

云萧一边走,一边看,一边前进,也一边想。

不知怎地,他想起跟冯亦第一次见面地情形。

想当初他只是想着不要在书院里惹事以免让本家难做人,利用幻术和性格分裂,他很容易就造出一个不会伤害到自己的环境。

还记得第一次遇到冯亦,正好是他对着威晋他们施行幻术后让他们产生殴打自己的错觉。

那个时候自己可还翘着脚,就这样在一旁树上吃着零食往下看。看着他们那群人在空气中乱挥乱打揍得起劲的爽快样,自己心里头是觉得好笑至极,也在正看得精彩时,冯亦却在此时闯了进来。

要知道,他的幻术并不是采用范围制的,而是针对固定人群下去施展地,是以当冯亦闯进来时,自然也是看到威晋那群人在空气中挥舞着拚命喊打喊杀的模样。

云萧永远也记得冯亦那时候的表情,简单来说真只有一个词语可以形容︱︱“靠!看到肖ㄟ了!”

只看得冯亦站在离那群人几步路的地方停了住,然后有些怕怕地往旁边移了两步,边移还边不住地往打杀的方向看,边移还边慢慢地有些靠近想看个更清楚,明着摆了一副想看又不敢靠近,不想看偏又好奇的要死的行动,古怪疑惑好奇掺杂在那表情上再配合着行动,是怎样看怎样滑稽,让自己是在一楞后忍不住拍着树干暗暗闷笑起来。

根据前人的经验,在树上没事大笑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地。果不其然。得意忘形的下场就是,笑得太开心,一时重心不稳,于是他便从树上摔了下来。

那是自己跟冯亦第一次面对面视线对上,他看着冯亦地眼神从惊讶到讶异、疑惑、怀疑、戒备……短短地一瞬间,冯亦已经把整个备战姿势都准备好,大有自己乱动就会冲上来解决自己的姿态在。

只可惜他快。自己却比他更快,早在冯亦闯进来地时候。他手里就已经掐好了迷香,从树上跌下来的那一刻就连带地把迷香给洒了出去,和冯亦地视线相交也不过就是那样短短的几秒钟,便听到“碰!碰!碰!碰!”地倒地声,包含冯亦在内的一挂人等,全都昏迷在地。

为了避免日后的麻烦,他选择将冯亦的这一小段记忆消除来让他遗忘。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从此以后他们将各走各的毫不相干,可谁知还真的是巧合,才在那一天后,隔没几天,他们居然又再见了一次面。

第二次和冯亦见面是在一个小亭里。

那一天他的心情不是很好,对于正准备来给自己一顿毒打地威晋等人觉得非常烦厌,正打算这一日让他们吃点苦头自己打自己时。冯亦却在他要准备施展幻术的时候出现了,狠狠地喝叱了威晋他们一顿后帮他把人给赶跑,然后跟着便是漫步地走到他跟前来。

本以为他跟自己的第一句对话该是“有事没?”、“没事吧?”、“有无受伤?”等等的那些关心语,谁知冯亦劈头第一句就问:“那个……同学,我跟你在哪里见过面是不是啊?”

云萧一楞,这种搭讪性质超重的说法如果不是云萧自己可能知道因由的话。铁定会踹一脚过去把冯亦给踢飞先。

但因为他知道因由,所以他只觉得非常想笑,一个恶作剧心起,当下只是怕怕地滑了两步,然后再很认真的回答说:“抱歉,可我没有那种癖好。”

冯亦一听,顿时大窘,想到自己语里的语病不免觉得尴尬万分,一个不好意思便是一溜烟就跑了,徒留下自己在那小亭里笑到眼泪都快喷出来。

隔天一大早。冯亦就跑来找自己道歉。说是他并没有特别地意思,不过是因为真的觉得见过他。所以才脱口这样问等等八拉八拉的说词,这么一来二往的说话间,距离,似乎就拉近了点。

朋友,对于云萧来说,一直都是个可望不可碰的遥远存在。

他是个在外流浪过的孩子,那段奔波地岁月里,他知道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人会关心自己。除了自己以外,谁与谁都是不能相信的人。

他曾经在面包店里打过工,小小年纪的他曾经一天三餐除了面包边还是面包边,吃不饱,但也饿不死。

领到薪水的第一天,他本以为终于可以去买碗饭来填填肚子,谁知老板欺他年纪小,硬是东扣西扣他的薪水,到了末了,他的薪水仅仅只有三个铜板。

三个铜板,一片的面包价。

一个月的薪水,一个月的辛苦,得到的,只有那一片完整地面包。

你可曾有过那种委屈到泪流满面但却不得不吃下地辛酸吗?可有那种当泪水明明就已经哽到喉咙底了,但为了生存,为了裹腹,却只能含着泪水一块吞下去的难受感?

