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小学徒已经开始在穿衣服，他知道自己也该起床了。手臂脱臼只是很小的事情，只是他的身体好像有点什么问题，伤势比普通人严重了许多，再加上伤后又做了许多事情，大夫便给他打了一个夹板。不过他自己和认识的人都不曾有过脱臼的经历，大夫也没有对他说，所以他以为脱臼就要如此。

右肩的夹板让他行动非常不便，以至于他翻了两次身才站了起来，至于衣服，他还没有自大到以为自己可以用一只手穿脱衣服。

跟着小学徒一起洗了脸、漱了口，他立刻打手势表示自己想去看看昨天送过来的小女孩。昨天晚上他想的非常清楚，别说做一番事业，便是想要落脚，都必须马上弄清楚这里的情况才行。但是，自己对这里的情况简直是一无所知，甚至现在是什么朝代都不太清楚，一两天还无所谓，时间稍微长一点，肯定会被人当成怪物来看。遇到这种情况，一般的方法就是旁敲侧击。但现在别说旁敲侧击，自己就是拿脑袋撞都撞不出个声来——没人能听懂动自己的话，就算人家开了口，自己又能听出什么来？所以，长远来说，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学会这里的方言。但南北方言之间的差距如此之大，想要在短期之内学成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唯一可行的方法便是找一个对自己死心塌地，或因其他某种原因而绝对不会泄密的小弟，或者干脆找家大户投靠。找小弟对他来说明显有些不现实，自己现在无权无势，经济上甚至无法自给，拥有的能力又无法表达出来，怎么可能招到小弟？所以最可行的办法仍是找家大户投靠。

昨天那个小女孩，看她穿着，就算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家里也必定是个小财主。无论怎么说，自己都算是救了她一命，就算她老子不能把自己当成座上宾，送自己几千块（他不知道这个时代的货币单位，更不晓得这个时代的货币和人民币的汇率关系，所以只能用人民币来衡量）感谢费总是有的吧？几千块虽然不多，但足够熬到自己学会这里的方言了，到时候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了。所以他才会一大早就提出去探望那小女孩。

程英虽然醒了过来，但身体却仍是极弱，连睁眼都非常吃力，更何况说话？他刚要离开，昨天的药铺老板却走了进来，他索性便留了下来，看看大夫的反应。

那大夫把了把脉搏，又检查了眼睑等地方，立刻吩咐小学徒去抓药，回头却给他打了个招呼，示意他到外面说话。

他正要打手势问那小女孩的情况，却见大夫从怀里拿出一颗银锭，伸手递了过来。他立刻就感觉到了不妙：大夫想打发自己离开！他的大脑开始迅速运转，

“他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他不问情由就帮小女孩看病？很明显，这小女孩并不是他的女儿——从他一直以来的表情可以很容易判断出这一点。那他们会是什么关系？亲戚，或者是相熟？但这也用不着打赏自己啊！”

他灵机一动，立刻折断一节树枝，在地上写道：

我，河南人，少林弟子，路过。先生，贵姓？

汉代商业极不发达，不可能有药铺这个行当，所以现在肯定是汉代以后。而自东汉以后，楷书就成为流行书体的一种。之后演变出来的字体，只是神韵不同，字型上却是完全一样的，自己虽然不会写繁体字，但这行字的繁体和简体全都一样，所以这大夫应该能够看的懂。

果然，那大夫看了，表情立刻变得庄重起来，也折下一段树枝，在地上写道；

免贵姓陆。那女童乃是老夫的一个侄女，多谢阁下援手了。

“侄女？才怪！怎么到现在都没见她的家人过来！”他心中很是不屑，虽然知道对方在说谎，却不好拆穿，继续写道：

她的病情如何？

“陆大夫”突然摇了摇头，在地上写道：

我侄女到底是被什么蛇咬的？好厉害的毒，老夫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伤口，手就极不舒服。

