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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为卿》第一章 故地重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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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滂沱古城,残雪未化,尽管旭日东升,却依旧带着它特有的浸透骨髓的寒意。一辆古铜色的马车从城东缓缓出发,坚脆的马蹄铁叩击着石板路,发出清冷如梦的得得声。车主是个四十岁上下、瘦如枯骨的男人,裹着一件劣质的兔毛大氅,黄瘦憔悴的脸。也许是好不容易接到这单生意吧,他的眉毛上挂着刚凝的冰霄,驾车之际显得格外卖力,不时打着响亮的呼哨,神色也颇为愉悦。

“这位客官,别看滂沱古城四面破旧了点,但还是有许多乐趣可寻的——客官是初来乍到吧?”许是长路无聊,瘦男人不肯放过任何机会跟车内雇主搭话,擤着冻得通红的鼻头,用很绕的腔调笑呵呵道,“城东头有一座红楼,还新着哪——也就是二十几年前,先帝携雪妃娘娘出游,到了滂沱古城,娘娘很喜欢这个古色古香的地方,先帝就为她修建了这样一幢红楼,取名‘还锦’。”

“如今算算,先帝去世二十载有余,雪妃娘娘却还活着哪……从那以后,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不止这满城的百姓,就连许多外来客都跑去膜拜活神仙!”

墨色流苏遮蔽的车厢之内,忽然传来了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这还不算有名哩!”听到车内有了响动,瘦男人越发*绪高昂,几乎把滂沱古城过去几十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事都翻出来晒了一遍。可惜车内之人对此似乎已经兴趣寥寥,懒懒地回了他一句:“我不是第一次来,这些事恐怕比你清楚。”

这一次听来,那声音竟隐隐是个年轻女子,瘦男人不由得暗自心惊。先前他是在西凤街碰到的这个怪人,孤身一人站在冰天雪地里,外罩一件厚实蓬松的灰褐色斗篷,出手阔绰,上车之后仅仅吐出三个字:“太子坟。”可能是许久不曾言语,一开口竟是嘶哑如同哽咽。

瘦男人心知肚明这是雇主的目的地——太子坟,所有滂沱古城的居民神圣瞻仰之所在,长久以来作为一道特别的风景线,源源不断地吸纳着来自各地的旅客,为这个贫瘠的地方带来了丰厚的利润。他当时被这笔突如其来的生意冲昏了头脑,也不管对方何许人也,忙不迭地将路费银两揽入怀中,扬鞭上路。

“可以向阁下打听一件事么?”厢内的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似乎越来越好听了,“若有人想在‘太子坟’旁辟一静处居住,殊不知滂沱地界议价几何?”

瘦男人搓着手掌嘿嘿一笑:“客官您可真会挑地啊,太子坟……太子坟是我们这儿最出名的宝地了,话说那可是黄金风水哟!”顿了顿,突然换了一副郑重其事的口吻,“依我看啊,还是劝客官您别打这门心思了,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如今那一片荒地已经不是原来的荒地了,当初雪国的王亲国戚们都嫌弃它,把它当做废土割让了出去,如今却很繁华,很热闹……可惜却已经不在本国的管辖范围之内,而是属于金曌国明熙王的封地——明熙王可不缺钱,只怕是千金难赎寸土啊!”

正说着,耳旁果然就喧嚣了起来。仿佛从一个千年冰窟一下子跨进了闹市区,只听吆喝之声此起彼伏,一声赛过一声的洪亮粗犷。

在这条大街上,古铜色的马车犹如一滴水汇入了马车的海洋,很快消失不见。

滂沱古城的最高领袖是一个叫蒋正南的人,就在这一天,他的守备府里已经被闹了个天翻地覆。一名衣着繁复华美、丝毫不同于滂沱古城之人的年轻男子,正在正堂内大发雷霆,命他将府里所有珍贵的古董花瓶兼书法字画全部拿出来,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尽数糟蹋。年轻人气焰嚣张地每砸碎一个古董或撕毁一幅古画,跪坐在桌案旁的蒋正南的脸就不由得猛烈抽搐一下,天寒地冻的,可怜的蒋大人竟然汗流浃背。

蒋正南在内心深处呐喊彷徨了上万遍不止:苍天哪!我蒋正南除了贪点小便宜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为什么要让我在有生之年遇见这个人?!

