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秋收已经完毕，不用起早下地干农活了，大多数百姓还沉浸在梦乡。

韩复正在自家院子中的树下舞剑，多年来军旅生涯的磨砺，已经使他养成了闻鸡起舞的习惯，尽管昨天夜里睡的很晚，当雄鸡报过头便晓以后，他立即穿戴整齐开始练武。

一把虎贲宝剑在韩复手中上下翻飞，劈、刺、抹、点、撩，地上的落叶亦随着他的剑锋翩翩起舞，他这剑术已经勤修不辍快二十年了，只见他一会剑如蛟龙出水，一会静如灵猫捕鼠，快慢相兼、刚柔相济，看得人眼花缭乱，好一个仗剑阵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一套剑法舞毕，韩复收剑而起，面不改sè、气息均匀。

“好剑法。”一生喝彩传来。

韩复手捏宝剑，虎目圆睁，jǐng惕之心顿起，寻声望去，却是洛秋实站在篱笆墙外夸赞，他这才坦然，忙过去开门相迎。

洛秋实进来院中，拱手抱拳道：“看到大哥剑术jīng妙，小弟忍不住叫了声好，失礼，罪过。”

那时只有贵族才有资格佩剑，寻常百姓私自藏有兵器是犯法的，韩复隐姓埋名逃亡到楚国，如今的身份是升斗小民，哪有资格持剑招摇。

洛秋实祖上也是韩国人，后来举家迁居楚国，他虽然生在楚地，但对故乡祖籍总是念念不忘，韩复初来此地受到了他不少关照，他虽不知道韩复以前的具体种种，但也能猜测出一二，对这个来自韩国的大哥很是亲近和敬佩。

韩复一家到了淮yīn以后，是洛秋实帮着他们落上户籍，张罗着介绍买了几亩薄田，从此才过上了安稳的生活。

韩复抱拳道：“洛兄，我正要去你家寻你，服兵役的事还得兄弟帮忙从中斡旋，钱粮我都备好了，需要多少你自来取。”

洛秋实面有愧sè地说：“韩大哥，小弟尽力了，这次的王命非同以往，我与那周拔毛好说歹说，最后刘亭长出面说和，许了他一些好处，才答应你们两家抽一丁，这已经是底限了，兄弟我就这么大能量了，实在惭愧。”

韩复叹息一声说：“快别这样说兄弟，你帮过我们太多忙，已经是万分感激，如今是非常时期，我理解，不能让你太为难，好吧，我去，不就是入伍当兵吗，你也看见了，大哥我别的本事没有，这上阵杀敌还勉强够用，什么时候走，我安排一下家中就来。”

洛秋实一脸无奈地答道：“三天后，卯时，在村口集合。”

韩复躬身一礼：“兄弟，此一去山高路远，归来无期，我们俩家以后还望你能多多照拂，哥哥我这拜谢了。”说完倒头就拜。

洛秋实慌忙抓住他的双臂说：“大哥不可，这不是折煞小弟了吗，你且放心去吧，家中我自会关照，哥哥吉人天相，定会凯旋而归。”

武艺在身的韩复岂是一届书生能轻易按住的，洛秋实话音未落，他已经拜倒在地。

晌午，韩复交代完家中一切，刘氏哭得死去活来。

来振扛着几代刚打下的谷子上门了，当他听说哥俩必须有一个人去服役的消息，当时就炸了，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去找周拔毛动武。韩复好说歹说制止了他，拉着他在树下好一通劝说。

临走时来振撂下一句话：“三天后，我来给哥哥践行。”

两rì后深夜，天yīn蒙蒙的，村里大多数人家灯火通明、彻夜未眠，明天一早，他们各自的亲人将要离家远行，此一去注定是九死一生，能活着归家的又有几何？平时的黑夜总是觉得特别漫长，今天的夜晚为何如此短暂？所有即将远行的男子都在抓紧时间与家人互诉衷肠，他们当中有父亲、也有儿子、有兄弟、还有丈夫，每个家庭都在面临着诀别，撕心裂肺的哭声此起彼伏充斥着整个山村，大概是因为此地怨气太重，就连月亮都躲进了云层里不忍目睹这人间悲剧。

韩家院中老槐树下，韩复和来振正在对饮，屋中的两个女人和孩子已经哭做一团，因嫌她们哭得心烦，只好把几案至于树下，哥俩都知道此一别意味着什么，各自满怀心事推杯换盏。

平时饮酒都是来振一碗接着一碗牛饮，今天他喝得倒是蛮秀气，浅尝辄止，韩复放开量没有节制自己，一口一碗已经喝得微有醉意。

又端起一碗酒，韩复晃晃悠悠地起身道：“兄弟，今天你这酒饮得怎么如此斯文，共饮此碗，我还有话说。”说完将酒喝得干干净净，把碗口朝下一亮。

来振霍地一下站起来，双手端起酒碗高高举起，一仰脖也干了。

韩复示意他坐下，随即打开了话匣子，以往这兄弟俩喝酒，每次都是来振话多，今天正好掉个了，他默默地一言不发，韩复反而滔滔不绝变成了主讲者。

无论大哥说什么，来振只是倾听，偶尔回应一句，也大多是，哦，是，好，惜字如金。

时间一点一点在流逝，眨眼间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天马上就要大亮了，韩复说了一整夜，来振始终默默无语。

太阳终于还是懒洋洋地爬了上来，韩复感觉自己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清楚，告别的时候到了，他起身回屋拿出虎贲剑，双手捧着庄重地交到来振手上。

来振一脸肃然地接过宝剑，用手抚摸着剑鞘上的韩氏先祖，开腔道：“大哥，你将要远行，给祖宗磕个头求个平安吧。”

韩复转过身去面朝北方跪倒在地，还没等说话，来振一个箭步冲上来，并掌如刀猛击他的脖颈部，韩复应声而倒，昏死了过去。

来振将虎贲剑放在案上，向倒在地上的韩复深施一礼道：“哥哥，别怪兄弟，我也是没办法，我知道我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你，你还有大事要做，不能去送死，我贱命一条，这趟还是兄弟去吧，家中的弟妹及孩子就拜托你了，她们有你照顾我放心，这个家不能没有你，大哥，兄弟先走一步，将来有手刃仇敌的那一天，你可千万别忘了让孩子们给我烧点纸钱告诉我一声，我在那边也会笑醒的。”

来振走进屋里，对正在哭泣的俩个女人道：“哥哥被我击晕了，一个时辰后自会醒来，这个兵役我去服，如果侥幸不死，我定会回来寻你们，保重。”说完他从华氏手中接过儿子亲了一下，襁褓中的小家伙被他的胡子蹭得一哆嗦，他把孩子放在榻上，哈哈大笑，头也不回转身大步流星地向村口行去。

两个妇人的嗓子早已哭哑，华氏就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痴痴地站在原地，直到来振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她双腿一软随即跌倒在地昏了过去。刘氏想追出去，她使尽了全身的最后一股气力，堪堪迈出一步，就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任凭她把嘴张得再大，也发不一丝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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