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燕菡，萧宏差点笑出来，当然不是乐的。

他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句俗语，阎王叫你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

他和燕菡，就是宿命，躲都躲不开。

命运是一种多么令人悲愤得哭笑不得的东西啊。

箕坐在溪水边的燕菡，赤着伤痕累累的上身，一手攥着清洗到一半的衣服，一手舀着石头，满脸惊愕迷茫。

萧宏散发从树林里走出来，黑白分明的衣服，亚光的鹿皮小靴，这个人染了融融的阳光，从头到脚干净的一尘不染。

神话里说，祈祷一百遍，神明就会降临。

他小的时候被欺负，晚上偷偷的躲在被子里流泪祈祷。

神明真的来了么？即使，来的比较晚。

他乌黑的衣服粼粼的闪着水光，雪白的下摆翻涌如云，乌黑的眼睛就像他见过的的父亲最好的黑珍珠。

就那样站在溪边的大石头上。

燕十九慌乱的将紧盯着他的双眼移开，看见了自己做的不雅的双腿。

立刻歪歪扭扭的坐好，蜷成一团。

萧宏一时有些茫然，此时的燕十九不是当年那个调笑风声的风流公子，也不是那个横刀立马的无敌战神。

他颠倒众生的碧蓝色眼睛还未拉长，眼角微微吊起,圆溜溜的。在雪白的皮肤上尤其突出，他的脸型也没有体现出英俊，只有小小的下巴，唯一令人熟悉的，只是那头过于浓密的头发海藻一般的卷曲着。

太傅说，爀以善小而不为，爀以恶小而为之。

萧宏站在原地，微微蹙起眉头。

燕十九低头看着水中自己的鸀眼睛，呐呐

“我....我也是贵族”

萧宏无言。

燕十九努力的掩饰自己脸上的难堪

“我...我不会...不会...贵族的礼仪”

萧宏的眼睛暗了暗，燕十九小声说

“您....能原谅我吗？”

宿世仇敌，如此问你，怎么回答？

萧宏撩开衣摆在他身边坐下，燕十九受宠若惊的看了看他，愈加缩起身体。

萧宏不以为意，目光扫过他身上的青紫，淡淡的道

“我以为你赢了”

燕十九垂下头，青紫的脊背上，突出了脊骨的痕迹和旧伤疤，萧宏移开目光，他从未想过，十岁时候的燕十九如此凄惨。

那孩子小声说

“是赢了”

血水从他细瘦的小腿慢慢的留下来，散在溪水里。

在萧宏的一生中，从未看见过如此震撼而可怜的景象，即使最后是战死沙场，那在他身边活着的时候，都是矫健而美丽的。

萧宏皱紧了整齐的眉

“你娘呢？”

燕十九眸光一闪，握着的衣服散开在水中，微微掉着色，并不是极品丝绸。

比东临人长的手指裂开了血口，红肿。

萧宏看了看自己玉雕一般的双手，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燕十九怯懦的抬起头，试探道

“我可以摸摸您的衣摆么？”

萧宏无反应。

小小的燕十九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用指尖碰触着萧宏雪白的衣摆，闭上眼睛，玉石一般的声音在早春的树林里轻轻的响起

“我祈愿，娘，能找到家”

微风吹过树林，春日融融，时光安静，萧宏的视野中，是一个虔诚到纯洁的孩子，尽管伤痕累累，却依旧祝福着离开自己的母亲。

其实我想，萧宏扬起起头，想用手卡住他的脖颈。

但是，最后，燕十九披着萧宏衣服，趴在他的背上，离开了树林。

上一世，谢长天说，太子心软。

上一世，谭青云说，太子心善。

上一世，太傅捋着胡子道，为人君者，度量若海，能吞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