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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主”姑娘》不以生死易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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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园之所以没有人去,是因为父王不准,而非所谓的阴气太重。然而我回来那天,父王身边的老太监将阁的钥匙给了我。”泽越停了停,“我本就猜到那是父王留给你的东西,希望有一天你能够看到他为你留下的这些回忆。昨日我去了一趟阁,才更为确信。”

阿植偏过头:“我又怎知道你说的话有多少真,有多少假。按着你的说法,随王既然那样早就知道我的存在,又为何无动于衷?”她虽这样说,然心里却觉得十分难过。

泽越接着道:“父王生性温和,万事都不愿意冒险,许多事都在周全范围之内。你不必怪他,只能怪当年皇帝指的这一门亲事,是多么造孽。”

阿植倒是没有怨怪的意思,若是指摘下去,还得追溯到更远的事了,人都过世了,又何必埋怨。她伸了手,说:“那就请公主将钥匙给我罢。”

“不需我陪么?”泽越将一串钥匙放进她的手心。

阿植抬眼看了看她:“不必了。”

她将钥匙收进袖袋里,转了身不急不忙地往住处走。她若想去看,必定会挑个稳妥的时间,而不是现在。

她暂时的住处临近后园,据闻原是一位已故公主的寝宫。那位公主九岁就早夭了,屋子里的摆设还是如当年一样,毫无改变。那天她刚进来时,便看到许多小女孩子玩耍的物件,甚至还看到了没有抄完的一叠字,摆在书案上,纸都已经泛黄变脆。寝宫里的老嬷嬷见阿植和善,近几日也常常絮叨小公主还在的时候,是怎样一番光景。她说小公主那年夏天午睡前溜出去玩,一头栽进后园的池塘,便再也没有回来。

阿植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老嬷嬷给她端了些茶点,她便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书等这个有些微冷的下午赶紧过去。

宫里素来是伤心之地,不知有多少冤魂嗟叹。走过的每一寸地板,上面都仿佛流着血;每一根横梁上,似乎都挂过白绫;而后园,怕更是这伤心地中的伤心地。

天色将晚,阿植嘱咐老嬷嬷替她备了晚饭,稍稍吃了些,她便同老嬷嬷道:“我去一趟后园,很快便回来。”

老嬷嬷听得她要去后园,连忙阻止她。阿植淡淡安慰道:“没事的,若是过了酉时我还未回来,你便去永华殿告知容夫人。”

老嬷嬷点点头,目送着她往后园走。

通往后园有一道铁门,阿植拿了其中一把钥匙打开了门。

她将大门敞着,沿着小径往里走。一路上有许多碎石,荒草丛生,一看便知许久没有人打理。天色暗下去,月亮爬了上来,视野中的每一块碎石都沐浴在历历月光之下。阿植随即便看到了泽越口中的那一株月桂树,可惜已经过了花期,只剩下满树青墨色的叶子。她走近些,弯下腰来看到地上被扒开的坑,她将灯笼搁在一旁,跪下来找了一会儿,果然在里头翻到了一只瓷罐子。

她将书信拿出来,对着灯笼稍稍看了看,却仍是看不太清楚,便索性将书信收进怀里继续往前走。

泽越所说的阁是在塔的顶层,阿植眯眼看了看这座三层高的塔,在夜幕之中只看得清轮廓。她素来怕黑,可今天却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想上去看一看。塔的底层大门紧锁,周围的荒草都没到了阿植的膝盖。

阿植看了一眼灯笼,觉着还能撑一会儿,便拿钥匙开了门。

底层空旷得很,阿植即便打了灯笼,也什么都看不清楚。左侧有梯,阿植打算上,便沿着梯往上走。周遭没有风,然手里的灯笼却忽明忽暗,阿植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到了塔顶层,阿植才晓得原来上头的窗户是开着的。她将窗户关起来,沿着墙边走了一会儿,想来先前这塔也不过是个藏书的地方,如今却落败成这样子,委实令人喟叹。她从方才进来就觉得屋子里有股子难闻的味道,想着兴许是太久没人来过因而气味不好闻,倒也没有在意。

