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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纪事》第五章:卖妹妹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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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春分本就在想以后咋过日子,咋让人喜欢她呢。听了春芽娘这话,她心里道,俺爹不喜欢俺,俺就坐他脖子上赖着他喜欢俺。敢不喜欢俺,俺就一直赖,赖到他喜欢。想着想着,她就想起了八里顾时代,心里漫过各种难受情绪。

顾春分还没难受一会儿,顾婆子就左手端了碗温水,右手拿着块白布,撩帘子进来。春芽娘瞧她进来,忙像个小孩子似的笑嘻嘻地叫道:“娘。”

顾婆子瞪了她一眼,绷着脸,哼一声道:“你恁大个人了,说话做事儿咋都不过过脑子。当着外人说闺女嘴上长疮了,就你能干那事儿。没听人说好事不出门坏事儿传千里吗?不是娘说你,做事儿长点脑子,把孩子抱起来,我给擦擦舌头。这是鹅口疮,又没啥。你可记住了,以后不能吃辣椒啥滴,上火,孩子吃了你的奶还不是跟着上火。”

春芽娘忙抱着自家闺女坐起来,往里面欠了欠身子,笑道:“还是娘待俺亲。娘,俺年轻,不懂的地方多,娘可得教俺。俺做得不对了,娘可跟俺说。俺都听娘哩。”

顾婆子让春芽娘固定住顾春分的脑袋,她左手拇指和食指撑开顾春分的小嘴,右手用白布沾着盐水擦起来顾春分的舌头。顾春分只觉得咸辣咸辣得,难受得紧,她“啊”、“啊”着哭,顾婆子笑哄道:“小乖乖,莫哭。奶奶给你擦擦,就舒坦,等你得劲了,就不难受了。别哭啊。”

她边哄着顾春分,边问春芽娘关于春芽干娘和有财家的认干闺女,到底咋个想法。春芽娘吭吭哧哧半天,才道:“这事儿还得二成做主。俺一个妇道人家知道啥,他说成就成,不成俺也没办法。”

顾婆子养了春芽娘这些个年,哪里不晓得她心里那些小九九。她垂着眉眼,淡声道:“这事儿,你得听娘的。不想让人家抱孩子是吧?可你得想想,咱们是外面逃荒来的。没个根基的,在这里受了多少个欺负。给咱小闺女认个干娘干爹的,别说小时候多个人围着,就是长大出门子(嫁人)了,娘家不也多一个爷们。到时候在外面受了欺负啥地,有人给咱小闺女撑腰。咱家不比人家,你没个娘家,俺们家有口吃滴也不会饿着你。就是你跟大成的事儿,俺也没觉得对不住你。你跟二成好,娘心里明白,可总不能让大成没……”

春芽娘捂着嘴,眼泪横流,哽咽道:“娘,恁别说了。俺知道,俺啥都知道。俺听你哩就是。”

顾婆子给顾春分擦好了,收了白布,看了自家媳妇一眼,叹口气道:“真听娘的话。就让小闺女跟大牙子一样,迈良材家的门槛子,给人家养三年。你也别对大牙子不上心,咋说都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别觉得他现在小,心里没算计,就冷着他。等他心里有算计了,你想悔都晚了。听娘的话,别过了不了那坎。女人这辈子还不是指着个男人孩子活着。娘也是为了俺的儿啊。”

春芽娘忙抹掉泪,哑着嗓子道:“娘你别哭,俺不哭了。咱家以后都好好地过日子。你说给良材家,那就给良材家。论说他们家五个小子,咱闺女去了该是疼得很。咱不吃亏。”

“到时候再看,有财家的要认,咱们也给认。不过他们家有个闺女了。论说有财该是不稀罕咱这小闺女的。再看看,别因为这事儿弄得两家不痛快。多一个人疼咱小闺女,咱心里也该高兴着,是老天爷的恩德。”顾婆子如此说着。

春芽娘逗着自家闺女,忙附和道:“那可不是哩。多个人疼就多个福气。俺懂这道理了,娘。”

顾春分叹气,她那辈子就是被人上杆子赶着认干闺女,生生被剥夺了三年生活在父母身边的美好时光。而且还跟着干娘那个神婆子干过不少“封建迷信”的事儿,当然这都是小时候啦。那时候她三四五六岁,屁都不知道,整日就知道这里花,那里漂亮,爱吃干娘家滴好吃哩。

这厢婆媳俩个说了说过二月二的事儿,听见外面顾春芽大声喊道:“奶啊,奶啊,你来抱俺。”

顾婆子擤了一把鼻涕,端着碗拿着白布出去了,倒掉水,将碗和筷子放到灶屋里,这才去西墙那边接顾春芽。有财家的打着哈欠,笑呵呵地道:“你看这天真是好说话哩。昨晚上下一晚上雨,日头一出来立马又晴了,不耽误下地干活。”

顾婆子接过顾春芽,也笑着道:“可不是哩。昨个多谢你和春芽干娘了。不是你,真不知道咋办好。”

有财家的忙摆手道:“还讲啥,都是乡里乡亲的,谁家不帮谁家啊。小闺女今个咋样啊?”

“有点不太得劲,估计是凉着了。大清早地就哭嚎。”顾婆子一脸愁容。

有财家的寻思一下,笑道:“估计是昨夜里凉着的。小孩子身子骨弱,好生养着。大牙子已经给俺家吃过饭了。俺河套那地有点活,趁着昨夜下雨地里有墒,俺们和俺婆子、小叔家一起去干干去。你看叫俺家大平搁你家中不中?”

