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记忆，就是黑白滤镜，过滤后的往事如果不是快乐，就只能是最切肤的痛。

莫子青心头大震，当年发动围剿的起因众人皆知。

西吴当时的总统被一名灵鹫族人刺杀身亡，并且在刺杀过程中以一人之力，伤残杀害了几百人，然后毫发未伤的飘然而去，其恐怖绝伦的形象令人想起来就胆寒。

那样超乎常人的实力让人类羡慕不已，但这个人能力却无法借鉴取代，却能导致畏惧和妒恨。

围剿提案报上西吴国会后，当天就被通过了，随即互联网上又流传出刺杀过程录影，那非比寻常的血腥和残忍迅速引发全球恐慌。

要知道灵鹫族人是没有国家的，他们喜欢冒险喜欢大自然，对人类社会的关注相当淡漠，也从不参与战争，居无定所游荡在各个国家，很像是寄居在人类世界里的世外高人。

这样的生存方式并不妨碍任何人，加上他们极少现身，所以一直以来都平安无事。

但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人们忍不住开始想，万一这样的灵鹫族人不甘寂寞了，想要争夺天下了，谁能挡得住？！芸芸众生在他们手下岂不是只能任人宰割？！

过于深刻的恐慌质变成了暴虐，各国纷纷加入围剿，最终发展成为全球范围的集体屠杀。

莫子青艰难的吸了口气，低声问道：“怎么突然想起这来了？”

武振霄眉头紧锁，焦躁的啦了几下头上钢针似的短发，犹豫了一下说：“这事我想了很久了，只是怕你难过一直没跟你提。”

“灵鹫族一直只能纯血统繁衍后代，虽然单兵实力强悍无比，但总人数却非常吃亏，要不然当年也不能被灭族了，子青你想想，如果他们有后代，难道不会想报仇么？”

莫子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加难看，这个问题老早就被人提出来过，所以为了防止发生，多年来对灵鹫族人的追捕搜索从未间断。

武振霄瞅他一眼，继续说道：“那男孩如果真的是混血，而且没有翅骨，说明很可能还有混血没有翼耳，随随便便就可以混在我们中间，即使不遮掩表面也看不出来。”

“这些人的能力你我都清楚，他们若是要报复，以现在的情况来看，那就是要报复全世界。”

莫子青猛抬头看他，这个假设在以前肯定会被嗤之以鼻，但男孩的存在却证明这样的担忧不是杞人忧天，而推理出来的结果预示着灾难和毁灭。

他缓缓的摇了摇头，声音显得异常消沉：“……就算你找出了罪魁祸首也一样，沾了血的手，不会因为是被人利用的就变得干净了。”

武振霄默然，若是你平白无故被人打个半死，然后打你那人说：“哎呀，我被骗了，不是真想打你的。”你会轻易原谅吗？更何况是这样的血海深仇。

莫子青轻轻的说：“欠下的迟早要还，时间隔得久一点不等于可以忘记。”

武振霄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迟疑了一下后还是没说。

莉亚去医院的路上心情很复杂，甚至少有的有些紧张，心里有了深切的期望，就像是一个在黑暗中独行太久的人，突然看见了一线光明，即急不可耐的想要触及，又害怕那只是自己的幻觉。

这种类似近乡情怯的迟疑让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推开房门。

坐在门对面的罗宁看见她，愣了愣又猛地蹦起，兴奋的大叫：“莉亚小姐！”

蛮月趴在生态液囊前本来已经快睡着了，听见他这声喊立刻转头，瞪着眼睛不敢相信的怔两秒后，扑过去一把抱住她的腰，笑作一团嚷嚷着：“你总算肯回来了！我六叔想死你了！”

莉亚顿在她两边脸颊上各亲了一口：“那你呢？你就不想我吗？”

蛮月“嘿嘿”傻笑两声，小脸使劲往她怀里蹭了蹭：“我当然也想你，只是没六叔想得辛苦而已……”又猛抬头看着她紧张的问：“你这次不会又只呆三天？”

莉亚亲昵的捏捏她的脸：“人小鬼大！放心，我是来保护你的，不会那么快走。”

“真的？”