“蒋正南——”年轻人又打破了他一个价值连城的德州青瓷,并且咬牙切齿地吼道,“本大人问你最后一遍:我师妹在哪里?!我告诉你,她千里迢迢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如果在你的福地上有任何闪失,你就趁早给自己准备一副上好的棺木吧!还有你这幢堆金砌玉的宅子,老子要一把火烧了它!……”

“完了,全完了……”蒋正南的死鱼眼直直盯着一地破碎的精美瓷器,想当年他的九姨太跟着别的野男人跑了他都没这么心痛,眼下就差捶胸顿足痛哭流涕了。

“蒋正南!三天之内你最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不然的话……”年轻人冷哼一声,邪气冲天地笑了起来,笑得蒋府上下无不寒毛直竖。

蒋府的一座凉亭之内,蒋家大小姐正在穿针引线,将银盘内盛满的白梅花穿成一道长穗,她的两个贴身丫鬟在旁边看着,不停地挤眉弄眼。

“你们俩干嘛?”蒋大小姐觑着那两人道,“眉目传情?”

其中一个贼兮兮地笑道:“回大小姐,端木公子来了,听说要老爷找什么人,老爷死活找不到,他就威胁老爷把收藏了几十年的宝贝都搬出来,给通通毁了个干净。这不,老爷气得一整天都难以下咽呢。”

“这么说爹正恼着,那你们还这么高兴?”蒋大小姐把花盘随手一搁,“刷刷刷”,一排绣花针如雨点般落到了对面的廊柱上,整齐茂密间距如一,每一根针都钉死了一朵白梅最中心的暗红花蕊处。

她的两个小丫鬟显然已经见怪不怪,不但不惧,反而拍手叫好。

然后,这位看似人比花娇、腰比柳弱的官家大小姐说了一句让人大跌眼镜的话:“端木凌,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点都不长脑子,居然还敢出现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你当我蒋琳琅是什么人?这一次,你休想逃过本大小姐的手掌心!”

端木凌摔花瓶摔到手抽筋之后,拍拍屁股,长袖飘飘就走了,留下蒋正南跌坐在靠椅里,一个劲地以泪洗面。

蒋正南郁闷得快要死去的时候,惊觉自己天灵盖上刀光一闪,猛然想起那人的威胁——确切地说,那应该不是一个威胁,那小子是会说到做到的。

也就是说,他现在的脑壳等于是别在裤裆上……于是,蒋正南以最快的速度召集了自己在滂沱古城的部下,齐聚一堂。

“如诸位所想,混世魔王来了……”蒋正南气若游丝地报出了那个“混世魔王”的诸多藩号,“天朝祭司,凌烟阁阁主,拥有承戮剑的白骑士统帅……端木凌大人。”

“携带家私出逃的话,还来得及么?”他的属下眼泪汪汪地问道。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蒋正南回答得也很幽怨。

“那这一次,是用美人计还是苦肉计?”众人齐刷刷抬袖抹着眼泪问道。

蒋正南仰天长叹一声:“美人计的话,琳琅是派不上什么用场了,都二十一岁的老姑娘了,而且还不听劝诫把一手冰魄针练得出神入化,鬼都不敢要她……”

“苦肉计只怕更行不通,现如今那小子的心肠硬得跟铁一样,今天他要烧掉沈霞飞的那幅‘皇妃丹青’之际,我搁下老脸苦苦求了他三个时辰,嘴角都磨出血泡来了,硬是没能打动他……”

……

滂沱古城为了迎接皇亲国戚而专门设立的华庭驿馆。

端木凌前脚刚跨进去,阴森森的房梁上就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又到哪里野去了?这世上想要你命的人多了去了,尤其是在滂沱境内,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到处乱跑的好,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有,你脑子里赶紧给我把自己过去种种辉煌劣迹冲散掉,还当这是七年前呢,带着你的白骑士在雪国境内横冲直撞,耀武扬威,愣是无人敢管。”虽然说着毫不恭维的话,但这个人的语气却隐隐流露出一两丝关切之意。

端木凌早已习惯了他的贴身护卫花易冷的这个尖锐性子,笑了一笑,不以为意道:“你一大早就出去了,忙活了一整天,有没有我师妹的消息?”

花易冷暗中皱了皱眉,随手扔下一个包裹,懒洋洋道:“自己看吧。不过我可把丑话撂在前头了,这里边装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待会儿你看了不准冲我发火——不然的话,我少不了又要跟你动手,烦得很。”他这种语气哪像是低人一等啊,简直就是一居高临下的太上皇。

端木凌一拆开,看到琳琅满目的信笺如雪片般滚了出来,每一封的收信人皆是“明熙王金靖夕”,而落款处无一不是“羽湘纪”三个字,顿时傻了眼。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默默用力攥紧了其中一封,信封上那些遒美的字体在他的手心仿佛就要融化开来,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打哪里弄来的?”端木凌冷着一张脸,望着房梁上那个一袭血红色劲装的少年,神色一反常态地镇定。