鬼才知道她是被什么蛇咬的？不过听他说来，自己昨天的小心还真没白费，否则自己昨天可能当场就挂了。想到这就吹牛写道：

不是蛇咬的。

看着陆大夫一脸奇怪的样子，他继续写道：

令侄女不是被蛇咬的，是中了江湖人抹了毒的暗器。

他突然发现对方样子虽然吃惊，却明显是故意装出来的，心中突然一动：

“以前”曾经有过一种论调，古人都会武功。当时他是很不屑这种说法的，但现在看来，会武功的人或许不是很多，但面前这位绝对就是这不多的人中的一个。

想及此处，他忽然有了一种明悟：对方早就知道或发现小女孩是被暗器所伤了，不知道的只有自己罢了。虽然不知能不能瞒过对方，他仍是强自镇定地写道：

先生也是江湖中人？

他非常聪明的用了一个也字，也就是说，只要对方肯定了这个问题，无论回答是或不是，都等于肯定了自己是江湖中人。他并不是想给对方设什么语言陷阱来套对方——这并不能保障什么，而是想通过一些心里暗示，让对方在不自觉当中把自己当成江湖中人，在谈判中把自己放在平等的地位。看着陆大夫想要点头，却硬生生转成摇头的样子，他心中一阵好笑，接着写道：

令侄女的病情怎么样了，严不严重？

陆大夫沉吟了片刻，在地上写道：

毒甚是厉害，但因为刚中毒时就被吸出了大半，现在没有生命危险了，再吃上几天药，毒性就可以完全解除了。

他呵呵笑了笑，在地上写道：

幸亏当初某家小心，是用内功逼毒，否则可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看陆大夫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他心中满意到了极点，又在地上写道：

既然令侄女没有危险，某家就放心了。

起身正要离开，陆大夫突然醒悟过来，对方好像说了很多，其实却什么都没说，整个过程都是对方在盘问自己，甚至自己到现在连对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陆大夫立刻出手拦住他，在地上写道：

不知大师法号如何称呼？

什么法号？他楞了一下，随即醒悟过来，知道对方见自己头发甚短，把自己当成了和尚，心中大喜，在地上写道：

我是俗家弟子，如今已经下山。某家名号乃是——

蒋！穿！林！

写完不顾陆大夫目瞪口呆的样子，大笑着离去。

*

早上的饭是跟陆大夫一块吃的。蒋穿林知道，陆大夫已经完全信了自己的鬼话。虽然自己的说辞只要仔细深究，就会发现很多破绽，但如果一个人真的相信了一件事情，一切都会变得合情合理。

吃过早饭，过了约有半个时辰，蒋穿林见没人搭理自己，便在后院的角落里练起了红砂手。

说起这红砂手的来历，蒋穿林就一肚子的气。九十年代初，中国突然兴起一股气功热，到的后来，真假气功泛滥全国，连特异功能都被人整了出来。他整天呆在学校忙着为高考奋斗，当然对这回事一点不知。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蒋穿林在某本小杂志上看到了这红砂手的函授广告，立刻屁颠屁颠地邮了十五块钱过去。结果左盼右盼，函授过来的只是薄薄几张草纸，被家人同学狠狠挖苦了一番。

到的后来上了大学，更是发现这些所谓的秘笈在网上到处都是。对照之下，竟然发觉和自己买的几张纸上写的一摸一样，立刻为自己的十五块钱大为不值。但同时他也觉得函授班并没有骗他，邮寄过来的，应该确实是真货。仔细练了两天，果然是全身舒泰。

但象他这种人，怎么可能有耐心苦练？舒泰了不到两个月，已经由原来的每天两个小时，变成了两天一个小时；又两个月，他已经完全忘了这回子事情。甚至跟人提起气功，也是跟着大放厥词：“纯粹瞎掰！世上哪来的什么真气？啊，你说有真气，我问你，真气到底是什么东西？是固体、液体、还是气体？是声、是波、还是光？～～～～”

今天听人谈起江湖，蒋穿林才立刻意识到气功和真气都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于是立刻想起了这套红砂手。虽然时隔数年，但仔细一想，竟回忆起了九成九，再加上身体的记忆，更是分毫不差。

