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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四川》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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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徙是与大儿子常光儒一起到重庆府的,老憨跟随。二儿子常光圣派人捎了话来,说他岳母李慧贤受风寒生病了,想请她去说说话。她应承,是得去看看亲家母了。光儒要跟她一起去“蜀陕帐庄”,她说,儿子,你离开川东道的时间太久了,还是先回府去处理积压的公务要紧,为娘代你问候我那亲家就是。常光儒确实急于去处理公务,就匆匆回府了。

她和老憨来到“蜀陕帐庄”时,才发现亲家母李慧贤病入膏肓,已经奄奄一息。常光圣、李小雅和她们的儿女都守护在床旁。

李小雅对她哭诉了事情的原委。

她母亲李慧贤的那个老乡赵秦萍勤奋能干,又会管账,母亲和她都很是信任她,委她做了“蜀陕帐庄”的大帐房。因为她的任劳任怨、精打细算,帐庄的生意很有起色,还投资了几笔大生意。母亲给她重金奖励,她不收,说是感恩她母女救了她的命,她做牛做马也难以报答。母亲好感动,说,真是亲不亲故乡人。哪想,赵秦萍被人绑架了,至今下落不明。她母亲伤感万分,说,这么好的大帐房,天下难找,她可千万别出事儿啊!人被绑架了不说,她身上还带有去福建办分号的巨额银票。赵秦萍对她母女俩说,他们帐庄在西北的陕西有了分号,应该去东南的福建也开个分号。她母女都同意。不想,就在她出发去福建的前一天晚上,她就被人绑架了。绑架者留下张字迹潦草的字条:“拿钱赎人。”李慧贤为老乡赵秦萍的安危担心,为被绑架者掠走那帐庄的多半资金伤怀,茶饭不思,一病不起。请了多位名医前来诊病,都让准备后事。常光圣急了,派人快马去给母亲报信,让母亲赶来见岳母最后一面。他知道,侄儿常宗文被土匪掳走后,母亲的心情极为不佳,没敢直说岳母大人病危,只是说岳母受风寒生病了。

宁徙听罢,泪目盈盈:“亲家母,您醒一醒,我来看望您了。”

李慧贤面色苍白,双目闭合,气息微弱。

宁徙抚她脸说:“亲家母呃,您不该这么想不开啊,赵秦萍虽是被绑架了,我们可以想办法搭救她呀。那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就算是全部失落了也可以再挣呀。慧贤,我是很佩服您的,您当初就是靠自己的努力发家的啊。”

宁徙说时,李慧贤大抽口气,睁开了眼睛。

“妈,您醒了!”李小雅泪水蒙面。

“妈,我妈看您来了!”常光圣欣慰道。

李慧贤直视宁徙,眼目放亮。

宁徙含泪笑,心里明白,这也许是回光返照。果然,李慧贤那双眼复又合拢,连气息也没有了。宁徙扪她脉搏,心子发沉:

“她,走了……”

一屋的大人娃儿都哭。

宁徙的泪水滑出眼眶,好人啊,就这么走了。李慧贤不仅是她亲如姊妹的亲家,更是她佩叹的移民伙伴。她一个外省女人,自强自立,抚养女儿小雅成人成才,开办了帐庄,了不起啊。她还正当年,还有好多的事情要做,却撒手归西了。她少了一个说知心话的伴儿,老天爷耶,你不公啊,咋就让这么好的人这么早就走了……

办完李慧贤的丧事,宁徙再也支撑不住了,终还是倒了床。乖孙儿被土匪掳走了,父亲、继母和亲家母先后去了,赵秦萍没有下落。她是因忧愁过度而在“宁圣轿行”那楼屋里倒床的。当时,她依在窗栏边看长江流水,看见一艘逆水行舟,看见一队**的匍匐前行的纤夫。她见那逆水行舟不动了,仿佛要被那股泡漩水卷走,一阵担心,头晕目眩,就倒下了。儿媳李小雅给她端了羹汤来,才发现她倒在窗边的木板地上,跟进屋来的儿子常光圣赶紧抱了她到床上。小雅急得哭了。

她苏醒过来,说:“光圣、小雅,妈没事,一时有点头晕,现在好了。儿子,快扶妈起来。”

常光圣说:“妈,您得躺躺,您太累了!”