凭着多年相处的经验,少年花易冷轻易地感知到自己的主子是真的生气了。在过去的七年时间里,每次都是这样,他一旦真的发怒,反而会出奇地冷静自持下来。

然而花易冷显然对他毫不畏惧,漫不经心地回答:“我今天去了一趟金曌国,顺便拜访了一下明熙王阁下,他府里实在气派得紧,比金曌的皇宫内苑逊色不了多少。闲来无事,我就随便逛了一逛,一不小心就逛到了明熙王的密室之内,然后就发现了一匣子这样的信,全是近七年内湘纪公主写给明熙王阁下的……当时我想,祭司大人可能会对里面的内容感兴趣,所以就顺手抄了几封回来。”

这番话要是由别人口中说来,端木凌一定会觉得这个人十足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先不说金曌国“七王之首”明熙王府内禁卫森严,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那样的天罗地网之中,单就滂沱古城跟明熙王府在空间上的距离亦有千里之遥,就是乘坐天下速度最快的乌电骓前往,一日之内如何能走个来回?更不用说闯入机关重重的密室偷出明熙王的私密信笺了……

——但是,端木凌就是对花易冷的说辞深信不疑:天下间能够轻而易举做到这件事的人,除却花易冷别无第二人选。

七年前花易冷十四岁,有人出了十万两黄金的天价,扬言要取雪国祭司端木凌的首级,刚出道的花易冷自信满满地接了这桩生意。

当时的端木凌是全天下所有男人嫉妒、女人追捧的对象,虽然年纪轻轻未及弱冠,事业却已达巅峰状态,国内外树敌少说以万计,自然没把个毛孩子放在眼里。

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花易冷的确是“一把好手,五毒俱全,百折不挠”,请注意这个评价是端木凌给的,换了别人,绝对不止这个评价。

最后花易冷还是被祭司用阴谋诡计拾掇了,从此沦为了他的保护神。

就花易冷而言,要他承认某个人比自己强,那还不如杀了他。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令世人疑惑不解的是,被祭司算计后,花易冷虽然口口声声不服端木凌,却还是心甘情愿地听命于他。

天下皆知,端木凌师承仙乐门。可是却没有人知道花易冷师承何处,何年何月得道,擅使哪一路数,用的是什么样的兵器……他整个人至始至终就好像处在浓云迷雾中一样。

虽然见过他的人寥寥无几,花易冷却已经名声在外。

“你看过吗?”端木凌随手掂了掂其中一封信笺的重量,忽然带了些许邪气地勾起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凭我师妹在卅古塔幽居十年、博览群书的水准,我丝毫不会怀疑这些‘情书’的内容引人入胜——姑且看作是情书吧,不过偷看信笺说到底是很没底气的事,我可不想因小失大。”

毫无动作,他手上的那封信忽然着火燃烧起来,手指轻轻一弹,火团落到一堆信笺之上,蓝莲烈焰瞬间吞噬了雪白的信笺。

“对了易冷,别怪我没提醒你,诸葛次来了……此番陈兵金曌,我需要那个狗头军师从旁襄助。”

端木凌的这句话甫一落地,花易冷就仿佛变成了一具空壳,断线木偶一样怔怔地瞪着天花板,一个大大的白眼尚未成形——

“花花——”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华庭驿馆的庭院里,忽然传来一个对花易冷来说犹如噩梦般的声音,腔调拖得像老和尚的裹脚布一样又长又臭,间或夹带着诸葛次经年未变的风骚透顶的笑声:“想死我了你……”

花易冷当即两眼一抹黑,从横梁上跌了下来,不省人事。

马车七拐八拐地驶进了一条狭窄的弄堂之内,前方道路愈发逼仄难走,四周荆棘遍布,动不动挂住了飘飞的墨色垂帘。

然而总算走过了这一段,面前忽然又出奇地开阔起来,经过一季的凋零,树木粗棱的枝桠遍布苍穹,宛如千万条裂缝。就在这藏灰色的背景之下,一间青赭祠堂飞起的檐角隐约可见,祠堂的牌匾上用金漆写着:“太子坟”。

然而,令人惊异的是,祠堂四周的空地上,摊满了衣衫褴褛的流民,横七竖八地互相枕藉着,散发着恶臭的嘴里不住地发出痛苦呻吟之声。

“客官,这里并非真正的‘太子坟’……那些难民是不准越境流窜的,衙门里的人很快就会过来清扫……”瘦男人嘴唇嗫嚅着,似乎还想多说什么,却忽然被一支直射过来的冷箭打断了,那支箭钉入了他脑后的马车外厢壁,涂着亮漆的箭尾犹自战栗不停。

瘦男人的呼吸仿佛中断了,恐惧的阴云立即爬了满脸。

“你快走吧。”话未落音,马车上的那个女子身形一晃,忽如殒星般落在了庭院里。

与此同时,无数手持劲弩的铁衣卫飞鹰般围猎了过来,所过之处,无数流民沦为了他们的刀下亡魂。

听到那声冷落然而充满善意的吩咐,瘦男人从骇然惊变中猛然回神,顿时不要命地挥鞭驾车,恨不得插翅逃出这片魔域。

“奶奶的!全是黔州西部过来的流民,那地方刚一失陷,弟兄们就有得忙了!”前一拨人马当先冲进了“太子坟”祠堂的庭院里,而后一拨善后的铁衣卫,尚在积着残雪的古墓林里面进行着地毯式搜索。

那带队的姓庞,人也长得五大三粗,一路上满口脏话,不时将尚未气绝的流民补上几刀:“把尸体集中拖到一块,再放把火烧掉!迟了闹起瘟疫来,全城都得死翘翘!……郝大海!郝大海!”