阁挂满了字画,阿植看了看落款处的年份,好些都是她上次离开随国那时候写的。当中悬挂着一副画,阿植踮起脚尖来,举着灯笼看着。这个人的模样同自己太像了,连耳坠子都是一个模样。

她不免有些难过,瞧见旁边有一张长凳子,便搬过来打算将这幅画从梁上解下来。她踮起脚尖去碰系绳,却摸到一手油腻腻的东西,她收回手闻了闻,忽觉得不好。再摸摸绳结旁边,也尽是油,她慌忙从凳子上爬下来,提了灯笼就打算下梯。她走到梯口,摸到梯扶手上也全是油腻腻的,便更急匆匆地往下走。然她还没来得及走几步,便听得有东西戳破窗户纱纸飞了进来。

横梁上瞬间烧了起来,阿植一惊,连忙往下跑。然她还未来得及跑下去,便闻得一阵呛人的味道窜了上来,她透过梯间的间隙看到下面火光一片,火苗直直地往上窜。她被困在二,既不能上去也不能下,她拿袖子捂住口鼻,借着火光看了看二,却没有发现窗户。火势顺着泼过油的地方蔓延,她再回头一看,梯上的扶手已全部烧起来了。

阿植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脑子也有些糊涂,灰尘和木头燃烧的味道混在一起,她都快要呛死了。看着冲上去还有些希望,她便避开扶手贴着墙壁往上走。阁上的字画全烧得掉了下来,她低着头冲到窗户边,上头有烧坏的东西掉在她身上,立刻就点着了她身上的衣服。阿植贴着墙壁滚了滚,肩膀处烧得火辣辣地疼。阿植瞧了一眼下面,再看看身后的火势,正打算往下跳时,忽然有人喊住了她。

“跳下去也是死,何必呢。”泽越站在对面那一处暗门前,隔着火光对她笑了一笑,“要不要赌一赌你我的命?”

阿植转过身,单手死死扳住窗框,大声质问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泽越偏过头咳了咳,心平气和地看着一根横梁掉了下来,看了一眼脚底下的地板道:“少说些话,省得呛了灰。这样的时候,不应该更信任彼此么?你觉得我能带你出去么?”她笑了笑,眯了眼道:“你靠着窗户,现在往下看看,是不是已经有人来救火了?不好奇为什么门都锁着我却在这里么?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就算起疑设防也逃不过别人的算计,真可怜。”

阿植哪里有心思听她说这些,她觉得脚底下烫得要死,火苗都贴过来了,实在不行她真要从塔最顶层跳下去了,搞不好一身的伤,她皱皱眉,看着底下似乎有人来了,方想要呼救,便觉得口鼻被厚厚的手帕封住,她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便晕了过去。

——*——*——*——*——

像是做了一个极其漫长的梦,梦里诡谲跳跃的火苗将曹府团团围住,她睡在西边那间小屋子里喊人救命,可却一个人也没有出现。身上火辣辣地疼,像是被剥了皮一般。她觉得自己快被烧死了,脸上手上全是油灰,先生不知去了哪里,她忽然喊梅聿之的名字,却一下子想不起来此人同自己有何关系。她记不起旁人的面目了,这么一惊一吓之间,她觉得身上一阵疼,忍不住叫出了声。

一只凉凉的手握住她的手,管仪和缓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

“想喝水么?”

阿植费力地睁开眼睛,觉得一阵刺眼,忙要伸手去挡。管仪却按住她的手道:“别乱动,小心伤口。”

阿植这才察觉到整个右手到肩膀处都疼得要死,她低头看了看,衣服的袖子是裁掉的,她那只手到肩膀处都缠上了白布。管仪递了调羹到她嘴边,她喝了一小勺水,喉咙里依旧干枯得厉害。她将脸转到里侧咳了咳,问道:“我睡了多久?”

管仪坐在地上,有些懒怠地靠着案桌,慢慢回道:“三天半了。”

阿植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这些天还好么?”

管仪又将调羹递了过去,眼帘有些耷拉着,毫无神采,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淡笑:“承睫继位,父王出殡了。”

阿植另一只手卷着被子又咳了咳,说:“你开心么?终于没什么事烦到你了。”她皱了皱眉,将脸重新转回来,看着管仪道:“泽越呢?”