“当然。”上下打量了一遍，笑眯眯的说：“不错，长高了不少，有些大人的样子了。”

蛮月眼睛一亮，激动的问：“可以坐飞行器了吗？”

莉亚十分开心的笑出声来：“亲爱的，你现在上去三秒钟都撑不了，乖乖的再等几年，好吗？”

蛮月深受打击，闷了几秒钟无可奈何的点点头。

莉亚放开她走到生态液囊前，男孩安详的闭着眼睛，稚嫩的脸还有些苍白，但唇上的血色却显出健康的迹象。

她困惑的盯着他的耳朵看了好一会儿，这形状，尺寸和颜色是错不了的，更何况还有那么强悍的身体，他怎么可能不是灵鳩族人？

心情激荡久久不能平息，太久没有见过一个同族人了，以至于开始怀疑自己是唯一的幸存者。

这个男孩他是吗？如果他是，自己就不会这么孤单了，可是他没有翅骨，缺少这个最根本的证据，他还能是灵鳩族人吗？

……也许是基因突变？她这样安慰自己。

蛮月看着她变幻莫测的脸，总觉得她眼里藏着太多忧伤，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宽慰她。

她看了看那男孩，忽地抱紧她说：“莉亚，我们去给他买衣服！万一他明天就醒了，这么好看的小男孩不打扮一下多浪费啊！”

莉亚正在出神，听见这话转身笑着拧拧她的脸说：“你都多大了还这么喜欢洋娃娃？霄都告诉我了，你见他长得可爱非要要他，不给你就哭，是不是这样？”

蛮月脸上一红，愤然说道：“你听他胡说！我只是看他长得秀气单薄，不想武振霄也把他送进武家军里去而已。”

莉亚一愣：“你就为了这又哭又闹的？直接告诉霄不就行了？”

蛮月摇摇头：“武振霄即使不送他去武家军，也会送他去基地学一门手艺，除非做我的跟班。”

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莉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那样躺着不动，总是……总是让我想到我娘，我不想别人管着他，就想他跟着我。”

莉亚默默看了她片刻，知道那是她心里一道抹不平的疤，无论已经过去了多久，触碰时也还是会隐隐作痛，她搂住她的肩膀轻声说：“走，我们去给他买衣服。”

商业街两边的蓝槐垂下伞状的枝丫，细绒般的蓝色小叶密密的遮住灰色的天空，给单调压抑的寒冬平添一抹疏朗的清爽亮丽。

蛮月拉着莉亚转进一家男装店，估计着男孩的尺寸，东挑西选拿了几件，正准备去柜台付钱，大门“叮——”的一响，一个年轻的金发男子走了进来。

他大步向店铺深处走去，没走多远忽地顿住转身，激动的喊道：“莉亚！我的天！真的是你！”

莉亚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迟疑了一下：“伊恩？”

“是的，是我！”伊恩张开双臂冲了过去，准备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莉亚却不着痕迹的往旁边闪开，笑着说：“好久不见，伊恩，最近好吗？”

伊恩一下没抱着，也不觉得尴尬，笑得仍是一脸阳光：“亲爱的莉亚，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又痴痴的看了片刻叹道：“你可越来越美丽了！”

蛮月心里警钟长鸣，立刻抬头打量，见他个子很高，金色短发梳理得十分整齐，小麦色的肌肤仿佛是被阳光亲吻过一般，配上深邃的五官，帅气逼人而且明朗健康。

她眨眨眼，露出最天真无邪的笑容，从莉亚身边上前一步说：“你好，我叫武蛮月，是莉亚的朋友，很高兴认识你。”

伊恩全副精神都在莉亚身上，猛见她走上前来，怔了怔，随即满脸笑容的一欠身：“你好，美丽的蛮月小姐，我的名字叫伊恩•高特，很荣幸认识你。”

蛮月瞄了一眼旁边的莉亚，眨眨眼亲热的问：“伊恩先生是莉亚的老朋友吗？”

“是的，我认识莉亚很久了，也追求她很久了，可惜……”伊恩苦笑一下：“莉亚小姐一直不肯接受我的感情，这让我非常痛苦。”

