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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纪事》第六章:来个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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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媳两个说罢话,顾婆子去灶屋看了窝窝头镏软了,又弄个倭瓜煎饼,知道媳妇儿还没下奶就打了三个鸡蛋炖了鸡蛋脑子。捯饬好早饭,她又招呼顾春芽帮忙在院子里撒青灰。

祖孙两个边撒边道,“二月二,龙抬头,大囤满,小囤流”,“二月二,溜墙根,蜈蚣蝎子没地儿藏”。顾婆子嫌顾春芽乱撒青灰,就让顾春芽拿个空碗用筷子敲,她念叨:“二月二,敲瓢叉,是个老鼠都抓瞎”。

顾婆子撒好青灰,也不理会满院子撒青灰撒欢儿的顾春芽,兀自在门口上挂上长布条子,洗了洗手,端了早饭去西套间和媳妇儿吃饭。

春芽娘要喂顾春分吃鸡蛋脑子,顾婆子却让她先吃,边喂顾春分边道:“你赶紧吃饭,我瞧着昨个你大嫂子弄的那个偏方挺好滴。咱家里没白糖给小闺女下火,我寻思着要去买点儿,顺带给弄点红糖喝,也还了有财家的。欠啥都好还就是欠人情不好还。到时候你可放好点,咱家大牙子可是大手大脚的。指不定你一转眼儿,东西就没了。”

吃着鸡蛋脑子的顾春分,听这话心里老大不舒坦,还不是因为家里穷,才这么拘着孩子。她吃个大半饱了,打了嗝,顾婆子就没再让她吃,倒是喂了一些水喝。顾春分心里一阵悲戚,八里顾时代的小孩不吃娘奶就和奶粉啊。她这什么日子,炖鸡蛋脑子加白开水,还不给吃饱。

春芽娘“嗯”了一声,快速吃好饭,低声道:“上次小粉来的时候,给了块布,俺瞅着要跟大牙子做春衫。娘,要是用钱就卖了好了。”

顾婆子咬了口煎饼,叹气道:“不值当哩,人家给哩,咱咋能卖了。你别操这心,你好好养身子,坐完月子,家里还得你把持着,我去上地干活,让二成还去白庄。”

婆媳两个说了些咋过日子的事儿,很快吃罢早饭,有财家的来送柳大平。兴许是柳有财怕顾家刻薄了自家闺女,还专门拿了几个春饼说让大平饿了吃。

柳有财和媳妇儿一走,顾春芽就带着柳大平去看自家妹妹。柳大平扎了也丫髻,穿着簇新的红夹袄,国字脸上的浓眉抿得紧紧的,元宝唇嘟嘟着。她好奇盯着顾春分,半晌后,撇嘴道:“大牙子,你妹妹长哩真不人才。”

听了这话,顾春芽忙附和着,一再将自家妹妹贬成羊屎蛋子,又将柳大平夸成一朵花。原本打瞌睡想睡觉的顾春分,听了顾春芽的话,她睁开眼睛对上趴在她脸上的柳大平。她仔细瞅了两眼,只觉得这天仙也就是正常罢了。不说比不上八里顾时代电视剧中童星了,连她八里顾时代的小侄女都比不上。不过眼睛倒是挺精神的,滴流滴流转个不停,像是个会心里存事儿的。

春芽娘听着顾春芽的话,心里恼怒。虽说顾春分现在却是青黄寡瘦滴,可怎么说也是自家孩子。这大牙子咋能不知道给自个妹妹亲,胳膊肘子朝外拐哩。不过,她一向性子软和,就算心里不舒坦也不会当着大平的面说啥,只是呵呵干笑。

顾春分对于样貌丑如羊屎蛋子已经不再那么敏感了,反正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再说就瞅着自家娘的样貌,遗传学原理来说应该能得几分真传才是。不过她还是记着了,决定以后定要好好整治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叛徒顾春芽。如今,她不想理摆顾春芽和柳大平的贬低和吹捧,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且说,顾婆子这边,家里捯饬清楚了,怕顾春芽闹腾春芽娘,就带着他和大平去东头大麦家了,随带在给他剃个头。顾婆子这厢刚走,门口就有人叫道:“秀儿,秀儿,在家吧?大娘,顾大娘唉,在家不?”