无人应答,他猛然抬起头来,因为酗酒过量而通红的眼睛里闪过暴戾的凶光:“狗*养的,郝大海死哪里去了?不会真去玩难民堆里的那个漂亮娘们了吧?”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相互插科打诨了一番。

庞队便派人去查看郝大海是不是真的在“忙里偷闲”。

“庞队!”不久之后,他的手下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用一种莫名惊惧的语气说道,“郝队、郝队……被一个娘们给杀了!”同时眼睛望向祠堂正前方那里,眼神中充满了敬畏。

庞队一愣,当即如猎豹般飞飚了过去。

“我说了不许动手,你们好大的胆子!”披着灰色斗篷的女子将一干流民横剑护在身后,挑眉冷笑,“谁要是再敢轻举妄动,方才那个人便是你们的榜样!”

她身侧不远处,郝大海的尸体尚未完全冷却,面上保持着那个狰狞恐怖的笑容——那家伙是死有余辜,不止滥杀无辜,还妄图轻薄于她,也不掂掂自己有几斤几两!

“不知死活的臭娘们!”忽听一声厉叱,一个黑影如猛虎般从树上直跃了上来,手中钢刀一闪,对着那女子的肩头便劈手砍了下去!

这一击借助凌空下击的优势,俨然已经带着雷霆万钧之力,一个弱女子如何接得住?即便接住了,定然也会身受严重的内伤。

然而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庞队的致命一刀竟然在半途突然一滞,女子心头一凛,想也未想便一剑斜封过去,在一片惊呼声中,长剑笔直地穿透了对方的心脏。

旁人不知道那个莽汉滞刀的原因,女子慧眼如炬,却是看得清楚明白——刚才那千钧一发之际,分明是有人暗中施了手脚,用银针之类的暗器切中了姓庞的要害,从而帮了她一把。

此刻她一拳难敌众手,况且还有数以千计的流民需要庇护,可谓分身乏术,给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一种“我很强大”的错觉是再好不过的,因此她并不打算立即找出是何人所为。

“尔等可是滂沱古城卫?”女子拂剑收手,正色问道。

“是!”目睹了对方在顷刻之间,便轻而易举地杀死了那两名彪悍非常的队长,古城卫一时人心惶惶,谁也不敢再贸然动手,反而换了一副恭敬肃穆的态度,简直是有问必答。

“哈……蒋正南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把这个滂沱古城治理得跟个破窠烂巢似的也就算了,竟敢纵容自己的属下白日逞凶,肆意屠戮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他眼里究竟还有没有王法了?!”

女子的一言一笑都透着一股罕见的贵气,竟然对滂沱守备蒋正南直呼其名,那些古城卫也不是傻子,小心驶得万年船,更何况眼前这个人的来头定然不小,一时全赔不是的赔不是,赔小心的赔小心,丝毫不敢有所开罪。

“你,还有你,”女子用染血的剑尖指了指其中的两个古城卫,冷冷地吩咐,“马上回府通知蒋正南到这儿来见我,迟了我不敢保证他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还有,这里的流民都是看得起他蒋正南才会大老远跑来的,一个个都饿了五六天了,蒋正南却一点尽地主之谊的意思都没有……传我的话,让他出门的时候记得多带点粮食,越多越好,如果分量不够的话,届时我只好亲自动手,把他蒋正南的肉一磅磅割下来煮给这些人吃了——假如黔州的老百姓们不嫌脏的话。”

那两人愣了一愣,随后陪着笑脸作揖道:“属下回话的时候……不知该如何尊称是好?”

