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动情，就是刹那间的升华，从此心里住下了一个比自己更重要的人。

蛮月最终也没能从莫子青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但莫子青一句：“有可能”就足够她吃惊回味很久了，以至于晚上睡觉时，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天也不能入眠。

隔壁床上的莉亚实在忍不住了，叹口气说道：“亲爱的，一个生日晚会而已，至于兴奋成这样吗？乖乖的好好睡觉，不然明天会有黑眼圈的。”

蛮月一愣，她几乎已经把这事给忘了，嘿嘿笑了两声说：“我有黑眼圈没关系，你没有就行。”

不能连累莉亚生出黑眼圈的想法使她说完也不再乱动，静静的躺了一会儿，渐渐有了些困意，毕竟只是十四五的少女，心事少，烦恼也忘得快，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多年以后她回想起来，那一夜似乎是最后一次能够睡得那么快那么沉，在那之后，成长的阵痛和焦虑终于降临，无忧无虑的日子也嘎然而止。

不过当时她并不知道，所以第二天起来，她就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打扮莫子青，好让他看上去和莉亚更像一对情侣，她暗自得意的想，到时候一定要震住伊恩！

可惜莫子青一直很忙，直到下午六点过才回到驻地，匆匆梳洗了一下，穿上蛮月精挑细选了一天的礼服，一手一个挽着她俩踏上去高特家祖宅的路。

夜色下的博威湖暗涛汹涌，拍打在漆黑狰狞的岩石上发出沉闷的轰响，长岛尽头，一栋雄伟的府邸巍然耸立，深灰色的凌峭石外墙，在浅淡的月光下闪烁着隐隐寒光，显得异样的坚硬冰冷。

蛮月从车里出来，抬头看见古老而厚重的沉香木大门上，钉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家族徽记，心里顿时生出一股阴森的压抑感，仿佛面前是一只蛰居已久的猛兽，正眯着眼冷冷的打量她。

她直觉的不喜欢这栋房子，脚下不由自主的停顿了半步。

“怎么了？”莉亚搂住她的肩膀问。

蛮月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他们家的房子好像监狱。”

莉亚咯咯笑着拧了拧她的脸：“你们拜伦德最古老的建筑之一，到了你嘴里竟然成了监狱！”

蛮月又看了一眼，瘪瘪嘴：“像就是像，再悠久的历史也没用。”

大厅里被三盏巨大的水晶吊灯照得辉煌耀眼，放眼望去随处可见半露的香肩和挺括的礼服，觥筹光错中混着暧昧的浅笑低语，空气里弥漫着浓郁芬芳，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气味，毫无疑问是香的，但太过厚重复杂反而让人觉得不舒服。

蛮月对莉亚眨眨眼说：“看，好多囚犯。”

莉亚笑看着她问：“照你怎么说，那我们算什么？”

蛮月摆出肃然正经的样子：“进都进来了哪能例外？不过我们几个小时后就可以释放，住在这里的人却是终身监禁。”

她叹息一声，神情里带出一股落寞萧索，仿佛是为住在这里的人惋惜。

莉亚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在她的印象里，蛮月似乎永远是T恤牛仔裤，活脱脱一个假小子。

然而现在的她，穿着一件艳极的红色高腰小礼服，腰线上密密的钉着一圈豆大的珍珠，服帖的勒住刚刚开始发育还略显清瘦的身体，衬着满头火红短发，显出雪样的肌肤。

再加上这副故作的成人姿态，少女特有的骄傲和矜持突然清晰的显露了出来，仿佛夏夜星空下的一朵野玫瑰，妩媚秾艳里透出缕缕幽远清谧。

她正看得心生感慨，伊恩大步穿过人群走了过来，蛮月立刻收起那副伪装，饶有兴致的观察他的反应，还很不厚道的指望他脸上会出现深受打击的表情。

谁知伊恩竟似毫不在意，兴致极好的恭维赞美了每一个人，还十分亲昵的在莫子青肩上拍了两下，好似多年的老友一般。

“你们的光临将使我拥有一个最美丽的夜晚！”最后他大声的宣称，立刻引来周遭一片注视。

蛮月非常失望，来时高昂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不少。

莉亚见她连礼貌都快不顾了，笑着拍拍她的脸，才转头问伊恩：“路西法呢？怎么没看到他？”

