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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龙寨纪事》第三章(2)十三年不见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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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杰缓步来到爹的坟前,焚燃火纸,深深的磕了几个头,伏在坟头泣不成声,一切对爹的埋怨,愤恨,都被一阵更加强烈的父女之情冲淡了,她陷入了深深的对父亲的思念之中,幼年时爹对她的点点滴滴一起涌上心头,爹在三姐妹中是最疼她的,胜杰天生的伶牙俐齿,小嘴巴像把刀子,胜杰清清楚楚的记得,爹外出回来,总是给她的糖块儿最多,爹把那个豆腐坊的女人领到家里,小胜杰恨得咬牙切齿,甚至破口大骂那个贱女人,爹依然如故的看重她,她生气了,不理爹,一张小脸阴沉沉的和爹赌气,爹总是满带歉意的说:“好闺女,爹对不住你们姊妹仨,可爹想给你们要个小弟弟呀!”胜杰知道娘结了扎,不会再生小弟弟了。爹和娘总是吵,彻夜吵骂不休,甚至大动干戈,娘经常鼻青脸肿。无数个夜晚,胜杰和姐姐大凤,妹妹英子都是在惊悸,啼哭中渡过,胜杰恨透了爹,恨透了那个“狐狸精”。曾经有一次,仅仅十来岁的她不顾一切的跑到小王庄豆腐坊,两只小手叉在腰里,骂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被爹拦腰抱起,她使劲挣扎着却无济于事,她第一次狠狠地咬了爹的肩头,瞬间,爹肩上的衣服被殷红的鲜血洇湿一大片,可爹一声不吭,只是默默的抱着她往家走,胜杰也是第一次发现爹――那么强壮挺拔的汉子,流出了眼泪,那泪水滴在她脸上,嘴里,咸咸的,苦苦的。大人们之间的事,她不懂,也不想懂,她只想要一个安宁温馨的家,爹,娘和那个“狐狸精”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她除了恨,还是恨,她奋力在爹的肩上挣扎的时候,她发现爹也有懦弱的一面,他的混浊的泪水就是最有力的见证,难道娘没有生出小弟弟,爹那么在乎吗?爹真的只是想...她幼小的心灵无法负担起这么重大的问题,她伏在爹的肩上睡着了,她在梦里看到爹和娘手拉手笑着向她们姊妹仨走来,那个贱女人在远处嘤嘤啜泣着,胜杰的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容!

那个凄风苦雨的冬天的晚上,爹和娘大吵一场之后,家里一下子出奇的静,一切甚至包括时间在内都似乎已销声匿迹,胜杰的心好怕呀!她怕这不同寻常的寂静,这寂静如同一把犀利的小刀慢慢的割着她瑟瑟发抖的一颗心,她觉得自己仿佛就要崩溃了,听到身边被子的掩盖下大凤姐揪心的抽泣声,那压抑的声音让她今生今世无法忘记,如同一截形状丑陋歪歪扭扭的小树枝儿戳在心里,挥之不去。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一双充满恐惧,仇恨的眼睛在黑??的夜色里闪闪发光。

第二天,爹,走了,永远的走了,和那个贱女人,永远离开了回龙寨,离开了她们支离破碎的家,不曾想这一走竟成了永别!

“胜杰,你回来了!”一个低低地声音在身后突然响起,胜杰回过神来,扭过头一眼认出是振强哥。

“振强哥,你什么时间来的?”十三年没见,已过而立之年的振强哥变了,他甩脱了毛头小伙子的稚嫩和莽撞,一种成熟的男人气息扑面而来,让胜杰原本陷在回忆中孤寂无依的心灵,仿佛找到了坚强的依靠似的,心里暖洋洋的。

其实,振强早就来了,他久久的伫立在一棵挺拔的杨树下,默默的注视着胜杰,他心潮起伏,百感交集,往昔如梦如幻的岁月逐渐清晰起来,十三年不见,她更加成熟了,苗条匀称的身段散发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时髦得体的装扮越发衬托出她天生的美丽与大方,简洁明快的背影线条扬弃着少女的青涩和稚嫩,被一种美轮美奂的少妇之美所取代,他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天真无邪,两小无猜的童年!是呀,那一切是那么的让人流连,让人记忆犹新,如在目前。一块儿割猪草的时光,一块儿上学的情景,甚至童心无忌一块儿到刁河里洗澡的真实画面,一块儿讨论一道数学题,并为此争得面红耳赤的场面,依然历历在目,振强的记忆犹如一张密密的,甜甜的大网将他牢牢的罩在里边,简直无法挣脱掉身子,一声清脆的鸟鸣唤醒了他,他这才开口叫了一声,声音却颤颤的,仿佛又回到了青涩羞怯的少年时期。

“我早来了,我看你那么专注,就没有打搅你。”振强极力镇静着自己波动的情绪。走过去在坟前磕了三个头,站起来,用手弹掉膝盖上的灰尘。“振强哥,谢谢你,奶奶告诉我,每年清明,农历十月初一,你都来给我爹烧纸祭奠,还帮着奶奶干这干那的,辛苦你啦,我那时选择了逃避,我真混呀!“胜杰深情的凝望着振强,嘴唇紧紧的抿在一起,眼睛红红的。“走,胜杰,到河边走走,以前的事不要再提啦,”

