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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者之书》Chapter2 艾格尼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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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雪席卷了整个北方,但到了南边就似乎失去了威力。

薄雪在南特城的屋瓦上轻轻撒了一层,像绢纱那样细腻,既没有完全遮住建筑原本的颜色,还让它们在阳光下发出丝绸般的亮丽光泽。道路旁,花园里,树木依然青翠,冬天的严酷还不曾触及这里,这些快乐的花草全都流连在夏日的柔情中,不曾褪色。

天空中的云层十分浓厚。阳光正忙着伸展它光辉的手臂,拨开这些黑色的棉被,把点点金光洒落在勃瓦第女公爵艾格尼丝.那瓦迪二楼房间的阳台上。公爵的宫殿处在南特城的中心大区,这是一片典型的古埃诺风格建筑,有着宽敞的窗棂和带有常青藤雕刻的圆周穹形屋顶。洁白的廊柱,粉红的墙壁让它看起来有如少女般优雅,因此,这片宫殿也被称为‘少女宫’。

今天,它的主人――女公爵艾妮就要离开家乡,去遥远的他乡完婚了。

自从三个月前父亲在边境小镇东特意外亡故之后,时间似乎加快了它的脚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先是萨克文思叫嚷着要收回勃瓦第在暖水湾南面的领地,后来又传出要与瓦斯曼结盟,共同对付北方诸国的消息,叫人应接不暇。因为理查德公爵没有合适的男性继承人,于是,他的女儿艾妮就成了整个勃瓦第公国领土和家族财产的主人。不过瞬间,这个身材矮小,黑眼睛,平胸脯的女孩成为了整个亚斯兰大陆最富有的女人。求婚者趋之若鹜,从刚出生三个月的婴儿到已近九十的残年老者,种种人色,目不暇接。最终,艾妮女公爵选择了一位合适的夫婿,一位国王,一位传闻中的勇士,能够帮她维护国家和领土的夫君。

阵阵欢笑声从艾妮女公爵宽敞的房间内传出,显得极不协调。

“啊!真漂亮!”说话的是侍女爱莎,她正从一个精致的雕花木盒里取出女主人艾妮的新娘礼服,将之抖开,平展在房间的地毯上,裙摆宽大得盖住了二十尺见方的地面。

这件礼服由四十尺以上的白色波纹平绸制成,上面点缀有数千颗从风暴洋里采来的五彩珍珠,胸前的两排更是大如蚕豆,交织成一只凤凰的形状。礼服的领口和袖口皆缝有极北之地的银狐尾,蓬松柔软,细致光亮。这种动物的毛皮极其珍贵,一般只在国王的加冕礼服上才会用到,这次破例给女人的婚服使用,算是极大的体面。

“公主,不试试吗?您的未婚夫阿苟斯国王真下得了本钱呢。瞧这礼服,做工多精致!”

“他得到的更多。”艾妮没有一点心情去观赏这件奢华的礼服,她仰望着窗外阴霾的天空,一只鸟儿也没有。“蠢爱莎,他这是在卖我呢。”

“公主……”爱莎不开口了,默默地望着她。

在侍女的记忆中,艾妮女公爵从来就不是个快乐的人,她的心情总是灰色的,就像今天的天空。

艾妮叹了口气,离开窗口,低头沉思。我会生活在没有窗户的世界里,她想,他要娶的是我的土地和头衔,而不是我。没有人会真的去爱我。她见过国王的画像,还算得上英俊。可他已经四十多岁了,而且之前已经结过两次婚,还有个十七岁的女儿,是第一任妻子留下的。最让艾妮不安的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是被他亲自斩首的,听说那个女人是个信奉旧神的女巫,蛊惑了国王。

我不管她是不是女巫,但一个王后被斩首,简直闻所未闻。她皱紧了眉头,强迫自己对这件事表现得若无其事。

“公主,菲丽安小姐求见。”门突然被推开,侍女拉亚匆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个子高挑的红发美女,步伐匆匆。她根本没有敲门,也没有问安。

我父亲的私生女。艾妮厌恶地瞪着眼睛,双唇紧闭,极力寻思着尖刻的词汇去教训她。她来干什么?