“很遗憾，他有点事耽误了，晚一些才能到，你知道的，他比较忙。”

伊恩露出一个夸张的无奈表情：“你们很久没见过他了？”

莉亚笑笑：“新年的时候在加洛林碰到过。”

“哦？他还好吗？”话一出口，他自己倒先笑了起来：“抱歉，我已经三个多月没见过他了。”

莉亚也不禁笑出声来：“他看上去不错……一如既往的快活。”

伊恩哈哈大笑：“我想也是。”

这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仆人走了过来，彬彬有礼的一鞠躬，上前俯在伊恩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伊恩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看了看满厅的宾客低声说：“路西法到了，我带你们去里面找他。”

穿过游廊，停在尽头处的房门前，伊恩轻轻敲了几下，等了等推开门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

房间里似乎没开灯，对面的落地长窗透进来一片浅淡月光，窗前坐着一个男人，他的身体侧靠在高背椅里，侧脸的边缘映在夜色下微微发着光，看上去意态闲散，却偏偏让人觉得危险而压抑。

这感觉很像是一只吃饱喝足正在小息的猛兽，无论多安静平和也无法令人真正放心的接近。

他面前单膝跪着一个人，正捧着他的手往手背上亲吻，动作小心虔诚，几乎像是在膜拜一个神。

蛮月其实只看见他们两人的剪影，但入目的一瞬间，脑子里模糊的闪过一个念头，觉得自己简单而干净的生活，被什么东西无声的撕开了一条深浓漆黑裂缝，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路西法！你看看谁来了。”伊恩最后一个进来，愣了愣，诧异的问道：“你在做什么？怎么这么黑？”边说边“啪啪”几下开了灯。

跪在地上的男人，在亮灯的瞬间退入书架后面的浓黑阴影里，动作快得惊人。

高背椅里的男人缓缓转头看了过来，微笑着说：“啊——莉亚，真是令人愉快的惊喜。”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沙哑，每一个字都说得比常人慢半拍，音量并不小，却总让人觉得像是混入了低低叹息的呢喃，说不出的轻缓慵懒。

蛮月只觉背脊上一凉，心跳猛地快了起来，这声音仿佛是铭刻在记忆深处的秘密印记，虽然已被遗忘了很久但却一直存在，而且正隐晦的浮现出来，撩拨着，控制着她。

这个男人她见过！那天在曼尤阜泰隆饭店的电梯里，他曾令她畏惧得想转身逃跑！

想到这里，蛮月全身都僵硬了。

“生日快乐！路西法。”莉亚微笑着说。

路西法起身走了过来：“生日么……总是令人快乐的。”

他转头看向莫子青：“好久不见，青，很高兴你能来。”

莫子青笑笑：“二十一岁成人礼，这么重要的日子当然要来恭喜你。”

“这么说你们是来观礼的？”路西法含糊的轻笑着，目光随意的扫过众人：“真是可惜，上一次早过了，下一次……还要再等一年多。”

莫子青挑挑眉诧异的问：“高特家的男性不是二十一岁行成人礼？”

“高特家是的。”路西法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眼里闪过一丝戏虐：“不过我不是……”

“路西法！”伊恩上前一步打断他，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让我为你介绍一位美丽的小姐。”他侧身抬手说：“这是武蛮月小姐，武振霄公爵的侄女。”

路西法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像是有些扎手的刷子扫过肌肤，微微有些刺痒。

又顿了顿这才转身面对蛮月，动作明显有些慢，几乎算得上是迟疑。

他在她脸上短暂的停留了一下，然后往上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漫不经心，却又像包含了无限深情，他缓缓的说：“武小姐……你能来，是我的荣幸。”