蛮月暗暗点头，这人是六叔的情敌没错了。

她摆出一副“我了解你并且同情你”的沉痛表情说：“是的，莉亚是很难追求的，我也尝试过很久，而且，我也失败了。”

伊恩大笑：“那么，我们是同病相怜咯。”

蛮月也笑了起来，两眼弯弯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恐怕是的伊恩先生，谁让我们都注定得不到莉亚的欢心呢？”

伊恩似乎很喜欢这句话，十分开心的笑着说：“蛮月小姐，我们真是太有缘了，即喜欢同一位小姐，又被同一位小姐拒绝，还能在这位小姐面前相遇……我们应该为此好好庆祝一下！”

他风度十足的一鞠躬，笑看着她俩说：“美丽的小姐们，我能荣幸的和二位共进晚餐吗？”

“今天不行，伊恩。”莉亚笑笑，顺手把挑好的衣服放到柜台上：“我们必须回家了。”

伊恩立刻露出失望的表情，夸张的叹道：“那真是太遗憾了！”又微一欠身：“那么，只能等下次有机会再请二位美丽的小姐赏光了。”

蛮月关上车门，立刻扭身问道：“莉亚，那个伊恩是什么人？”

“朋友。”

“你喜欢他吗？”

“喜欢啊……像喜欢弟弟一样。”

蛮月怔了怔放声大笑：“哈哈哈……弟弟！真惨！”

莉亚看了她一眼，笑问：“你同情他？”

“怎么可能？！”蛮月断然否认：“我同情六叔还来不及，哪轮得到他？！”

“为什么？你不觉得他很帅吗？”

蛮月想否认又觉得太违心刻意，瘪瘪嘴说：“还行，不过六叔比他帅多了！”

莉亚好笑的看了她几眼，问：“在你眼里，你六叔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对？”

“那是！”蛮月一挥拳头，说得斩钉截铁。

“那你以后长大了怎么办？总不能嫁给你六叔？”

蛮月一呆，随即满脸通红的大声抗议：“——莉亚！”

莉亚笑笑，忍不住伸手揉乱她的头发：“傻丫头……帮你六叔不是这样帮的。”

蛮月一听这话连尴尬都忘记了，抓着她一只胳膊乱摇：“莉亚你到底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六叔？”

“谁说我不喜欢他？”

蛮月连连摆手：“别说你喜欢他像喜欢哥哥朋友什么的一样，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

莉亚咯咯笑了起来：“我十五岁就认识了霄和青，这些年一起去过全世界最危险的地方，生死边缘都互相护持着走过来了，你让我不当他们是朋友，是哥哥，这……恐怕真的很难。”

“嗯嗯嗯，这我知道。”蛮月连连点头：“但是我还知道，我六叔绝对没当过你是他妹妹！武振霄……嗯，他一直当你是哥们儿，嘿嘿，没办法，谁让他打不过你。”

莉亚有些诧异的瞥她一眼：“你都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我有眼睛，用得着谁告诉我吗？”蛮月十分骄傲的一挺胸，顿了顿又说：“连我都看出来了，你可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莉亚忽觉眼前的人有些陌生，只知道打架惹事小姑娘，也学会了观察和思考？

她连瞅她好几眼，眉目比小时候清瘦，五官轮廓明朗了些，娇憨中明显带着些青涩的少女味道。

这个突然的发现令她有些错愕，印象还停留在蛮横调皮的孩子模样，难道这就……长大了？

蛮月却丝毫没觉察她的感慨，锲而不舍的继续追问：“你真的从来没喜欢过我六叔吗？”

莉亚沉默片刻，低声说：“青……太温柔了。”

这话说得极轻，几乎算得上是自言自语，神情萧索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痛楚。

蛮月顿时笑不出来，张了张嘴又忽地闭上，小心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我娘去世的时候，我以为我再也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笑不出来了，可我现在还不是好好的，你也可以的。”

莉亚伸手摸摸她的头，却不说话，两人各自出神，车厢里顿时变得十分安静而压抑。

蛮月默默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直到医院雪白的建筑群出现在视线里，才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那股酸涩，笑了笑说：“你说我们回去的时候，他会不会已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