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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镜梳妆》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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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三途河黑色的干流一路走下去,不久便到了它的支流忘川。 彼岸花浓烈的色彩掩盖住了黄泉路上最初的凄凉,炽热得像是要燃着一般。它们火红的裙裳簌簌而摆,夹杂着几声凄凄的呻吟,仿佛在为岸边踌躇的黄泉迷途客吟唱着不知名的镇魂歌。

我坐在一叶竹筏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中一朵鲜艳的彼岸花。彼岸花,又叫鬼新娘花,自有一种悲伤之美,忧愁之魅。

鬼新娘绯色的丝瓣密密地交织在河岸边,映着天边摇曳翻腾的火烧云,乍一看,竟真像是媚眼含春的新嫁娘。我把手中的鬼新娘丢到河里,看着它沉到莹蓝洁净的忘川水里,凝成一道充满蛊惑的幽紫。

清澈的忘川随着竹筏慢悠悠的行渡,缓缓有了异样。

一炷香的功夫后,原本洁净的河水泛起了一股股铁锈的腥气,愈发浑浊起来。到了下游,湍急的河水变成了一锅血红的浓浆,刺耳的哀叫声不断在耳边萦绕徘徊。水面陆续冒出的气泡一个个迸裂,在空中落下黄浊的水滴,顷刻间掀起了滚动的红浪。猛兽般的红浪在空中摇曳,不时甩下几只血淋淋的断胳膊断腿,溅起的液体落到筏上几滴,臭不可闻。

我伸手把竹篙从水下捞出来,毫无意外地看到了上面粘着的一大段肠子,在潮湿腐烂的空气中咕噜噜地冒着青烟。

“呜……呜……”

“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

怪异的声响断断续续地从筏尾传来,不停鞭策着我脆弱的神经,冲击着我尚未停滞的血液。

我执着污秽的篙,沉着脸向后看去。

半个人头连着湿漉漉的头发,正呲着沾有绿藻的牙,牢牢地咬在筏尾,仅有的一只眼眶里糊满了肥胖的蛆虫。他哀怨地瞅着我,满头的虫子随着竹筏左右左右摇摆着,拼命地想用那绿森森的牙齿攀爬上来,边爬边发出呜呜的怪声。

我强忍着恶心,镇定地从筏子上站起来,抄起竹篙把他捅到了河里。人头啊咿啊咿地叫唤着,死死挣扎了几下,随着一截断木没入了沸腾的红汤中。

噗通。谢必安正枕着勾魂棍小憩,听到声响后动了动,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翻个身继续睡。

我看着周围炼狱般的景色,终于忍不住,伸手推了推酣睡的白无常。

“谢必安。”

“……”

“谢必安?”

“……”

“谢必安!”

“……”

谢必安堵住耳朵,一双清眉紧紧地皱着。挣扎良久,还是被我愈发响亮的吼声搅了好梦,也没了继续睡的兴致,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从筏子上坐起来,慢腾腾地戴上自己的白帽,又慢腾腾地理理自己的白袍,这才漫不经心地说:“再忍忍,马上就要到了。”

我的嘴角抽动了两下,一屁股坐到筏子上,指着粘在竹篙上油腻腻的肠子对他道:“忍?我耿冰牙是个普通人,可不像无常爷似的随遇而安,在这等好景下还能睡得如此香甜。”

谢必安恍惚了半晌,迷迷瞪瞪地瞅着那段在篙顶飘扬的肠子,打了个喷嚏。他抹了一把秀气的鼻尖,淡定地站在筏上看了会儿,居然扬起嘴角,换上了一副赏心悦目的表情:“这没什么吧,我都看了好几千年了。其实也挺好看的。”

我心肝儿微颤,瞪着那段**的肠子,深深地震惊了。

其实,也挺好看的?

他道:“你是没去过十八层地狱,那才叫真正的好景。像刀山地狱,全都是白条条被生削的人;油锅地狱,炸人就像下饺子;血池地狱,泡人就像腌咸菜;石磨地狱,那里就是一滩滩的肉酱……哦,不过这些都比不上无间地狱。无间地狱的风景,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讲清楚的。如果你不急着投胎,我倒可以领你去看看。”我听得头皮一阵阵发麻,连忙摇头道:“不,不用了。”原来鬼界是个如此恐怖的地方,我还是不要停留,尽快投胎得好。

不过……投胎?听说投胎的最后一道关卡,转轮台的规矩一向是男投女,女转男,这么说我下辈子要投胎成女人?我打了个激灵从筏上蹦起来。不行,即使下辈子没有这一世的记忆,我也绝对不要投胎成女人。思索了一会儿,我抬眼望向眼神幽深的白无常。对了,之前在树上听到他和老龚的谈话,似乎他和掌管转轮台的十殿阎罗转轮王交情不浅,也许我可以请他替我美言两句……

打定主意后,我向远处曲折的河道望了望,问道:“我们还要多久能到奈何桥?”

