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历186年，正月初一。

昨日夜里本已有几分转晴趋势的天公又变了脸色，雪花一片片落下，转瞬间就将整片大地染上一片澄净的白。

即使体力过度消耗，但是多年以来养成的良好生物钟让莫君瑶早早便醒来。

开了门，冷风夹带雪花扑面而来，微微的寒意迅速驱散残余的一点睡意。莫君瑶摩擦着双手，正打算前往庭院中央站一会马步，却见萧亚言不知何时已然候在一边。

“亚叔？”

萧亚言半蹲下身子，抖开手里的一件精致披风裹住莫君瑶，“你这几日灵气不继，身体到底比从前脆弱了些。天寒地冻的，你若再不谨慎些，小心着凉。”

看着萧亚言认真的样子，莫君瑶不由有些无语，“亚叔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体……”

萧亚言似笑非笑地抬眼，“小君瑶，你是否忘了为了今天的检测，你身上的经脉已经被我用秘法截住。”

“呃……”

扣起自己的食指，萧亚言轻轻弹在莫君瑶脑门上，“回去再去休息一小会吧。天色尚早，等到了时间我再唤你。”

哀怨地握起自己此刻显得十分无力的拳头，莫君瑶再看看黯沉的天色，默默点头。

只是这一场回笼觉却睡得十分不安稳。无数纷扰奇诡的画面在脑海中飘荡，隐隐约约透出几分不详，但是仔细想要去捕捉不详的来源却是毫无头绪。

翻覆辗转间，莫君瑶额上竟有细密汗珠一点点渗出。那梦境，竟如无底的黑暗深渊一般恐怖，而在那根本望不到底的深渊之中，似有沉睡的恶魔在缓缓苏醒，绽放出几欲吞噬一切的恐怖力量。

那本该令人十分恐惧的力量啊，在嗅见它存在的时候，除了心底隐然的恐惧，竟还有一种蛊惑人不断前行的神秘感觉。

“小君瑶？”

“小君瑶”

就在莫君瑶于这分不清是梦幻还是真实的朦胧之境浮浮沉沉时，耳畔隐约传来熟悉的呼唤声。而那似蕴含着魔力的声音，打破那一片没有来路没有归路、不知天地无边无际的混沌之境，让几乎迷失其间的莫君瑶倏然醒来。

缓缓睁开显得有点沉重的眼皮，莫君瑶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有那么一点模糊，梦境中存在的所有诡异事物瞬间远离。脑袋似乎有些混乱，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抓住那些逐渐涣散开来的记忆，但能握住的却是从指缝间流逝的虚无。

眼见得莫君瑶的神色似乎有点异常，萧亚言原本随性的神情染上几分严肃。他板着脸，右手蓦然抬起，准备解开对方身上那完全压制对方力量的禁制。

但就在萧亚言的指尖碰触到莫君瑶的瞬间，小君瑶已然彻底清醒。及时握住了对方的手掌，缓缓摇头，“亚叔，我无事了。”

以指尖轻触着自己的太阳穴，莫君瑶眼帘微垂，回想着刚才那一场诡异的梦境，却只觉得那些记忆随着自己的清醒一点点消散。

此事……透出太多的诡异，但是此时此刻尚有其他需要做的事情，倒是不能将太多心力留在这等无关紧要的“小事”之上。

揉着自己的脸蛋，莫君瑶使劲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轻松一点，但在即将调整出最适合五岁孩童的神色时，她唇边终究忍不住溢出一点轻叹。

“亚叔。”

“嗯。”

“您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小君瑶，无论你将醒悟什么，无论你将遭遇什么，无论你将抉择什么，我——萧亚言，将一直一直陪伴在你之左右，直至你不再需要我。

大雪下得益发暴虐，劈头盖脸地砸向路上的行人。

因为全身经脉被截，无法调用自身灵力来御寒的莫君瑶心安理得地窝在萧亚言的怀中，完全无视前去长老堂的路上，究竟接收了多少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行到长老堂之外，莫君瑶抬眼打量着与她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小院子，眸底不掩好奇。

只见院墙之上有点点青苔点缀其间，灰色的院墙述说着历史的古旧与沧桑，房顶那黑灰色的瓦片无一丝亮光，沉闷得仿佛蛰伏许久的眠龙。

因为今天日子的特殊性，两扇红木金漆的大门正安静打开，门扉上画着一双展翅翱翔的凤凰，那朝气澎湃、睥睨嚣狂的姿态与四周那些处处显露古老气息的灰墙黑瓦截然不同。

“凤凰者，鸟类中的王者，唯有这样君临天下的气势才符合她的身份啊。”莫君瑶盯着门扉上的凤凰图，看着这种与前世自己所知的神兽十分神似的图案，心底掩不住那种引以为傲的感受。

但听得莫君瑶的话语，萧亚言却是低声续道：“小君瑶，你可知在我眼中，你所称赞的事物究竟是什么模样？”

“嗯？”

听到这样一番话，莫君瑶自然明白自己方才的赞许实在算得上是失言的行为。她双眼状似无意地四下扫视了一圈，确定自己并不曾引来什么诡异的注视后轻轻松了一口气。眼角余光再度一瞄门上展翅的凤凰，默然挪开自己的注视转而落在萧亚言身上。

“虽是神兽凤凰，但其蜷缩而眠，而且整个图案黯然失色，有一种在历经风雨后萎靡休憩的感觉。”

“……亚叔，您说这幅图在其他莫家人的眼中会是什么样子？”

“我又不是莫家人，我又如何会清楚呢？只是，我曾经听闻在万年之前，在那些魔兽诞生之初，因为许多不可知因素而在好些人类的血脉中留下了神兽的血脉传承。这些战士因为血脉中的天赋力量而远胜一般的战士，更成为站在抗击魔兽侵袭第一线的勇士。当最混乱的那个时期过去后，这些战士不约而同地悄然隐退，但是流着他们血脉的家族却一代一代传承了下来。只是随着历史变迁，有的家族彻底覆灭，有的家族愈发强盛屹立不倒，但是更多的家族，却是在忘却了先祖的荣耀后衍生为一些普通的小家族守着一块小小的土地，安然繁衍。”

“亚叔，您是在暗示我们莫家其实就是遗忘与被遗忘的血脉家族？”

“历史早已被风烟埋藏，真相如何也许无法追寻。若是你们的长老堂还铭记着先祖的荣耀，尚有那分野心去光复曾经的辉煌，那么活着你还可以从他们口中知道最为贴近的真相。只是……万载时光，还有多少人能记得曾经的辉煌与誓言？”

萧亚言低声轻叹，“而且小君瑶，那种被众星捧月、让众人期待你去光大家族的抉择并不是你所喜欢的道路吧。那么……又何必在意那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