管仪搁下调羹,沉默良久问道:“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植又将头偏过去一点,望着高高的屋顶回道:“我记不大清了,你去问她罢。”

“她说不了话,已经疯了。”

阿植蓦地一惊,怎么可能?!她怎么能疯了呢?!她立时从榻上爬起来,拿了案桌上的茶盏给自己灌了一口凉茶,也不顾管仪的阻拦,赤着脚就走了出去。她小腿有些疼,想必也是伤到了。她记得那时她是被人弄晕的,而那时肯定不会有别人,定是泽越无疑。

她半路随手抓了个宫人就问泽越在哪儿,那宫人哆哆嗦嗦告诉她泽越在后园,说公主怎么也不肯从里头出来。阿植咬咬牙,拖着一条伤腿就往后园走,她走得有些急,有少量的血从缠在小腿上的白布里渗出来。

忽然有一只手搭住她左肩膀,那人清清冷冷地说道:“伤口开裂了,还是回去歇着罢。”

这声音太陌生了!阿植倏地转过身去,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人,愣了愣竟然忘了行礼。

承睫?!

他扫了一眼阿植,看了一眼她小腿上的白布,让旁边一名宫人送她回去。

那宫人方要过去扶阿植,阿植冷冷说了一声“我自己会走”便拖着伤腿往回走。等她回到住处,管仪懒懒站在门外等着她:“想去问什么?”

阿植抬手抹了抹干得发疼的嘴唇:“不问什么。”

管仪闭了闭眼:“先进来罢。”

阿植闷闷地进去,坐回榻上,接过宫人送来的热水,慢慢地吹着气。她喝了些水,搁下茶盏看着管仪便说:“我饿了。”

管仪示意宫人去拿一碗热粥。

“我想吃桂花糖。”

管仪咳了咳,宫人便往外走了。

“我要见梅聿之。”

管仪拢了拢袍子,打不起精神一般懒懒回道:“他去南岛官厂了,至少一个月后才能回来。”

“什么时候走的?”

“七八天前。”管仪将药碗拿过来,“先喝药罢。”

阿植皱皱眉:“为何不告诉我一声?”

管仪抬眼看看她,将调羹递给她:“母妃安排的事,就连我也不知道。他也进不来宫里,你不必怪他。我怕是传进来的口信都被母妃给拦住了。”

阿植吸一口冷气,连调羹也不要,接过药碗一口气灌了下去。

管仪将帕子递过去,慢慢说道:“方才见到承睫了?”

阿植点点头,擦了嘴将手帕放回案桌。

“泽越倒是想得明白,知道先发制人,现下等于把母妃的计划都弄乱了。”管仪轻叹道,“她让母妃‘放心’,却保住了自己的位置。可是你如今……能走的路却越发少了。”

阿植动了动嘴角,看了一眼管仪道:“敕命能给我么?”

“还放在原处,你若要拿,自己去便好。”他顿了顿,“阿植,我要去南州了。那儿更暖和,我想在那里结束也是好的。”

你将七七八八的事全部处理完了,因而终于开始考虑自己的后事了?阿植偏过头抹了抹眼睛,努力不去看他。

“我时日无多,虽放不下心来,却还是想着自私一回,做些自己的事情。”他忍下咳嗽,接着道,“你应当有自己的想法和主意了。上回我同你说母妃想要改你的婚事,她大约想让承睫娶你,可你若是不作回应,也是无妨的。至于梅聿之,那需要你自己把握。新王继位,我和泽越以及宫里的一些旧人,都要陆续离宫了。”

阿植紧接着问道:“泽越要去哪儿?”

管仪叹一声:“南岛。母妃觉得她既然已经疯了,留在随国也无甚好处,索性让她去最远的地方。”

阿植深吸一口气,挪开身上的被子就下了榻:“不要理我,我去问个清楚。”

管仪没有站起来,只懒懒叮嘱了一句:“走慢一些。”

所幸腿上那块是刮伤而非烧伤,阿植觉得胳膊和肩膀就已经够疼了,反倒觉得小腿不怎么疼。她顺利进了后园,塔已成了一座空架子,满目废墟,她看着这些忽然觉得不可思议,都烧成这样了她竟然还活着,泽越那天说的赌命到底什么意思?她皱皱眉,走进去看到泽越枕着一根焦木睡觉。

她喊了泽越几声,泽越不理她,一动不动继续睡觉。她身上全是脏灰,脸也似许久没有洗,头发散乱双目涣散。

阿植抿了抿唇,弯下腰蹙眉质问道:“你装疯卖傻到底求的什么?”