“艾妮――”菲丽安一脸微笑。她叫得好假,艾妮想,“你要结婚了,怎么也不告诉姐姐一声?父亲临终的时候可是把你托付给了我――”无耻的女人。她母亲是个连公山羊都上的魔女,竟然妄称父亲的名讳,和我攀亲来了。

“滚开!你不是我姐姐。你只是个下贱的私生女。见到公爵大人应该懂得下跪。”艾妮厉声喝道,整个房间里的侍女都吓得停下手里的针线,不安地退至一边。

气氛僵硬如铁,好似冰冻一般。

菲丽安的绿眼睛里立刻透出淡淡的红色,她喘了一大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然后,笑容重新爬上她的脸颊。“怎么不是?他也是我的父亲。我们的父亲都是理查德.那瓦迪公爵大人。况且,他已经在教堂里承认过我的身份,和我母亲的遗骨举行了婚礼。我怎么不是他的女儿?他还给了我财产和封地,我现在是多利亚斯女伯爵。”

她的脸真厚,艾妮觉得自己的脸在抽筋。我的私生女姐姐永远伶牙俐齿。她母亲在世时也是如此,让我的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可我不会,不会在她面前哭泣。我要让她哭泣!

“这算这样,我也是你的领主,就是你的主人!你永远也别想拥有南特城!它会是我儿子的!然后是我孙子!你要向我下跪!你的后代也要向我的后代下跪!”

艾妮本想叫她难看,没想到菲丽安先是一笑,随即沉下脸来,那神情让她本能地朝后退却。

艾妮管不住自己的脚,胆小鬼。她骂道。

“大人,我本来就没想要南特城。”菲丽安脸色阴沉,这样子让她看上去很像发怒的雌虎,“您也没必要总是把您的那个位置挂在嘴边。坐稳它,要凭您自己的本事,而不是嘴上的口号。您现在不是把南特卖给了您的国王了吗?很快,它就不再是您的了。那瓦迪家族的天鹅将被卡佩特家族的凤凰压在身下。就像那个国王骑你一样。”

艾妮只觉得有股气从小腹一直冲到头顶,叫她站立不稳。

没有必要和她打嘴仗,你是公爵。这里的主人。拿出点气度来。艾妮告诫自己,弄清楚她想干什么。“菲丽安女士,您今天专程而来,应该不是就为了和我说这几句没用的话的。想说什么,就说吧。”

私生女姐姐眨眨眼睛,她这样子漂亮得叫艾妮嫉妒。上天真不公平!他只给了我父亲的头衔和土地,却给了我私生姐姐获得这一切的资本。菲丽安聪明,漂亮,有着让男人们神魂颠倒,言听计从的魅力。更要命的是――她有野心,并且像男人那样果断,坚定,不达目的不罢休。

艾妮闭上眼睛,她讨厌看见菲丽安站在阳光下的样子。窗外的金辉斜斜地洒落在她那头金红相间的浓密长发上,让每一根发丝上都抖动着太阳的火光,仿佛落日的余晖。她和圣坛上的神灵一样美,这个念头真是亵du。

轻微的的皱纹在红发美人的嘴角和眉心出现,它们在她那张美丽的脸上留恋地欣赏了一会儿就消失了。菲丽安以她清朗的声音说道:“您快要当王后了,可是父亲临终前很担心您,他嘱咐我要照顾您。我要跟着您去阿苟斯的宫殿。”

哈哈!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她要去阿苟斯的宫殿。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艾妮觉得自己可以去做御前调查官了。做你的白日梦去吧!带你去阿苟斯的宫殿,不就等于给干柴堆里添上一把火吗?那熊熊的火焰足以烧毁一切男人。你这个魔女。

“不行!”她拒绝得很干脆,“姐姐要男人,家里的就足够了。难道,你还想阿苟斯整个宫廷的男人都把你给操一遍?”