但他有。

看着那片面包,他只能默默无声地哭泣。

他坐在路桥底下撕着那片小小地面包,一边哭一边撕着吃,明明泪水就已经让视线都模糊了,却还是得小心翼翼地捧着撕着,连一小个的面包屑都不敢掉下来。

他曾经在垃圾堆里扒着,期望的只是能找到一点点的食物充饥,也曾经被人打到鼻青脸肿完全站不起身,只因为他不小心得到了路人施舍的几个铜板却没有事先拜过那处的街头老大。

他苦过、痛过、酸过、恨过、累过也伤过。

正因为体验过那段辛酸,所以才会那样的不信人,也正因为不轻易信人。所以一旦付出了,便会懂得格外珍惜。

对于任何想接近他的人,他总是抱持着四分怀疑、三分猜忌、两分地试探和那仅存的一分渴望。

这种人对谁都不信任,但却又偏偏很期待一份值得让他安心的情感。

他知道冯亦似乎对自己产生了很大的兴趣,但不可否认地,他却总是留有一分的戒心在。

他在观察,观察冯亦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可以深交。观察他值不值得把自己隐藏的一切全部都告诉他。

他会为自己出气、为自己抱不平、会跟自己聊天、会处处为他想……对自己地好,他全都看在眼里。放在心里。

选择对他坦白,是回馈他的诚意,所以把分成两种人格地事情告诉了冯亦,并希望冯亦能帮他保密。

冯亦听了倒也不生气,那时候只是很理解云萧为什么会这样做,所以他倒也没想得太多。

十岁大的年纪,一个半是懵懂、半是好玩的冲动岁月。

云萧虽然经历过许多人情世故。但到底也只是个半大的小男孩,他喜欢玩、喜欢捉弄、喜欢刺激、喜欢恶作剧,这些都不能避免掉。而冯亦虽被训练要沉稳、要冷静,但对于好玩刺激的事情他向来比云萧还要疯。

两个小男孩、两个兄弟、两个伙伴开始结伴相行,对于自动送上门的是毫不客气捉弄了一番。

他们会刻意去编排剧本来唬弄人,会故意去设计些情境来整整那些爱欺侮人的小孩子;有地时候一时兴起就写个英雄剧本来玩玩,有的时候也会刻意吵吵小架来引诱对方上钩;有时弄弄幻觉来吓人,有时又会演演感情戏来假装可悲可泣一下……反正弄多了。最后了不起就是云萧施展个记忆消除,一乾二净,完全不干事,是以他们想做什么就大胆地往哪边试试去。

那是个令人怀念、令人笑声不断的日子。

有人陪着他胡闹的生活是那样的令人开心,默契好到只要对方一眨眼,就可以得知互相的心思究竟是往哪边打算。

曾几何时。冯亦给他的不止是一份友情,还有的是他已经忘了或者被人践踏太多地情感。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最了解对方的知己,也是最有默契的兄弟。

就因为他们是这么知道对方心思的人,所以在他醒来后的日子里,才会这么快就让身体地异变被拆了穿;正因为他们这么地懂得对方的感受,所以冯亦才会在发现实情以后选择替他哭泣;也因为他们太过明白对方心里所重视的,所以冯亦才会知道那一夜,他势必会选择默默的离开;也更因为他们太过了解彼此所想,所以云萧现在才会那样痛苦万分……

只因为他知道,若是冯亦现在能有意愿。那么他的选择一定会是……

云萧一边走。一边看,一边看。又一边想,当回忆越来越鲜明,思考也就越来越清晰,清晰到……令人觉得很悲哀。

他站在那张大床面前低头看,颤抖着身体,头一次,强迫自己仔仔细细地看。

在管子的增多下,冯亦的身体已经找不出完好的皮肤了,管子的周围正不断地渗出层层的液体,而也因为得不到养分,所以手脚地肌肉早就开始呈现萎缩卷曲,那肌肉发黑发紫又坏死,即便是好了,也难逃必须要截肢断脚地命运。

这是冯亦吗?

这是那个一直守候在他身后、可以替他排除任何危险的那个人吗?是那个总是笑着、替自己想遍周到地那个人吗?

可以是那个人吗?可以吗?

云萧突然很想哭,看到冯亦这样活着,他突然,很想哭。

他好挣扎,真的好挣扎。

明明不想放弃,可又很想放弃。

吊着一口气,却活成这副德行,那到底有什么意思在?

可终究是活着的人,要他就此撒手,又怎能作得下去?

死亡是什么?死亡是表示你再也不会和这个人有任何交集。

将再也听不到他的笑、看不到他地脸,没有温热的体温可以接触。没有实质的躯体可以摸到。往后的日子里,任何属于你的喜怒哀乐都不再会有这人相陪,你的梦想不包括他,你的未来也不包括他,他将是过去、是回忆,是虚幻却又抓不着地东西。

若是生离,或许还有相见日。或许还有奇迹在,可死亡却没有。

什么是绝对?死亡。那就是一种绝对。

可以接受吗?

云萧觉得眼眶很热,身体很冷,他可以接受往后的日子里没有冯亦地相陪?往后的未来里将没有冯亦的存在?没有了最知心的人可以共创未来?甚至,没有冯亦的日子里,他将没有人可以分享那段过去,没有人可以共谈那段回忆?