泽越揉揉眼睛坐了起来,也不说话,只顾着自己不停地笑。

阿植咬咬牙,揪起她脏兮兮的衣服对襟冷冷道:“你自己想装疯,有必要将我搭进去吗?!”

泽越轻蔑地瞥了一眼她的小腿,咯咯咯地又笑了起来。笑累了,她便懒懒看着阿植,又继续躺回去睡觉。阿植抬起腿便狠狠踹了她一脚:“好玩是吗?”

泽越揉了揉自己的后背,坐了起来,冷笑了笑,又神色飘忽地看着东南方向那一株彻底烧枯的月桂树。

阿植靠近她,压着声音道:“方才这一脚是为了我喝下去的那些毒药和身上这些伤,我不想再让你欠着,也不要你下辈子来还。你只需要告诉我,容夫人下一个想要牺牲的人是谁?”

泽越安安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出手去。阿植将自己的左手递给她,看到她低着头在自己的手心里写起字来。

她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写了个“木”字。阿植有些微愣,似乎在等着她写完,然却猝不及防地被她狠狠咬住,阿植觉得自己手指头都要断了,叫声凄厉又骇人。立即有宫人从门口冲了进来,拉开了她和泽越。

“你疯了!你这个疯子!”阿植看了一眼血淋淋的手,咬了咬牙瞪了她一眼。

泽越笑得很是欢快,她舔了舔嘴角的血,又从地上爬起来,往后园那边的池塘走了。

阿植忍着痛回到住处上完药包了伤口,看着仅剩下的一只能用的左手也彻底被包成了熊掌,她觉得简直糟透了。

梅聿之如今独自在南岛保不准会出什么事,得让他赶紧回来才行。

管仪才刚刚回到自己的寝殿,便听闻她被泽越给咬了。他叹了口气,从书柜底下取出敕命,又拿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书放在一起系了个包袱打算给阿植带过去。

此时阿植方喊了老嬷嬷去拿一卷地图给她,容夫人便一脚踏进了她的住处。她扫了一眼案桌上的热粥和桂花糖,叫住了前去拿地图的老嬷嬷:“桂嬷嬷,喂我吃成么?”

容夫人已然走了进来,她看了一眼坐在床上裹着毯子可怜兮兮的阿植,让老嬷嬷去忙其他事,自己坐下来端起了粥碗。

阿植两眼一闭,龇牙喊了声疼。

容夫人连忙去看她的伤,阿植用力握了握拳,血便从白布里渗了出来。她疼得简直咬牙切齿,嘴唇都快被她给咬破了,容夫人有些惊慌,连忙让身边的宫人去唤太医再过来一趟。

看着那小丫鬟疾步走了出去,阿植忽然嚎啕大哭道:“姑姑……阿植不想待在这里了,阿植想要回津州……”

容夫人脸色黯下去,却还是安抚道:“你如今伤成这样,受不住一路颠簸。不如等伤好了再回去。”

阿植抽噎道:“娘亲若是看到阿植如今这副模样,定会十分伤心……阿植许久没见娘亲了,阿植想娘亲……”她哭得连自己都信了。

容夫人脸色变了变,偏过头道:“等你伤好了自然就可以回津州了,现今不要急,你这伤口需得慢慢养一养才行。”

“阿植不想待在宫里,宫里有吃人的疯子!”

容夫人见她越来越无理取闹,且有些收不住的架势,沉声问道:“那你想去哪里?”

“阿植想去叔父家养一阵子,再也不想来宫里了!”

阿植晓得曹允和容夫人根本就是一伙的,故而若是说去曹允那里,容夫人基本是会应允的。她如今不能继续留在宫里坐以待毙了,必须要出去。

容夫人浅浅吸了口气,回道:“我先同曹大人商量着看看罢。”

阿植方想继续无理取闹下去,余光却瞥到了站在外头的管仪。她低下头将眼泪蹭在毯子上,再抽噎两声道:“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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