侍女们掩着嘴巴窃笑,却捂不住她们发出的咯咯声,就像一群母鸡在抢食。背后的嘲笑声比什么刀剑都更伤人。

艾妮得意地望着菲丽安,心想着她会有怎样的反应。最好暴跳如雷,这样我就可以找个借口关你几天。没料到,她只是屈膝一礼,接着一转身,大步流星地迈出房间,金红相间的长发在身后飘扬起来。

贱人!她咬牙切齿地想,你永远都不回来才好呢,最好就此死掉!艾妮望着那纤细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处。我要是有她一半的美丽就好了,她转身看看那件豪奢的新娘礼服,怎么也没心思穿上。

太阳在云隙间走动,时而收敛起光辉,时而又将它们泼洒下来。远处,传来了低低的号角声,湮没在风中,若隐若现。

“公主。”侍女莱拉小心翼翼地进来,“阿苟斯国王的御前首相柏德堡公爵瑞卡德,还有他的一大群宫廷幕僚已经到达南特城南门,准备迎接您前去完婚。”

到时间了,艾妮有些难过,我必须离开生我养我的故土,前去远方。也许,我将永远也无法回到这里,除非是最后的远行。她有个不好的预感。外面的雪光十分刺眼,反光映在墙上,雪亮一片。“公主,您应该多穿一点。”侍女提醒道。

南特这个地方极少下雪,每年北方联盟大雪封冻,绵延千里的时候,这里还是温暖如春。即便下雪,也只是偶尔飘那么一点,绝不会积下来。可今天不仅积在了屋顶上,连地面也披了薄薄的一层。现在只是九月,这个时候本该热浪炽人。

天气也不正常,艾妮想,老天也和我作对。她顿了顿,“请伯纳伯爵去接这位大人,请他们去圣艾琳大教堂广场等待,我们将从那里启程。”

临行前去圣堂祷告,这是光明教会信徒的一项传统,主要是祈求真神保佑一路平安。艾妮很清楚,这次与阿拉尔王国的联姻将会引起大的动荡。我以一生的幸福换取我的国家免受战争的洗劫。母亲,要是你,你会同意我的做法吗?康斯坦察夫人于十二年前就去世了,艾妮已经不太记得清母亲的容貌,唯一记得的,就是她的哭泣,还有她的哀伤。这种哀伤也传染了艾妮,她总是带着种难名状的忧郁。了解的人会觉得她很温柔,不了解的会认为她很清高。

艾妮披上侍女递过来的毛皮斗篷,走出宫殿大门。这次联姻的牵线人,阿拉尔的财政大臣卡特公爵从迎面而来。

“艾格尼丝公主殿下,您准备好了吗?”

“走吧。”

艾妮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家,朔风吹到脸上,如此冰冷。我的国家时刻受到南方的瓦斯曼,以及西边的萨克文思的威胁,我必须寻求一面强力的后盾,这样才能获得安定。这是我的职责和义务。

阳光仿佛要拂去艾妮最后的犹豫,将温暖的金辉洒满她的肩头。

当马车队抵达圣艾琳大教堂的时候,天终于放晴了。融雪的反光让整个南特的屋顶都笼罩在一片圣洁的光辉中。真是个好兆头!艾妮喜出望外,仁慈的真神听到了她卑微的女儿的祈祷。道路两旁传来了人群的欢呼声,好似海浪拍击崖岸。他们在为我欢呼!她轻轻掀开马车的窗帘,冲着人群挥手。

欢呼声更响了,排山倒海,震耳欲聋。几乎全城的人都拥挤到不算宽阔的街道里,朝着艾妮车队驶来的方向翘首高盼。街道两旁所有的窗口都被人租赁,屋顶也被拆除,楼上楼下,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脑袋。几个胆大的家伙甚至爬上了横栏在街道上空的彩条绳,坐在上面,两条腿晃晃悠悠。

这可累坏了公爵的卫士们,他们手执长矛挥舞,才能把堵在道路上的人群从艾妮的马车前赶开。

他们在为我欢呼,是啊,我迎来了和平。艾妮放下窗帘,不再去看街道两旁的人群。和平是他们的,面对阿苟斯的却是我。

迎亲的队伍已经先一步到达圣艾琳大教堂前的鲜花广场。瑞卡德公爵一共带来了三百五十名幕僚,由引以为傲的封臣,骑士,誓言骑士和自由骑手所组成。他们的旗帜像云朵一样在鲜花广场的人群上空飘扬。

