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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棱镜计划》第九章 兵与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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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清国周边常年战事不断,主要是兵匪间的小摩擦,大体还算国泰民安,真正有威胁的就是沿海流寇。江郎镇近海有五万流寇,盘踞大小上百座岛屿,里头的涡流暗礁不计其数,有心者将官军战船铁甲构件沉到海岛周围,引诱珊瑚附生其上,有些经营几百年的岛屿暗礁是石皮铁芯,不但能困住吃水近两百吨的主将座船,甚至挤裂贯穿船底的龙骨使得船体崩溃,变成新的暗礁,以上等等足以使诸岛易守难攻,成为深海中一座座堡垒。流寇中夹杂他国流亡的军官贵族,这群人不仅能打仗,还会玩政治,在本地甚至在京师也有人脉,拿着劫掠雨清国的民脂民膏贿赂朝堂,扰乱海防部署,盗买战船舰炮,也是熊璧真等一众海将败绩频传的主要原因。

冯老五是十岁入伙,‘从业‘三十多年,手里的人命比当朝的柱国将军还多。当年流落海岛,为了混饭吃,接了老瓢把子的投名状,去杀卫所的一个王姓佐官。胳膊还没捎竿粗的老冯丁点没犹豫,知道姓王的爱上jì院,老冯直接想去投毒。刚好jì院后厨走了个帮工,就让老冯顶上了。到了晚上,门前的大茶壶喊了句王佐官到,老冯也没走个心眼看看就要下毒,无奈后厨人多眼杂,始终没机会,送酒菜又是讨赏的好活,初来的老冯混的不到,他一狠心把随身带的蜈牙粉倒进酒窖的大缸里,等到众人毒发就砍下王佐官的脑袋回去入伙,哪知来人竟是王佐官的外甥,正主去梅州寻chūn光了。其实二十多条人命已经够了,老冯不知怎么竟犯了邪劲,非要杀了正主,于是放了把火,一路乞讨赶往梅州,又在当地烧了一艘画舫,搭上二十几条人命,终于把烧的焦头烂额的脑袋交给老瓢把子。据说老瓢把子当时彻底惊呆了,因为当时缉拿冯老五的皇榜都传到了岛上,一个十岁的孩子几天之内成了群寇偶像,老瓢把子害怕收了他,官兵会不顾一切来攻打,好在海盗间重视承诺,老冯才顺利入伙。

老话说街头巷尾敢打敢闹的人,身上有股戾气,一般人不敢惹;常年与号称有皇气护身的官军作战,海寇身上就了有股煞气,出入凶格险地,百无禁忌,尤其冯老五这种经年巨寇,手里有家伙连皇dì dū敢杀的人,很难想象会被鬼迷到城外,和同伙在一座烂坟里死掐,最后被个领着瘫儿的中年庄稼汉救了。

冯老五自视甚高,认为救自己的人必然是隐世高人,要挑明身份必然会被对方瞧不起,于是抱拳说道“:多谢大哥救命,我们兄弟误了进城的时辰,才被林中遭了鬼打墙。”冯老五几人一身码头赶脚拉纤的苦工行头,在江郎镇最为常见,奈何他们满身刀疤,除了海贼,扮什么都不像,还忘了抱拳哪是苦工常有的礼数。冯老五唯恐言多有失,连忙示意同伙上前搭手套近乎。

聊了几句,冯老五发现推车男子老实忠厚,就是普通村户,切口堂话一概不懂,身上短裤汗衫,也藏不下驱邪的宝物,倒是车上男孩赘的四头牛累死累活甚是古怪。

问起此事,男子也不隐瞒,一声长叹说起瘫痪五年的儿子。来者正是江小虾父子。原来江小虾回到家中又瘫倒在床,靠着带回的品相不错的虎皮卖些药费四处求医,奈何四邻八乡谁也瞧不出个所以然,这次来镇城正是冲着太医院的义诊,若是再没着落,江氏父母就得先准备给儿子‘养老送终’了。

“老哥说这孩子被虎叼走,最后反倒带了虎皮回来?真是不得了,”冯老五惊叹道。江小虾经历不凡之处鲜有人信,不过冯老五却认为江父所言非虚。这孩子身上有股急剧收敛的煞气,老冯这样常年与血光为伍的流寇感觉最清楚,和江小虾呆在一起比鬼打墙还难受!好像灵魂被死死钉住了无数把利剑,随意动下念头,魂魄会被斩成碎片。

