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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棱镜计划》第八章 又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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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腾空而起时,突然断成了两截,上半身保持扑食姿势,凶狠的眼神都未改变,下半身还呆在原地,两条后肢收起抵在小腹位置,准备配合重心前移,好像整个身体还不知道已经断成两截。虎娃爹说过,老虎扑食不只推倒猎物,咬断喉咙,如果位置准确,两只大爪子能先拍碎目标的后脊梁骨,直接弄瘫对手,拖到没有狼、狐狸和乌鸦抢食的地方慢慢吃。但对江小虾,这姿势太小题大作了,自上而下的重压可以直接把他的肉身拍进阎王殿去。

“虎娃他爹来了?用镇守府的铡刀劈虎?”江小虾眼睁睁看着失了重心的半只虎在空中翻了半圈,开膛的部位像口盛满牛杂、鲜血的翻滚的大火锅,劈头盖脸焖向自己,半截老虎的五脏六腑还挂在肌肉筋腱上,热滚滚的鲜血泼得到处都是。

“嘭!”死虎的上半身完全盖住了江小虾,他的身体被砸得稀烂,血肉与老虎毫无间隔的混在一起。就算江小虾的父母也找不出眼前一堆烂肉,哪一块是儿子。‘我也得救了,我也死透了,’江小虾觉得浑身暖和极了,都说死前冷的要命,自己可算幸运了,不但泡着奢侈的虎血浴,还有老虎‘送终’,比起村里那些儿女打仗死在边疆,病故独死的老人强太多了。然后,又是人事不省,这一回江小虾真心盼着有人唤醒自己,他渴望活下去。

恍恍惚惚的,不知是梦还是真,江小虾看到眼前有一大锅肉,自己正和老虎比赛,谁吃的少,就要切下自身的肉添锅。虎娃和三妮在一旁加汤填火,不时盯着江小虾抹抹口水,认为他死定了,实在是不讲义气。

“现在锅里炖的是谁?”江小虾不敢想,难道虎娃为了活命,把小伙伴们都豁出去了?想到这,江小虾下不去筷子了,他虽听说被虎吃掉的人会沦为伥,没有本xìng只会害人,可还是没法劝自己动嘴。锅里全是人肉,肚子抽搐得进不去一点东西。

三口两下就能啃光一头野鹿的老虎面前堆得骨渣比江小虾本人还高,从肥厚肉垫里探出的爪子将近手指长,一勾一挑就从滚锅里捞出足有虎娃脑袋大的肉块,扔进嘴里咯嘣几声,落地一片骨头渣子。要不是太热,老虎肯定一口气把锅吞了。任谁也看得出来,江小虾很快要变成涮羊肉了。

在家里害父母受累,出门是小伙伴累赘,梦里还要输给个畜生,自己投个人胎是为四处串场扮演拖油瓶吗?穷极生怨,江小虾忽然恶向胆边生,骨髓间榨出戾气的似锅内的滚油,一齐涌进双目右臂,眼里翻滚的凶光比油锅还烫人,右手不受控的高高举起筷子,对准灶台的虎爪,嗓子里像响了个炮仗,震得锅里的肉都翻了个,“去你妈的比赛,你怎么不剁了自己的屁股参加?老子可是先支了一条胳膊!”

“嗷?”老虎大概没想到江小虾突然玩yīn的,脸上还挂着吃相,直愣的看着爪子被死死钉在石砌的灶台上,也不知眼前小人哪来的力气,自己的爪子能轻松拍碎人头啊,怎么会像刚出锅的夹馍,直接来个对穿?

也不知比赛有什么好处,老虎死盯了江小虾片刻,猛地窜上灶台,整个脑袋正好堵住锅口,不要命的大嚼,好像赢了能得母老虎一样。

“虎娃你个怂包货,看我给他们报仇!”江小虾狠狠瞪一眼虎娃和三妮,照着虎屁股酣畅淋漓的一脚,骂道“:穷人肚里油水少,腻大了吃不消,全他娘的给你!”没想到,那铁锅居然深不见底,蹲在灶台上的老虎重心不稳,嘴里塞满肉块,一声没吭栽进去,再也没爬出来。江小虾一看,虎皮直接煮开了花,肥油从裂缝里流出来,眼珠瞬间就化没了,死的不能再死了。