没有冯亦的世界,往前看。他看到一片黑暗,往后看,他的一切正被抹杀。

他想要冯亦活着,很想很想,他不想让冯亦死,不想……

云萧低头看着冯亦,天蓝色地色彩已将他从头到尾的覆盖,所以他问自己。究竟还有什么术法是可以用?还有什么奇迹是可以让他施展的?他想用……

“化……”

可……用了又如何?

不过是看着这些术法一次次的失效,不过又是看着这一层层的伤口重新再打回冯亦身上,然后再等着白咰继续加重药量?再等着冯亦身体的每一部分慢慢腐烂到不得不切除的地步吗?

为什么冯亦要受这种折磨?为什么自己又可以狠得下心把这些伤痕再重新弄回他身上一次?只因为冯亦没有办法表示意见,所以他就认为他不会有痛觉吗?

可是若冯亦有感觉,只是没有办法说出口呢?

若是看到自己变成这样,冯亦会不会……恨他?

活的这么痛苦。连自己都看不下去,也许……死了才是对冯亦地解脱。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失去冯亦一天的可能啊!

不是生离,而是死别,是永不见面的痛苦,是伤心的时候没有人陪伴,是快乐的时候没有人分享,是生命里,彼此再也不存在的痛苦。

也许,冯亦并不想死,也许。冯亦自己都还抱有一线希望能够活下来。若是如此,他又怎能擅自放弃他地生生死死?

“羽……”

所以他该选择继续让他活下来?然后看着他用这种难堪的方式继续存活吗?看着他的身体日复一日躺在床上。看着那些管子不断地在他身上开口扎洞,看着那身体四肢慢慢地腐烂退化,最终必须切除。那样的人,真的还能算是活着的人吗?真的看了都不觉得痛苦吗?

他无权决定冯亦的生生死死,难道就有权可以选择继续折磨冯亦?

到底是放?还是不放?

放,不放,放,不放,放,不放……

“羽……”

云萧觉得喉咙很干,干到他快吐不出一个字,好象有种东西卡在喉咙里,让他喊不出也说不出。

“羽……”

他看着冯亦,从颈上的伤口一吋吋地看着他每一处的伤痕,新地、旧地、好不了的、重新开口地……一道道的伤痕是那样的清晰、显眼,好象都在告诉自己,他有多么的痛,有多么的难受,有多么的备受折磨,有多么的希望他……不要再继续下去………

“羽……羽……羽……”

眼眶,再也忍不住地滑下两行泪,放在手里的力量怎样也无法发出,念在嘴里的术法怎样也无法继续下去,只在这最后一刻,云萧还是哭了。

“……够了……我放手就是……我放手……我放……”

任由那泪水一滴滴地滑下脸颊,让蓝色的色素渐渐从身上褪去,云萧掩着脸默默站着哭泣,哽咽的声音几乎是让人痛彻心碎。

再也无法看着那些伤口加倍的开在冯亦身上,再也不想看到冯亦再受到那样惨忍的对待,他不想去想象冯亦知道实情后那难受的表情,害怕去思考冯亦会不会在心里怨恨他,心碎那种痛,不忍再继续折磨下去,所以他只能选择放弃,却是没想到这放弃的冲击竟是这样地苦,苦到他几乎泣不成声。

“云萧……”走到了他的身边,白咰唤了一声后轻轻地握住他的肩。不用任何的言语,只需要紧紧地握住他,因为他明白,现在的他,最多也只能给予云萧这样的安慰。

“放手”,那是何其不易学会的两个字,而今云萧却真真切切地懂了,人生七情六欲里,他头一次发现,原来“放手”两字,竟是这么的难。

这就是你最后想给云萧的东西吗?这就是那一夜你坚持不肯接受我的提议的原因吗?

望向床上的冯亦,白咰忍不住悲哀地想起了那一夜。

那是一个夜晚,一个只有他和冯亦彻夜长谈的夜晚。

明明知道结果,明明已经告知了结论,可冯亦却依旧选择了这一条路,只因为他说了,他想要教会云萧一件事,一件除了他以外没人可以让云萧懂的事。

那个时候,冯亦没有告诉白咰他想要教会云萧什么,可现在,白咰却懂了,懂得冯亦想要给云萧最后的东西是什么。

只是……你何其忍心,竟让你所最重视的人学得那么痛?你何其残忍,用这样毫无挽留的方式,让他去学会这人生中最没有对错解答的一件事?你又何其不负责任,把这最后的烂摊子丢给了我?

白咰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握着云萧的肩膀轻轻拍,不止是要给他安慰,也是给自己一种力量。

今夜是冷夜,没有月,没有星,梅雨季节小雨纷飞,细细小小的绵雨敲打在树枝上,满树的花瓣就这样随风飘扬散落于地。

长达一个月的急救与挣扎,终在这一晚,划下了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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