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这话说的可有些诛心了，这等于把清流人物一棍子都敲个死绝，一个三十余岁的清瘦中年人，站起来却是一笑：“先生，下官四川刘光第，刘裴存，既然先生是从泰西各国游学归来，那依先生看，这北洋水师是当留啊？还是不当留？”

贾华一笑：“大人意为呢？”说着就摸出二两银子，往桌子上一丢，和那老管家两人起身便要走。

“竖子无礼！”

“也太嚣张了？”

“怕是李合肥夹带里的人物吧？”

他这李党的名声算是传了出去，自己该做的事情也都做了，接下来的也只有等待。

“先生，裴村真心求教！”

看着对自己一揖的刘光第，贾华才停下来，这些举人老爷今天唱的堂会，可是鸿门宴啊！自己刚好也算恰逢其会，然后又顺水推舟，煽了点风，点了点火。只是这刘光第的态度却让自己有几分把握不住。不知道此人是真的虚心请教。还是心里存着别的心思。

眼看恭亲王也有一丝意动，他面前的那茶水早都凉了，这位王爷却也丝毫不为意。只是坐在那里，一副饶有兴趣的听下去的样子。而早该上场的白老板如今还没个影子，怕是这位王爷私下招呼过的，看来自己不回答这个问题，怕是还不能真的打动这个满清亲贵。

自己到北京城来，不就是为了见见这个鬼子六嘛！

贾华毕竟是决断之人，看见刘光第满脸求教，恭亲王一脸意动，便道：“刘大人，不知您老哥在那个衙门当差？”

刘光第见贾华住脚，暗暗松了口气。虽然他答非所问，还是笑道：“让老弟见笑了，恭为刑部主事。”

“刑部？”贾华迟疑的看着他，刑部应该对应后世的司法部。主管提刑典狱的事，怎么会对海军感兴趣了？这也无怪乎贾华惊讶，主要是对这个时代官吏制度的不了解。在封建王朝时代，不但四品以上官吏都有风言奏事的权利。四品以下官吏也有上书言事的权利，只不过他们的奏本要本部堂倌代转。{手.打/吧 Shouda8.Com首发}这里的奏事，不单单指本部的事情，而是涵盖了整个军国大事。以此来看，古代的这些官吏可都是通才啊！

苦笑一声，看来要融入这个时代，自己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刘大人在刑部当值，可了解户部的事？”

听到这里，刘光第勉强笑，急忙岔开话题：“先生，这好好的，怎么扯到户部上去了？咱们还是先议议这北洋水师吧？”

贾华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担心什么，也不去解释：“倘若要议北洋水师，便要先议户部。若是不议户部，那北洋水师也就没有议的必要了！刘大人若真要听，我就在这里跟你说个明白。大人只是随便问问，那在下也不愿意费这个唇舌。”说罢便要抬腿。

刘光第站在那里，双目紧紧盯着贾华。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忽然他旁边响起一个声音：“那就请先生说说吧！我们也想听听！”

正在刘光第尴尬的时候，恭亲王奕忻这句话，声音虽然不大，确如油锅里突然放入一滴水。满屋子的人都哇的一声，齐齐的转身看着贾华。

能在历史上留下一笔的人，那个也不是好像与的。这位王爷也确有魄力！他难道不怕自己接下来的话把天给捅破了！

刘光第见恭亲王开口，只能勉强一笑，坐了下去。

既然恭亲王奕忻开了口，贾华也不客气，笑道：“刚才林老弟说的对，兵者，凶器也。在泰西各国，他们直接称呼军队为国家暴力机关。甚至还用法律明文规定下来，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抵御外敌和镇压叛乱的。咱们大清讲究的是以德治国，可毕竟总有些刁徒是用圣教感化不来的，像洪杨发匪那样。还有那些外洋夷狄，不通教化，这便需用到军队的作用了。历朝历代那些军队无不为此设立。北洋水师，不过是能在水面上作战的军队罢了。其实他的作用和那些旗营、勇营、练军还有绿营并无区别。都是一样的暴力机关而已。若是裁掉北洋水师，那么，旗营、勇营、练军还有绿营岂不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听到贾华说旗营也无留下必要，刘光第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八旗那可是这大清的根本啊！原本还闹腾的举子们，这下都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没有一个人敢再接话。看着整齐坐着的举人们。奕忻暗自叹息。这群举人士子们的风骨，比起当年的翰林四谏来可是差的太远了。