江小虾翻了下灶台周围的东西,碗碟油灯很眼熟,老虎刚才人模人样坐的板凳正是自己吃饭常用的,原来这里竟是自家后厨。只是江小虾魂在他乡,即便梦中也难见爹娘。

打开门,指着外头模模糊糊的村子,江小虾对虎娃二人说道“:你俩是人也好,伥鬼也罢,我始终当你们是朋友,快回家吧,我不想让你们爹娘上火,即使是在梦里头。”

老虎一死,虎娃他们好像失了心神,一脸茫然走了,即使江小虾要他们跳进锅里,恐怕也会听从。见二人消失,江小虾实在控制不了剧烈的抽搐,摔到在地,身体像油锅里的麻花般翻滚,胃放佛缩成了核桃,摩擦挤压酸疼难忍。

江小虾忽然发现自己的目光离不开那锅肉,光是闻道一丁点油花,手就不由自主端起碗筷,天地都不见了,灵魂里只剩虎血糕,‘原来不吃锅里的肉,就会死!’江小虾恍然大悟。

几天后,披着虎皮,四肢完好,浑身伤痕无数的江小虾在村口被虎娃爹发现,除了瘫症,江小虾一切都好,身体比以前粗壮了好几倍,虎娃再吃十年肉也很难赶上,尽管村内谣言四起,说鬼上身、得仙缘、妖怪幻化的无所不有,但江小虾的父母很知足,毕竟最终他还是回来了。

江郎镇距离不果山脉二十里,面朝大海,虽是镇制,城池的高度深度不亚于内地的州府郡城,护砖均由硬度堪比生铁的贫铁矿石烧制,铁床硬弩也只留下白点浅痕。城内设有粮厂窖仓,可囤粮百万担,足以支撑军民坚守数年。

镇上居民不足万人,却设有三个卫所,四个千户指挥使坐镇,制下兵员近五千人,由京师五军都督府直接管辖,不受地方都指挥使辖制。

统领三卫的千户长熊璧真,正三品,皇室姻亲,年近五旬,沿海剿匪三十年,战功彪炳。此人百战百胜,每次出战后都要以人殉祭鬼神,以谢其密报暗情,从不留活口。传言熊璧真一次凯旋后,在不果山下斩首两千海匪,附近数十里外赶来的蚊蝇遮天蔽rì,血尿人粪灌满方圆百亩,地下蛇鼠被浸的鲜红,惊得片野狂蹿,事后主官并不下令掩埋,而是对着尸山作揖行礼,又朝不果山阵阵陈词,一夜过后尸体血渍竟踪迹不存,只有被斩匪首于次rì手持头颅独自来到千户府,对熊璧真交代属下藏匿的暗港海图,言毕‘身死’,亲眼目睹者千人,无不骇然莫名。

朝中有人说熊璧真没了妖仙指路,其实是草包饭袋。没想到此话不幸应验,近四年来,熊璧真屡战屡败,上月甚至损失两个粮窖,被掠走六十万担粮食,伤亡六百人,接近半个卫所的兵员。都府言官的罪诏层层叠叠摞满了书案,老熊躲在后面好像门缝里望风,百般无奈的他缩头其间,以求片刻心神安静。

夏rì时节,风糜蝉醉。恍惚间,熊璧真已然身在京师,高头大马,万户夹道,五军督府的大员们陪衬两侧。金銮殿不知怎地,竟然建到了街面上,文武百官混在市井之间,龙书案设在菜市口,司礼监掌印太监滔滔不绝,将古往今来闻所未闻的功德全扣给了老熊,直晕得他想谋朝篡位。皇帝亲戚手扶着盖着红布,状如骏马般的奖品,微笑唤着老熊上前。熊璧真本要自谦,不想红布掀开,里头竟是一口铡刀。皇帝突然满面狰狞,人群中冲出禁军直奔老熊,惊得他歪歪斜斜要下马求饶,慌忙中随手一拽,竟把蓝天扯开一道缝,道家驱鬼符箓如塌天洪流,劈头盖脸砸来。

浑身一激灵,老熊登时摔倒,书案上的翻倒罪诏将上半身捂得严严实实,好像不透风的黄土。懵然起身,窗外环廊挂着的鹦哥正在掂着嘴,努力抅着花心里的黄蜂,鸟笼带得吊竿轻响,恰似铡刀升起的嚓嚓声,手边的云雾茶散着香气,余温未尽。

“别人都是越杀越不在乎,老子的胆子却反倒练没了,居然被个瘟鸟吓得半死,”揪起罪诏,上面没有天子印信,老熊刚要擦汗,却发现是张军情塘报,说的是后天太医的大徒弟带着各地名医前来救灾之事。

灾荒指的不是天灾兵劫,而是军民间流行的癔症,或者解释成全城闹鬼!