女子咬牙切齿地回答:“湘纪,公主。”

第二章谁是谁的业

雪国衍历十九年初,昊帝病笃。同年,图元、百兕、黔州等十五州郡先后失陷于金曌国祭司宁歌尘之手。

雪国境内一时舆论惶然。次年二月,天朝祭司端木凌继三次削权之后,再次被赋予最高军队统帅权。

庶于一夜之间,端木凌将十万白骑士屯兵滂沱古城野,开始漫漫征途中,第四次北征金曌。

——《雪国祭司纪》

那个朝代的人都知道,雪国祭司跟金曌祭司水火不容,由来已久。

雪国边疆重镇一向防守无力,屡屡被邻国金曌侵吞,衍历十二年是令所有雪国人脸上无光的一年。

在那一年里,刚出道的金曌祭司宁歌尘将兵入侵雪国,在短短七个月内,一直打到雪国王城脚下,金色的铠甲如潮水般覆满雪山。

就在雪国昊帝以为自己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时,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国家也有一个能跟宁歌尘相抗衡之人,那个人就是端木凌。

端木凌身为仙乐门人,又生于祭司世家,有一个曾经战功赫赫、威震天下的祖父撑腰,在当时已经小有名气。

为了请此人出山,昊帝可谓煞费苦心:不止当着天下国士之面,在黄金台上御封其为凌烟阁阁主——那虽然只是一个虚名,却是所有国士梦寐以求的最高荣誉。二赐其镇邪惩恶的承戮剑,统领能征善战的十万白骑士……最后,决意将端木凌跟自己的王朝生死绑在一起,于是下旨将凰胤长公主下嫁此人。

——后来因为突生变故,凰胤长公主到底是没有嫁给这个人。

但是端木凌显然也没有让昊帝失望。衍历十三年六月,端木凌成功收复了全部失地,顺便占领了金曌国一两座城池,凯旋而归。

昊帝大喜过望,亲临冰玄门前相迎,犒赏三军。

从此以后,昊帝辗转反侧地想着端木凌,唯恐这个外姓人重权在握心生反叛,乃致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九月,昊帝找了诸般借口将端木凌诱骗宫中,成功实施了第一次软禁。

衍历十五年,金曌歇停了两年之后,再次如洪水猛兽般长驱直入。

雪国朝野震惊,昊帝无奈,开释祭司,重新封禅。

如此反反复复,直到衍历十九年,这已经是第四次对端木凌赋予重任。

——令昊帝始料未及的是,这次他放出去的兵权,是再也收不回来了。

将古城卫屏退出太子祠之后,又婉言抚慰了一番流民的情绪,湘纪抬头看着牌匾上“太子坟”那三个字,失神良久。

她知道这个祠堂是为谁而建立的,恍惚间倥偬的光阴好像突然倒流了,回到七年前随大军出征的那个清晨。

那个时候,羽青洛,端木凌,花易冷,魏烟雨,蒋琳琅,诸葛次……他们都在。

她在不知不觉间推开了祠堂紧闭的大门,走进去的时候,身后“呼啦”一声,那扇门竟然自动阖得死死的。

“啊——”惊呼未落,湘纪一脚踏空,人便随着虚空坠了下去。

在这危难关头,好在她反应极快,猛地拔剑插进两边的墙壁,总算阻住了下坠的趋势。湘纪低头一看,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这是一个高达数十丈的洞坑,陷阱底部安插着无数钢刀,如青笋般笔直地向上,人若真的掉下去,除了变成蜂窝不作他想——更加令人惊骇的是,底下已经穿了十几个黑色的蜂窝,都是些一流的黑衣死士,死相可怖。

“那女的还不赖嘛,我还以为这回她是死定了的,正遗憾红颜薄命呢。”太子祠内,忽然响起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虽然是很闲地说着话,感觉上却很有杀气。

另一个颇为冷清悦耳的声音笑道:“自己都成了被晾在绳上的蚂蚱,你还有心情去管别人的闲事。等一下咱们俩的血都流干了,要死不活的样子,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冲进来趁人之危呢。”

湘纪用剑鞘在壁上奋力一抵,人陡然凌空飞起,笔直地落到了洞坑边缘。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一幅诡异的景象——太子祠内没有窗,一格阳光透过屋顶上的亮瓦,如同高悬利剑,冰冷如雪地洒落下来。

在祠堂正殿的神龛前面,两个白衣人正保持着危险对峙的姿势:左边的那个戴着一副黑色面具,出鞘利剑笔直地贯穿了右边那人的肺腑;

而右边那人除却没有戴面具之外,身姿动作就仿佛跟对方是镜像对立,他手中的一柄蓝剑同样刺穿了左边之人的胸膛;

——显然,在一场险象环生的打斗中,那两人的最后一招,用的都是不惜两败俱伤的招式!

这两人的衣饰质地极好,看来就仿佛有水质的光芒在上面流动,只是雪白的底子上浸透了鲜血,显得诡异莫名。

也不知道他们俩保持着这个姿势有多久了,鲜血已经顺着衣衫开始慢慢地滴到地上,蜿蜒流到彼此的脚下。

那两个人却还是无动于衷地立着,丝毫没有相互收手的意思,似乎打算用这样的途径耗尽对方的鲜血,比拼着谁先一步倒下。

他们彼此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的脸,仿佛已经变成了两具毫无痛感的雕像。

就在这时,右边那具没有戴面具的雕塑,继续用他懒洋洋的腔调,好死不活地道:“我对这个女人很感兴趣。方才见那个兵匪要砍死她的时候,是什么原因使得阁下竟然不顾自身生死,敢在我烟水寒的剑下分心相助于她?——若非如此,哪怕这一次在下早有打算,一切似乎都计划得天衣无缝,只怕还是奈何不了阁下吧?”