宁徙就自己坐起来,下床。李小雅赶紧扶住她,搀扶她走到了窗栏边。她见那逆水行舟已经上行了老大一段:“光圣,小雅,你们看,看那逆水行舟。”

传来纤夫的号子声:“吆一嗬,漩水来,脑壳勾紧手抓岩,前弓后箭踩稳实,钱进腰包妹开怀……”

宁徙说:“光圣,你记下这号子,你书林伯伯收集有不少川江号子。”

“嗯。”常光圣点头,担心着母亲的身体。

老憨进门来:“夫人,我四下里打探了,道台大人也派了专人打探,还是没有赵秦萍的下落,也没有绑架者的音信。”

李小雅拽老憨衣襟,示意他此时别说这事,怕婆婆担心。

宁徙叹道:“绑架者是为了钱财,而赵秦萍身上就揣有大笔的银票,他们是不会传话来的了,他们是躲之不及呢。哼,我宁徙是不会放弃的,得让这帮贼人落网,得要救回赵秦萍来!”

赵秦萍是自己“绑架”了自己,“绑架者”留下的那张字迹潦草的字条是宣贵昌用左手写的。

他夫妇俩应外合卷走了“蜀陕帐庄”的巨额资金。

此时里,她和宣贵昌正躲在长江边一间破旧的吊脚楼里偷偷乐。她谎称去福建开分号,其实是为了窃取这笔巨额资金溜之大吉。她本是想与宣贵昌一起回福建老家的,做贼心虚的宣贵昌没同意,担心会查找到他们老家去。赵秦萍在“蜀陕帐庄”的这些年里,宣贵昌一直隐藏在这里,赵秦萍不时来与他相会、谋划。他实在佩服夫人的忍耐和能耐,他一直记得她当年说的那话,老娘恨这两个女人,老娘要夺了这帐庄的钱!不想,她还真实现了她那诺言。

他俩已经知道李慧贤死了,那元气大伤的“蜀陕帐庄”是难以为继了。赵秦萍终于出了这口恶气。夫妇俩最终商定,还是去成都。宣贵昌心里难受,思念他那骨肉小雅:“夫人,离开前,我想去看看小雅,偷偷看,不让她知道。”赵秦萍恶了眼:“你就死了这心吧,老娘不许你见她,永远不许!”他哀伤落泪,茶饭不思。赵秦萍用手指戳他额头:“你那亲生儿子不想,倒想那野种。”还是担心丈夫身体,端了饭菜给他,酸肠热肚,“贵昌,你吃饭,你不吃饭我心疼。再说了,就算我同意你去看她,万一你被抓住咋办。贵昌,我可是忍受了八年啊,我们不能前功尽弃。”宣贵昌这才吃饭,心想,夫人也够苦的。

重庆的初夏就闷热,连江上吹来的晚风也灼人,蚊子嗡嗡。赵秦萍为他打扇,为他驱赶蚊子。他心生感激,大口扒完饭菜:“走,去成都,我在那里有不少朋友,老子要东山再起。”赵秦萍笑:“对,我们东山再起,可你不能再做官,会被查出来。你说那话对,官场风险,尺水狂澜。我们去经商,有钱啥都能做。”

屋门外,可见岩坡下的长江流水和水上舟船,听得见纤夫的号子声:“吆一嗬,嗨,嗨,挖煤的人埋了没有死,拉船的人死了没有埋……”

赵秦萍嘟囔:“喊些不吉利的话。”

宣贵昌大富大贵享受过,大苦大难经受过,叹道:“各人都有本难念的经。”

纤夫们戏虐地喊唱:“心子莫像煤炭黑,有口饭吃就要得,讨得妹儿做婆娘,生下一堆小崽儿……”