*

这红砂手倒真不是盖的。蒋穿林虽然只有一只手能用，仅练了小半个时辰，就觉得身体受创的地方开始蠢蠢欲痛。他知道这是因为淤血受到了冲击，血管扩张引起的。虽然短时间内血管承受了更大的压力，但从长远来说，却是最快的复原方法。就像一根堵塞了的下水道，你拿一根铁棍去捅，在捅的瞬间，水管肯定承受了更大的压力，甚至可能被铁棍捅坏，但这却是快速疏通下水道的唯一方法。从整体上来讲，这是最最经济的方法。

练了将近一个时辰，蒋穿林不光感觉浑身疼痛，手脚也有些发软。他知道今天已经到了极限，再练下去就是过劳，这在武学中是非常忌讳的，于是停下来开始休息。

*

“◎＃￥×※，”小学徒一边叽里挂拉地说个不停，一边努力打着手势，才让蒋穿林弄明白他的意思：陆大夫请他到屋内议事。

*

陆大夫见蒋穿林进来，立刻在纸上写道：

“蒋先生，适才下人来报，我侄女的家人，全部遇害了！”

蒋穿林见字，立时啊了一声。其实他早就猜到了这种可能，既然小女孩受的伤是暗器造成的，那就应该是江湖仇杀，对方连这么一个小女孩都不愿放过，怎么可能放过大人？猜到是一回事，但真的听人说出来却又是另一回事，他立刻变得义愤填膺的样子，仿佛愤怒的连字都不会写了，满脸怒容，只是挥舞着左手，表示立刻要过去跟敌人拼个高低。

陆大夫见状暗暗皱眉。他只是陆立鼎的一个堂堂兄，平时关系甚是一般，陆展元在的时候，因为有巴解对方的地方，还有些来往，自从陆展元去后，陆家一落千丈，开始迅速衰败，陆立鼎又是个小气要命的人，他早就不和陆家来往了。这次主动接收程英，还不是为了方便接收陆家财产？这时候听说陆家被烧得连灰都不剩，早就失望已极。再加上自己不通武艺，早就打算放弃。

不过早上蒋穿林的吹嘘，加上饭后连的那套高深莫测、摆明是传说中的内家功夫，早就让他认定蒋穿林乃是名门弟子。自己转变的如此之快，必定会被人耻笑。又不愿意去，又无法推脱，只好敷衍地写道：

陆某就多谢蒋先生了。就算要去，也得等吃了中午饭才好。

蒋穿林本来就只是在咋呼，心道晚去一刻就少一份危险，加上肚子又饿了，便借坡下驴，点头表示同意。他非常聪明，知道自己不会用毛笔，便始终都只用树枝或者肢体语言，而从来不碰毛笔。

*

两个人都磨磨蹭蹭，等一行人赶到陆家庄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陆家庄的火基本已经全部熄灭，只有零星的耐燃物还冒着火星。陆大夫看着面前的废墟，心中暗骂那杀人犯缺德：

***杀人就杀人吧，干吗还要放火？这下子可好，别说珠宝，便是地契也烧得稀巴烂了。

陆大夫心中难过，蒋穿林心中却也在滴血。珠宝烧得坏、地契烧得坏、但金银却是烧不坏的。只要动手，肯定能挖出来一笔横财来。但看来自己是没这个福分了，等到晚上，灰烬都凉了，附近的农民肯定全部涌过来挖东西，怎么可能轮得到自己？更何况自己好不容易装出一副江湖高人的样子，一旦说出这等话来，肯定立刻被陆大夫扫地出门。眼巴巴看着银子落入别人口袋，他怎能不难过？

思量了片刻，蒋穿林在附近折了一段树枝，在地上写道：

尸体都找到了吗？

陆大夫点了点头，写道：

都找到了，在火里，一共是三具。

蒋穿林点了点头，默默不语。从他得到消息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自己原来指望的小女孩是指望不上了。陆大夫只是一个小小的药铺老板，根本不可能容的了自己这条大鱼，看来自己必须马上找到新的出路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