艾妮的马车没有直接走向他们,她要先去真神的圣堂。

圣艾琳大教堂已经伫立在鲜花广场上四百年了,以前是侍奉旧神的圣殿。两百五十年前,勃瓦第家族的费恩公爵娶了一位瓦斯曼公主为妻,不久,他跟着妻子该信了光明教会的真神,这里也就奉献给了这位救世主,成为整个公国里最神圣的光明圣殿。历代公爵的婚礼和埋骨之地也都选择这里。艾妮到这儿来,不仅是要向真神祈祷平安,更是为了向已经过世的父母道别。

“请下车,殿下。”

侍女拉开车门,艾妮弯腰离开马车。外面很亮,亮金色的雪光让她不得不用手遮住眼睛。天宇下的大教堂极其巍峨,十二根高耸的尖角塔楼直插云霄,顶端浸沐在金色的阳光里,明亮如炬。

我将成为第一个不在这里成婚的公爵。艾妮仰望着天空,也许也不会埋葬在这里。就像圣艾琳一样,她把一生都奉献给了真神和光明教会的信仰,济世救人,到头来却被信奉异教的丈夫烧死。

大主教早已站在教堂的门口等待艾妮的到来。这位主教大人已经七十有余,花白的胡子被精心梳理过后抹上了香油。肥胖松弛的面颊同下巴上的肉褶交叠在一起,和当地的一种拖下巴的狗很相似。他头上戴了一顶超过三尺的黄金冠冕,上面镶嵌着各种宝石,在阳光下发出彩虹才有的七色光彩。

“殿下。”身宽可比木桶的大主教艰难地挪动着脚步,每一下都把手里的雕花法杖在地上锤得“笃”地一声响。他的身后跟着两个修士,四个圣童。修士们披着银线穿织的法袍,圣童手里则捧着芬芳的玫瑰花。

他的年纪太大了,得想办法找一个合适的候选者。艾妮有些担心主教会不会从台阶上面摔下来。她快步向前,侍女们紧跟其后。

“父亲,女儿请求您的祝福。”艾妮按照传统低下头,将一块洁白的披纱盖在头上,以示谦卑。主教大人则把一滴清爽的香油滴在她的额头上,以示祝福。

“抬起头,真神的荣光与你同在,女儿。”

艾妮揭掉披纱,交给侍女。主教已经转身面对教堂。就在那回头的一瞬间,艾妮无意间瞥见自己的私生女姐姐正挤在侍女群里。她脱去了刚刚穿着的那件华丽的衣裙,打扮得和其他侍女一样朴素――麻色的裙服,洁白的头巾。

“等等!”艾妮叫住了大主教,老人眯缝着眼睛,显得迷惑不解。

“殿下,真神的圣礼可不允许拖延。”他提醒道,生怕怠慢会引起什么不祥。

“主教大人,假如有一只狼混进了真神的羊群里,该怎么办呢?”艾妮的心因为窃喜而狂跳。这回看你怎么收拾,贱人。

“什么狼?”大主教被弄迷糊了。

他的年纪真是太大了,艾妮想。“主教大人,这儿有一个亵du真神的女巫,一个魔女的野种,一个下贱的娼妇要进他的圣殿,您看怎么办?”

“什么?”大主教极力睁开被赘肉遮挡的眼皮。顺着艾妮手指的方向望去。私生女金红色的头发连侍女的头巾也包不住,几缕灿烂的发丝在阳光下如同火焰一样炽烈。

“我父亲的私生女,她母亲信奉旧神。听说您在我父亲的吩咐下安排了他与那女人遗骸的婚礼?有这回事吗?”艾妮贴着主教的耳朵低语道。

“怎么会?是谁胡说?”大主教激动得下巴上的肥肉不住地抖动起来。他咳嗽两声,伸出一只手来。“你不可以进去!你是娼妇的私生子。妓(chahua)女、小偷、巫婆、私生子的存在都是对真神的亵du。让他们进入圣殿是对真神的羞辱。”

菲丽安的脸突然间变得煞白,然后又火烧般的红。她的手指不自主地握紧了,手臂直颤。艾妮看到了她绿色瞳孔的里愤怒,故意把头一转,视而不见。

“主教大人,我们进去吧,时间不早了。”