宣贵昌听着,端了大茶缸喝苦丁茶,自己儿女都有,却都不在身边,嘴里心里苦透。赵秦萍盯他:“你咋啦,听了这号子心里不舒服?哼,心莫黑,不黑能成事!”宣贵昌抬眼看她,说:“我就是想我那儿女。”赵秦萍心酸:“儿子你是该想,还得千方百计找到他,我们都这把年岁了,这些银钱最终都得给他,让他为我们宣家传后,光宗耀祖。”宣贵昌点头。赵秦萍又说:“宣贵昌,你给老娘记死了,你永远也不能去找你的那个野种!”

小荷露尖,新都县桂湖园的荷花开了,睡莲、小桥、亭榭、桂树相映成趣。“‘君来桂湖上,湖水生清风’,这是明代状元杨升庵写的,桂湖是他的故居。怎么样,这里不错吧!”宣贵昌边欣赏边对身边的赵秦萍说。赵秦萍点头:“嗯,是不错。”

园内碧草凝翠,桂树交荫,群芳争艳,蝉鸟飞鸣。

俩人沿湖漫步,兴致极高。

宣贵昌和夫人到成都落脚后,他立即联系了当年那些发誓愿为他两肋插刀的朋友,不想,都对他这个落难人躲之不及,唯恐受到牵连。他真切感受到了世态的炎凉。倒是那个曾多次向他进贡的赵嗣老板闻讯找来,请他俩去二仙桥那食客盈门的“兔丁馆”吃饭。吃饭喝酒间,赵嗣叫来个精灵的店小二,要他说唱一段。店小二就摇头晃脑说唱:“日斜戏散归何处?宴乐要去**居。三大钱儿买好花,切糕鬼腿闹喳喳。清晨一碗甜浆粥,才吃菜汤又面茶。凉糕炸糕聒耳朵,吊炉烧饼艾窝窝。叉子火烧刚买得,又听硬面叫饽饽。烧麦馄饨列满盘,新添挂粉好汤团。”说唱的全是成都的名特小吃,他们都称好。这“兔丁馆”做的兔丁,肉多骨少,香鲜可口。经营有麻辣兔丁、五香卤兔、红板兔,还经营有红油鸡块、蒜泥白肉、凉拌肺片和五香蹄筋。赵嗣早先就请他夫妇来这馆子里吃喝过。

赵嗣的热情感动了他俩,他俩是知道赵嗣的一些事的。那次,他俩与父亲大人赵宗无意间说到了赵嗣,父亲说,曾经有个商人向他说过,说赵嗣是在中国出生的日本人,他那日本父亲是在中国沿海做生意的“本多商社”的老板。说他家先辈是明朝来华的日本浪人,当初的一些日本浪人与倭寇与日商是同类人,市通则寇转为商,市禁则商转为寇。万历二十八年就发生过日商购买明丝的抢购风潮。父亲说,此商人说的赵嗣的事,也许是真的,也许是他们生意上有过节诬陷他。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呢,无处可查,也难查。嗨,管他的,只要赵嗣给我们好处就行,管他是不是日本人啊,还有朝廷的命官跟倭寇私通的呢。

他俩虽然有了巨额资金,却没法出头露面做生意,很担心那些所谓的朋友会出卖他俩。赵秦萍左思右想,说:“贵昌,你以为赵嗣这人如何?”宣贵昌矜持道:“还可以吧。”她问:“可否信赖?”他想想,说:“还可以吧。”她说:“我看这样,我两个在幕后指挥,让赵嗣出头露面。”他犹豫:“岳丈大人说过,赵嗣也许是日本人。”赵秦萍说:“这说不清楚的事情也就你知我知,外人又不晓得。再说了,他要是作怪,我们还可以用此来要挟他。”他终于点头:“好吧,就找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夫妇俩就对赵嗣说了其想法,赵嗣满口应承:“我的生意能有今天,多亏了老爷、夫人的多方关照,我愿献犬马之劳,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就这样,他俩将其巨额银票做本,以赵嗣的名义开办了“赵氏商号”,这商号实际的老板是他俩。商号的名字是赵秦萍取的,宣贵昌不满意又不好反对。一来,这些银票是夫人弄来的;二来,以赵嗣的名义办商号取这名也算是名正言顺,才好掩人耳目。赵嗣有了这笔巨资做后盾,又有他俩的幕后指挥,开局不错。赵嗣一直住新都,新都离成都近,领了他俩来桂湖游玩,自己则去谈一笔桂花糕生意。