“当然了，一个国家也不能无限制的扩充军队。这里便有两个底线。第一便是这个国家的收入多寡，倘若岁入太寡，俸养的军队过多，不用外敌来打，便自己先将自己压垮了。所以要量入为出。第二便是取决于军队的基本震慑力量。也就是一个国家的军备，必须保持一定的威慑能力。这个能力如何来衡量？在泰西诸国一个最基本的标准便是：震慑敌对国家，使之不敢妄动。”

他说到这里，朝刘光第拱拱手：“大人可明白，在下何以提到户部了吧！”

“依先生的看法，这水师倒是应当办得。倘若依我北洋为例，要保存这威慑之力，该当如何规模为好？”

大家都知道这句话才是关键，人都屏住呼吸，等着贾华回答。却见他呵呵一笑，朝刘光第拱拱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说完不等刘光第招呼，抬腿便朝茶楼下走去。

刘光第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一拍脑门，想明白贾华话里的意思。等他再看的时候，贾华早走到了大门口处。刘光第目送他离开。缓缓一揖倒地。

看着那些沉思的举人士子们，他喃喃一句：“量入为出，震慑宵小。此论才真是鞭辟入里啊！”

说完他便不理会那些，心里还自打着自己小盘算的举子们，起身告辞。

这一切奕忻都看在眼里，他叫过车夫，吩咐了几句，便也起身离开了。

恭王府里奕忻正自坐在那里养神，手指抚摸着那寒玉扳指，这扳指是当年道光皇帝赏赐给他的。人一到了老的时候，便开始怀旧。他本来被慈禧开缺，便一直赋闲在家。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位王爷依然是满人心里的主心骨，他的一举一动，不论是对太后，还是对皇上，都有着莫大的影响。

车夫恭恭谨谨的走了进来，忙上前请了个安：“主子，都打听清楚了。”

奕忻没理他这个话茬，只是举着手，看着那寒玉扳：“图哈，你跟我多少年了？”

图哈不知道主子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只能照直说：“差不多有三十年了！”

奕忻的眼神这才从扳指转到图哈身上，叹道：“三十年了？这么久了啊！”

“说说你打听到的吧！”奕忻放下手，眼神闪烁，瞬间就像换了个人。

图哈这才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对他说道：“主子，那群士子后面怕是翁常熟搞的鬼，现在外面都议论开了，都说李中堂的北洋水师，是图费国努。据说已经有不少人开始递折子了。有些是参李中堂的，还有一些是参奏水师提督丁军门的。这些人多半是清流。居中联络的便是翁常熟府上的管家翁福。以奴才看，过几天李中堂怕要来麻烦主子了。”

奕忻看了他一眼：“就凭这些清流还太嫩了些，他们也太小瞧李鸿章了，若是他们都能搬倒李鸿章，他这会儿还能在天津任上呆着么？”

他停了下，又问：“那个贾华怎么样了？”

图哈答道：“的确是泰西游学回来的，最近正忙着捐官的事呢，奴才验过他的官告文凭，还特意去了一趟同文馆，那些翻译们也都确认过，并无可疑。”

奕忻点点头，看着手上的扳指出神。淡淡的道：“我还以为他今天会捅破天，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提及翁叔平，看来他还是想多给自己留条后路啊！这么年轻能有如此见识，咱们旗人中怎么就不能出这么一个两个呢？”

图哈弯腰问了句：“主子要不要见见他？”

奕忻微微笑道：“还不是时候，在等等，这戏才刚开个幕，好戏还在后头啊！”他说到这里，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特意说给图哈听。“这翁叔平可千万不要因私而忘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