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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镜梳妆》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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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惊讶地低头,任马面专心致志地清理指上的血污。 无弹出广告文本小说站

牛头马面皆是兽头人身,脸比畜生还畜生,身体却是地地道道的汉子。牛头自不必说,这个马面罗刹乍一看和家养驹无甚区别,一双手却温厚有力,十指修长,如果不看脸,我铁定会以为他是个美男子。再看看自己的手,我不禁汗颜。我生来便长得女相,身体弱不说,手指纤长却太过白皙,干不得粗活累活,生前二哥经常拿这点数落我,说我没个男人样子。

这下死了,不知二哥还会不会想我这个弟弟。

我安静地注视着马面的手,一缕乌发落到了他的手背上。马面一怔,像被针扎似的缩回了手,别过头去道:“你自己包吧。虽说鬼受点伤不会危及魂元,但你现在没有鬼职,无法自行复原,还是包一包免得身子腐烂太快。”

我随意地擦了擦,笑道:“死都死了,还要那人样作甚?反正是要投胎的。”马面沉默了一会儿,生硬地道:“走吧。我和呆牛要去趟幽都,顺便送你过桥。”

我转头望了望那座红黄黑三色的大桥,问道:“走哪层?”他嗤道:“还能走哪层。善恶参半者走中层。”我没趣地拂拂袖子,跟在他身后入了桥。

马面一手握着着摄魂幡,一手拖着牛头笨重的躯体,轻松地在前引路,长长的马鬃一甩一甩,倒也算是威风凛凛,

我一边走,一边唏嘘着。

我耿三少真是史上最多灾多难的鬼了。鬼门关前差点被众小鬼捅成蜂窝,奈何桥口又差点被马面刺成糖葫芦。还好福大鬼命大,前有无常鬼罩着,后有牛头鬼护着,总算是上了奈何桥,喝过孟婆汤就可以投胎了。

这奈何桥真是一座怪桥,从岸上看笔直宽阔,直通对岸,内在其实曲曲折折,极不好走。

中层极其晦暗,青绿的墙壁上雕刻着各类上古妖兽和骨形字,我粗读了几行,似乎是《山海经》,还有一些不知名的上古时期的群魔志。铜柱上的兽首吐着赤红的灯火,明明灭灭地照亮着前进的路,愈发可怖起来。路上偶尔有一两只孤鬼,瑟瑟缩缩地躲在漆黑的角落里,身体倒还完整,乱发下只露出巡察过桥客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脚下的黑砖似乎也不太平,时常嘭嗵作响,是从桥下经过的恶鬼的槌墙声。

这里简直不像桥,倒像是形势复杂的地宫。我奇怪地想道。

马面脚步生风,丝毫不作滞留,我不得不小跑着跟上,无暇顾及其他。

“到了。”不多大一会儿,趁我还留有一口气没再跑死一次时,马面定在了原地,指着前方露出微光的洞口道。我扶着墙喘了会儿气,欣慰地跳上前,抢在马面之前过了桥。

奈何桥的对岸是个仙雾缭绕的地方,景象和初上岸时别无二致,同样是杨柳清河,同样是落日浮沉。望乡台下三生石,三生石边孟婆亭。

孟婆亭主人似乎刚离开不久。亭里摆放着一口沸腾的石锅,锅里熬煮着透明无味的汤药,水面袅袅生烟。锅沿竖着一柄长勺,勺边整整齐齐地码着几十只石碗。小亭干净而整洁,没有一丝渡魂沾染上的阴气。亭外,有一条不知通向何处的羊肠小道,一辆马车正停在那里,车辙上镀满了夕阳金红的光。一匹冥马立在车前,颈上的三个马头安静地摆动着,不知在嚼些什么花草。

“孟婆婆呢?”我奇怪道。

周围一片寂静,偶尔有风簌簌吹过的响声。我回过头去,身后已没了马面的踪影。

而原本一直被马面拖着的牛头,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此时正稳稳地在我身后立着,依旧是那个庞大的莽汉身躯,依旧是金质的鼻环、铜铃般的眼。“耿公子是在唤老身吗?”他开口,原本大大咧咧的粗嗓已经变成了柔和动听的女声。