“贵昌,这桂花糕能赚钱?”赵秦萍问。

“能赚。”宣贵昌答,“这桂花糕就跟杨升庵这有名的桂湖有关。”

“说说。”

“相传,明朝末年,这新都县城有个叫刘吉祥的小贩,他从状元杨升庵这桂蕊飘香的桂湖得到启示,将采集的桂花挤去苦水,用蜂蜜浸泡,与米粉混合蒸熟,制成了桂花糕。他制作的桂花糕细软滋润,色泽洁白,有浓郁的桂花芳香,入嘴化渣,香甜可口,很得食客喜爱。现今这新都城里,就有多家制作桂花糕的作坊,我们可以成批定购外销……”

俩人说着,听见嘻哈的说笑声,发现是前面草亭里坐着的两个女人在说笑。

“‘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背对他俩的那个女人说。

“知道,这是北宋周敦颐写的名句,之后,荷花就有了‘君子之花’的称谓。”面对他俩的那个年轻漂亮女人笑说,“呃,我给你说段杨升庵的故事吧。”

背对他俩的那个女人说:“你说。”

面对他俩的那个女人说:“有天,杨升庵在堰塘里洗澡,就是在现在这桂湖。恰遇县令路过,县令见他不回避,火冒三丈,要打他的板子。可杨升庵就是不上岸。县令没法,就叫跟班将他的衣裤挂到树上,说,我给你出幅上联,你若对答得好便还你衣裤。说,‘千年古树为衣架’。杨升庵信口对出,‘万里长江作澡盆。’县令听了拍手叫好,让跟班取了衣裤给他,还请他去县衙门做客。”

背对他俩的那个女人拍手笑:“好,这段子好!”

两个女人笑做一团。

宣贵昌和赵秦萍也笑,宣贵昌看见漂亮女人就兴奋,快步上前,想去凑个热闹。走着,戛然止步。他看见了背对他的那个女人的脸,竟是宁徙。他惊出身冷汗,拉了赵秦萍快步溜走。他和赵秦萍哪里知道,面对他俩的那个年轻漂亮女人就是他俩的儿媳妇。

宁徙是禁不住傅盛才的再三恳请,才跟他来成都散心的。

傅盛才确实个唯利是图的精明商人,连她家产的夏布也退货。事情发生在她女婿马翼惨死后不久,当时,她和女儿光莲头一次用“牛粪浸渍法”漂白苎麻。是把牛粪和温水盛于老大的水缸里搅匀,将苎麻放入浸泡个把时辰,取出后用清水冲洗,在太阳下晒干,复又浸泡于牛粪水里,连续三四次,苎麻即可漂白。之后,再按其浸渍后的苎麻的质量和长短,分为“标庄”、“头庄”、“二庄”、“三庄”、“白索”、“晒青”等级别,分别打捆。“标庄”苎麻细白,富有光泽,是用来做上等夏布的。那天她不在,光莲因夫君的离去而神情恍惚,本该用“标庄”苎麻来做的上等夏布,却误用成了“头庄”苎麻。“头庄”苎麻比“标庄”苎麻稍差,是用来做中上等夏布的。是光莲押送那批夏布到内江县交的货,傅盛才在那里办得有分店,交货时,傅盛才正在那里查账,就亲自验货。他验货很仔细,怒道:“么子啊,这哪里是上等夏布,分明是中上等货,退货,退货!”那时,常光莲心情不好,火气大,瞪眼道:“傅伯伯,你眼睛花了呀,你识不识货啊,我们分明是用‘标庄’苎麻织的上等夏布……”俩人竟争执得面红耳赤,最终还是被退了货。刚失去夫君又遭退货,这双重打击使常光莲伤心极了,押送那批退货回来后对她大哭,说傅伯伯太挑剔,太欺负人!她仔细看货后,说:“女儿,你傅伯伯没有看错,这确实是中上等夏布,是我们错了。”也埋怨傅盛才竟如此不讲情面,你就按中上等夏布收购也行呀,咋就偏要退货,这不是劳命伤财么。几天后,傅盛才来了,向她道歉,说这中上等夏布他也收,就按照中上等夏布的货款收购。说是要让光莲得个教训,做事情要一丝不苟。话明气散。她佩叹傅盛才识货,叮嘱光莲要多向她傅伯伯学,做事要认真下细,经商要亲兄弟明算帐。傅盛才听了呵呵笑,说她讲得有理。

