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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纪事》第三章:夜话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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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春分还惊忧未定之际,顾婆子喜极而泣的声音弄醒了春芽娘,引来了良材家的和有财家的。

正昏昏沉沉的春芽娘,惨白着脸醒过来,听到嘤嘤哭泣声,心里舒了口气道:“佛主保佑,老天爷,老天奶奶保佑。”

良材家的和有财家的跑过来一看,女娃娃果真哭了。“啊……啊……啊……”的,虽说孩子声音柔弱弱的,像猫咪叫一般,可瞧着是个带劲儿的。小脸虽然皱巴巴,神情倒是安详,而且那眼睛居然还会骨碌骨碌的转个不停。

待顾春分看到有人抓起她的小手后,她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顾春分不想哭,可就是忍不住要哭,就觉得心里憋屈。古语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这卡个鱼刺就挂了,这是重生到什么鬼地方受罪啊?

顾春分猫咪似的哭声伴着外面的惊雷声,惹得众人惊诧之余,又是一阵喜笑颜开。良材家的摸了一把顾春分红红得皱巴巴的小婴儿脸,低声道:“可不是饿了?”

顾婆子看了媳妇儿一眼。春芽娘低垂着头道:“还没下奶呢。”

良材家的怕顾婆子再骂自个媳妇儿,忙笑道:“这没啥,小孩子都该饿三天再吃娘奶,就知道跟谁亲了。先喂点糖水,润润唇,洗洗肠子。”

顾春分心里大骇,恼怒地想着,这人谁啊,怎么这么坏,居然要饿她三天。于是乎她再次哇哇大哭起来,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顾婆子去灶间弄了糖水端过来,良材家的抱着顾春分,有财家的再一边打着瞌睡笑嘻嘻地看着。顾婆子用麦秸秆子小心沾着糖水润着顾春分的唇,良材家的抱着她逗笑。

良材家的越看越喜欢这个看起来皱巴巴,眉眼还没长开的小东西。她又想到之前那个梦,总觉得是个预示。她寻思一下,看了有财家的一眼,决定等等再把那个梦给说出来。她眼睛一转,状似无意地对顾婆子道:“俺瞅着,这小闺女是个命好的。二月二龙抬头,又是春分。人家平白占一个节,就喜上天了,这小闺女竟然占了两。伏羲爷是咱们这儿的大神,指不定这孩子就是他派下来的。俺娘家是刘观庙的,离太昊陵不远。俺那有个规矩,谁家有个丁儿,添个头的,都要去太昊陵烧三年香,拜拜伏羲祖爷爷。以俺看,春芽奶奶你也去烧个香,拜拜。一为孩子祈福消灾;二也得给这命大的小妮子找个干爹干娘的。不然她可是要跟你闹……乖乖,喝甜甜……”

顾婆子一家是外地逃荒来的,不太懂这里的规矩。听顾春芽干娘这么说,顾婆子停了下喂糖水的动作,谦敬地道:“命贵不贵没啥。不管啥,举头三尺有神灵,咱得敬着。二月十五去太昊陵赶庙会,俺全家都去。就是,俺来这里十多年了,离太昊陵也远,都没去过。不知道啥个规矩,良材家的,你给说仔细点儿,到时候俺也有个讲究。”

顾婆子的话刚完,她媳妇儿春芽娘也嬴弱弱地道:“大嫂子,你跟俺说道说道。平日里俺不爱出门,不懂规矩得很。俺这两个孩儿的都是你耙搭回来的,你可是俺的大恩人。到时候俺也去跟恁烧香,求伏羲爷爷保佑恁好人好寿。”

良材家的瞅着春芽娘还躺在原来产床上,忙道:“你看咱们忙得啥,这生了孩子,屋里还没收拾呢。”

