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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剑横唐传》第九回 水来掘土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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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岸岸头上两百多天南派弟子列阵严待,紧盯着被二十八名同门困在阵法中的众门派诸强人。泊码处停靠了四只渔船,似是各门派人乘渡带来。邱仆承赶来乍一见天南派的剑阵便知情势危急。近月羁留,他多少知道派中有一个合击大阵“二十八星宿剑阵”,出自四宿剑法,乃天南派镇门之绝底。二十八名弟子每剑出一星象,二十八星宿必定齐全,各人剑象似毫无章迹的变幻,并合总象却总能不叠不缺,互与交换方位之间,更加变化莫测。剑阵如同铜墙铁壁,各门派人物至今仍未能有人跳出阵外,阵内刃风交织成网,一片片刮割着他们的皮肉。前日狼狈败走的这七十余名各门派人物,休养了一天,已恢复如初,此时各守着一块方寸之地,自我避护,并不急于强攻破阵。这些人随身兵器前日多沉入了海底,在手使用的多是刀剑,故而人丛中用棒的殷导传、使枪的顾弥峒,还有两个耍软鞭的人显得突兀。众人所护正中央多了三个上次不见的人,其中那对少年男女一般大,十五六岁,俊俏中脱不去一股稚气,皆穿天蓝色衫子;另一人将近四十,长面长耳一张驴脸。三人气定神闲,少年正指着杜宪回叫说那是奎星,陈中新垂手护于一旁。

邱仆承见纪玲忧心忡忡,问道:“两名同门怎样了?”纪玲道:“他们没事,上岸就被放了。”邱仆承又道:“剑阵会破吗?”纪玲焦虑道:“先始这些人还企图用蛮力冲破,没有得逞,后来他们像识破了此阵颇费功力不能长久,便只守不攻。”邱仆承暗想二十八星宿剑阵一旦被拖垮,这群人就成了狼,两百多名天南派弟子未必占得了优势。他心中一动,低声道:“还能撑持多久?”纪玲见他神色怪异,轻声道:“盏茶时间吧。”邱仆承陡然大声道:“半个时辰?够了!立即叫人去准备火油架梯,咱们从他头上浇油纵火,就不信烧也不死这种厚皮人!”他这话刻意告晓众人,四面都听得清清楚楚,余天南派弟子不习阵法,精神登时抖擞,一些人不用吩咐拔腿立跑。诸派人物听罢则无不惶恐,手上全动起了真章,有人还试图从头顶上越过剑阵,均无功而退。正中三人也有了忧色,朝邱仆承望去,少年最急,道:“二叔、小溪,天杀的天南派要用火,怎么办?”陈中新暗观那二十八名天南派剑阵弟子的气色,心存疑窦,却不出言点破。少年的长者也挺心急,大叫道:“各位,乘他们没准备好,快快杀出去。”

纪重天候到众派又力突一阵仍没能破阵,不失时机道:“本派宽宏,上次送你等从容离开,当真以为天南派可欺吗?速与报明原由!”诸派人物还不至于被他一言吓倒,功力再不保留,看家本领接踵使出。二十八名天南派剑阵弟子中渐有人吃不消,全凭一股意念支撑。葛胜利在众师兄弟中最具急智,识破师兄欲以进为退,劝道:“怨家易结不易解,师兄,任他们走吧,这可有许多门派。”纪重天怒道:“软弱!百十个帮派又怎样,难不成你还想这群人来第三次?”那驴脸中年忽道:“天南派的本事就这个破阵法吗?”纪重天冷冷扫他一眼移开道:“无名之辈,不配与本门说话。”驴脸中年强忍怒火道:“本人谢况。”纪重天这才正视于他,道:“阁下想领教?”谢况道:“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纪重天网思江湖中没有哪家姓谢的门派足以号令群雄,道:“你作得了主?”谢况傲然道:“这儿我说了算!”纪重天道:“说吧!”谢况道:“咱们各派一人比试,你们胜我等立即滚蛋,我们胜只要求撤了这个破阵。”纪重天断绝道:“不可能!你还以为能离开这个岛吗?”谢况暗凛,喝道:“一个破阵,别以为能困住我们。”萧恪忽阴恻恻道:“纪掌门做得对,这群不识好歹的家伙,就当杀尽。”纪重天知他巴不得天南派陷入无尽麻烦,跟着来此不过看热闹而已。适闻陈中新道:“我等素仰纪掌门威名,早想拜访。不意前日登临便受大礼,今日特来讨个颜面。敝人斗胆,望纪掌门不吝赐教。”谢况和道:“难不成天南派连盐帮都不如?”纪重天前日对陈中新的为人已洞悉一二,颇有好感。他此刻挑战,多半给双方找个退却的借口。纪重天拾阶而下,佯怒道:“众弟子听令,结御阵,退后三步。”二十八名结阵弟子同时得令后跃,化攻为守,诸派人物不敢追逼。