戴面具的那个白衣人并没有立即答话,沉吟片刻,方漫不经心地道:“老实说,我不认识那个女的,只是突然有心情帮一下忙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家主子想要我的命已经想了很久了,杠上是迟早的事。难得他竟然肯派你出来,即便是暗下毒手,也不算辱没了我。”他的声音依旧带着冷意,只是由于伤势的加重,显得有些微弱起来。

这两人旁若无人地交谈之际,丝毫不忌湘纪在一边死死盯着那个戴面具之人,一眼不眨地看了约摸有一刻钟之久。

烟水寒先意识到了这一点,一边细细揣摩着对方的心思,一边笑着用玩世不恭的语气道:“我估计那女的看上你了。不过她看你的眼神好恐怖,一点都不像看情郎的样子……”他笑起来的时候一点都不像一个绝世杀手,很温暖明亮的样子,既没有杀气也没有戾气。

然而,稍微有点武学底子的人便会知道,烟水寒根本不可能看到湘纪的表情的。因为对方披着灰色的斗篷,紫色斗笠下乌云般的绸幕低垂,将脸容遮得严严实实。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烟水寒在湘纪盯着别人发怔之际,对她暗中施用了读心术。

“她看你的样子……就好像在看一个死人,似乎既爱又恨。”烟水寒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打着呵欠道:“难不成是因为你曾经杀了她心上人?——那可就麻烦大了,她现在要杀你的话,简直易如反掌。”

那个戴面具的白衣人听后,苍白凉薄的唇角紧紧地抿了起来,露出了一个冷冰冰的愤怒表情。

“青洛。”

听到女子口中吐出这个名字的瞬间,面对死亡尚且面不改色的那两个人,不知为何,神色竟然不约而同地一凝。

“青洛师兄。”他们惊讶地发现,那女子当着他们的面,毫无戒心地缓缓除下了自己的斗笠披风。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极端清丽的女子。只是不知为何,她的眉心留有一道浅浅的钗痕,宛如一记雪白冷清的花钿。似乎在过去的时间印迹里,有什么创伤渐渐地沉淀下来,凝结成一个无法磨灭的苍白烙印。她里面穿一身雪国王城女子才会有的装束,月色般素净的衣襟上用白线绣着大团紧簇的兰花,清雅至极。

“你真的还活着么……我已经等了你七年啊。”湘纪敛眉垂睫,墨发宛如夜雾般垂落下来,微微遮住了雪白忧伤的容颜,看不清是什么样的表情。可是看得出,她全身都在轻轻颤抖,却又似乎被努力地抑制住了。

“这七年来你去了哪里,过得一定很不好吧?”她走到戴面具的那个白衣人身侧,忽然伸手去触摸他的脸。

对方大惊失色,想要躲过却僵硬得动不了,一脸别扭地侧过头去。

暂居局外人的烟水寒,显然也没料到那个女子有这一手,目光在湘纪跟他的劲敌身上高深莫测地流转,一副我就知道她看上你了的表情。

那冰冷的面具宛如锋利的刀片,硌得湘纪柔嫩的指腹生疼生疼。“是不是在阴冷天的时候,时常会感到头疼?”

“下雨的夜里便无论如何睡不着么?”

“还记得卅古塔里我们一起栽的那株薜荔吗?应该会长得很好吧……在那样清静的环境里,无忧无虑地生长,该是多么惬意的事啊。”

“但那时候……我真的是太孤独了,不喜欢那样的生活。”

“可是……可是如果有青洛你陪着我的话,即便是再黑暗的时光,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即便再孤独、再痛苦一百倍,我想都是值得一生铭记的。”

“要花多久的时间去遗忘呢?”

那样稀松平常的话语,在旁观者听来,却宛如浸透了痛入骨髓的毒素,一点一滴直逼心扉,令人呼吸陡然不快。

白衣人忽然煞风景地打断她道:“对不起,小姐你认错人了。在下是金曌人。”声音冷落生疏,不带一丝感情,就这样硬生生地打破了别人美好的梦境。

湘纪闻言一愣,神情悲悯如梦,语气一沉:“为什么你总是不让我省心呢?是又得罪了谁么?他们怎么那样对你?”

在对方未及回神之际,她已然闪电般握住了对穿的两柄剑,在另两人震惊的目光中,只听铮然一声,双剑竟然齐刷刷地寸寸断裂了!