顾婆子这才迷瞪过来,搁下糖水碗,忙道:“将将她不是睡过去了嘛,我也给忙糊涂了。良材家的,你有劲儿,你抱着俺媳妇去北墙的床上,俺**上的薄(用高粱秆子做成的一种铺床工具)裹起来,别看着人膈应。”

良材家的把春芽娘弄到北墙的床上,顾婆子快手快脚地把薄裹了起来,卷了卷抱到了柴货屋里竖着,打算天明了,把薄洗洗再用。

顾婆子回来的时候,春芽干娘在清洗产床四周的秽物,有财家的边逗着有些犯迷糊的顾春分,边和春芽娘说话:“春芽娘,二月十五你还没出月子,可不兴出门的。”

顾婆子抢着接过良材家的手中的笤帚,接着做好清洁工作。她回来坐在床头,神色庄重地吩咐媳妇道:“二月十五那天,你别去了。别只顾谢神敬佛了,把自己给弄得跟病痨似的,净弄些个不冷正(不囫囵)的事儿。今个是伏羲祖爷爷保佑,咱这孩子福大命大,你看你,咋让我说你……弄个啥没个稳妥的,看着人焦心得慌。”

春芽娘红着脸,吭吭哧哧不敢犟嘴。只是揪着被角子,头垂得低低,偷瞧了顾婆子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娘,俺晓得了,俺听你哩。”

顾婆子斜睨了她一眼,随后垂眸,塔拉着嘴角道:“不是娘非要当着人说你。你恁大个人了,又不是头胎,咋能闪了腰?自个都顾不住自个,咋让人放心。这不是老天眷顾,你叫俺和二成咋弄?你说说你,叫俺咋个说你地好哩?”

有财家的和有财家的瞧气氛有点凝重,忙岔开话题,说着说着就说到认干闺女的事儿上去了。这次倒是有财家的先开的头:“论说孩子有福气没,时辰可是刚刚要紧的。俺在家还当闺女的时候,听老辈儿人说,男属阳,女属阴。这男娃子生在白天命旺,女娃子生在夜里命大。远地不说,就说良材家的婆妹子小粉家的那个大靖,五月当五正当午生滴,搁俺八李湾可是个顶顶有福气地。”

听她这么说,良材家的讪笑道:“小孩子的福气不顶你这一嘴说的。以后还是漫要说了。”

孩子不好养,大家宁愿让人说孩子贱了好养活,也不愿意被人总说福气大。人家都说福气会被人说走的。有财家的自觉这样说不太好,也是嘿嘿讪笑起来,她继续道:“咱搁屋里说,没人出去传道的。你刚刚也不是说这小闺女是个好滴。你看年头占得好,日子也占得正,时辰瞧着也是个好滴。这样头脚一看,就是个大的。跟将将良材家说的一样,孩子命大了,一个爹娘护不住,可得多找几个。俺娘家那庄有个小孩,认了七八个干娘哩……”

良材家的斜睨她一眼,垂眸没理会她的话。有财家的嘿嘿笑道:“你看大靖吧,没认干娘,俺们都知道他家叔伯多,出来叫一嘴子娘,满过道都是滴。呵呵,俺瞅着,不如找个人给算算,算个准头哩……”

她这话一再引到孩子命大认干娘的事儿上,人老成精的顾婆子心里也有算计。她不敢打包票,孩子这会儿喘着气儿的,瞧着是个有福气的,指不定以后咋样。就这么红口白牙的说出去,将来孩子命赖了,岂不是让人家戳脊梁骨。她瞅着顾春分频频打瞌睡,小嘴嘟嘟得,还时不时地卷着小舌头,心里喜欢,笑道:“咱们是自个人,咋瞅孩子都是个有福气的。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孩子还小着哩,咱们总得给她留个后路……”

春芽娘对认干娘干爹不上心,她总觉得自己的闺女,福气再大也不会妨害自己的。不过家是她婆婆顾婆子当着,她做媳妇的不敢插话。别说顾婆子话内外透着不情愿,就是她爽快一声应了下去,她别说反对了,只怕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