陈中新提气轻点,拔地而起,鹞翔跃出剑阵,与纪重天对立踞视。他功夫全在一双手上,纪重天素有耳闻,不占兵刃便宜,抱剑道:“请!”陈中新拱手,拆散成爪,先摆了个开山势以示将出手,错步逼凑。纪重天飘飘刺出一剑,寻他中盘显露的重穴。陈中新翻起右爪以指掸剑面,左爪仰掀成掌直插对手外面门。内家高手相争,逞兵器之利已占不了多少便宜,何况陈中新外门硬功也成造诣,若遇一般人使寻常利刃,以指适锋也伤不了他肌肤。长剑曲划,纪重天先削陈中新右腕而过,再取其左腋下。陈中新左掌凝缩,右手避后回转夺剑。长剑续前划足一个圈,切他右手背。右手翻转,去力告老的左掌竟不回缩,迅疾横扫。他两手中指指甲修长,扫动之时被当成了利刃,去抹纪重天的喉管。纪重天被这种怪异招法来了个出其不意,左手剑指护颈截戳,长剑顾不得与陈中新的右手周旋,缩走使了招“镜花水月”,缓其抢来。陈中新左手瞬息间连变三式手势,纪重天拳指手法远逊,幸了这一耽待剑已回防,右脚速退半步,剑招一变,立时封住陈中新所有进击生路。旁观的天南派人均松了口气,却没谁敢移开眼睛,看着纪重天组织剑招反攻。

邱仆承暗地观察谢况三人,见他们轻松自在,似对陈中新很有信心,尤其纪重天方才失利时谢况大声喝彩。邱仆承思量这三人来路间,那少女望了过来,向他展颜微笑。少女极美,玉面欺梅胜棠,笑靥浮悬,大有倾国倾城之姿。邱仆承不敢多看,他可不认为那是对自己有好感,刚一转头听得陈中新轻呼一声“当心了!”只见他击远的右手拇、食二指相搭成环,食指兀突弹起,一颗极小的粒丸激射而出。纪重天本当他一拳用老,忽听提醒,饶是心有准备,却相距不过半尺,只能够仰头闪避,趁势侧身回转守备。一声脆响,众人望去,一名天南派弟子用剑身挡住了粒丸,剑尖兀自震荡。众人骇然,若使击在面上,不死也在脸上留个深坑。此时场上两人又激斗一起,纪重天使出了一路“阴差阳错”的剑法,这套剑路精髓在乎一个“变”字,剑法中处处是破绽,但在变化流转中,处处又没有破绽,端的精妙。陈中新破解不了,可他十指曲指变幻,爪指掌拳刃暗器诸般神通,纪重天照样讨不到好。陈中新弹了几次暗器,渐被一些高手发现那些微粒竟取自中指甲盖下。