我愣了一下,揉揉眼睛——的确是刚才晕血昏倒的牛头。

牛头从身上摸出一把铁铲,蹲在三生石下挖了几下,挖出一口锈了锁的巨大铜箱,双手一提,把它搬到了孟婆亭里。

放置好铜箱后,他以女子的姿态走了过来。巨大的身躯配上玲珑的走姿,竟是说不出的古怪。他慢慢地绕到了我的左侧,身形一闪,整个身子缩水般娇小起来,沉重的布甲变成了玄色轻薄的裙衫,硕大的牛头也不翼而飞——已然是个温雅的女子形象。

她微闭着双眼,看着约莫三十上下,还很年轻。头上盘着一般的发髻,面色微黄,眼帘边有一圈轻轻的黛色。不美,但是很端庄。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油然而生,我不禁慌乱起来:“你、你是孟婆。”

她颔首,眼帘边的黛色微微颤抖了一下。

“马面呢?”

……

“辛苦你了,孟婆神。”

话音未落,男人轻狂而浑厚的独特嗓音在身后响起。一双宽厚的臂膀揽住我,使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孟婆朝他谦恭地行了一礼,道:“能为鬼帝陛下分忧,实则老身之幸。”

我抬头,看到一个神貌英武的男子。

他低头看我,深邃的眼里满含笑意。半长的碎发在颈边飘摇着,双肩上围镶着兽牙,左腕上缠着一串黑色骨珠。麦色的肌肤,修长的双腿,通身上下散发着上位者的仙气。

我被他抱在怀里,背靠在他结实的胸肌上,傍着他颈上的兽牙。这个角度恰能看到他形状优美的下颚和俊朗的轮廓。

比蒋子文少了一分野性,多了一分妖冶;比谢必安少了一分清浅,多了一分韵味。

“杜子仁。”鬼使神差地,我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冥界最英武的罗刹,女鬼们的梦中情人,南方鬼帝杜子仁。

“对!”他惊喜地环抱着我,捏了捏我苍白的脸,低头飞速地在我的唇上亲了一下。“你果然还记得我。”

一股怒火冲到头顶。他这是在干什么?把我当成女人轻薄么?我狠狠剐了杜子仁一眼,伸手想把他推开,却发现全身早已动弹不得。

他亲昵地亲了亲我的鬓角,打横将我抱起,向小道上停着的马车走去。我突然悲哀地发现,这个怀抱居然异常的熟悉。

静静站着的孟婆神色一动,道:“陛下这就要走吗?”

杜子仁停下来,应道:“这就走。对了,待会儿叫谢必安来罗浮山一趟,我有事交待他。”

“是。”孟婆毕恭毕敬道,眼底略有忧色。“那个……若陛下就这么带珊瑚大人回去,似有不妥。”

珊瑚……是谁?

我一边挣扎,一边纳闷。这么女气的名字,实不该冠在一个男人身上。

我刚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嗓子也出不了声,只能蹙紧了眉。

杜子仁抬手,把我落到面前的发别在耳后,柔情款款地注视着我,对着孟婆的声音却冷了下来:“孟婆神,理好你的分内事。我说妥就是妥,就算是丰都大帝罚我,我都不可能再放过他。”孟婆欠了欠身,恢复了之前平淡无波的模样:“是。”

杜子仁抱着我上了马车,动作轻缓地把我放在了车厢内柔软的榻上,伸指摩挲着我的脸颊,似有道不完的深情。我抬起眼睛,看着夕阳洒在他坚毅的侧脸上。

三头冥马嘶鸣一声,扬起四蹄,平稳而迅速地朝远方奔去。

身后,孟婆已经走进了孟婆亭。她用勺搅了搅汤水,眼帘上的黛色深深垂下,开始擦拭那口破旧的铜箱,好似在擦拭着一个久远的秘密。

“……睡吧。”杜子仁温厚的手抚上了我的眼睑,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徘徊,充满了安抚与蛊惑的味道。

我平静了下来,头倚着他的大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终于沉沉睡去。

<!-- 作者有话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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