狼坡庄的规矩,认干亲后,小孩子十二岁之前要在干爹娘家连续住三年。一般人家是三岁后,孩子会走能自个儿吃喝了,不连累人家。顾春芽认干亲那会儿,是自己上杆子认的,春芽娘又拗不过大成,一岁就抱到良材家养了。

前些时候,春芽还跟她说,“娘,俺小时候咋没跟你睡过?人家都说俺是要滴”。她心里那个难受啊,没法说。一胎给人家养,二胎还要给人家养,真是不让她活了。

春芽娘扯着被角子,心事重重地望着新生儿发呆。又想到顾二成还在白庄干活没回来,也没人跟他说一声。春芽娘想到顾二成,再瞧到自家的闺女,又担心顾二成嫌弃头胎是个闺女。春芽是她第一个孩子,毕竟不是顾二成的。不知道顾二成回来,会是个啥脸子。她叹口气,那个顾二成,三棒槌打不出个屁的,顶多就是塔拉个脸子,没个笑脸的呗。

良材家的听有财家的一直说认干闺女,也明白她心思,就没理摆她。她觉察到春芽娘一直盯着新生儿瞧,又瞧她面色不快,有些明白她做娘的心思——不乐意让孩子给人家养。

良材家的按下心思,随即转头,刚巧与有财家的对上眼。两人互看一眼,心里也有些明白顾婆子的话。不过转念一寻思,倒也是这个理儿。老话不是说那个什么,嗯,“小时耀耀,大了草草”[1]。

她们如此想着,也觉得自己有些草率了,便定下心思,打算找个神婆子打听问道一番,再跟自个儿当家的商量一下。要真是个有福气的,将来走得近些,就算没好处得,也比人家亲近三分不是。老话都说啥,说那个“亲帮亲,邻帮邻,一辈不帮,三辈子忘光”[2]。

两人再一琢磨,瞅着吧,这顾家新生儿到时候真要是个有福气,须认干爹干娘,反正绕不过他们两家。两人有了这种心思,也就不再计较,反倒说该起个啥名字的好。

顾婆子也愁着,她喃喃道:“春芽那时候,他爷出去将将看到椿树发芽,就给起了个春芽。这样也得排着叫,叫个春啥好哩?”

且说,还是新生儿的顾春分,虽说此时困得要命,可她实在很想知道这到底是个啥地方。听几个人说伏羲爷爷,太昊陵,二月十五赶庙会,刘观庙,还有春芽,她心中大骇道,难道我重生啦?回到小时候啦?以她那不算锐利、只能看个约摸的眼神,她十分确定这些人定然不是她所知道的八里顾时代的人。八里顾时代的人虽说迷信,但是还算文明,信科学和讲真理的人比较多。她听着、寻思着,后来实在太困了,便昏昏沉沉睡去了。

良材家的瞅着她闭着眼睛睡了,睡得挺沉的,便要将递给了春芽娘,打着哈欠道:“我瞅着今天要跟那家对付一夜了。”

“应该的。”顾婆子忙要去收拾床。

有财家的拦住她道,“大娘,别忙活了,我就跟春芽娘凑合一晚上好了。”

有财家的笑呵呵道:“要不睡俺家。哎呀,我给忘了,大牙子在俺家睡。我将将忘说了,只顾乐呵呢。”

顾婆子说着感谢话道:“敢情地多谢你,要不是你两个,俺真不知道这该咋办。”顾婆子说着说着,就眼泪巴巴起来。

良材家的和有财家的劝了几句,就听到外面有人叫门道:“桂英,桂英……”

[1]:茜家乡的一种说法,类似于,‘小时了了,大时未必佳’,各地方言不一样。

[2]:意思是,亲戚爷们也要多多走动,这样大家才亲近和睦,到不必非得上杆子认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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