但是奇怪的是,留在两人身体里的剑身部分,竟纹丝未动——显然是顾忌到两人的伤势,她暗施了巧力。

“青洛师兄……”湘纪上前一步,在那个人陡然失去力量制衡向后倒下的瞬间,张开双臂接住了他。

她微笑地抱着那个人略显僵硬的躯体,想到什么,泪水慢慢地流过脸颊。

但是,却真的仍然是一个淡淡微笑的表情,似乎感到欢喜而满足。只是忽然间,就再也无法开口说出任何一句话来。

“呵……姑娘好生厉害啊。”烟水寒同样被震得仓皇后退一步,伸手抓住壁龛方滞住身形。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破茧成蝶的全过程一样,神色玩味地上下打量着湘纪,笑了起来——当这个女子不再是那副柔弱入骨的样子时,他竟然发现,原来她有着动人心魄的美丽。

“用的是仙乐门下的灭剑法。仙乐门的老祖宗说了,凡我门人,不得擅用灭剑法……”就在这时,她眼中的“青洛”,有些失神地垂下眼来,宛如沉湎往事,语气带着深深的忧伤,“依在下看来,姑娘这手,只怕少说也得疼上一两百天吧?——多谢姑娘相救,他日必报大恩。”说到后来那句,语气却是恢复了一贯的凛冽,仿佛只是在做着一个生硬的交易。

湘纪愣了那么一两秒,再抬首看向对方之际,表情变得震惊而狂喜。果然……果然是他呢!否则……如何能对她仙乐门的秘技,如此知根知底?

“这位姑娘,你有福了,天下间还没有人能让他做出那样的承诺——记住我的话,千万不要放过这个大好时机啊。他欠你一份恩情,我会为你作证的。”烟水寒对那两人是否有一段轰轰烈烈的过去丝毫不感兴趣,只是在末了听得自己的劲敌那样冷淡的承诺声,反而令他有种心神俱凛的感觉,一怔之后,哑然失笑,“当然,在下烟水寒,同样欠你一份。这便由他作证了,他不会忘的。他日有可供驱遣之时,尽管到金曌国蓝一楼来找我,在下随时恭候大驾。”

——该怎么说,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他烟水寒,同样从未做出过这样的承诺。

“对了,下次你不要忘了把寒烟剑双手奉上,看她能不能给你一手折断。”白衣人靠着墙冷若冰霜地凝视着湘纪,尽管他摆的那个姿势性感迷人,语气里却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就算你舍得她的手再痛上一两百天,我恐怕也不太忍心。”烟水寒干笑两声,阴测测道,“更何况,寒烟剑乃我蓝一楼镇楼之宝,稍有不慎丢失片刻,楼里供着的那些泥菩萨便要纷纷跳出来大嚷大叫,届时我这头痛得实在没法说……真若毁了,那些老家伙今后还有我的好日子过么?——此事还须容我考虑啊。”他回头望了望亮瓦处的天色已经渐趋昏暗,点点头道:“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对那个白衣人说的,还是对湘纪说的。

白衣人冷淡地笑道:“就我个人而言,不是很期待再见到你。”

烟水寒哈哈一笑,随手一扬,空气中忽然“噼啪”一响,一把锃亮的飞镖“嗖嗖”地飞了出去,猝不及防地打向湘纪后背!他这一手又快又狠,实在令人防不胜防。

“你又来阴的?!”好在白衣人反应惊人,几乎是在同时迅如鬼魅地出手,将暗器一个不落地接住。然后,此人僵立着,斜飞入鬓的眉挑了起来,睨视着对方,语气带了三分恼恨:“回宫之后,我再叫你主子收拾你!”

“我不过想试试你在不在乎她。”烟水寒大笑未止,人已经消失不见。

“喂……抱够了吗?”白衣人一如既往煞风景的声音,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神飘忽地看向别处。

方才看到湘纪被暗算时,他情急之下才将对方一把拉进怀里护着,不料那姑娘竟然抱着他不肯松手了,被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可不可以把面具取下来?”湘纪抬头,一脸诚挚地看着他道,“我想看看你。”

白衣人沉默了片刻,然后慢慢地将她从怀里推了出去。

“既然这样……”湘纪脸色恍若白得透明,有些失望地垂下了眼睛。然后将一个青色的小药瓶塞到他手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太子祠堂。

——她到底是骄傲的。假如这个时候湘纪肯回头留恋的话,便会看到那个人已经自行摘下了面具,一脸沉静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只是不知道她见到这副面容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绪,会觉得熟悉还是陌生,是与记忆里的那个影像巧妙地重合,还是残忍地割裂开来?