“哪有不中哩,反正俺家里,一天离不开人。”顾婆子一口应承下来,又道,“你知道咱们庄有谁去白庄没?春芽娘刚生,俺也不能去远地儿干活,想叫二成回来,趁着好墒把地犁耙一下。”

顾春芽听了顾婆子的话,小嘴提溜提溜道:“俺去叫俺二叔,俺跑哩快。俺叫他回来,叫那个新小孩儿,抱白庄去。”

有财家的听了这话,哈哈大笑道:“春芽,咱把恁妹妹卖了,卖包(好东西)吃吧?”

顾春芽忙狠狠地点头道:“好。到时候给俺娘一半,俺奶一半,再给大平分一半,剩下滴都是俺哩。”

顾婆子听了顾春芽的混账话,伸手一巴掌打在他屁股,笑骂道:“你个嘴子精,说啥浑话。”

“小孩子不知道啥,混说话呢。”有财家的没再逗顾春芽,想了想,道:“婶,你要是去白庄叫二成,不如去大麦家看看。今个不是二月二嘛,大麦媳妇肯定要回娘家。”

狼坡,这地方正月讲究的多。正月出门子(嫁人)的闺女不兴回门,更不能空房。嘴巴挂子说“出门子闺女正月不能看娘家的灯,看了娘家的灯死老公公”。大麦家的媳妇是正月初六嫁过来,正月没回门,今个儿一定走回门亲戚。

顾婆子放下一直在她怀里闹腾的顾春芽,点头道:“也是。你要下地时,叫婶一声,婶接大平过来。”

有财家的“唉”了一声,两人就不再闲话,各自忙各自的了。

且说这个要卖自家妹子的顾春芽,他从顾婆子怀里蹭出来,屁颠颠地跑到西套间,撩开帘子瞧自家娘正逗妹妹玩。他低着头撅着嘴,趴在门口不说话。

春芽娘见他小脸委屈,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想起顾婆子的话,忙笑道:“大牙子,过来看妹妹。你妹妹会笑哩。”

听了大牙子这名,顾春分心里暗道,难道是叫春芽的哪个?八里顾时代,她老哥就叫顾春芽,乳名大牙子,绰号小厮和满地找牙。顾春分想瞅这个顾春芽长个什么劳什子模样,只可惜她身体太小不能自主得很。

而顾春芽呢,他见自家娘笑,这才磨蹭蹭走上去。他瞅了顾春分几眼,淡眉一拧,很认真地做出结论道:“娘,她长哩真丑。没有大平人才(漂亮)。”

顾春分闻言,心里怒道,咱们不是还没长开嘛,咱们在八里顾时可是一朵花,瞧你那小眼咪咪的,啥子眼神儿。顾春分心里不服气,拿眼横顾春芽。

顾春芽看到了,蹬掉鞋子,爬到床上打滚道:“娘,她瞪俺。俺叫她卖掉买包吃,给娘一半,给奶一半,再给大平一半,剩下地都是俺的。”

顾春分心里骂道,半吊子,数都不会算,还要将俺给卖掉。你跟我等着,等我长大了,看咱们谁卖谁。到那时候,我定将你卖了,你还得替我数钱。

顾春分心里想着,乌黑黑的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个不停,稀罕得春芽娘只笑道:“俺的娘唉。这闺女真是个宝贝蛋子。”刚巧顾婆子进来说叫二成回来的事儿,听媳妇儿这么叫,忙上前看:“又咋个啦,瞧你还是一惊一乍的。”

春芽娘眼睛睁得大大的,欣喜地道:“娘,你不知道。将将,就将将。春芽说要将咱小闺女给卖了,换包吃。咱小闺女眼睛滴流滴流地转啊,好像听懂了,在寻思着呢。”

“哪里有你说的神,我给看看。”顾婆子瞧顾春分乌黑的眼睛盯着她看个不停,便趴在顾春分的脸上,亲了一口,抬头笑骂顾春芽道,“你个憋死孩子,啥话你都说。再说就恁妹子卖掉换包吃,看我不打死你。”

顾春芽捏了捏顾春分的小脸,撇嘴道:“就卖,就卖。她给俺家,俺娘就不疼俺了。俺可烦(讨厌)她。就叫她卖了,换包吃。”

顾春分想起之前顾婆子和春芽娘的谈话,隐约间觉察出春芽娘并不咋滴喜欢顾春芽。她又想到八里顾时代,她把自家哥哥顾春芽欺负得跟受气小媳妇似的,心里一暖一酸,也就不再跟顾春芽计较了。

倒是顾婆子计较起来了,她听顾春芽这么说,火气腾地起来了,张口骂道:“你个憋死孩子,跟着人家欺负自家爹娘是吧?叫你妹子卖了,对你个憋死孩子有啥好滴?”

顾春芽神情恹恹,蔫蔫地小声道:“长地不人才,跟羊屎蛋子似的,买小孩哩都不要。”

顾春分觉得她彻底受到了侮辱,她还没长成黄花大闺女就直接沦落成羊屎蛋子那黑的掉渣的东西了。大牙子,你给我等着,别说我这辈子也欺负你,是你自找的。

顾婆子和春芽娘听了他这话,扑哧笑道:“小憋死孩子。”

春芽娘劝了顾婆子几句:“娘别跟他小孩子一般见识。他知道啥,还不是人家怂摆哩。以后咱慢着教,定要让他们兄妹相亲相爱哩。”

婆媳说了几句闲话,顾婆子才把去白庄叫顾二成的事情给说了。

顾二成去白庄干活都大半个月了,也没见捎个话回来。春芽娘想让顾婆子叫二成回来,又抹不开脸,听顾婆子这么说自然是心里欢喜。不过面子上还是不敢表露,她只是红着脸,细声细气地道:“听娘哩。咋弄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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