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桥口边，两个人影坐对面；血池畔，杨柳溪，两个畜生在下棋。开 心 文 学
“马老弟，这一子落下可就不能反悔了。”身形庞大的牛头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手执黑子、犹豫不决的马面，一只金环悬在鼻下闪闪地亮着。“当然。”马面挠挠颈后的鬃，思索了半天，终于落下棋子。
“……哈哈，后发制人！这盘俺牛头是赢定了！”牛头一边落子，一边得意洋洋地摸了摸自己的鼻环。
局势顿时严峻起来。马面没说什么，只是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两只畜生脸旁若无人，一子一子地落着，时而皱眉，时而沉思，全神贯注地对弈，完全无视了呆站在一旁的我。
我攥着袖子，无语望苍天。
谢必安把我送到岸上后，离得远远的看了看堵在桥口下棋的两只，诡笑一声，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两脚一点，转身便没了踪影。我来不及揪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凭空消失在跟前，站在桥口看着牛头马面下了小半个时辰的棋，淡定地欣赏着他们令人胃疼的棋艺。他们这棋下得根本毫无章法，纯粹是俩臭棋篓子，还能乐在其中。也亏他们每一步都要想那么久，完全是在折磨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在颗颗棋子都经过精细推敲的情况下，马面逐渐占了上风，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了。牛头瘪瘪嘴，几次挽救不成，眼看就要落败。在这生死的千钧一发之际，那双铜铃大眼往旁边轻轻一瞥，瞥见了干站着的我。
牛头停下棋，看我。我哆嗦一下，看天。
牛头用不太灵光的脑袋想了想，似乎发现突然冒出来的我可以转移马面的视线，于是清了清嗓子道：“啊哈，马老弟快看……”
马面欲落子的手震了一下，转过头来，用一对幽深的马瞳望了望我。牛头眼疾手快，趁马面不备，哗啦啦换了他俩的几个子，重新布了局，这才满意一笑，坐回去摆出一副好孩子的样子。他双手搭在膝盖上，真诚地对我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位可是耿公子？”
我疑惑地看看牛头：“你认识我？”“当然，探花公子耿冰牙嘛。”牛头得意道，“天上地下，没有俺牛头不知道的人和事。俺就说今天会遇上个贵人，这下可开眼了。”说罢捻了捻手指，又惊异道：“怎么，还是被毒死的？”
又戳到了我的痛处。我苦笑一下，正待点头，就见那马面把手中的黑子丢进棋盒，抬眼对我冷笑道：“江州耿家的三少爷，那是神仙也羡慕的风流，十五岁流连花丛，十六岁姬妾成群，十九岁娶了江州太守的女儿……二十九岁与苏州名妓双双赴死。你这一辈子，过得是真真太舒坦，毒死怕都便宜了你。”
我被马面的冷笑惊出了一身冷汗：“你怎么连这个也知道？”马面的眼里闪过一丝怒意，哼了一声，转身道：“呆牛，我们继续。”牛头嘿嘿一笑，如愿以偿地继续着棋局。
马面很不解地看着棋盘，若有所思道：“你动了我的子？”牛头故作憨厚地摇摇头：“没有。”
马面没说什么，正了正身子继续落子。
——真是一对笨蛋。我苦笑。
马面下着下着，额上冒出一排细细的汗，表情明显心不在焉起来，几番落子都让牛头抢了光，终于全盘皆灭。
一局已定。忙活了半天的牛头不由得心情大好，站起来活络了一下筋骨，对蹲在一旁快要睡着的我道：“冰牙兄弟，看你一副急切的样子，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我困眼迷蒙，纤瘦的身子陷在一个庞大的阴影里，看不清牛头逆光的脸，只得下意识道：“我……我想过桥……”
牛头和蔼的看着我，硕大的眼睛里闪着慈爱的光芒：“那怎么不提早说一声？”
——说了怕你把我推到血河池里去。
我擦汗。“方才是怕扰了二位雅兴，不知现在……？”
牛头大度的点点头，对马面道：“马老弟，冰牙兄弟投个胎不容易，不如咱们先歇一会儿，给他让个道？”
“为何要让？”马面哼道，“这家伙死得太容易，应该推到血河池里洗一洗，把身上的情债洗干净了再投胎也不迟。”
说罢抄起扔在棋桌下的戟，活了活手腕，迎头朝我刺来。
我傻眼了。不会吧，谢必安只说牛头会把我推到池里，没说马面会拿戟戳我呀……
铛地一声，马面手中的戟被一面幡震住，僵在了我的面前。牛头撑着摄魂幡，无奈地站在我俩之间，对马面道：“马老弟，有话好好说嘛！擅自把渡魂推到血河池，崔珏那厮肯定会罚我们的……更何况，你不会后悔么？”
马面顿了顿，长叹一口气，握着戟的手松了下来。“……我只是吓他一吓而已。”
我吁了口气，抖着手推开已经戳到鼻尖的戟，食指不小心在刃上划了一下。鼻子虽然没破，被刃扎破的指尖却一滴一滴流了下来。马面急忙收回戟，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滴血的手指，原本犀利的眼神带了几分抱歉。
我不以为然地甩甩手，用袖子擦掉上面的血迹。鬼的痛觉果然不甚灵敏，除了些微的麻之外，倒也没什么不适的地方。
“看吧，受伤了！”牛头嚎了一声，抱头蹲下，“马老弟，这可是你自己的责任了。”然后瞪着我仍在出血的指尖，瞳孔渐渐扩散，高大的躯体向后一栽，昏了过去。
“这……”我蹲下来，用受伤的食指戳了戳不省人事的牛头，疑惑地看向马面。马面摆手道：“没事，他只是有点晕血。”
“晕血？”我晕。勾过那么多魂的地府第一莽汉牛头，一个理应嗜血的罗刹，居，然，晕，血？
马面丢下戟，从幡上扯下一截干净的布巾，敷在了我的手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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