“一个多时辰吧。”

“还要这么久啊!”我悲呼一声,凄凉地倒了下去。

谢必安见我这般受惊吓的模样,蹲下来拍拍我的肩膀,安慰似的对我展露了一个标致的微笑:“莫怕。我们鬼界虽然有不少骇人的地方,但是也有很多连神仙都享受不到的仙境美景,如四季飘香的桃止山,繁花似锦的羽人泉,连云叠嶂的忘天峰。赶明儿去了幽都城,可以取个令牌,我带你去逛逛。”

“可以随便逛?”鬼界有这么开放吗,没有背景和身份的鬼也可以乱逛?

“嗯,秦广王的地盘除外。”

“……好吧。”我捏了一把冷汗。那个男人的眼神实在太可怕,我可不想再去鬼门关晃荡一遭,也不想和他扯上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谢必安又打了个哈欠,半睡半醒着站在筏头,晃动着手中的勾魂棍,驱赶走了几只围绕在筏边呜咽的断颈鬼。“对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边清理着竹竿上的秽物,一边道:“我只能送你到岸边,待会儿你要自己过桥。”

“为什么?”我呆了一下。原本还想让他去找转轮王为我说个话,这叫什么意思?

“奈何桥的守桥人是牛头马面。”牛头马面?不就是那两个跟黑白无常一样有名的鬼卒么。

我疑惑的点头道:“我知道。和你一样是十大阴帅嘛。”

“是。我和那两个家伙有些过节,他们若是看到我亲自送你,恐怕就不会那么容易放行了。”谢必安作出一副苦恼的样子,杵着勾魂棍晃着脑袋。

我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哦?像你这样的笑面鬼也能跟人有过节?”“那有什么稀奇的。”谢必安淡淡道,“当初他们还在地府得势时,整日花天酒地,办事不利、任人唯亲,我实在看不下去,就向阎罗王上了个折子办了他们。”

“然后呢?”“然后就被他们恨上了,多少年都没给我过好脸色,还处处造谣。”说着又笑了,那笑如三月春风,让人细眼瞧不出骨子里的邪恶。“等下你过桥时,如果看到他们堵在桥口下棋,切记千万不要打扰,不然牛头那呆子的火气上来,很有可能把你推到血河池里。那血河池说怪不怪,里面净是虫蚁毒蛇,最喜欢啃食死人,尤其是美人的肉了。哦,其实啃一啃也无妨,端着一副白骨架子上来,还可以找张皮来画画,披在身上仍旧是个美人。”

“这样啊……”我附和着笑了两声,擦了擦自己身上溅到的污渍,右手握成的拳咯吱作响。

这个白无常,一路上除了睡就是笑,一张嘴角上扬的脸皮下藏着深深的阴森,好像随时会把眼前的人剥皮拆骨似的。虽然对我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但他似乎很喜欢看我那一张死人脸被吓绿的蠢样。要不是指望着他为我带路,让我下一世安个好胎,我真想从这筏子上跳下去直接游到岸上,一个人被孤魂野鬼纠缠也不想和他——

等一下!我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窈窕动人的身影。

对了,河影花,影姑娘!在水乡时只顾着云彤,竟没留意到她的去向。她和我一起死在金家茗居,定是去城隍庙领了凭证才去的鬼门关,而我虽延误了时间,却没有领凭证,按理说行程应当差不多才是。

“没关系,我有伴。”我略有得意地对谢必安道,“到岸上我可以小等一会儿,伴她一起投胎。”

“如果你口中的伴指的是河影花,还是不要等了。”他的眼睛闪烁了一下,颇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她被黑子带走了,一时半会儿投不了胎的。”

黑子?

“黑、黑无常吗?”我被这个昵称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讪笑道,“影姑娘一弱质女子,哪会有什么作奸犯科之事?何必派大名鼎鼎的擒恶鬼黑无常呢?一定是你们误会了。”谢必安皮笑肉不笑地反问我:“你知道?”

我沉默了。

是啊,我不知道。除了她身为苏州名妓,艺名为河影花外,其他实在一无所知。我和她充其量是黄泉友,新鬼客,实在没必要担保些什么。

谢必安突然蹲下来,一只纤手在湍急的河面上轻轻点了一下。

竹筏仍在慢悠悠地行进着,猩红的河水却逐渐澄清。河岸湿润清新的泥土气味清香入鼻,周围的风景恢复了之前的纯净。冰冷莹蓝的水波荡到岸边,与湿热的泥土相激,迸出弥散的雾气。“到了。”

我呆呆地看着周围缭绕的浓雾,前方依稀显出一座红黄黑三色的大桥。

这么快!!!“不是说要一个多时辰吗?”

“嗯,坐筏子是要一个多时辰。但我们无常鬼为了牵魂方便,通常是可以瞬间转移的。”

我有气无力地瞪眼道:“那……为什么要让我坐这么久筏子?”“起初是我困了,想休息;这不和你一聊精神多了嘛。”谢必安看起来很是欢悦,整个人容光焕发,连手里的勾魂棍都亮了不少。

我梗着脖子,幽幽地望着他白皙优美的颈项。

突然有种想要掐死他的冲动,可惜他已经死了。

<!-- 作者有话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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