她扔下姐姐独自面对整个广场民众嘲弄的目光,走进圣殿大门。

在她身后,每个从菲丽安身边经过的侍女和侍从都会扭头望上这个美丽的红发女人一眼,然后发出窃笑或者低语几句,直到全部离开。

艾妮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高兴。她听见外面传来的喧哗声,想象着私生女姐姐站在广场上的表情,四周的指戳的手和鄙视的表情,或者更糟。婊子的女儿,还妄想成为真正的公爵小姐,做梦去吧!今天,整个南特城的臣民,以及阿拉尔来的使臣都知道你是个下贱的女人。看你以后还怎么像只孔雀那样趾高气昂。但她却想起了那次婚礼,那时她还很小,只有四岁多一点。父亲和一具女人的骸骨在这大圣堂举行婚礼,众多的贵族和主教都在场。她瞥见了从新娘礼服下伸出来的发黄的骨节,褴褛的枯发,还有那个可怕的骷髅头和它深陷的眼窝。他看见父亲吻那具骷髅的手,叫她爱妻和夫人。她害怕极了,然后教母把她带离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那是梦,那不是真的!我父亲没有和那个女人举行婚礼。

阳光被大教堂的彩色玻璃窗漏成了斑斓的织锦,陈铺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四十名唱诗班的小天使歌唱起赞美真神的长诗《光荣与奇迹》。艾妮跪倒在圣坛前,仰望着高耸的真神圣像。“万能的主,你谦卑的女儿只求能得到一个儿子,不要让勃瓦第公国如秋叶般飘落。”

钟声齐名,回荡在空旷的殿宇之上。

真神能听见我的祷告吗?艾妮有些忧郁,但随即把这些想法赶出了脑袋。你不该亵du真神。

“该启程了,公主。”努瓦修女,她的教母,把她从垫子上扶起来。“别害怕,孩子,我将与你同行。”

她在教母的搀扶下走出圣堂。阳光明媚如火,驱散满天乌云。蓝色的天幕下,一群群鸟儿在天空盘旋飞翔。如果我会飞,该有多好。她冲着天空露出微笑。

已经等候许久的瑞卡德公爵从广场另一端走来,他身后随行着长长的扈从队伍。阿苟斯国王的黑底火凤凰旗和公爵本人的翠绿色独角兽旗交相辉映。骑士们的马匹打着响鼻挤在广场的最北端,正让各家的马房小弟们手忙脚乱。

瑞卡德公爵现年二十六岁,不仅是阿苟斯王国的国王之手,还是国王的至亲,王位的第二顺序继承人。他穿着一件缀满绿宝石的黑天鹅绒织金礼服,胸前绣着和旗帜上一模一样的带翼独角兽。金色的长发打成卷儿披散在身后,脸庞刚毅饱满,蓝中带绿的瞳孔中充满了自信。他的斗篷极短,刚及腰肢,上面用一只漂亮的金色独角兽别针别住,斜扣在肩膀上。走动的时候,公爵就把它整个儿掀起来撩到身后。

如果我要嫁的是他,该多好。可能不会有这么多顾虑吧。艾妮盯着瑞卡德公爵的眼睛痴痴地想,一度忘记了自己下面该干什么。

“参见殿下。”

他的眼睛真漂亮,比风暴洋中的珍珠还要明亮。

“参见殿下。”瑞卡德见她没反应,又叫了一遍。艾妮的眼睛还盯着他的脸,可眼神早已不知移向何方。

他的身姿多轻盈,正如传说中优雅高贵的独角兽。

“公主,公主。”努瓦修女凑在她耳畔低声提醒道,“您得接见国王的使者。”

哦……艾妮缓过神来,脸顿时火烧似地通红一片。她怯生生地把手伸过去。“很高兴见到你,公爵阁下。”瑞卡德微笑着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抬起那双迷人的眼睛望着她。“国王陛下正在静候您的到来。下面请允许我介绍这次随行的高贵骑手,您将是他们仰慕的王后陛下。”

公爵的扈从早已站立两旁,他们按照家世地位排列出自己的位置。这次迎亲,非比寻常,公爵几乎带来了王国一半的大贵族和廷臣。艾妮注意到,那个说媒的卡特公爵也加入他们当中,并且站在第一个。

