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艳色无疆》星相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他猛得喘息几声,缓缓转身,灼灼双目紧盯着玉卿欲言又止。

玉卿被莫名的慌乱攫住,心中惴惴难安,裴然纤长的指尖摸索着她的额,眸光柔如一涓春月。

风过,他微叹:“或许你以后会怨我……我不该自作主张,不该……被蒙蔽了心知。卿卿,永远也别让那些人找到你,可好?”

他一字一句都说的暗藏玄机,玉卿虽懵懂不解,凉意却漫过心神,道:“先生是因为我点痣而自责?除去它,我求之不得,亦是心甘情愿,此生绝不后悔。”

裴然双眸晶亮起来,清澈如天光,过了一会儿,又黯淡下来,无奈道:“近来星相十分诡异,四颗凶星同时移位,似乎有股力量逐渐把它们聚拢在一起。我演算了许久却算不出结果,更遑论预测……卿卿,你的宿命开始转动了。”

夜凉,玉卿抱着肩,打了个冷战:“我不懂星象,这样艰涩的学问,我也弄不明白。”

裴然含笑望着她,解下大氅披在她肩上。暖融融的桂花香气,将夜色熏醉了。

玉卿垂了眸。她是一直依附于他的常春藤。他清绝淖尔、遗世独立,偏偏温柔如斯,关切中暗含真挚的暖意。

他是高大的橡树,可惜,她不配做他的木棉花。她是野火烧不尽的离离原上草,是饱蘸了怨恨汁液的毒罂粟,是绽放于杀戮与死亡之上的血色曼珠沙华。心头一阵酸涩。

裴然不知玉卿心中所想,痴迷地凝视星空:“星辰如卦,可占卜天地万事。但,并不是星辰在主宰一切,它们只是卦象而已。”

璀璨的星子,近得似乎伸手就可以去撩拨。玉卿似有了悟,道:“就像卜筮用的铜钱?”(注释1)

裴然身子一震,面色讶异,颔首道:“你,竟这么快就有如此的见解……”

他似有了无限耐心,指向满天星子,教她一颗一颗辨认:“北斗第一星,是紫微星,为帝星。代表人间帝王。只是已经暗了。”

“那颗暗暗散发光芒的是破军星,”裴然径自顿了顿,叹道:“破军,化气曰耗,所到之处必定见血。”

玉卿耐着性子认了一会儿,烦躁道:“一百零八颗星太多了,我愚钝得记不住。不如你日后慢慢教我?”

他凤眸闪躲,抿着薄唇不说话,贴到她耳畔,“卿卿,我不想成天与你说这些,我……你活泼聪颖,不该被这种繁复的学问束缚住。知晓玄机并非是幸事。我们……该谈些更轻松有趣的话题。”

玉卿捂住胸口,只觉心扉裂开玫瑰色的一道缝隙,再掩不上。见他局促脸红的模样,才想起他这样的年纪,不过青葱少年。

裴然握手轻触唇角,咳嗽一声,正色道,“我观星象。只因……某种巨大的变数正来势汹汹。我算了几日仍算不透。可怜苍生,又要重陷修罗地狱。”他笼着袖子,按捺下一腔悲悯,那蹙起的眉峰上,却已泄露了不安。

玉卿忽想起他当初说皓之无药可医的淡然,似极为无情,而此时悲悯众生的隐痛,却又显得他如此多情。

玉卿指着纵观南北的银带星河,道:“那星河里的,是芸芸众生,是争名夺利、是爱恨孽欲、是自相残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若真是劫数,那就让它来。”

裴然沉静如水,眉宇黯然,旋即流露几许欣喜,颔首,“不出半年就会到来。若是天下覆灭,你可愿意……愿意随我一起去遥远的远方。”他笑,清逸犹如仙山幽兰,明秀无双,一香倾倒世间。

一起,去遥远的远方……玉卿细细品着,竟已痴了,他已如此说了,她断不能再瞒他。

她仰头望着裴然,认真道:“先生,你的话我留在心里。但,我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必须完成,所以我此刻不能答应你。”

裴然刹那间僵了身子,手指在袖中轻颤,牵动衣衫簌簌响动。他重重太息一声,涩声道:“太晚了。回去。”

或许是这只雪狮命大,亦或许是玉卿的诚挚感动了上苍,小家伙终于活过来了。因小雪狮重伤初愈,玉卿便在神机阁多留了几日,等它伤口愈合得差不多,才动身离开。

知道玉卿要走,环儿哭成了泪人儿,玉卿素日喜她,便拉着她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她别了环儿,抱着雪狮走出青塔,一乘碧色轻车早已在门口候着。

玉卿犹豫一瞬,没有上车,只静静站在青塔下。驾车的小厮满脸不解,也只好等着。

许多身着玄衣的人进进出出,见了她,便用异样眼光打量起来,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她记得环儿曾经说过,青塔里的都是玄冥教众。

玉卿充耳不闻,众目睽睽之下,从晌午一直等到斜阳冉冉。

她垂眸,对雪狮叹息道:“看来,见不着他了。咱们走。”