这一瞬,白衣人的心里,忽然产生了那么一两丝的好奇。可是他轮廓分明的面容上,却仿佛还是戴着一个冰冷绝美的面具,依旧看不出一丝多余的喜怒神色。这么多年过去了,行走在刀尖浪口如他,早已习惯将自己深深隐藏。

“祭司大人……”湘纪走后,神龛后忽然自行辟出一条密道,一个穿着宫装的独臂少女走到白衣人面前,神色恭敬地朝着他深深一躬道,“鸾奉皇后娘娘旨意前来:王城局势瞬息万变,还望大人火速回宫,娘娘于今晚有要事相商。”

“她能有什么事?”宁歌尘面对金曌皇后的邀请,神色不耐地皱了皱眉,用不屑一顾的语气,冷冷地讥诮道,“她平日里除了争风吃醋,滥施刑罚,别的什么也不会。你回去告诉她,本大人今天遭暗算了,没心情陪她风花雪月。”

那个叫鸾的独臂少女无语地呆立一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宁歌尘懒得再理她,靠着神龛坐下来,默默阖眼,脸色苍白。

然后,他手法熟稔地为自己拔剑止血,并且动用念力缓缓催合着胸前的伤口。那一剑对穿的创伤看似极其狰狞,宁歌尘的白衣几乎变成了血衣,好在他功力深厚,而且天赋秉异,那个伤口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着。

他在心中不住冷笑,却又带了些许无奈。多年未见,烟水寒那家伙真是越来越没个人样了。此番算走运的了,好在伤得不是奇经八脉,只是血脉被切破了,流了太多血,看起来恐怖一些。

百无聊赖之中,宁歌尘抬头看到神龛之上,矗立着一个用大理石打磨而成的雪白石像,精致得纤毫毕现,身形亦与真人无异。那个人一袭雪色劲装,背负轩辕长剑,宛如天神降世,黑曜石镶嵌的眼睛犹如望不见底的深潭,在人们看着他的时候,仿佛能将人溺毙其中。

雪国前太子么?宁歌尘微微失神,一种怪异的感觉悄然划过心尖。大约过了一刻,等到伤口差不多修复完整的时候,他干脆直接跃到了神龛之上,与那个石像近在咫尺地面对面看着,越看眼底的迷惘之色便越是浓厚。

为什么,他今天遇见的那个女子会把他当成这个人呢?而且还是那么笃定地、不容质疑地——哦,对了,她叫他青洛。

——看到她当时那样认真的表情,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真的认识那个叫青洛的人。甚至,可能荒诞到牵扯上了什么前世不了因。

是……青洛么?宁歌尘轻轻地握紧了手中那个温凉的药瓶,这个名字,还真是琉璃般易碎呢。

慢慢地,他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丝似笑非笑的幽冷笑容。

在独臂少女看来,宁歌尘站在雕塑旁边的这个笑容是极其诡异的——他跟那个石像在相貌上的确有所差异:宁歌尘的长相太过于冷峻,棱角利落得如同刀砍斧劈,身上透着这个时代有权有势的男人兼具的倨傲跟霸气,而且眼神有点千年冰山的样子;

石像上的那个人看起来虽然同样冷俊,却生得过于秀美。

然而,二者身上那种如同独处雪巅的孤绝气质,却是如此疯狂地相似。

尤其是当宁歌尘笑的时候,眸底带着一丝冰冷邪气,但真的很迷人,仿佛全世界的美丽景色都落到了他眼睛里。

她在那一刹那,产生了这本就是一个人的错觉。

“外边发生了什么事?”鸾正失神间,耳旁冷不防传来宁歌尘的冷喝。

她猛地回过神来,抬头看到亮瓦处红如烙铁,大惊失色道:“糟了大人!一定是烟水寒行刺不成,离开的时候将您的行踪泄露给了雪国人,现在那些人带兵杀过来了!”仿佛为了佐证她说的话是正确的,太子祠内浓烟滚滚,宛如数不清的毒蛇从门缝里钻了进来,熏呛得人直咳嗽。

外界忽然传来了一大片混乱骇人的马蹄声,紧接着是人们此起彼伏的惨痛哀嚎之声。

“不会。”宁歌尘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否定道,“他是金曌人,这一点他致死都不会忘记。”静心倾听了一番外界的响动,他的表情慢慢地凝结了,“来的有三路人马,其中有两路是正规军,行军布阵整齐划一——除却这两路,第三路是滂沱古城的那群乌合之众,想不清他们的王任命这样吃干饭的军队是用来干什么的,简直不堪一击……”

鸾见宁歌尘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唯恐他不能活着出去,自己到金曌皇后那里交不了差,顿时有些气急败坏,指着太子祠的密道入口处道:“大人!此处直接通往金曌王宫,为保万无一失,还请您即刻随奴婢回宫复命!”

“不了,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宁歌尘的这句话尚未落地,人已经从烟火撩人的太子祠内消失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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