交手小半个时辰,纪、陈两人仍不分仲伯,那些取架梯火油的天南派弟子早去而复返,候听指令。少女向谢况低语几句,谢况点头,忽大声道:“陈帮主、纪掌门,既然大家分不出高下,双方换人如何?”纪重天拖足了时间,心中已定,暗想换人不管输赢怎样都逼他们离岛便是,当下与陈中新过完一招收起剑道:“陈帮主的轩辕手果然了得,纪某自愧弗如!”陈中新笑道:“敝人也领教到了天南剑法!”言毕跃回谢况等人身边。谢况低声道:“这次让谁去?要不先看天南派选谁?”少女却道:“我去!”少年急道:“小溪你不能出手,万一有个闪失,回去爹更要扒了哥哥的皮!”谢况也不同意,就想劝阻,少女大声道:“这场本姑娘来,那个谁看来挺有本事,让他来跟我比!”她指的是邱仆承,邱仆承衣色着青,让她误以为也是天南派弟子。纪玲一惊,暗想她出身非与一般,武功定然不低,邱仆承怎敌得过;况且她显然是针对他先前说出对付她们的恶毒方法,交上手必定施展辣手。遂道:“这里我是女子,你跟我比吧!”少女指定邱仆承,让他自己哭笑不得,只是纪玲动手,少女武功不知深浅,他不敢让她冒险,正要出言阻止,一旁纪重天却有意窥测少女家学,已道:“这场小女来比!”谢况见天南派派出的是个比少女年纪稍大的女子,反对的话才没出口。少女颇为不满,向邱仆承道:“你这人怎地没胆子?又不杀你,我原本还想抓你献给我爹呢,被我爹赏识,给你的十个天南派也比不上。”邱仆承借机道:“你没骗我?你爹是谁?”少年插言道:“妹子别告他,他套你舌头。”邱仆承转向少年道:“我瞧你俩一般大,不是兄妹吧?要不同父不同母?”少年气极,叫道:“谁说我们不是亲兄妹?我叫谢散蛟,妹子叫谢蜒溪,是一块生的龙凤。”少女心思比兄长细腻得多,道:“哥你不叫我说,自己却什么都说了。”谢散蛟暗道我没有告诉父亲是谁。话没说出来,只向邱仆承瞪了一眼。

纪重天等人确定了来犯当家的姓谢,也仅能断测江湖中多了股强大的神秘力量。谢蜒溪于一旁伸手,向近那人忙将手中剑双手端上,她接了剑,穿人群从两名天南派弟子间散步走出。纪玲等她站定,垂剑道:“请!”谢蜒溪微微一笑,骤然出剑,刺向纪玲肩头。纪玲只道她在让招,侧身随意撩了一剑,却见她改刺另一边肩头,料必有异,抢攻一招“栖枝头”,剑尖莫定,后着无穷。谢蜒溪摇剑偏挥,敲在剑上。本来她以剑挡剑,纪玲余招便先卸力,其后倏忽脱剑下刺,但两剑相击才发现那一瞬息对方剑上应力大得异乎寻常,手中剑荡离差点脱手。纪玲惊心,自己那剑着力五成,蕴力五成,固然有个与己相当的人施全力,也能从容化解,而谢蜒溪能瞬破只能说明其内力已超出自己一大块。纪玲这一招妙用纪重天等人最清楚不过,眼见败北,相顾骇异,那姓谢的丫头年龄还要小!

谢蜒溪一着占利,又逼紧一剑刺期门要穴。纪玲回剑在身后剪了个腕花,随剑快速右转后走后挑,点向谢蜒溪神藏穴。谢蜒溪摆剑内拨。纪玲功力不敌对手,便欲以天南派的精湛剑法以弱胜强,转回身又击一招“仙脚跳”,剑剑高起高落。谢蜒溪平肩连击几剑,纪玲终究因忌于她的功力,招使一半便被封截而断,改用一招地堂剑法。谢蜒溪的剑法很显怪异,封堵四周,只要纪玲的剑上逾肩、下低腹、旁出两胁,她都以剑压制,迫纪玲只能在身前狭小空间内运剑。纪玲斗了十几个回合,大感束手缚脚,心一狠,竭力劈出一剑。两剑交击,纪玲着意疾退五步,绕着谢蜒溪踏圈,同时使剑向里挥划,立身其间的谢蜒溪竟似被一种劲力沾带得身足不稳。邱仆承依稀辨出纪玲绕完一圈舞画出角、亢、氐、房、心、尾、箕七星,料定乃天南派绝学四宿剑法中的苍龙式,神采大振,企盼纪玲能一招致胜。