春芽娘隔着窗户应了一声道:“谁唉?进来吧,门没插上。”

不多一会儿,西套间的门帘子被人撩开了。春芽娘抬头瞧见来人,忙嬉笑颜开地道:“小粉,你咋来了?”

“咋啦,我不能来恁家蹭顿饭。”这叫小粉的,是良材家的妹子,如今嫁到了八李湾。他家李四学,是个赶车把式搞运输的。今个不是二月二,出门闺女走娘家。李四学赶车车把式,将她和儿子李大靖送到狼坡庄来走亲戚了。

她把礼物放到大哥家,本没打算上午来看春芽娘的,只不过听她大嫂良材家的将顾春分说的神乎其神,尤其是她还说她做了一个什么劳什子梦,这不提了绣果篮子便来了。

她今日身着蓝底红花的的斜襟罩衫,挽着妇人发髻,插了个明晃晃的钗子。圆月俏脸描了眉,涂了胭脂,润红了唇,妆扮精神又喜气。

春芽娘瞧她一手提着绣篮,一手牵着个粉嘟嘟的李大靖进来了。一边让她坐下,一边笑道:“咋不能来蹭饭,欢迎得很,就是怕你嫌弃家里饭稀。”

小粉秀眸一横,瞪了她一眼道:“跟我还外道。我在八李湾住了三四年了,还是没习惯,找个人说话都难对付。”她说着走过来,将绣篮子放在床头的柜子,抱起男娃娃,坐在床边上。她看了顾春分一眼,轻声道,“这孩子咋恁瘦?”

春芽娘叹口气道:“生地时候,不顺。天可怜见地没出事儿。你不知道,当时我吓得要死。以前总想着死了算了,真怎么走一遭,还真是害怕。你咋让孩子净着头(光头不戴帽子),这才开春,风冷着哩。”

春芽娘说着伸手摸了摸那男娃娃,笑道:“大靖叫舅娘娘。”

这名唤大靖的男娃娃,身穿今年流行的红底白花的新夹袄,脖子里戴着个金项圈,头上剃这个茶壶盖,后头留了一撮毛。他听到春芽娘的话,咧嘴一笑,小奶牙白白的,软糯糯地叫了一声:“舅娘娘。”

两人正说着话,顾春分“吭啊”地哭了起来,小粉忙笑道:“难不成知道有客来了,就醒来?”

李大靖见自个娘一直盯着顾春分看,他觉得稀罕,闹着也要看,非得爬上床跟顾春分玩。

春芽娘一摸顾春分屁股底下,没湿,她笑道:“没尿,估计要拉屎了。等等,我给她把把屎。这闺女是个作精哩,这一会儿就换了几个尿布。要不是俺娘筹备哩多,指不定万儿八千的都不够这闺女捯饬地。”

小粉忙抱着大靖让到一边,笑道:“小孩子不都是这样哩。跟她计较啥,我听俺嫂子说哩,恁这闺女可是个福大哩。”

春芽娘苦笑道:“福大啥?你没瞅见哩,一大早就哭嚎了,烂嘴了。俺娘嫌俺嘴子碎,俺不敢跟人说。俺觉得这闺女也是个命苦哩。”

春芽娘把顾春分拉屎,擦了屁股,正换尿布,大靖闹着小粉上床。他忙巴巴地趴在床上看春芽忙活,好奇里看了一圈之后,仰头对小粉咧嘴笑道:“一块馍掰两半,里面夹个红蒜瓣。嘿嘿……”

顾春分正觉得不好意思,含羞打哈欠掩饰她内心的受伤时,听了李大靖的这话。她真想踢死李大靖,心里更是烧了八丈高的火,怒骂道:玛丽隔壁的,这谁家孩子,小不点点,净学点子黄笑话。丫丫个呸,你个兔崽子给老娘等着,等老娘长大了,不打到你家去。打不烂你地头。居然小不点点就调戏老娘。

两个大人先是脸红,后各自讪笑起来。小粉一巴掌拍在大靖的脑门上,厉声质问道:“李大靖。说这话谁叫你地,是不是你爹?”