傅盛才没有妻室,她不好一人跟他来成都,她晓得,他一直想娶她。傅盛才是大好人大恩人,可她心里已经有了书林,就对他说,赵书林好久没有去过省城了,叫上他一起吧。傅盛才不好反对,仰天长叹,咳,缘分乃天定。女儿常光莲也跟了来,一是为傅盛才的商号送货;二呢,也想在成都寻找更多的买主,就都一起来了。光圣夫妇直送他们到荣昌县那十里长亭,千叮万嘱母亲要保重身体,祝福他们一路平安。

他们确实是一路平安地到达了省城。

大商人傅盛才在成都这高墙房院古色古香,院里一汪月牙形的碧水倒映屋宇,水中可见游鱼,长有桃树、兰花、野草,雀鸟飞鸣,又有美酒佳肴,着实令人心旷神怡。常光莲成天忙着去寻买主,傅盛才就与她和赵书林在院子里赏花观鱼,在书房里吟诗挥毫。赵书林乐颠颠的,说是想转悠一下省城。傅盛才就领了他俩去成都的大街小巷转悠。赵书林看着繁华的省城,诗兴大发,吟诵陆游的诗:“剑南山水尽清晖,濯锦江边天下稀。烟柳不遮楼角断,风花时傍马头飞。?羹笋似稽山美,斫脍鱼如笠泽肥。客报城西有园卖,老夫白首欲忘归。”傅盛才连声称好,心想,自己虽是富有,却缺少赵书林这般才气,知道他俩那苦难而甜蜜的经历,就谎称想起件急事,各自走了,叮嘱他俩早些回屋。

他俩难得如此空闲,乐而忘返。

路过陕西会馆时,买了票进去。宁徙听傅盛才说过,这会馆是陕西移民商人所建,会馆里的戏院是成都最好的。二人走进戏院,果然不错,亭台轩榭金壁辉煌,戏台上立有铁桅杆,上有“万年永固”字样。这边的戏台在吼秦腔,那边的戏台在唱梆子,看戏的人多,很热闹。赵书林乐得嘿嘿笑。他俩身边有看戏的川人在议论:“哥子,你晓得不,《成都竹枝词》里说,‘戏班最怕陕西馆,纸炮三声要出台,算学京都戏园子,迎台吹罢两通来。’”“晓得,成都的这些会馆演戏么,开头、散场都是不限时间的,唯独这‘陕西会馆’不同,学来京师的派头,头爆、二爆、三爆,三节爆竹一放完,戏班子若还不开场,立马就会被请出会馆去,即便是有名角儿也不留情。所以呢,戏班子怕到这里来演出。”“是恁个的,不过呢,陕西人有钱,开的价钱高,戏班子还是要来。”“你晓得不,‘江南会馆’也热闹,一年要唱五六百场戏,每天几台大戏轮流转……”看了阵戏,赵书林说要走,说是听不懂,还是川戏好看。宁徙也听不懂,想去“江南会馆”看戏,赵书林说想去看锦江,宁徙就陪了他去。