纪玲一圈踏完,再踏一圈,似无穷无尽,而圈内那股无形的力量越积越盛。谢蜒溪被禁锢中心一点,只能足下生根扎地,稳住那股旋劲,并以剑护住周身要害。

当纪玲踏第五圈时,纪重天师兄弟五人开始担忧。四宿剑法,功力越深者使出越见威力,这招苍龙式的极致是七圈,如若七式使尽谢蜒溪仍能坚持不败,纪玲便会立即陷入最虚弱状况,对于谢蜒溪的反击将毫无招架之力。五人正打算将时出手抢助,忽然同时感受到一股悲怆的情绪自心底升起,迅速弥漫开来。几人脸色皆变,纪重天脱口叫道:“囹圄心经!”邱仆承心间也涌起了那种苍凉,正自奇怪,听他叫起只觉耳熟,旋记起了纪玲昨日提起过的归一教,立时惊呆了。

谢蜒溪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皮半垂,直到纪玲踏第七圈,有人呜咽落泪时,卜起剑击在氐位上。剑交,两剑皆裂,寸寸而断,掉落地上,两女凝立不动。谢蜒溪催发“囹圄心经”至高一重功法,当于强行将内力拔高了一大筹,她将所有真气凝于一剑使出,已无再战之力。而纪玲则去了趟鬼门关,假使不是苍龙式蕴生的力量都聚集在剑上而非她身上,断的就不是剑了。纪玲将苍龙式将近使到极致,真气同样告竭,两人都发现对方力脱。

“这场算平局,怎么样?”谢况率先着急叫道。纪重天关心女儿好坏,爽快道:“行!”他一说完,谢散蛟便过人群向剑阵外冲去,却被两名天南派弟子用剑挡住,便欲动手。恰谢蜒溪转身回走,他才止手叫道:“妹子你没事吧?”谢蜒溪担心被人乘虚劫持,老实回到剑阵中,才道:“无碍!”纪玲扔掉剑柄走回纪重天等人旁边,看见他们关切的目光,勉强笑道:“不妨事,将养几天就好!”纪重天只点了点头,李厚山道:“我送你回房去调理吧!”纪玲摇头道:“不!”语气甚是断决。

谢况见天南派悉事准备停当,谢蜒溪还差点受了伤,已无心再留,低声道:“小溪,咱们走吧。”谢蜒溪吃力道:“这么离开,回去你和哥哥必受爹爹惩罚。”谢况想到这次全因自己唆使他们兄妹带人来此,因此还败露了圣教的身份,回教那教主兄弟绝不会轻饶,慌道:“那怎么办?”谢蜒溪斜了眼邱仆承,向他耳语几句。谢况听了眼前一亮,轻声道:“教主着实爱才!这小子够狠毒,掠回去要得,指不住教主就不追究了。”恰此时石门龙叫道:“你们还比不比?”谢况昂头挺胸道:“怎么不比?这次咱们都随便在对方阵营中挑选一人,怎样,敢不敢?”他这次调来的都是各派精英,对付一个区区天南派弟子还很有把握。纪重天等人对于这个条件肯定不答应,天南派弟子良莠不齐,至差的才学艺两年不够,断然道:“不行!”谢况急道:“先别着急嘛!我们挑的人武功很不错的,喏,就是他!”指的自然是邱仆承。他们仍对邱仆承不死心,纪重天等人都很诧异,刚想解释他非天南派弟子,邱仆承小声道:“各位前辈信得过晚辈吗?我能胜,只要由我选择对手。”纪玲惊呼道:“这些人个个都不弱,你怎么敌得过?”邱仆承见谢况等人正关注这边,佯怒道:“师姐,你就这么看不起我吗?”纪玲被他一声“师姐”叫得心神荡漾,倒没在意他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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