她知道裴然就在青塔中,只是不愿出来见她。那样脱俗出尘的清妙人物,只应出现在仙山雾霭中,而她,却不得不继续在尘世欲孽中挣扎,继续在杀戮嗔怨中苟延残喘。他,终是厌恶了她。

油壁轻车稳当当地停在睿王府后门,玉卿抱着雪狮下了车,解下腰间玉牌交给侧立门外的侍卫,托他入府通禀。

仅眨眼的功夫,一名穿皂蓝锦袍的高胖男人便满脸堆笑迎了出来,举止从容作揖,不急不徐道:“老奴周从,是睿王府的大管事,姑娘管我叫‘从叔’即可。叶姑娘的事,王爷日前就跟咱们嘱咐过了。”

他视线落在玉卿怀中的雪狮身上,面露喜色,又道:“不瞒姑娘,王爷上月亲自猎获这雪狮,本是为祭祀之用,熟料几日下来却对这畜生十分喜爱,姑娘救下它,也算有恩于王爷。”

玉卿神色平静如水,抱着雪狮的双臂却紧了。

周从又道:“这畜生原本养在王爷的金丝笼中,既然姑娘来到府上,不如……”

玉卿嘴角扯出一丝笑,将雪狮给了周从,淡淡道:“如此,也好。”闻言,一小厮从他身后闪出来,兴冲冲接过雪狮抱走。

周从这才迎玉卿进门,引着她穿过曲折回廊,只见府中阁多为天青、月白石块砌成,汉白玉阑干浮雕瑞兽祥纹,纤尘不染。

偶见几个年轻秀丽的窈窕女子肆意嬉闹,妆髻精心梳成,皆是霓裳艳影,丽影翩跹,像是睿王侍妾。婢女们则清一色的素衣布裙,垂首躬身,步履匆忙。

一路行至王府最北侧的僻静院落,园中一片幽篁,生满堇色兰花,开得别样幽寂,浮动在晚色微风里的暗香清雅宜人。

“王爷在书房等姑娘。”周从笑得谦和,待玉卿十分客气,玉卿亦笑得谦逊,“有赖从叔照应周全。”

周从见她心窍玲珑,像是个懂事的,上下打量她一番后,睁大了双眼。这身量初长成的女孩子,只一身水色长袍,干干净净挽个发髻,容貌之美灼灼晃人眼,垂眸颔首雍容大气,却又透着股子妖魅。阅人无数如他也不禁频频点头,目光幽深。

玉卿被他瞧得心中不快,只等他吩咐完了便转身进了书房,却见青玉案前空无一人,只一叠黄皮信件、几沓宣纸。

旁边的锦榻上,丰曦睡颜安然,披着一袭玄色绣金外袍,侧身朝外躺着,似是香梦正酣。即便他在睡中,艳色依然迫人欲窒,鲜红的唇瓣是幽冥中盛开的业火红莲。

记忆中,除了备受景帝宠爱的那些娈童,玉卿从未见过哪个男人有如此妖娆的唇,尤其冷峻如他。

唇红,多半是肝火旺,无非是喜、怒、怨、恨全都郁结在心里,常年无法宣泄所致。玉卿微叹,目光清辉变幻。榻上之人气息绵长,似已睡得沉了,她目光触及榻前的花梨木茶几上,赫然摆着裂成两半的白玉面具。

她一愣,被莫名的慌乱攫住,忙转过身去,静静立在窗前。碧窗纱应是金陵织造例贡上用蝉翼纱,轻薄如烟,偶尔起风,将极薄的纱吹得微微凸出,像有个顽皮的孩子往里吹气儿。斜阳西沉,融融余辉渐渐移到锦榻前,过不了多会儿,就会照到锦榻。

玉卿想放下卷帘,怎奈那卷帘的绳结太高,她踮着脚儿也够不着。

唉。她暗叹一息,走到锦榻前,用自己清瘦的身子遮住了阳光。

忽然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被衾声,她心中一惊,回过头去,却是锦榻上的人翻了个身,四下里依旧是沉沉的寂静。

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难免困倦。玉卿就这样站了许久,原本指望等有小厮或者婢女前来,自己也好脱身,可周围这样的安静,哪里会有人来?

玉卿揉了揉微酸的脖颈儿,发起呆来,却听身后清醇的声音道:“什么时辰了?”

她惊得心跳如鼓,回过头来,原来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一手掀了外袍,坐起身来,面上犹有些许睡意,神色不似平日那样冷峻,甚至还带着几分慵懒。

玉卿想起他方才问时辰,道:“我没找到更漏。”

丰曦随手向内房一指,玉卿走到侧间门口,只见里面比外屋还要宽敞,摆满了各种书籍,正中央放着一尊紫金西洋摆钟,比她还高出许多,上面镂刻着精美的卷曲花纹,是在大颐朝从未见过的纹样。

玉卿迅速看了一眼指针,道:“申时一刻。”

丰曦凤眸闪过精光,似笑非笑:“你竟看得懂?”

这是去年波斯国使节进贡给他的,大颐帝国内没几个人认得上面那些数字,能这么短的时间内又换算为十二地支计时的,更是少之又少。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