“这位,您已经认识了。”瑞卡德公爵在卡特.内维尔面前顿了顿,艾妮注意到他们之间不如表面上那么和谐。

公爵走向第二个瘦高男子,他长了一把浓密的胡须和一个掉光头发的锃亮脑门。对方一见到她就躬身一礼。“安都斯侯爵加尔达文.普索。”公爵道。

如果他的头发和胡子换换,他会比现在美得多。艾妮怪异地想。“很高兴见到你,侯爵阁下。”她按照礼仪伸出右手,让那男子亲吻她的手背。

“这位是加勃伯爵克莱特.韦德。”公爵继续介绍,“这位是卡尔斯堡伯爵维克多.图利;波堡伯爵史蒂夫斯.卡特文森;萨里斯堡伯爵马特.罗达……”不一会儿,艾妮就觉得自己的手背上有些湿了。

“这位是科林城的艾米拉伯爵夫人。”这是一个满脸雀斑的五十多岁女人,脸上扑得粉多得可以往下掉,油亮的假发和她枯黄的真发交结在一起,浑身散发出一股带着甜腻味道的酸败气息。

“艾格尼丝殿下。”她的声音也甜的发腻,叫人想起宠物栏里的幼猫。

“很高兴见到你,伯爵夫人。”艾妮只想尽快从她面前过去。

介绍足足持续了一个漏钟的时间。末了,艾妮的跨进了那辆特地为她制作的豪华马车。因为要长途跋涉的缘故,马车并不太大,轮轴是双股的,更方便前进。六匹雪白的骏马拉着它,每匹马都配着豪华的丝质马衣,带着金笼头。艾妮很好奇,走进后才发现那只不过是红铜上面镀了一层金。

希望阿苟斯国王和这笼头不一样,他的诺言一定会兑现。艾妮想,我的夫君是货真价实的勇士。

艾妮的随行扈从和公爵带来迎亲的骑手汇成了一股浩荡的洪流,五六辆马车夹杂其间好像移动的伞盖。他们打算出南特城南门后一路前行到达海边,然后沿着海岸走上六十里格,再转向东南,跨过平静的瓦伦河边境线,穿越水流湍急的伊格底斯河,到达阿拉尔王国的西部的第一大海港城市吉多。由吉多港折向东方,走上宽阔的皇家大道,大约四十天后可以抵达阿拉尔首都赞布拉城。

瑞卡德选择这条路,虽然有些绕行,但是沿途都是繁华的市镇,既方便停靠也方便补给。唯一比较难行的就是穿越边境之前,南特海岸山区,这里和古老的幽影山脉相距不远。诸多恐怖的传说笼罩在那片广袤的原始森林上空,难以消散。不久前还有过路的商旅声称,那片森林里每到半夜都会闪现出绿色的火光,伴随着的是哀怨的哭泣声。

太阳缓慢西斜,在笼罩天际的乌云边缘镶上了一层金边。艾妮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朝向南特的方向,直到城市的最后一点尖角也隐没入地平线中。她疲惫地转过身,把脸埋在披散的长发中。手指紧紧地握着刻有父母肖像的小项坠。她吻着它,时而打开,时而合拢。

不知道这门婚姻会不会给试图结盟的瓦斯曼和萨克文思以警告,让他们不敢贸然行动。还有我父亲,他强壮得像一头公牛,怎么会在东特那样的小镇突然死去,北境的几个农夫伤不了他!如果事实并非如此,那真相又在何方?

外面传来阵阵鸟儿的鸣叫,艾妮立刻掀起窗帘。夕阳西下,灰色的土地与深蓝的大海在天边处相接。道道金色的阳光将一大片海面镀成了熔金,灼灼发亮。海鸥、海燕,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鸟儿争相嬉闹,翅膀掠着波浪飞翔,发出愉快的啸叫声,和勃瓦第飘扬的旗帜上的天鹅在一处飞翔。

多么自由的鸟儿!艾妮望着它们发呆,不是养在花园里的天鹅,那里的天鹅没有翅膀,也没有自由。

自打小时候,艾妮的母亲――康斯坦察公爵夫人去世以后,艾妮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仰望天空。而且她深信,终有一天,她会同这些鸟儿一样长上翅膀,飞向遥远的梦之彼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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