顾春分一听这名字,顿时炸开了毛,奶奶个脚。她心里暗忖道,丫丫的,老天你不要告诉我,这个大靖就是那个传说中勾我魂魄的李大靖。

如此想着,顾春分便“嗯”、“啊”地要人闹着玩,想要看看这破大靖咋弄大个脸面,竟能勾跑她的魂儿。

李大靖听了顾春分的“嗯”、“啊”声,想去跟她玩,但瞧着他娘唬着脸,他小脸一一皱巴,咕哝道:“俺大伯家的大辉哥说滴。俺听到哩。”

小粉不好意思地冲春芽娘一笑,笑骂道:“这个熊孩子,啥子话都敢说。跟他几个伯子家的哥学滴,赖哩跟啥似的。气得我,跟李四学干了几架,硬生生地管不住这孩子。”

春芽娘嘿嘿笑道:“小孩子都这样。你不知道俺家春芽要卖他妹子。说他妹子长得跟羊屎蛋子似的,不人才,没人买。小孩子就是个学话精。”

这不,果真是个学话精!大靖咬着右手食指,盯着顾春分,眯眯眼嘿嘿笑道:“羊屎蛋子。”

顾春分觉得自己后辈子加在一起受得侮辱都没今天多,先走光被小屁孩看了去,还被调戏,现在又被人骂是羊屎蛋子。更重要的,好似她的飞来横祸,就源于叫李大靖的她发誓,这辈子都和这个流氓势不两立,绝对不要原谅他。等她长大了,一定劈死他,就跟劈材似的。

小粉听大靖这么叫,轻拍了下他脑袋,笑骂道:“真是个嘴子精,人家说啥你学啥。知道啥意思不?”

大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咬着小花袄袖子,笑嘻嘻地道:“羊屎蛋子,可黑可臭哩。俺大奶奶家的羊就是那样的,它可白可白。娘,舅娘娘为啥白羊拉黑屎蛋子唉?”

这问题还真是难为住小粉和春芽娘了。别说这两人了,就连自认为以后定会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的顾春分也甘拜下风,她也不知道为啥。虽说她跟人学过给羊接生,却着实不知道为啥羊屎蛋子是黑的。

为啥呢?顾春分终于找到了她人生的第一个研究课题,她努力地搜寻着大脑里所存储的消息,希冀能攻克这个难题。

就在顾春分左思右想之际,小粉笑骂大靖道:“哪有为啥?没为啥,白羊拉黑屎蛋子是天经地义,老天爷规定哩。你个破孩子哪有那么多为啥?”

春芽娘轻轻推了小粉一把,小声道:“小孩子别净骂。别以为他不知道啥,他可记事儿呢。前个儿,俺家大牙子说俺摆脸子给他。我寻思了好久,才寻思过来,好似一年多前的事儿哩。小孩子可记事儿哩。

再说你这样骂他,他听了,不就学了去。孩子小,还不都是有样学样的。你可别不当回事儿,这养孩子啊,还得自个下功夫教。别净是骂,你没看俺婆子叫大成和二成骂得一个屁都不敢放。俺觉着男人家还是要会来事儿,破小子爱寻思是好滴,比小闺女瞎想好。你别净嘴上出气,叫孩子骂坏了,有你哭滴。”

春芽娘说着瞧了瞧外面,小粉捂着嘴笑道:“你啊你,看到你婆子,还跟老鼠见猫似的。好些年了,你咋就恁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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