“大哥,这小孩比整队的官军煞气还重,到了城门口咱想说不是贼都没人信,”一个海贼趁着江氏父子走远,悄声道。

“少废话,跟上去,”冯老五一摆手。他何尝不懂这道理,但没了对方,自己想摸出这片枣林都难。

此地距离城头的几里路边挂满了海贼尸体,全是各个岛上缺药疫死的,烧都烧不完,瓢把子们只好下令直接丢进海里,数千尸首飘到江郎城下。不想此事倒成全了熊璧真,他下令将尸体全部打捞上来,挂在官道两边,给钦差和太医院的学生看,彰显其文治武功,此举立即遭到全城医馆反对,悬尸耀武会使疫情难以控制。熊璧真闻言二话不说,天天沿着官道走几个来回,不遮不挡,始终没病没灾,百姓见状纷纷照常营生,对尸首视若不见。尸体经过曝晒没有腐烂发臭,反而生出一层白霜,看上去像一枚枚巨大的人形蚕茧,好事者发现‘白霜’竟是海盐,原来尸体早被海水浸透,经阳光挥发净了水分,析出了体内的盐分,成了一块块盐渍‘腊肉’,不腐不烂,也算是百毒不生,没了散播疫病的可能。即便如此,官道两侧入夜之后也人消马静,谁也不愿冒险赶路。

冯老五越走越觉得江小虾的煞气来得古怪,这孩子举止和他爹一样本份实在,眼神活泼灵动,不像能心事内敛的老成‘妖物’,对自身应激而生的煞气似乎毫无知觉,恐怕体内有什么宝物供妖物藏身,要不然怎会天真幼稚,神魂不失。若是自己得了此宝护身,等到江郎镇的恶鬼癔症愈演愈烈蔓延天下之时,做皇帝岂不易如反掌,想到天大的好处,不由摸摸腰间,这是海贼的通病,思想与行动高度统一。

“站住,此地为江郎卫所临时驻扎,闲人回避!”路旁突然一声高喝,长刀铁枪在月下冷光粼粼,不知有多少人藏在道路两侧。随着话音,一个纶巾青衫,面sè白净师爷模样的秀才走过来,身后两名布衣藤甲手执长枪的士兵。

冯老五拦住手下,暗示静观其变,既然是临时驻扎,官军未必能认出他们。

秀才打量一阵,好像看不出几人有何异常,又不敢作主放走,便道“:押到卫营去,别让他们靠近病人。”

冯老五猜到秀才是随军师爷,卫营就是军中主官的大营,这帮人的头应该是个百户长,可能也是误了时辰,熊璧真新败,门禁管制甚严,怕是兵部尚书亲来也叫不开,只能困在此地。却不知是什么病人,还要军队押送。

推着儿子进了卫营,小虾爹差点被地上横七竖八的兵器绊倒,鹿寨之内横躺竖卧四处是人高马大呼呼大睡的官兵,这些人装束齐整,面sè干净,不像历经剧战,反似京营养尊处优、难堪重任的少爷兵。不仅老冯,连小虾爹都暗自摇头,心说刘财主家种地都不雇这样的,光长着一副吃货的身子。

小师爷去去便回,拿着不少细面干粮,还偷偷塞给小虾爹一壶高粱酒,悄悄对他说“:二爹,我大虎,还记得吗?虎娃他哥,在百户大人这谋个知事干干,不是正职,”说罢又扯出一截席子给小虾遮风。

小虾爹又惊又喜,他看着小师爷眼熟,却认不出。虎娃家兄弟俩,大虎娃是村里唯一的秀才,小虾瘫痪那年出去赶考,一直未归,不想在这里碰到,大虎娃与小虾爹有感情,一直叫他二爹。

“为了押送病人,我们这些天比打仗还紧张,”大虎娃一屁股坐在地上,半边身子靠着牛,也顾不得干净,“这些病人怪得很,好像失心疯嘴上没遮拦,整天说不果山不语林有天大好处,比当皇帝还过瘾,有个兄弟和他们搭话,第二天也疯了,竟然抄家伙杀进卫营逼大人改道进山,还砍死两个弟兄,大人前天下令把他们嘴眼全封上,捆上车像拉木头一样拽过来。”

小虾爹还没听明白,冯老五一伙可魂飞天外,心说刚出了鬼窝又钻进了虎穴,不由都挤到小虾身边,把他当成了佛爷。‘天亮我就告辞了,岛上的兄弟也别怨我,这是老天爷不让咱过啊,’冯老五后悔没揣点银票,自己要空手跑路。

“您听我劝,天亮就走吧,听说熊督军府内还有各地押来的病人不下三百,我们都生死难料,到时怎么顾得了您,”大虎看出小虾爹百般为难,苦口劝道,又拿出点银钱托小虾爹给虎娃爹。

说话的功夫天sè已经微亮,城门边隐约有吵闹传来,门禁正在解除。

冯老五看见官军从林中拉出十几辆马车,装的全是一人多高的酒缸,外面涂满了暗红sè的血,里面不时传出似人非人的呜咽声,好像阵阵呓语,又如同哀求,声音和鬼打墙的老娘差不多,“又是这鬼玩意!”冯老五连连后退,若不是官军环伺,他真想撒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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