四年前不语林发生的大爆炸,数十根卷着熊熊烈火的巨木飞进江郎镇,烧尽几条街,死了一百多人。由于史无前例,此事竟震动天听,京师派了几拨人反复查探未果。时间一长,大家都以为风息浪止,谁知死去的人居然纷纷在军民梦中出现,大说特说不语林的种种好处,以致常有人入山不归,后来甚至卫所军兵也时有失踪,光天化rì下上风钦差在街头被蛊惑,险些丧命。现在大白天街上行人稀少,个个大包小包揣着驱鬼符。

行医救灾是假,借由扳倒老熊是真,太医院那班学生哪懂驱邪,若是不能医治,回去必会被人利用,说熊璧真借鬼神杀戮以致全镇军民遭受天谴。朝堂的事不怕皇帝知道,就怕到不了皇帝耳边,不知派去京师的说客事情办的如何。

正当熊璧真焦头烂额的功夫。门帘一挑,走进个中年儒生,看也不看满身罪诏的老熊,端起云雾茶喝了一大口,漱漱又全吐掉,迳自逗弄窗前鹦哥。

“你哪有个师爷的样子,倒像埠头上的苦工,做一单就立即要工钱,我好歹是千户长,还能跑了不成?”熊璧真苦笑,遇到个又酸又务实的师爷,火烧眉毛也先讨工钱,“五块羲岩阁砚台,四尊无雕工的龙骧墨石,五十方金丝湘纸,六管凤羽明香毫,这是今年贡品的一半,你和皇上对半分了,”老熊咬牙切齿。

“就算天子全部墨宝也不值大人一条命,何况皇帝喜欢的东西我未必喜欢,”儒生头也没回,抓起黄蜂丢进鹦哥嘴里,“把那堆医官全弄成疯子,送回京城,以后准保没人对你指手画脚,”附耳熊璧真说了几句便转身离去,顺手拿走刚启封的茶包。

“妙计,我还真有办法搞疯他们,”老熊烧了塘报,唤进偏将,秘密交代一番。

自打半年前,三卫都督府下令药房按户籍限量施药,各路海贼减员迅速,加上初夏瘟疫横行,高峰时接近五万的海盗十不存半。冯老五在十家海贼位列第三,上月岛上老郎中和徒弟一起病死,千把手下再无人识疫病,如此一来无须官军围剿,撑不到年底队伍就垮了。

形势所逼,冯老五只能带着两人打算混进江郎镇打劫药铺,不巧赶上太医院义诊,四门盘查,耳挖勺都带不进城,好容易混进去,几个人手无寸铁,官军到处游弋,打劫个小屁孩亦难于登天。

更令冯老五没想到,竟在街头碰见死去十几年的老娘,非要拉着自己进不果山,老太太外面与生人无异,却是一口古怪的爷们腔,手里拿着老冯小时候最喜欢的豆包,喋喋不休,非要拉他们去享福。三人深知不可跟从,无奈使劲浑身解数也甩不脱老太太,几天下来身心俱疲、胡言乱语,被官军看出破绽,躲到城外枣林,进退两难。

初夏叶子稀疏,三人开始还能看到远处城头灯火,随着步步深入,五亩大的林子好像没了尽头,狂奔到半夜,起码接近四十里地,前方突然出现一大片开阔地,尽头一座yīn恻恻的大山。老太太缀在众人身后,端着馒头,慈祥微笑,慢悠悠指向山林深处。

“去他的妖怪,欺人太甚,”到这份上,冯老五也顾不得对方长得像谁了,劈头就一刀,没想到竟砍得异常实在,血肉溅了满身,低头仔细一瞧,死尸的样貌还真是自己老娘,悔得冯老五要自尽,手下赶紧上前夺刀,几个人立时厮扭在一处。

海贼们正闹得不可开交时,山脚下来了个四十多岁农家汉子,赶着辆四头牛拉的大车,车上搭着凉棚,一个瘦小孩子躺在里头,铁皮包的轮子不时陷进官道里,牛喘得声嘶力竭,不知带了几千斤分量。奇怪的是随着此人出现,种种异象一扫而空,大山平场消失不见。众人仍在枣林中,天将傍晚,远处城头灯火昏黄。

海贼们发现自己挤在一个坟坑里,围着具腐烂尸体扭打不休。yīn恻恻的大山是棺板上的一幅画,外形似极了不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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