二人走到锦江边时,已是入夜,空中飘洒下霏霏细雨。

但见江桥飞跨,灯笼忽闪,船灯点点,水波粼粼。传来阵阵笙歌。赵书林触景生情,吟诵起唐代诗人张籍的《成都曲》:“锦江近西烟水绿,新雨山头荔枝熟。万里桥边多酒家,游人爱向谁家宿?”解释说,“这锦江以江水清澄著称,江中商船众多,江边酒家林立,真可谓地兼繁华,幽美之胜。”宁徙笑盯摇头晃脑解说的赵书林,说:“我可是肚子饿了,我们寻个酒家吃夜饭去吧。”赵书林点头,挽了她走。她让他挽着,心想,老都老了,怕啥子。他俩去了一艘夜船吃喝。她向赵书林敬酒,感谢他多年的关照,祝福他康健长寿。赵书林喝酒,两眼发热,吟成一首七绝:

锦江夜雨细无声,桥头船家灯火明。

难得佳人相伴醉,此情足可慰平生。

她故意问:“书林,这又是哪位诗人的诗?”赵书林盯她:“大清诗人赵书林是也!”俩人都笑。

回到傅府后,俩人在各自住屋的床上做梦,做的都是好梦。

省城再好,她还是觉得家里好,她思念家人了,尤其牵挂遭受重挫的儿媳妇李小雅和生死未卜的赵秦萍,没住多久就说要回家。傅盛才说,留得住你人也留不住你心,我雇马车送你们回去。

正要动身,家住新都的宣福康来了,盛邀他们去新都玩。他们都没去过新都,她也想见见宣福康的夫人,就答应了。到新都后,她与宣福康夫人茜月一见如故,没住几日便无话不说。“茜月,你一口川话,老家是四川哪里的?”茜月摇头:“我老家不是四川,家父是闽西人……”赶紧收口。茜月的父母是常维翰和泓玉,她本名叫常光柳,茜月是她被人贩子拐卖到宣府后取的丫环名。她知道,宣贵昌是家父的仇人,没敢说自己的真名,对宣福康也没说,她不想让他不快。她很想回闽西去找父母,却又不知父母在闽西何处。“啊,你是闽西人,我老家就是闽西的,我们是老乡呢!”宁徙说。“真的,你口音不像。”“嗨,来四川这么多年了,自然带了川腔。”宁徙很想知道茜月这个家乡人的情况,不住打问。茜月一肚子苦水无处倾述,见宁徙这个老辈子热情、真诚,就把自己被人贩子拐卖的事情说了,把父母的事情说了。她对宁徙说后,心里痛快许多,期望闽西人的宁徙能帮助她找到父母和姐姐们。宁徙听了掉泪,原来茜月竟是常维翰丢失的幺女儿。就对茜月说了常维翰、泓玉在闽西的住处,说她一定帮助她找到她父母。茜月得知了父母在老家的住处,宁徙又愿意帮她找到父母,感激不尽。两个女人各有心思,抱头痛哭。茜月问:“常妈,咋会这么巧,您不仅是我家乡人,且您女儿常光莲与我本名的姓和字辈都一样!”她看她,心里好痛,也罢,她已成年,应该知道这些事了,就全都说了。茜月听罢,百感交集,扑到她怀里呼唤妈妈。她紧搂她落泪:“光柳,我苦命的女儿……”叫来宣福康、常光莲说了情由,都伤感、欣慰,从此以姐姐、妹妹、妹夫相称。赵书林得知后,感慨万千,又即兴赋七绝一首:

谋生置业走四川,虎啸猿啼贼生乱。

悲欢离合多少事,凭谁记取作奇传。

大家都说好。

宁徙决定多住些日子了,常维翰的女儿就是自己的女儿。茜月心情大好,决定从此用常光柳的本名。常光莲不得闲,今日一早就随妹夫宣福康去与一家商号谈判丝绸、夏布的生意。赵书林也跟了去。天气很好,常光柳就领了她来桂湖观赏荷花,俩人玩得好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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