刹那间，四道目光在半空相遇，蛮月顿觉心尖上被一根极细的针划过，留下一道肉眼难见到伤口，那感觉不是痛，而是火辣辣的炙热。

她恍惚的觉得这是一个梦，而梦里的路西法脸上没有笑容，反而带着淡淡的忧伤，仿佛很疲倦。

心里忽地空出了一个洞，深不见底，幽幽的散发出枟香木气息，包裹住一团柔软模糊的东西。

她觉得路西法带着笑的眼睛审视着她，目光专注得令她脸红，似乎听见他问了什么，自己也回答了什么，周围的人也说了些什么，倒底是什么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像是在看一场荒诞的默剧，完全看不明白却清晰的感觉到凄苦，这感受来得十分突兀诡异，仿佛那情绪根本就不是她的，但却避无可避的塞满胸臆，让她难过得几乎想哭泣。

这不是她能明白的现象，招架不了又全然的身不由己，陌生得甚至有些狰狞，她痴在那里不知所措，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感觉一只微凉的手放在了额上，些许的寒意让她觉得很安慰，她茫然的向那只手的主人看去，只见莫子青眉头微皱，低声说：“可能刚刚着凉了。”

这声音听在耳朵里，无端端显得遥远而陌生，每个字都懂，却就是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愣愣的站着，耳边响起低柔的询问，她听见了，却回答不出来。

莉亚担忧的抱住她，裹上一条薄毯交给莫子青，莫子青抱起她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蛮月最后清楚记得的画面，是路西法站在高特家巨大的家徽前看着他们离去时的脸。

然后她就生病了，持续低烧昏迷了一天一夜。

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医院，有点累却并不怎么难受，她赖在床上伸展了一下四肢，蹦下床拉开衣橱，空荡的柜子里零星挂着几件毛衣外套，旁边还有一件红色小礼服。

艳丽刺目的颜色骤然闯入视线，记忆像决堤的洪水，猛地倒灌进脑海里。

灯火辉煌的宴会，黑色的高特家徽，阴暗的书房，单膝跪地的男人和……路西法。

脑子里的其它东西慢慢变得混沌模糊了，唯一清晰的只有站在古老沉香木门前的路西法。

漆黑礼服包裹着他萧索的身影，银色长发半掩着脸，映在紫色的月光下，显得异样的苍白清冷。

这张脸在她眼前逐渐放大，最后只剩下了一对眼睛。

那是一双狼一样的眼睛，湛蓝里渗出一缕缕银灰色的寒意，冷漠而决绝甚至算得上残忍，却又溶在感性雍容里，渗出淡淡的无奈和悲凉。

路西法用这双眼睛那样看着她，就像狩猎的猛兽看着自己最后的晚餐，饥渴的**里深藏着绝望的哀伤。

莉亚进门就看见她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双手紧紧抓着那件小礼服，手背和指节都因为太过用力而隐隐发白了。

“蛮月？！”她急上前抱住她，拍拍她的脸。

蛮月一惊，半晌才恢复神智清明，轻轻的说：“我没事，只是想起了那天晚上。”

莉亚眉头微皱，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没人说得清楚，只觉得她病得很是莫名其妙。她犹豫了一下，低声问：“你那天到底怎么了？”

蛮月看看她，又缓缓低下了头：“……我也不知道。”

“青说你可能受到了什么惊吓，潜意识自我保护的本能选择了暂时昏迷。” 其实莉亚对这个解释很怀疑，那天发生的每件事他们都是亲眼所见，根本没有任何值得害怕的地方。

蛮月却想起当时的惶恐和不安，心猛地抽痛了一下，难道真的是被他那双狼眼吓着了？可现在想起来也没觉得可怕呀，甚至……甚至还觉得那眼睛充满了诱惑。

诱惑？！这个词着实让她别扭了，她僵在那里喃喃的说：“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