两人沿着平展展的河边小路往前走去。阳光透过密密匝匝的嫩绿的树叶倾泻在树林中,微风轻轻吹过,于是就有一缕缕碎银般的光点在他们身上跳跃浮动,远处,隐隐传来刁河“汩汩”的流水声,天空中没有一丝云,湛蓝湛蓝的,让人的心情有清洗一般的感觉,树林那边微微泛黄的麦田在初夏的微风中徐徐颤动,几只鸟儿飞过去,声息全无,刁河的河堤被岁月的齿痕咬啮的坑坑洼洼,遍体鳞伤,它们依然执着的随着河水的流向弯弯曲曲朝远方爬去,河湾里被勤快的人家种着油菜,金黄的油菜花正开的如火如荼。他们低着头默默的走着,谁也不说一句话,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你在那边好吗?你结婚没有?有没有孩子?”振强仿佛鼓足了全身的力气才提出这一连串问题似的,轻轻的嘘了一口气。胜杰停下来,捡一块儿干净的地方,坐下来:“振强哥,坐这儿歇歇脚。”等振强挨着坐下后,许久,她才说道:“十几年了,一言难尽呀!”一抹难以觉察的淡淡的愁云在她眼角升起来,她试图用淡淡的微笑掩盖住那淡若雾霭的愁云,却失败了,振强的心隐隐的像被火烫了一下。“是呀,房子,厂子,车子都有了,可心里老是觉着空落落的,像是身子被抛起来漂浮在空中漫无边际的摆动似的,没一点踏踏实实的感觉,按说以前那么渴望得到的都得到了,应该知足了吧,可...?”胜杰欲言又止:“不说也罢,振强哥,说说你吧,村委的工作顺利吗?”“就那样!”振强切切实实的感觉到胜杰的心里有一扇门紧紧的关闭着,那里边隐藏着无法言说的痛,她刚刚触到门把手就像让蜜蜂蛰一下似的迅疾的缩了回来。她既然选择了逃避,振强也只有等待着她自己开启的那一天。振强腼腆的笑了,正如田明选和吴福临在一块儿唠嗑常说的,这两个娃子的秉性脾气调换一下就好了,振强文文弱弱,说话细声细气,活脱脱像个大姑娘,胜杰呢,快人快语,天不怕地不怕的,像个小伙子,爹爹和叔叔的话言犹在耳,胜杰不由的笑起来。“你笑啥哩?”振强低头看着自己,好像一定要在自己身上找到胜杰取笑的理由似的,“我是笑,老伯和我爹老是说,咱俩调换一下秉性脾气就好了,总说我是个“土匪”(方言:胆大泼皮的意思,褒义。)没大没小的,经常窜上跳下像个坏小子!”两人都笑了,气氛变得轻松起来,说起往事,振强眉飞色舞:“还记得不?那年,我和寨子里的铁蛋儿打架,我打不过,鼻子流了好多血,哇哇哭,你二话没说,冲上去一拳让那小子的鼻子也见了红,你眼睛瞪得像灯泡,凶神恶煞一般,一帮坏小子一哄而散,撒开脚丫子,顷刻间跑的无影无踪。”振强边说边站起来学着胜杰的打人动作,两人笑得前仰后合。“振强哥,我那时的记性太差劲了,课文老是背不过来,总让老师留下来开小灶,还不老是你小声在下面提醒我,才过了关。有一次,老师抓了你个现行,罚你站在教室门口,不让回家吃饭,我就送窝窝头给你。”胜杰又恢复了往日活泼开朗,好说好笑的性格。“想起小时候的事儿,笑死人了。”胜杰难以抑制兴奋的心情,捡起一块儿小石子,站起来使劲朝河对岸掷去,振强则眼睛直直的盯着远处的河滩,沉浸在对美好往事的回忆中,“振强哥,来,我们比赛谁撂的远?那时候,你老输给我的。”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天真无邪的童年,金灿灿的阳光下,两个青梅竹马的童年伙伴尽情的玩耍起来,忘却了人世间一切的烦恼。

“胜杰,快回家去,你姐姐大凤回来看你了。”大脚婶的大嗓门打断了他们的无忧无虑的“疯闹”,他们呆在那里足足有一分钟,都被自己的“失态”给吓住了,“是呀,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胜杰沉吟良久,念出两句古诗,“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振强朗声读着下句,二人会意的笑起来,“村里的财务状况到底怎么样?有没有像样的企业?”胜杰边走边问,“捉襟见肘呗!没有大型乡镇企业,农业税取消了,村里没收入,想办几件利民工程难着哩。”振强说起眼前的烦心事儿,眉头结成疙瘩:“胜杰,你这次回来,都有些什么想法,能说说吗?”“暂时保密,你明天有空吗?我想和你一起到市里,到周边有大型企业的村子考察一下,尽快拿出个方案。”“太好了,村长让我全程陪你考察,胜杰你可要多照顾照顾咱寨子,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我也这样想,我们尽快行动起来。”说着两人走进寨门,两人约好明天见,振强到村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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