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谭青云和谢长天下马步行。

此时正是春季，阳光明亮清澈，从刚刚舒展的叶子中层层的筛落下来，斑斑点点洒满了碎石马道。谢长天穿着厚厚的官靴也会觉得硌脚，狭长明亮的眼睛看了看闷闷的谭青云，笑道

“小云，你又不上马，又不说话，在想什么？”

春风柔和的拂过脸庞，夹缠着料峭的寒意，闻起来既有融化的冰水又有破土而出的盎然，这都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可是，谭青云心里很郁闷。

太子殿下挥退他们的瞬间，他抬头望了望，岂料，就这一望，他望见了一种落寞，从退出东宫这种落寞的表情就折磨着他正直敏感的良心。

小太子对他们示好，却被他给辜负了。

天地良心呐，他谭青云就是有些钝，天天被家里人不停提点，提点来提点去，矫枉过正了些，小太子那句问话，他第一反应就是回避，谭谢两家可不能被认为结党营私。

天知道，小太子那温和的眼睛瞬间就结了冰。

谭青云现在愧疚无比，悔的肠子都青了。

谢长天深深吸了口新鲜的空气，调侃一般拍了拍腰间的赏赐，甚是不以为然。十分语重心长的说道

“小云，为兄呐，痴长你两岁，好歹劝劝你。和皇家的人，别用你那套君子坦荡荡。说句大不敬的话，那都是成了精的人物，唱念做打样样出彩。你防着守着没错啊，就算太子问的时候无心，说不准日后有人挑拨，他就多心了呢？”

谭青云甩着马缰，一脸郁郁。

谢长天笑道

“在不，就算太子豁达，保不齐底下人多心，东宫人多嘴杂，被有心人利用了，可不是减了谁的兴致的问题了，你说是不是？到时候合府上下，轻则丢官，重则丢命，你说划不划算？”

谭青云皱起一字浓眉，抿住饱满的朱唇，嘟囔道

“你讲得太严重了吧”

谢长天初见冷峻的脸上，剑眉飞扬

“严重？你可是知道，东临历来重文抑武，这可不夸张。”

谭青云眯起清澈的眼睛，叹了一声，无言。

小太子五官如玉，垂下眼睛的瞬间，那浓浓的乌黑眼睫如同蝶翼，整个人黑白分明，那种落寞直接撞进他心里，好像，被生死兄弟无情的辜负了一般。

谭青云觉得，当时他自己的心都异常的跳了两下。

可是，谢长天说的没错，东临重文而抑武。

当年东临顺帝斩了自己的大元帅，哭得几欲晕倒，可惜了，到底也没发出半字赦令。

皇家的人，何曾有朋友？

谢长天用手掠了掠额发，笑道

“小云，别想了，来来来，咱们赛上一程“

两人翻身上马，奔驰而去。余下的话语便听不到了，偶有几声大笑传来。

不远的河谷处，吉祥小心翼翼的偷瞄着太子的脸色。萧宏坐在大石上，脊背挺得笔直，乌黑的眼珠半遮在漆黑的睫毛之下，从吉祥这个角度，能看到眼尾上挑的那个优美的弧度，和号称精致的玉美人皇后娘娘如出一辙。

眼看着太子爷抬手撤掉了头上的小玉冠，吉祥赶忙上前接过，好好的用鹿皮包裹起来，放在随身皮囊之中，从怀里取出一把玳瑁镶珠梳子来，将太子浓厚如绸的一头黑发好好的梳理。

萧宏道

“罢了”

吉祥立刻垂下手，退到一边。

萧宏粉白的薄唇微微绷着，抬头眯眼看了看嫩翠的树冠

“你说，长天这人如何？”

吉祥斟酌了一下，小心道

“奴才不敢妄议”

萧宏转过头来，朝他微微一笑

“你到谨慎的很，比本宫要强上很多嘛”

吉祥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奴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想"

萧宏把玩着长及腰臀的乌亮发梢

“你和长天，谁的轻功好？”

吉祥叩头

“爷，东宫人才辈出，太子座下决不乏顶尖轻功的人才”

萧宏点点头

“爷我要独自走走”

吉祥按捺下扑通扑通跳的心脏，勉强镇定道

“奴才领旨”

燕菡慢慢的张开眼睛，便是鸀叶蓝天，揍他的人都不见了。身上是熟悉的疼痛，不用看，他就知道到底什么地方受了怎么样的伤，左腿麻木的紧，嘴角应该是破了。

慢慢的伸出手，擦了擦衣服。

刚刚那个不屑于蒙面的暴徒，临走前一口唾在他身上，骂了句“杂种”

身上流淌着两个高贵皇族的血脉，却一生无家可归，备受排挤欺凌，这就是燕菡，在他倒在树林里独自擦着衣服的时候，他连这个名字都没有。

因为在覃族皇家排行第十九，他现在的名字，不过是敷衍的，燕十九。

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燕十九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眼中慢慢的浸满了难过。

这并不是他穿过最好的衣服，可是却是他最饱含希望穿上的一次。

他记得马车行驶进东临的时候，娘亲的嘴角挂着那样安心甜蜜的笑容，她柔软的手抚摸着他的头，笑着说

“十九呀，我们到家了”

到家了，就意味着，没人可以再欺负他，没人可以再嘲笑他，没人在可以奴役他，没人再会骂他杂种了。

他穿上母亲亲手缝制的东临服饰，跟着自己的舅舅去见传说中的表哥。

然后，一切都没有改变。

这回，他连给哥哥们做侍读的身份都没有混到，赢了，换来了一顿背后的教训。

这就是东临。

燕十九慢慢的撑起身子，蹒跚的向前。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和从前一样糟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